第21章 一回來,他就去到工地,卻仍然沒發現季澤騁的蹤影
上。”
季澤騁半推半就地被邺言穿上襯衫,領口的扣子也被一顆一顆扣上。小了許多號的襯衫穿在身上非常不舒服,尤其是胸膛處,像被勒住似的,緊繃得不能呼吸。
季澤騁打開手,下半身圍着浴巾,姿态怪異地轉了一圈,不知道邺言搞什麽鬼。單看上半身,季澤騁眉宇之間還是少年的英氣與俊朗。再往下看,就……
“怎麽樣?玩制服的誘惑?還要我穿上校服嗎?”
“校服沒有。你把我的領帶拿來。”
“哪一條?藍色的?”
“不。綠紋的。”
“你喜歡這條?”
邺言讓季澤騁坐在床上,他扯松領帶套在季澤騁脖子上。在季澤騁含笑無防備的時候,不期然地用力一拉,收緊領帶末端。邺言跨坐在季澤騁的浴巾上,細細地端詳了一會,上半身穿得整齊的男人,和記憶中的少年有什麽不同。
從眉毛一路看到胸膛……
這世上會有易容術嗎?眉眼還是那副眉眼,那改變的究竟是什麽地方。
阿騁,你究竟是不是阿騁?
季澤騁一直忍着一動不動,邺言看夠了,開始動手從領帶解起,不緊不慢地把系上的扣子一顆一顆又重新解開。
“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麽。”季澤騁抓住邺言的手,咬牙切齒地說:“但是你這樣真要命。”季澤騁将邺言的手迅速地架到他的脖子上,雙手托住邺言的臀部,急急忙忙地抱起人去浴室。
“邊做邊脫吧。我讓你慢慢解。”
襯衫在季澤騁的撕扯中被脫下,在招架不住的馳騁中,邺言開始後悔用這種引火上身的方式,去比較兩個時期的季澤騁。在難忍的時候,他一口咬上季澤騁的肩膀,抑制住自己溢出的聲音。他不會告訴季澤騁,也不知該怎麽告訴季澤騁,這種惴惴不安的心情就讓它在擁抱中被撞得粉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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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浴室輾轉到床上,邺言已經大汗淋漓。季澤騁尚且精神抖擻,他扔掉擦身的浴巾,壓在邺言身上。最旖旎的動情處,季澤騁仍不忘該說的話。
“阿言,我愛你。”季澤騁如野獸一般馳騁,他撩起邺言的碎發,一邊吻一邊不間斷地說:“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動人的情話如鑿落的錘子,要擊碎邺言心中最後的一絲防備。退無可退時,季澤騁的懷抱是他唯一的去處。那就選擇相信吧,不帶一絲猶疑的相信季澤騁。
邺言攀住季澤騁的肩膀,撐起身子說:“阿騁,我們回家吧。”
被帶入最幸福的頂端時,季澤騁所有的神經都麻木了一般,霞光綻放過後,大腦空白,只感覺到倦怠的慵懶。在依偎的疲憊中,季澤騁側身擁住邺言,手漫無目的地輕撫男人癱軟的身子,“好,如果你想的話。”
☆、Chapter90
周末的早上,邺言給季媽媽回了電話,把“回家吃飯”的事敲定下來。
季媽媽在電話裏顯得特別高興。末了,不忘告訴邺言,自己會和邺言媽媽一起做好飯等他們回來的。
自搬出家以後,邺言最記挂的就是媽媽。上大學前,他會在每個寒暑假去鄉下看媽媽,後來媽媽賣了鄉下的民宿,帶着弟弟妹妹搬來這裏,那屋子便也住不下他。工作後,沒有特定看望的日子,閑暇的時候,邺言便會開車回家,買點東西提過去,小坐一會就走。自季澤騁回來後,他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回家了。
“媽……”邺言輕聲喃喃,他确實想媽媽了。
挂了電話,稍松了一口氣,邺言就覺得肚子疼得厲害,忍不住又上了一趟洗手間。
“扣扣——”,季澤騁敲敲廁所的門,隔着門,問:“沒事吧?”
