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回來,他就去到工地,卻仍然沒發現季澤騁的蹤影
常一直窩在書房的的沙發上看書。
明晃晃的白熾燈在頭頂照得一屋泛白,邺言看着自己手指上突出的骨節停留在書上,嘆口氣合上厚重的史書。
他用胳膊擋住眼皮上透來的光亮。
不知為何,季澤騁已經離得這麽近了,邺言的心卻像是從未着落過一般。
就像現在,他連問一句過往的勇氣都沒有。邺言不喜與人起争執,更何況對象是季澤騁。就算吵起來,邺言也只會選擇冷戰。
已經決定了攜手向前,可是……邺言翻個身,把自己埋進柔軟的沙發靠背裏。
他還是會介意,那分開的十年。
也許是他胡思亂想了吧,邺言阖上眼,陷在溫暖的居室內,思緒浮沉。
外面冷風呼嘯,低溫襲來。
冬天容易讓人變得動作遲鈍,神經敏感。
不知過了多久,睜眼時,自己已經躺在卧室裏,身上蓋着柔軟的厚被,暗黃色的床頭燈泛着柔光。
邺言稍稍動了一下,感官立刻從四面八方蘇醒過來。
腳丫上有肌膚相貼的觸感,鼻尖能嗅到沐浴後的沁香,手關節碰到□□的燙人的體溫,才稍一碰觸,邺言立刻手縮成拳,趕緊收回。
引得季澤騁忍俊不禁,胸膛的振幅引得蓋在身上的被子都在顫抖。
季澤騁本來靠在床頭看書,見邺言已經醒來,他掀開被子躺進去。指尖碰到邺言的臉,暖暖的、熱熱的,和自己一直露在外面的手指溫度截然不同,是方才窩在被子裏小睡了一會後被捂熱的。借着被子外透進來的床頭燈,季澤騁準确地捧住邺言的臉,用嘴唇代替手指,徑直親了上去,從臉頰輾轉到燙人的嘴唇上。
“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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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哆嗦的邺言,被季澤騁摟住腰,貼得更緊了。毛絨的居家褲被褪去,季澤騁翻身壓上邺言,用冰涼的手掌上下游移。
“你剛剛在書房睡着了,我把你抱了過來。”季澤騁說。
“嗯。”邺言似有似無地應了一聲。
暗處動作不停,嘴上與手上進行着無關的對話。
冰涼的嘴唇一直在汲取邺言身上的溫熱,兩人越貼越近,最後合成一體。
一場運動過後,邺言全身像洗了個熱水澡,懶洋洋得一根手指都不願動,季澤騁沒有像往常一樣趴在邺言身上睡去,而是翻到另一側,從床頭拿來剛才在讀的書。
“這十年,只有它陪着我。”季澤騁已經半坐起來。
邺言撐起精神,迎着暖色光亮看了一眼。是《卡瓦菲斯詩集》,封面底下有一行隐于背景的灰黑色小字:作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現代詩人之一,也作為一名同性戀者,他寫愛和性的詩句,用直白和大膽的文風,反抗命運、臣服時間。
邺言輕笑一聲,扭過臉轉頭對着窗戶。
那是曾經,屬于他們兩個人的,久遠的回憶……
“我來念一首給你聽,”空氣中傳來紙張被翻動的細碎的聲音,不合乎朗誦的粗犷嗓音開始念起詩來:“……而在那張普通、簡陋的床上,我曾擁有愛情的肉體,擁有銷魂的嘴唇,赤紅而性感,即便是此時此刻,在過了那麽多年之後,當我在自己寂寞的房間裏寫這首詩,我仍再度為那激情所迷醉。”合上書,季澤騁問:“怎麽樣?”
“爛。”邺言背過身,毫不給面子地說。
季澤騁不在意,輕吻過邺言的發,明知故問道:“你說,那激情是什麽?”
邺言默不作聲。
遙想起以前,邺言為季澤騁讀過其中一首《他們的最初》。
那後來,季澤騁問:“你說他們的背德之情是什麽?”