“沒事,可能最近吃壞了。”
“最近?有幾次這樣了?”
邺言從廁所出來,支支吾吾地說:“我也不知道。有一段時間了吧。”
“今天早上就跑了三趟廁所。”季澤騁從卧室裏拿來外套,“走,上醫院看看。”
“你也去?”
“對啊。”
“可你下午不是還要去工地嗎?”
“先陪你去醫院。”季澤騁已經穿戴整齊,他拿來邺言的衣褲說:“我幫你穿還是你自己來?”
難得的假日,居然浪費在醫院。邺言百般不願意,還是被季澤騁拉去挂了號。
周末的醫院,人特比多。胃腸科在走廊的盡頭,他們從大堂的樓梯走上去,季澤騁快步走在前面。從家裏出來後,季澤騁的電話就沒停過,全是工地的事。邺言低着頭,慢吞吞地跟在後面。
路過兒科,一群小孩在哇哇大哭,季澤騁接起電話走得飛快,偏偏小孩子在走廊上亂竄,他只得一邊顧着電話,一邊注意着腿邊鑽過的小孩,不知不覺落到與後面的邺言并排走。
“哇,我不要——”一個小男孩從兒科的診室裏哭喊着沖出來,在邺言的正前方橫沖直撞跑過,往後栽去的邺言下意識地要扶住手邊的東西,季澤騁已經伸出胳膊,給邺言做扶手。
一片鬼哭狼嚎中,季澤騁不耐煩地皺起眉頭,被扶住胳膊的手順勢往下滑,反手牽起邺言的手,将他疾步拖去胃腸科。
這一幕被坐在診室裏頭的陳寰謹盡收眼底,他不動聲色地多看幾眼,若有所思。
“陳醫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男孩的媽媽把小男孩抱了回來,陳寰謹被叫到名字時,才回過神,戴上聽診器,隔着口罩低沉道:“麻煩你把他外套脫了。”
冰涼的聽診器隔着一件衣服,剛一碰到小男孩的胸,奄奄啜泣的小男孩立刻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陳寰謹感覺疲倦地扶住額頭,加快手上的動作。
胃腸科坐診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醫生,叫張愛華。燙得熨帖的黑發間藏不住花白了的銀發絲,她架着一副無框的眼鏡,看人的時候,眼鏡從鼻梁上滑下來,露出鏡片後犀利的眼睛。
自打一進門開始,這位張醫生就顯得非常不高興。她拿着鋼筆一個字沒寫下,號脈時眉頭皺得深深的,等季澤騁稍微講話大聲點,就犀利地看過去。
邺言趕緊推着季澤騁去外頭講電話。
搭脈的時間有點久,張醫生深深地吸氣吐氣,眉頭皺得深沉。
號脈結束,她摘下眼鏡問:“門外那人和你什麽關系?”
恰巧季澤騁講完電話,正推門進來,他拉過邊上的椅子坐下,搶話道:“愛人。”
“呵。”張醫生笑了起來,搖搖頭,拿來眼鏡布,不緊不慢地擦拭着鏡片,“我坐診三十六年,頭一回看到兩個男人一起上門看病的。現在的世道已經變這樣了?”
“不是,我們……”季澤騁正想說些什麽,惱人的鈴聲像催命符似的響起,季澤騁只好再推門走去外頭。
“你們到底是什麽關系?”張醫生的表情變得非常嚴肅,眯着眼睛問邺言。
邺言猶豫了片刻,下定決心似的說:“他是我……愛人。”細弱蚊蟲的聲音。
“呵,”張醫生搖搖頭,開始問話:“行過房事了嗎?”
邺言一愣,睜大眼睛問:“這有關系嗎?”
這和他看病有什麽關系?
張醫生推下眼鏡,直勾勾地盯着邺言。邺言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張醫生放下鋼筆,伸手拉下他的領口,咋舌:“你看看,成何體統。”
見邺言臉越來越紅,張醫生沒好氣地收回手。
“實話實說,到底同房了沒?”
“嗯。”邺言不自在地拉高領子。
“事後呢?”
“什麽事後?”邺言睜着茫然的眼睛。
“東西弄出來了嗎?”
邺言想了想,搖搖頭又點點頭。
“一周幾次?”
邺言沒吱聲,想挖個洞,把頭埋進去算了。
張醫生重重地嘆口氣,放下鋼筆,“你叫他進來。”
邺言只好去到門外,叫來季澤騁。
走廊上,季澤騁還在講電話,好像碰上麻煩事了。邺言走過去,低着頭像做錯事的小孩,拉拉他的衣服,小聲說:“醫生叫你進來。”
季澤騁又說了幾句後,匆忙地挂下電話,推門走進來,急急地問:“怎麽樣?”
張醫生看也不看季澤騁,皺着眉頭直接開始向季澤騁問話。
“一周行幾次房事?”
“基本上,每天。”
“誰在下面?”
“我在上,他在下。”
“每晚幾次?”
“四五次左右。”
“事後呢?”
“事後倒頭就睡過去了。”
“東西什麽時候弄出來的?”
“隔天早上?”
季澤騁轉頭,不确定地和邺言對答案,“是第二天早上嗎?”
邺言看着他們倆無關己事的快問快答,臉已經紅得要滴出血了,為什麽全場好像只有他一個人覺得尴尬得要死、羞恥得想鑽洞。
“咳,第二天早上,我自己去浴室洗澡的時候,弄出來的。”邺言越說越輕聲。
“醫生,這和他腹瀉有關系嗎?”
張醫生已經皺着眉頭寫好單子,拿筆戳着季澤騁說:“以後做好措施,不要讓那東西留在裏頭,要及時地弄出來,殘留物倒流進腸子裏容易導致腹瀉。”
季澤騁忙不疊地點頭說“是是是。”
“還有你,”那張醫生指着邺言說:“先不說腹瀉,你有好好吃飯嗎?臉色這麽蒼白,是不是一直有貧血?”說着,她檢查一下邺言的下眼皮。
“我有胃病,可能腸胃吸收不好。”邺言說。
“和那個沒關系。你這是體虛腎虧的症狀,晚上要保證睡眠充足,還有平日裏多吃點肉,你這胳膊太細了。我給你開的方子是補肝益腎的中藥,先喝一個禮拜吧。”
季澤騁湊上去問:“醫生,我之前也有過度勞累的現象,可以喝這個補藥嗎?”