邺言說:“也許他們都是男人。”
轉過了十年的白天黑夜,此刻,季澤騁在他的身邊,為他讀一首《某夜》。
片刻的沉默後,季澤騁擁上來。
“是不是像我們這樣?”不安分的手指穿過衣服下擺又再度探進去,貼近邺言蠱惑道:“又站起來了。幫幫我,阿言……”
是誰說了一聲“就一下下”,惹得兩個人都忍不住笑出聲。
季澤騁伸手關了床頭的燈光,屋內頓時陷入黑暗中。
黑夜裏,季澤騁擁住邺言,兩人像兩只蝦一樣彎曲起來,并排側躺着。
“我理解粗淺,講不出一大推東西,但是我認為,愛情給未來更多的可能性。”
邺言還來不及問十年的過往,已經迷醉在季澤騁的懷抱裏。
“平安夜快樂,阿言。”
☆、Chapter87
邺言的肚子鬧騰得厲害,連上了幾趟廁所後,感覺胃裏變得空空蕩蕩,估計是吃壞了東西。從廁所回來,邺言臉色煞白地趴在辦公桌上,明後天是周末,正好可以休養一下。
靠了一會,惱人的鈴聲響起。
邺言皺眉瞥了一眼“來電顯示”,立刻正襟危坐地接起電話。
“阿姨好。”
“小言啊。下周五是新年的頭天,晚上帶阿騁回來一起吃飯。”
邺言連忙應下來。季媽媽又多問候了幾句,難免責怪起季澤騁的不是,邺言聽着,在電話之外,季媽媽看不見的地方也慌不擇地點着頭,一一受愧地代為認錯了。
放下電話,邺言感覺心情勞累地重新趴在桌子上。
回家啊……好幾次,他才想提起這件事,就被季澤騁打斷,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
邺言走去平常去的窗邊,點起一根煙,娴熟地夾在指縫間。
窗外的風像刀子一樣刮來,樹的枝頭都變得禿零零的,像個瘦幹的光頭佬兒。操場邊有小情侶在打鬧。
年輕真好,天氣這麽冷,也有力氣折騰。邺言心想着,在煙霧中忍不住像個老頭一樣感慨起自己老了。
站在窗邊吸了一會煙,冷風吹得指尖都像結霜了似的冰冷。
小情侶鬧着鬧着好像忽然吵了起來,只見男生甩開女生的手,扭頭就走,那女生追了上去,被男生推了一把坐在地上,直到男生走遠了,女生都沒有站起來。
邺言換了個站姿,倚靠在窗邊,彈了彈手中的煙,看那女生的反應。遠遠看見那女生拍拍屁股站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往回走,鼻子被凍得通紅,呼出好幾口白氣。
邺言眯起眼瞧了瞧,原來是方好。
等方好走了以後,操場變得空無一人。偌大的視野都是一片空蕩蕩的,像被冬天的風刀子刮走了所有的生氣。
吵架是一門複雜的學問,邺言自問沒有勇氣面對。
煙已抽盡,邺言把煙頭摁在從辦公室帶出來的煙灰缸裏,正想走時,只見操場上有個男孩急忙跑了回來,回到原來吵架的地方,發現那女孩卻已經不在。男孩似乎有些愣然,呆呆地垂下腦袋,手插衣兜一步一步掉頭往回走去。
邺言居高臨下地将他們的錯別盡收眼底。
原來“錯過”,是這麽容易的一件事。
開完下午的例會。
晚上邺言帶着郭舂,驅車前往預定好的酒店頂樓。
聖誕節的街上好不熱鬧,滿街紅綠色相交,開車經過時,聽見店鋪裏傳來鈴兒響叮當的旋律。
郭舂穿了一條毛絨的裹裙,披散下打了卷的長發,忍不住問了又問:“我看上去怎麽樣?”