張醫生露出鏡片後犀利的眼睛,與季澤騁對視。偏偏季澤騁瞳孔睜得大大的,表現出坦率的疑惑。對視之中,張醫生好像敗下陣來,嘆了口氣。
“你再補就縱欲過度了。”季澤騁堪堪地笑了。張醫生推推眼鏡,對季澤騁正色道:“男人天生是沒有承受□□用的倫理器官,你們硬是把它開發出一個,就必然要承擔很多難堪的後果。如果年輕時候不多注意,會留下很多麻煩的後遺症。再說,你倒是沒什麽,他在下面是承受的那一方,他面皮這麽薄,才說幾句就臉紅了,到時候真的出了什麽大問題,你們對誰說苦去,向誰求助去。”
不僅是邺言,連季澤騁都被說得受愧地低下頭,張醫生看着眼前坐着的兩個大男孩,那麽年輕,那麽無措。卻在年輕無措之外,卻又表現得那麽勇敢,那麽坦蕩。愛人關系啊?遙想她自己年輕的時候,都很難這麽對人這麽坦蕩蕩地說出口。
張醫生語重心長地沉聲道:“既然是愛人,就多為對方着想。”
“我會注意的。”季澤騁颔首。
邺言與季澤騁對視一眼,兩人不由地想起連日來每一個瘋狂的夜晚,心虛地別開臉,就連今天早上,季澤騁醒來後也忍不住地胡鬧了一番。
最讓邺言印象深刻的還是頭一次的時候,季澤騁趴在他身上壓了他一整夜。次日早上醒來,他的身子像散架了一般,跑到浴室的噴頭下沖水,身體裏化水的液體被摳出,順着流水往下是乳白色和血液交融的觸目驚心,邺言呆呆地看着那些東西被熱水化開,流進溝裏。也是從那天開始,之後的每個早上邺言都要去浴室默默地自行處理。
季澤騁此時才注意到這個問題,邺言都是自己默不吭聲地洗掉那些東西的?兩人在一起後,季澤騁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細心了,無論在大小事情上,都處處以邺言為前提去考慮。沒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邺言還是獨自承受着許多事情。就像從前一樣,這家夥悶不吭聲,什麽事都只會自己忍着。
如此想着,季澤騁不知是氣憤自己,還是為邺言覺得難受,心裏頓時又酸又疼,忽然有好好抱抱他的沖動。無關其他,只是抱抱他,緊緊地抱抱他的愛人。
拿着處方去抓藥,季澤騁向張醫生道謝。
臨走前,張醫生忽然說:“安全起見,你們還是去做個檢查。”
什麽檢查?拿過單子一看,居然是HIV檢查,邺言趕緊擺擺手說:“不是。我們都不是這種亂來的人,不用了吧。”
“以防萬一。”
“不不不,我們沒有跟別人那個過。”對上張醫生銳利得像要看穿一切的眼神,邺言又補充了一句:“真的!”
“我不是說你,說他。”張醫生指指邺言身後的人,季澤騁。
季澤騁一直沒吭聲,愣愣的,直到邺言不可置信地轉過身,對上他的眼睛,季澤騁才讪讪地後退一步說:“不是,我……”
邺言的臉色變了又變,心裏閃過千萬種猜測,最後卻都指向同一種可能。
“你和別人做過?”邺言的聲音很輕,輕到在場的三個人都沒聽清他說什麽。
可是季澤騁在邺言出聲的瞬間,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就這一步愣然的間隙,邺言已經甩上門跑出去了,季澤騁恍然回過神,着急地追出去,一把抓住邺言,慌張地說:“不是,我沒有。”
邺言一眨不眨地擡高下巴,盯着季澤騁的眼睛,喉頭一動,一字一句地問:“你說真的?”
☆、Chapter91
“別騙我。”邺言加重語氣。
“我……”季澤騁感覺喉嚨像被噎住似的,出不了聲。
旁邊走過的人不免好奇地看着他們。在醫院,不乏哭泣的人、痛苦的人、吵架的人。兩個男人站在走廊上一動不動,倒是前所未見。
在長久的對視中,邺言不放過季澤騁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他覺得眼前站着的男人不是季澤騁,又或是那個陌生的季澤騁,已經改變了的季澤騁。
可無論是哪一種,都讓邺言心裏像被鈍器砸傷一般,鑽心的疼,致命的疼。
他怎麽可以和別人……
他怎麽可以抱過別人!
深知那種肌膚之親是怎樣的難以啓齒,兩個交合在一起的人是怎樣的貼近後,再回想起每一次擁抱,每一個纏綿的細節,邺言心裏酸楚極了,他曾經也和別人這樣親密無間過?
那他抱自己的時候,是不是比抱別人更加用力?
不行,邺言已經止不住地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他的腦子亂極了,他想逃走,可他逃不開,他還在等待季澤騁的答案。
可無論季澤騁說“是”或“不是”,邺言都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完全地相信他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季澤騁撓撓頭,感覺煩躁極了,一甩手說:“應該沒有吧。”
“什麽意思?”