答到最後,邺言懶得動嘴,只豎起一根大拇指。
“可是我還是好緊張。”郭舂忍不住說。
“你嘴唇太紅了。”像中毒了似的……後話邺言不敢說。
“因為我擦了新買的必勝口紅,怎麽樣,好看嗎?”
“那待會你要怎麽吃飯?”
“這樣,撅起嘴來,抿着吃。”郭舂擡起下巴,撅起嘴示範。
正說話時,湯一瑞大步走了進來,郭舂立刻挺胸收腹,端坐好,表現出淑女的矜持。
“咦,”湯一瑞很意外郭舂也在,僅一秒的猶疑過後,湯一瑞點頭一笑道:“郭老師,好久不見啊。”湯一瑞先伸出手。
“你好你好。”郭舂半站起身來握手。
酒店的環境極其雅致,有小提琴手巡場拉琴助興。白襯黑服的服務員為他們開了酒瓶,一一添上紅酒。
“阿騁還沒到?”
“在路上。”
“今天是不是主要通知我,你們和好了?然後要答謝我來着。”湯一瑞端起酒杯,小抿一口,咋舌,“有點冰。”放下酒杯,湯一瑞笑着說:“這麽高檔的酒店表達謝意,阿騁破費?還是算是你們倆一起的?”
邺言不禁勾起嘴角,淡笑地說:“他最近很忙。”
“我懂,剛在一起都這樣,像魚和水,又交合又交融的,難舍難分,忙也要注意休息。”湯一瑞忽然想起還有女老師在,不禁輕咳一聲做掩飾,随即道:“工廠那邊還好吧。”
“他挺上心的。”
“他自己的鋼材廠,他當然比誰都上心。”
邺言的刀叉一頓,不明白湯一瑞在說什麽。
湯一瑞沒有察覺到邺言的異樣,繼續說:“這次他是下定決心了,對你,對他爸,對鋼材廠事都……”
恰逢小提琴手轉到他們靠窗的這一桌。拉奏琴弦發出優雅迷人的樂聲,那黑色皮鞋圍繞着他們桌子轉了一圈,最後停在郭舂身邊,把演奏獻給這桌裏唯一的女士。
郭舂捂着胸口甜甜地笑着。
湯一瑞适時加了一句:“郭老師今天美極了。”
“去掉老師兩個字更好。”郭舂輕聲說。
“什麽?”湯一瑞沒聽清楚。
“沒什麽。”郭舂擺擺手。
待小提手轉到別桌去了,邺言神色如常地說:“他每天四點多就起來了。”
湯一瑞聽後哈哈大笑,忍不住說:“夠拼命的啊。你也有夠受的,每晚折騰後還要早起為他做早餐。”
邺言沒應聲。
只聽湯一瑞繼續說:“他這次變現了手上所有的股份,下了血本在鋼材廠,一旦賠錢,他就連房租都将付不起,變成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一開始我就勸過他,現在辦鋼材廠,絕不是好時候,眼下市場都已經成熟被瓜分得差不多了,哪來的生意可做。但是勸不動,阿騁有他自己的想法,還沒回來前就在考慮這件事了,現在終于定下來了,說不定還是因為你。”
邺言做出不解的表情。
“你還記得去年你去醫院做胃鏡檢查嗎,從那時開始他就差不多在盤算着要回來的事。他一直不讓你知道關于他的事兒,卻沒放過你一丁點兒事。就連你住處隔壁的房子,也是你前腳剛搬進去,後腳隔壁就被他租了去的。不然你想,隔壁怎麽會旁邊閑置了這麽多年,讓你落個清淨呢。”
這些事,邺言完全不知道。他向來一個人獨來獨往,家、學校兩點一線,日子過得單調極了。有時偶爾會落下一頓就沒補上,随着工作壓力繁重起來,久而久之他對自己的飲食也沒空上心,于是去年胃越來越漲痛,後來去醫院一查才發現落下了胃病。
不止是去年,難道從很久以前開始……
而湯一瑞所說的變賣股份,建自己的鋼材廠又是什麽意思?季澤騁到底瞞了他多少的事!他憑什麽這麽自作主張!
盡管邺言心裏氣憤,表面卻波瀾不驚,淡淡地說:“去年等不到他回來,我也起過要去找他的念頭,但是……”該去哪裏找。
這天下之大,到處都是來來往往錯過的人。
其實不止是去年,從回到這座城市的那一天起,他就想過去找季澤騁。甚至從大學回來後過的第一個新年起,他就一直在試圖找回曾經失去的。
錯過是容易的,失而複得卻是不易的幸運。
“你倆就折騰吧。”湯一瑞端起酒杯,“別牽連別人就好。”說着,一口喝盡。
沒有眼力勁兒的服務員還不上來添酒。湯一瑞湊近郭舂,笑着低聲說:“都是在講男人的事,郭老師別介意。”
“都是男人啊?”
湯一瑞指生意之事,郭舂的腦回路還停留在魚水之歡上。阿騁?是一個男人的名字?
“不介意。”郭舂讪笑着聳聳肩,也端起酒杯小抿一口。
湯一瑞瞄了一眼,說:“酒杯上有印兒,一圈紅的。咦?郭老師你的嘴型真好看。”
邺言擦擦嘴,感覺是時候要先退場了。恰逢鈴聲響起,邺言接起電話。
“我正走出停車場,外面下雨了。”季澤騁說。
“下雨?”邺言看向窗外。
“是啊。我現在跑過來。”手機裏傳來越來越清晰的雨聲。
“我去樓下接你。”邺言放下手機,收拾了一下後,站了起來,對湯一瑞和郭舂說:“我去接季澤騁。”
“阿言。”湯一瑞看邺言拿着公文包去接人,感覺不對勁,卻仍帶着笑意地問:“包裏有傘?”
郭舂的臉色忽變,慢半拍地看向邺言,紅唇已經扭成別扭的弧度,眼波間盡是求助。
“下雨了。”邺言拿走包,走前不忘囑咐說:“郭老師沒有車,拜托你把她安全送到家。”邺言知道湯一瑞打從一進門就看懂這場鴻門宴的用意所在了。
“邺言,別,別啊。”郭舂已經急急忙忙站起來,哪料想到邺言屁股還沒坐熱就先行告退了,她對湯一瑞擺出矜持得宛若木頭人的羞澀勁兒還沒過去,忽然間就變成獨處?縱使她有再多的相親經驗,也、也承受不起。
因、因為,對面坐着的,可是她一見鐘情的人啊。
迎來湯一瑞“怎麽回事”的眼神,郭舂堪堪地笑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橫豎都是尴尬到死,郭舂索性眼一閉,心一橫,大有視死如歸的氣勢。一屁股坐到柔軟的座椅墊上,哪想,那墊子居然好死不死地在鴛鴦刺繡的套面破了縫,鼓漲的氣從破縫中漏了出來,發出緩緩放屁似的細聲。郭舂已經尴尬得顧不上了這些瑣碎了,大氣地做出“請”的手勢,硬着頭皮裝女俠,“湯先生,吃。這頓我請了!”