“有一天晚上喝醉了,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床上了。我問她有沒有做過,她說,沒有。我自己也感覺沒有……吧。”季澤騁意識混亂地搖搖頭,“沒有沒有。我覺得就是沒有。”
聽起來像是自我催眠一樣,邺言怔怔地看着季澤騁,一字一句,問清楚了,“她是誰?”
季澤騁垂下手,如實說:“麻笑。”
邺言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醫院的,處方的單子被季澤騁拿走了,他把邺言安置在大堂的座椅上,獨自去窗口結賬取藥。
藥?
有治療心的藥嗎。
心裏像開了洞,有了瘡口,以後會慢慢潰爛。
邺言難受地捂住胸口,死死地抓住那一層布料。為什麽外頭的空氣也緊迫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邺言?”
陳懷瑾正走出醫院去取車,沒想到又一次碰見邺言,只見他倚靠在玻璃門上,像要支撐不住似的。
“身體不舒服?”
“沒有。”
“我正要去吃飯,一起?”
“不了。我想回家。”
“好,那再見。”
客套的寒暄已結束。陳寰謹提着包,三兩步走下臺階,他走了幾步後回頭看,邺言還是那麽呆呆倚在門邊,不免讓人有些擔心。
“一個人嗎?”陳寰謹又折了回來,明知故問道。
邺言轉頭看向裏頭,他的位置看不到二樓取藥的地方。于是,茫然地搖搖頭。
“還有另一人?”陳寰謹故意問。
邺言點點頭,又茫然地搖搖頭。
這樣幹站着也不是辦法,陳寰謹不喜歡摻和別人的事。可是,不得不說,他對這一對貌似情侶一樣的男人很有興趣,于是,陳寰謹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說:“你不是想回家嗎,我送你。你家在哪兒?”
“家?”邺言的大腦當機了一般,他擡頭,耳邊是嘈雜的鬧聲,視線中是前來就診的擁擠的人群。明明全都是人,為什麽他還是可以一眼就看見季澤騁的位置。看見季澤騁提着中藥,從大堂樓梯上匆匆下來。
人來人往中,他只能看見季澤騁,明亮的燈光下,他急急忙忙、左顧右盼在找什麽。邺言扭過頭去,咬住嘴唇,閉上眼睛,想屏蔽掉所有的聲音,屏蔽掉所有的畫面,什麽都不聽,什麽都不看。可是他一閉上眼睛,眼前浮現的還是季澤騁,下一秒,聽見季澤騁支支吾吾地說“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邺言慢慢睜開眼睛,僅一瞬就精準地捕捉到季澤騁所在的位置,可是他固執地看了很久,季澤騁也沒與他對上視線。十年前,那種站在偌大的球場,從歡呼的人潮中尋找季澤騁的感覺,不期然地回到全身,冷風中,邺言打了個寒顫。
“我想回家,麻煩你送我回家。”邺言對陳寰謹說。
車子開出醫院大門,拐上了車流的大道。
陳寰謹打開音樂播放器,調整音量的轉紐,高雅的交響樂緩緩流出,時而舒緩、時而激昂地演奏着。他扭頭看了一眼邺言,說:“櫃子裏有糖,要吃嗎?”
“戒煙糖?”