邺言走到樓下,站在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堂裏,外面的街道雖有燈光閃爍,卻仍是看不清街上的人。
于是,邺言走出旋轉的大門,站到風口,環抱住自己,一陣風過,忍不住捂捂胳膊。
夜晚如黑色幕布,冷風從幕簾兩邊吹來,吹得人直哆嗦,聚光燈下,灑下塵埃似的細雨,迎風飄向行人,街上走過的人忍不住用圍巾把自己裹得更密實一點,腳步加快地走過,活像一出瑞雪飄飄的舞臺劇開頭。
鞋子踩過水坑,有跑動的腳步聲向這裏靠近。
黑幕下,季澤騁拿手擋住頭,踩過水坑向這裏跑來。街邊旋轉的燈光打到季澤騁的側臉上,邺言有一瞬間的恍惚,眼前跑動的人與記憶中的少年重疊在一起。
邺言很想去細究錯過的十年,他變了什麽地方。可還沒來得及想,腳下的步子已經向着季澤騁邁開……
要說改變,這十年邺言也發生了改變。如果說成長是一種必然,那麽深愛也是無可奈何。邺言邁開的步子越來越急……
有書曾寫到過:留住一個少年朋友,就是留住了一段少年時光。十年又十年,他們之間,從少年到青年,從懵懂到了解,從青澀到暧昧,從暧昧到擁抱,從擁抱到攜手。邺言的腳步越來越急,最後直直地撞進季澤騁懷裏。
在還沒搞懂什麽是愛情之前,他們已經相愛了。
在還沒搞懂什麽是喜歡之前,他已經将他的名字寫進日記裏。
另一個十年啊……
“阿言?”季澤騁扶住邺言,拿手慌忙蓋在他的頭上。
邺言抓起季澤騁跑向前方一幢氣派的商廈裏。
“你急什麽?”季澤騁問。
他能不急嗎,錯過的十年,關于季澤騁的一切,邺言不想再只是聽別人告訴他的只言片語。
“阿騁,你告訴我……”這十年,你過得什麽樣。
☆、Chapter88
沖進商廈一樓的一個手工店裏。
季澤騁甩甩一身的雨水,不免惱氣,“我告訴你,我車就停這兒地下車庫裏,我剛剛就是從左邊正門口跑出去的。好了,繞一圈,又回來了。你早告訴我要來這兒,我就不白跑這一趟了。”季澤騁站在毛絨毯子上,拿手抖去身上的雨水。
邺言沒怎麽跑動過,現在更不比從前,辦公室坐久了,去哪兒都用車代步,才過個馬路的功夫,就喘不上氣了。
季澤騁伸手彈去邺言頭發上的水珠,“你體力就這樣,怪不得每次床上運動後都出一身的汗,像蒸桑拿出來一樣。”
邺言不高興地一偏頭,甩了季澤騁一臉水。
“啧,別動,我給你擦擦。就你這體質,稍不注意又該着涼了。”
說話間,有穿正裝的女士遞上兩塊幹毛巾,季澤騁瞅也不瞅,直接拿過來,“正缺這個,忽然下這麽大的雨,真是的。”
抹去臉上的雨水,他們才看清,原來這是一家裝修精致的手工西服店,以木棕色為主色調。毛巾和地毯都是極其綿軟的材質,店內挂出的西服樣式只有幾件,款式簡單、用色謹慎、價格昂貴的樣子。
撲鼻而來一股淡淡的木頭香,似是一股上等檀香。黑藍灰的西服挂在一排架子上,往領子上看,只感覺到細節處的精致。
忽然拿了人家的毛巾,總不能不看一眼就走吧。可看了一眼後,差點被價格吓死。邺言細細摸了摸料子,有奢華細膩的手感。
他忽然想起湯一瑞方才說的,季澤騁可能變成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那在變成窮光蛋之前,先西裝革履一下吧。
“試試看?”邺言抽出一件挂着的西服說。
“No,No,No.”從裏頭走出一個拿着煙鬥的老頭,滿頭花發,高挺的鼻梁上架着老花鏡,一身工整的藍襯衫和西褲,外套灰色毛呢西服。他說了幾句英文,站邊上的女士笑了起來,邺言跟他對話幾句,随即點點頭,放下架子上的西服。
季澤騁聽得一頭霧水,只感覺兩個人是呱啦呱啦地在來回對話,瞅瞅衣服,賊貴的樣子。
季澤騁豎起耳朵聽,一陣叽裏呱啦後,終于抓住幾個他聽懂的單詞,只聽那老頭問:“Your lover?”
季澤騁高興地一拍手:“這我聽懂了,你愛人。Yes,Yes!”季澤騁拍拍邺言的屁股,頗為自豪地說:“My lover.”
“Great!”老頭豎起大拇指。
從裏頭拿來一本冊子,翻到一頁上,用中文問邺言,“怎麽樣?”