“不是,普通的巧克力。也拿兩顆給我吧。”陳寰謹接過邺言遞來的巧克力,撕開糖紙,含在嘴裏,享受着已經聽過上百次的《第四十交響曲》。這是陳寰謹喜歡的放松方式,聽熟悉的音樂,含甜過頭的糖。
副駕駛座的常客是陳曉彤,每當陳寰謹被妹妹使喚去當轎夫,陳曉彤就用五彩缤紛的糖果塞滿他的櫃子當車費。一直以來,陳寰謹有低血糖的毛病,一頓飯不吃就會犯暈,于是,陳寰謹總會在家裏和車子上備上一些甜度高的糖果。
邺言多看了幾眼櫃子裏包裝得精致又可愛的糖果,花裏花哨的風格和陳寰謹給人的印象并不貼合。
“我妹妹總當低血糖是一個很可愛的毛病,正好給了她一個亂買東西的機會。現在,她總算把買糖果的注意力轉移到可愛的嬰兒用品上去了。”陳寰謹如釋重負地說。
“我也有一個妹妹,可惜年紀差太大。”邺言轉頭看窗外。
兩人各有所思,不再開口。
車子沒開出多遠,“叮鈴鈴……”邺言的手機響起。
邺言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掐斷電話。
那惱人的鈴聲如來電主人一樣厚臉皮,锲而不舍地被掐斷後又響起,再掐斷再響起,邺言又掐斷,鈴聲又響起。如此重複了五六次後,手機終于安靜了。
還沒來得及歇息一下,“叮咚”是一條信息。
“你在哪兒?”
緊接着又傳來兩條。
“阿言,接電話!”
“求你接電話!”
邺言與陳寰謹對視一眼,陳寰謹非常理解地關小音量,目視前方,專心開車。
手機在發燙。“叮咚”蹦來最後一條短信。
“阿言,我很擔心……”
邺言捏緊發燙的手機,握得緊緊的。當手機鈴聲再度響起時,邺言接起電話。
“阿言,你在哪兒?”
“車上,陳曉彤哥哥的車上。”
“哦。那就好。我已經取完藥了。”
“……”
“中午需要我去買菜嗎?”
“你去工地吃吧。”
“我想吃你做的。”
邺言的拳頭捏得緊緊的,似在和自己做鬥争。過了一會,他緩緩松開拳頭,電話裏的人一直屏氣在等他的回答。
“我今天不想做飯。”
“沒關系,那我來做。你陪我吃。”
“……”
“阿言?”
“……”
“阿言。”
“……”
“阿言……”
“随便你。”
挂斷電話。邺言有摔手機的沖動,可他完完全全是在氣自己,像個怄氣的小孩子,一點也不成熟自恃。
“是上次在輸液室的那位朋友嗎?”陳寰謹再一次明知故問。
“他是你妹妹的初戀男友。”邺言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說起這個,可是他現在想發洩一通。
“哦?”陳寰謹不多意外,淡淡地說:“現在是你的了?”
邺言不明所以地轉頭看陳寰謹。
“不用意外,你面對他的時候,表情比較豐富。”陳寰謹淡笑說。
想起早上在診室裏無意中看到的親昵的一幕,片刻之前,他們還有牽手的默契,片刻之後,其中一個就開始怄氣。
果然,男人和男人的感情即使再有心,也是不可能長久走下去的。
“男人和男人,無論重複多少次□□,都是無意義的結果。不會受精,也不會懷孕,一時的快感之後是一大堆的後遺症,非常麻煩。普通人的感情就很難維持下去,家庭的瑣碎、七年之癢、婆媳問題等等,如果不是靠孩子維系着感情,多少的家庭早已破碎了。而男人之間,既沒有維系感情的紐帶,也沒有法律保障。”這種話他也曾對另一個男人說過,陳寰謹自以為這是非常有勸服力的說法,哪想落到武築耳朵裏,只拍拍他的屁股回了一句:“那有什麽,只要舒服不就好了。”
也許在邺言這裏,他能聽到一點兒不一樣的說法,至少他不覺得邺言追求的只是“舒服就好”。
“所以,如果是他的糾纏不休,你大可不必如此煩惱?只要與他斷了關系就好。”陳寰謹妄自推斷道。
如果能爽快地斷絕關系,就可以避免煩惱和心痛,那邺言早早就這麽做了。可是,他努力了十年又十年,也做不到放棄一個人,放棄一段難堪的感情。
心痛的感覺是那麽清晰,可是愛的感覺也越發強烈。
無法割舍,無法抽身。
“也許糾纏的人是我?”邺言喃喃。
“什麽?”陳寰謹沒聽清,他關了音樂聲。
“他和許多個女人糾纏不清過,不爬同一個女人的床,也不留宿過夜。這些事你知道?”