邺言對季澤騁說:“你覺得呢?”
“覺得什麽啊,我壓根沒帶錢。”季澤騁合上本子。
“沒關系。”邺言又翻到那一頁。
“可以賒賬?”季澤騁充滿期待地問。
“不是,我帶了。”
邺言自作主張地刷了卡,付好定金。那一套西服比季澤騁想象中更貴,是邺言半年多的工資。邊上穿正裝的女人拿來卷尺為季澤騁量身,老頭拿起一件西服翻到內側問邺言,“OK?”
“他說什麽?”季澤騁打開雙手被量身,感覺狀況忽然變得莫名其妙的,一分鐘前他都還沒想過要買一件正裝。
“他說把你的名字縫在這個位置,怎麽樣?”邺言轉述道。
“縫名字?那就縫我們倆的吧。”季澤騁皺了一下眉頭,“哎,為什麽只買我的?”
“以後你用得上。”邺言說完後,被請去裏頭挑領帶。
一件上等手工西服的誕生要經過三百多道程序,每一針一線都需要由裁縫師用最好的毛料親自縫制而出。那老頭拍着肚子對邺言說:“一套手工西服堪比一件藝術品,針線之間盡是裁縫的心血。在英國,如果愛人能穿上另一半為其選的西服站在衆人面前,将被認做是宣誓愛情的一種儀式。當然,也只有愛人才有資格為對方挑選西服。生活如針線,只有用足夠的耐心去歷經彌久的歲月,才能完成這樣一件至高無上的藝術品。”
在老頭拿來的設計本上,邺言選的設計圖被取名為“摯愛”。既不是當月新款,也不是西服的一個系列,而是某一天,老頭在懷念起自己已逝的另一半時,忽然心情感慨,回首從戀愛到結婚,從青春到年老,從激情到平淡的那些日子,将滿腔對生活的鹹淡與愛情酸甜的體會都融入到設計中,因此,為這套設計取名為“摯愛”。
至今沒有客人取走這件“摯愛”,一來是因為老頭不願輕易拿出來,二來是因為它價格實在太高。
走前,那女士對他們鞠躬道:“願你們摯愛永恒,攜手一生。”
拿着票據從西服店出來,季澤騁仍是一頭霧水的,邺言卻顯得心滿意足。
“剛開始,那老頭跟你叽裏呱啦地說了什麽?”季澤騁問。
“他說,我口語不錯。”邺言猶帶笑意,聞到店裏傳來的飯香,問季澤騁:“餓不餓?”
“餓死了。一路開車過來,現在早過飯點了。湯一瑞和那個女老師還在豪華酒店上頭吃着呢?”
“嗯。”
“我們也去随便吃點什麽吧。”
季澤騁拉起邺言往商場裏頭走,邺言笑着,腳步不自覺地輕盈起來。回想起剛才老頭與他的對話,老頭說:“這位先生看上去很愛你。他是你愛人嗎?”
季澤騁忙不疊地說完“是是是”後,那老頭舉起大拇指,贊揚道:“好極了。怪不得他從進門以後就沒松開過你的手。”
從方才跑過馬路開始,他們的手就沒松開過。本是邺言拉住他的胳膊,不知何時變成了兩人雙手緊握的姿勢。季澤騁似是相當習慣了似的,一路握住邺言的手往前走去。
于是,邺言也暫時性地對旁人投來的目光選擇視而不見。
“這家排長隊啊。”季澤騁說。
邺言擡頭看了看,是一家法式餐廳,店外排隊的多是情侶。
“走吧。這壓根排不到。”季澤騁拉起邺言正想走時,忽然與店內一個熟悉的人打了個照面。那風姿綽約、正忙前忙後招呼客人的老板娘,不正是許久不見的嬌俏柔嗎?
☆、Chapter89
嬌俏柔也看見了季澤騁,瞳孔漸漸睜大,笑意爬上眼梢,她圍着圍裙走出店外,用鑲鑽的指甲點點季澤騁,說:“季、澤、騁!是不是?”
“好久不見。”季澤騁招招手。
“嘿,你倆還混一塊呢,啧啧啧,都拉上手了。”嬌俏柔直言不諱地說:“膩歪得很啊。吃過飯了沒?”
“還沒,正想來這兒吃。估計排不上隊了。”
嬌俏柔拍拍胸膛,“我的餐廳一般只接受預定,不過我可以私人招待你們。但是話先說在前頭,我開的是正宗法式餐館,價格可是貴到犯規哦。”
又是很貴?……
嬌俏柔為他們挑選了一個角落處的情侶座,此處尤其安靜且環境別致、視線良好,可以一覽外面的風景,而外頭卻看不到裏面。
他們點了兩份招牌的法式套餐,很快先上了開胃沙拉與奶油南瓜湯。配合着兩人吃的速度,另一邊的廚房在加緊準備下一道副菜。
嬌俏柔穿着圍裙倚靠在按鈴的窗口,彎腰與裏頭的師傅說話。
待撤去前菜,嬌俏柔端來副菜黑松露鲈魚,搭配有機蔬菜。嬌俏柔沒有放下餐盤就走,而是手撐在桌上,站在桌邊與兩人攀談起來。
“味道如何?”
“還不錯。”季澤騁首肯,随即又說:“比不上阿言做的。”
“瞎說。我請的是法國米其林三星餐廳回來的主廚,這是招牌菜,你會不會欣賞啊。”
季澤騁笑笑沒說話。
嬌俏柔穿着圍裙,有空就鑽到廚房裏頭。收走副菜後,端上主菜法式紅酒牛排以及紅薯泥和白汁焗甘藍。
“我想了很久,都沒想起來你叫什麽。”嬌俏柔對邺言說。
邺言看了嬌俏柔一眼,淡淡地說:“這不重要。”
這回答惹得季澤騁輕笑出聲。嬌俏柔沒好氣地反擊道:“那個女的呢,很愛笑的,總是跟你假裝好朋友的那個,不是跟你去了同一個城市嗎?”
季澤騁沒回答,轉而問起嬌俏柔另一個問題:“對了,你有下一個目标了嗎?”
“你指哪方面?”
“感情和事業。”
“感情在廚房,事業在餐廳。”
“廚房是指那個戴帽子的主廚?”
嬌俏柔忍不住捧住臉,非常興奮地說:“對呀。我已經過了喜歡籃球少年的年紀了,現在喜歡留洋歸來的主廚。最喜歡他認真做菜的樣子了,實在太迷人了。”
“一般來說,法國餐廳都是由主廚開的。”邺言擦擦嘴道。
“一般理論而已。”嬌俏柔并不茍同,攀談過幾句後,她說起這幾年的事,“我從小的夢想就是開一家自己的餐館。之前靠我父母的關系,在一家大企業上班,後來和同事關系鬧僵了,經過了一場辦公室的勾心鬥角後,索性就辭職開了我自己喜歡的餐廳。本來想開素食館的,後來邂逅那位chief後,就改成法國餐廳啦。你看這布置的,這桌椅,這玫瑰花,這水晶大吊燈,花了我幾百萬的裝修費呢。”
嬌俏柔還想與他們說更多,無奈餐廳實在太忙。稍有怠慢了上菜的服務員,嬌俏柔就手叉腰地走過去把人拉到角落裏批評一頓。
邺言還是頗為喜歡這裏的環境,每一個相鄰位置之間間隔頗遠,因此,兩個男人坐在有玫瑰花裝飾的情侶位上也不會顯得過于顯眼。
“她是個好姑娘。”邺言突兀地開口。
“怎麽說?”季澤騁一愣。
“辦公室的勾心鬥角,她不一定會輸的。”
邺言不再說話,季澤騁用了很久才消化掉這句話,想起嬌俏柔的為人,和分手後要報複他的言論,季澤騁不自在地吞咽了一下。
享過甜品之後,邺言刷卡買單,他把賬單遞給季澤騁看,果然在賬單上,嬌俏柔給了他們貴賓級折扣。離開時,服務員還為他們指了一條從後門出去的路,說是老板娘交代的。
兩人繞着商場閑逛了一圈,又走去外面廣場散步,專挑人少的暗路走。
聖誕的節日氣氛濃郁,琳琅滿目的商品在眼前應接不暇,路過一家門口站着聖誕小姐的商鋪時,他們被塞了兩顆巧克力。
廣場上巨大的聖誕樹閃爍着彩燈,底下圍着許多打扮潮流的年輕人在合影拍照。
季澤騁和邺言手拉手默不作聲地在廣場走着,經過聖誕樹時,忽然從樹後沖出一個小孩,直直地撲進邺言的懷裏。邺言雙手扶住小男孩,兩人緊握的手自然而然地分開了。
“你抓不到我,你抓不到我。哈哈哈哈。”還沒站穩,那小男孩已經蹿到邺言身後,逃遠了。只見另一個小男孩锲而不舍地追上來,抓住邺言問:“人呢?”