“你說誰?”
“武築。”
安全滿分的駕駛員,居然腳抖了一下,車子在路面上快速打滑過。幸虧陳寰謹反應迅速,慢慢剎車調整方向,才得以避免追尾事故。
果然不應該多管閑事的,陳寰謹再沒開口說話。高雅的交響樂聲早被他關了,剩下的一顆巧克力擱在他的大腿上,一路被擱置到邺言家樓下。沒有得到期待中與衆不同的答案,還被人揭開了最不齒的傷疤。
邺言說:“你不在乎,因為你不愛他。”
邺言成功地讓陳寰謹的心情也差到了極點。
愛?
那是個什麽破爛玩意兒。
如果接受武築的求愛,就等于接受愛情的話,陳寰謹恨不得将它們統統砸個稀巴爛,一點苗頭也不剩的好。他的人生大道不允許一點差錯,他站在今天這個位置多麽不容易,他完美的人生履歷容不得任何一個小污點,他不能落下一點把柄,讓人戳了挺得筆直的脊梁骨。
陳寰謹不貪戀成功,他只是太害怕失敗,害怕讓人失望。
而武築,幾乎是會讓他高築的人生大樓瞬間坍塌的一塊磚頭。
他是陳寰謹人生的規劃初期,算錯了的一個小數點,往後的數年讓他吃了不少苦頭。更重要的是,在武築無法舍棄對他的執念後,陳寰謹幾乎是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就好像捧着一顆炸彈,随時會炸毀他的人生。
可是,今日聽邺言說的一句“你不在乎,因為你不愛他”,陳寰謹居然惱了。
要命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惱什麽。邺言說錯什麽了嗎?難道他是愛武築的?
不不不,這不可能。他不愛男人,他不愛任何人,他關心的只有他自己。
難道他是在惱武築的前世舊賬,惱那些和武築糾纏過的女人。
這更不可能了。他巴不得武築賴在哪個相好的女人的床上不下來了。
邺言已經回家了,陳寰謹也要回自己的家去了。
中午的陽光從陰雲後探出光亮,為前方照亮了路。
下午該是一個暖洋洋的好天氣。沒有排班,沒有要事,曉彤也沒有電話。正是聽一盤光碟,研究外文報告的難得休息日。
可是,惱氣為何不消漸長……
車子開出一會,陳寰謹恨恨地一拍方向盤,忍不住罵道:“誰說我不在乎。”
☆、Chapter92
季澤騁捏着鑰匙站在門口,“應該不會換鎖了吧”,心想着,他用鑰匙試了試。和往常一樣,門開了。
先去到廚房,放下中藥。
邺言的鞋子規矩地擺正在玄關處。季澤騁撓撓頭,走去卧室,邺言不在,走去書房,書房的門被關上了。
“阿言?”季澤騁站在書房外,“我可以進來嗎?”
門沒鎖,季澤騁等了一會,擅自推開門走進去。
邺言坐在椅子上,手上空落落的,什麽也沒拿着,好像在發呆。季澤騁走過去,看到邺言果然在發呆,便蹲到他前面,剛一牽起邺言的手。
邺言就觸電似的縮了回去,兩人僵着懸空的手,邺言面露愧色地小聲說:“冰。”
“嗯。我搓搓。”季澤騁把手搓暖和了,卻沒有再去碰邺言,他站起來說:“冰箱裏只有雞蛋和火腿,其它菜我不會,就炒兩盤蛋炒飯,可以嗎?”
“随便吧,我不餓。”
“無論多少都吃一點,空腹怎麽喝中藥。”
季澤騁在廚房搗鼓了一陣,邺言在椅子上換了三四個姿勢。
“阿言……”
“下油後,什麽時候下飯?”
“阿言,鍋不熱啊。”
“加鹽,加幾勺鹽嗎?”
“阿言,用哪個勺子加三勺啊?”
“要不要加雞精?”
“阿言,雞精在哪裏?”
“櫥櫃怎麽打不開?”
“阿言,解鎖的按鈕在哪兒啊?”
邺言忍無可忍地捂住耳朵。等季澤騁終于大功告成做出了兩盤蛋炒飯,邺言的心很累,肚子也真餓了。
邺言從書房走出來,聞到飯香,這樣的感覺很新奇。原來不是自己做飯,就會聞到明顯的飯香。還看到季澤騁已經擺好碗勺,站在餐桌邊等他。
邺言坐下,在季澤騁期待的目光中,小試吃了一口。
“感覺怎麽樣?”
邺言點點頭,繼續吃。
“我也來試試。”
季澤騁嘗了一口,又嘗了一口,“還不錯,就是有點淡。是我鹽放少了?要不放回鍋裏,加點鹽巴再重新炒一炒。”
邺言沒說話,一口接一口,神色如常地吃下去。
季澤騁沒動勺,看了看時間,來到廚房研究中藥,又問:“這中藥是怎麽煎煮的?”
“用砂鍋。”
“砂鍋在哪?”
“我家沒有。”
“哦。那我現在去買。”
“等等,你還沒吃飯。”
“我買回來後,邊煮邊吃。”季澤騁又看了看時間,心下着急,已經拿起錢包要出門,“我很快就回來。”
季澤騁果然很快就跑回來了,邺言已經吃完飯。他氣喘籲籲地拿着砂鍋走進廚房,撓撓頭發,“這,這怎麽弄?”
“我來,”邺言接過砂鍋先洗幹淨了,再放到冷水裏泡了一會,“你快吃飯。”
“哦哦。”季澤騁大口撥飯,“咦?這次吃感覺味道剛剛好。”
而且飯還是熱乎乎的?
他雖說是用跑的,可是這大冷天的,什麽熱菜都該涼了。
難道是……
邺言站在廚房裏,默不作聲地背對着他。
“阿言,謝謝你。”
盡管邺言沒有回應什麽,季澤騁卻笑了,捧住盤子像往常一樣吃了個精光。吃過飯後,季澤騁打了幾個電話,再看看時間,他穿上外套,在廚房外來回踱步。
“你還不去工地?”
“我看你煎好藥再走。”
等候的功夫,工地的催命電話狂響。
“我都說了,馬上就到,不要催了。”季澤騁挂了電話,走出卧室來到廚房,看到邺言終于煎好藥,正慢慢地濾渣滓。
“你還不走?”
“我看你喝了藥再走。”
“這是補藥,喝不喝無所謂的。”
“誰說的!”季澤騁不由地提高了音量。
幹着急不是辦法,季澤騁索性坐下,捧來碗把藥吹涼了。他拿嘴碰了碰,非常燙,就繼續吹,一直吹到變溫了為止,端給邺言。
邺言就在季澤騁的注視下,喝掉一碗的藥。
季澤騁愉快地收走碗,提來公文包,走前,邺言沒有站在玄關處目送他,而是維持着喝藥的姿勢坐在沙發上看季澤騁端走碗,洗幹淨,拿來公文包,又想起落下的東西,又脫鞋走進屋,一陣忙乎。
邺言一動不動,季澤騁也不在意,徑直來到邺言面前,跪在他腳邊,像往常一樣,蜻蜓點水過他的額頭,接着是唇,“今晚會回來得遲一些。”
出門前,季澤騁“啧”了一聲,搖搖頭低喃:“苦啊。”
陳寰謹提着現成的飯菜回家,一個人吃過飯後。就窩進書房裏,放一張黑膠唱片,開始享受一個人的午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