“在那邊。”邺言指着人群不遠處做鬼臉的小男孩。
“等着。”那小男孩撐住雙腿喘氣,不想被人一把扛起,身子頓時懸空。
“我幫你。”季澤騁說着,一手扛起小男孩,追了過去。
邺言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季澤騁三兩下功夫就追上了跑得飛快的小男孩,一手逮住一個,把他們夾在胳肢下連轉了好幾圈。兩個小男孩被放到地上時,腳步顫顫巍巍地在發抖,季澤騁哈哈大笑,蹲下來,賞了他們一人一顆巧克力。而後,飛快地跑回邺言身邊,牽起他的手。
兩人慢慢繞着聖誕樹踱步。
幾天前,邺言也沒想法要過一個聖誕節什麽的。幾年來,不管節日大小,都不過是普通日子裏普通的一天而已。
為什麽?人和人一旦牽起手,感覺溫暖的同時,會加倍害怕孤單。
“再走一會兒?”
邺言搖搖頭,“回去吧。”
走去停車場的路上,邺言恍惚想起小時候,他跑得慢,也不愛動,季澤騁跑得飛快,但卻好像從來沒讓他追過。
一旦季澤騁發現邺言落在後頭沒跟上,他就會等在原地,若是季澤騁看到邺言慢吞吞地走在他的視線之內,他還會莫名其妙地又跑回邺言身邊,與他一同慢慢往前走。
所以,在邺言的眼裏,季澤騁總是忽然沖得飛快,以為他跑遠了的時候,只見他又折了回來,陪在邺言身邊,重新走上一次跑過的路。
兩人開着兩輛車回家。路上,邺言思緒神游。
以前,他覺得季澤騁可傻了。跑過的路又折回來重走一遍?直到剛才,看到那兩個小男孩,邺言才想起來,記憶中視線所及之處,他只看見季澤騁跑回來,沒注意到季澤騁跑回來時,自己臉上洋溢起的微笑。
現在想來,傻的難道不是自己嗎?
回到家,季澤騁先去浴室洗澡。邺言去到衣櫃裏找啊找,終于翻箱倒櫃的從櫃子的最底下找到了那件襯衫,被他折疊起來,好好地壓在櫃底。
“什麽東西?”
季澤騁圍了一條浴巾,從浴室裏走出來,滿身緋紅,正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頭發上的挂下的水。
“你的襯衫。”邺言遞給他。
“我的?”季澤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伸手拿過襯衫看了看,“這不是我初中不見了的那件嗎!怎麽在你這兒?”
“你嫌熱脫下來放在我房間,後來走的時候沒拿回去。”
“你一直留着?哇噻,好小啊。”季澤騁把襯衫拿到鼻子下,聞了聞:“還很香啊。你洗過?”
“試試看。”
“現在?”
“嗯。”
“你認真的?這明顯太小了吧。”
“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