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回來,他就去到工地,卻仍然沒發現季澤騁的蹤影
子一停,後面立刻響起接二連三不滿的喇叭聲。
“靠!按個屁的喇叭,吵死了。”湯一瑞一拍方向盤,忍不住咒罵前面的車子,大罵一通後他歇下,淡淡地說:“去留學了。現在還不肯回來。”
一路上季澤騁掐斷了數不清的催促電話。
終于到達目的地,比預想地遲了。
“走時再打電話給我。”湯一瑞囑咐。
“嗯。”
車停穩,季澤騁開了車門,率先走下車。鞭炮聲中,穿着伴郎服的劉立看見季澤騁,嬉笑着向他跑去,那舊面孔的足球隊的夥伴們紛紛簇擁上來,把季澤騁圍住。
“阿言……”邺言正待下車,卻聽見湯一瑞喊住他,寬慰地說:“這十年辛苦你等他了。”
感覺湯一瑞有話要說,邺言便不着急下車,索性聽湯一瑞把後話說完。
“阿騁他,季澤騁這些年過得很苦,我希望這次他回來後能徹底安定下來。我說這話不是在替他說好話,他是我朋友,你也是我朋友,我沒有偏袒他。十年前,我是看着你們怎麽分開的,現在,真心希望你們能好好的。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不容易,更何況雙方還是男人。阿騁他,這十年來都在為那件事感到自責,他覺得自己太弱小了,才會在你被那變态猥亵的時候沒能好好保護你,後來也沒能守護住和你的感情。畢業後他過得很難,從工地上摔下撞到後腦勺,湊不出墊付的一期手術費,竟夥同孕婦在醫院門口行騙,後來被抓進派出所我才收到他的求助電話。他爸媽在他轉專業的那一年開始,就已經斷了他的學費和生活費……”
說到這裏,湯一瑞似想起了某些舊事,漸漸地眼眶不自覺地紅了一圈,他嘆口氣說:“他如果不是為了撐住這一口氣,興許萬事都會容易一些。可他偏要自己扛住這一切,才會跟他爸媽這麽犟着幹。最難那會兒,我在他身邊,聽到他睡夢裏都是叫着你的名字醒來的。”說到這裏,湯一瑞似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良久,他才開口道:“總之,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的。阿言,如果他現在還非要走,你就抱抱他。你抱着他,他會心軟。他對你最沒辦法了。”
心上的結痂經過這麽多年,顏色早就淡去了,可此刻卻像是化成一灘酸水,倒流進胸膛。
邺言呆滞地推門下車,遙望見季澤騁在遠處被昔日好友們簇擁包圍,嘻嘻哈哈笑成一團,許是在講什麽好玩的事。他一直都是人群的閃光點,如果不是十年前,邺言請求“不要對我視而不見”,興許他一直會是個笑容坦率的大男孩。
湯一瑞也望着季澤騁,若有所思。
邺言沒有立刻走開,而是俯身從玻璃窗裏反問湯一瑞另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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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在等麻笑嗎?”
坐在車裏的人一滞,顯然沒料想到這個問題。可是意料之外,湯一瑞立刻反應過來,好笑地搖頭,嘆氣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們一樣,經得起這麽折騰的。”
駕駛座上的男人低下頭,無可奈何地說:“不等。”
“早不等了。”他泛開酸楚的笑容。
新娘去換了一身白色嫁衣,正緊張地等在門外,還在反複練習婚禮開始後的走位。
內場裏,邺言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他以為季澤騁會和自己是一桌的,沒想到隔得有些遠。他們那一桌是中學時足球隊的友人,靠近前排的伴郎桌,挨着臺階邊。
而自己這一桌坐得稍遠一些,有許久不見的小淺、大甲、佳佳以及一些其他舊友。
大甲比在座的人年紀長不過五歲,卻大腹便便,已經有了小肚腩,曾經看起來壯實的身材如今只見圓滾。旁邊坐着的佳佳,一手抱着半歲的嬰孩,另一手還顧着邊上的小男孩,原來的齊耳短發,如今剪得更短了,看上去幹淨利落。
邺言與他們敘舊了一會。
大甲直嚷嚷說,結婚後被管得死死的,三十過後的男人生活單調得只有賺錢逗娃。
佳佳也有不滿,抱怨着生的兩個都是男孩,她想買一些公主裙子和少女漫畫的願望都實現不了。
席上,佳佳還邊嫌棄邊說:“有次讓他在家帶着大寶,我回了趟娘家。沒想到他心血來潮領着大寶去游樂園玩,還把娃娃搞丢了。最後還是警察通知我去局裏接人。真是的,你們說說,他是有多馬虎,離了我立馬出亂子。”
他們的幸福多麽明顯,滿滿的,好像要溢出來似的。
邺言笑了起來問:“小的想好取什麽名字了嗎?”
佳佳一說起這事,就着急,“他說叫SOD蜜。正好組一個組合叫‘大寶SOD蜜’。”
衆人又出主意又打趣:“再生一個女兒,二兒子叫SOD,女兒叫蜜蜜,你倆一個執意要建組合、一個想買公主裙的願望都可以實現了。”
嬉笑間,佳佳對着邺言感嘆道:“以前說好,曉彤出嫁的時候,我和爽子要一起為她做伴娘,沒想到時過境遷,當初的約定最後都沒能實現。”佳佳搖搖頭,頗有無奈繼續說:“爽子做了旅游記者後,哪兒哪兒都想去,拿着一本書、一張地圖,背起背包就自個兒摸着地找去了。她非要親眼對比一下,現實中的景色和書中的描寫有什麽不同。”
“那阿邦呢?”
“阿邦家裏人催結婚催得着急,可爽子還不肯回來,她感受生命真谛的旅程遲遲不肯結束。無奈之下,就在去年,阿邦也背起背包找爽子去了。”
“最後找到了嗎?”邺言問。
“有心的話總能找到吧。”佳佳說。
“肯定找到了,否則怎麽還不肯回來。現在肯定兩個人一起在哪兒看美景。”大甲拍着肚子笑着說。
結婚典禮的音樂奏響,大家都安靜下來,齊齊轉頭看會場的大門打開,新娘身穿潔白的嫁衣在父母的牽手下緩緩入場。黑色西服筆挺的新郎慢慢走到臺的正中央,低調地等在那兒,等新娘緩緩走來。
曉彤緊張地注視着臺上的王亮,十厘米多的高跟鞋每一步都走得艱難又緩慢。
每走一步,人生僅此一次的婚禮進度就快了一截。
提起膝前的裙擺走上臺階時,曉彤眼角瞥見季澤騁,曾經自己喜歡過的男孩此刻正坐在臺下目送她從少女嫁作人婦。
心有一瞬間的恍惚,她黑亮的眸子裏裝了太多的東西,舞臺上粉色的香槟玫瑰、永浴愛河的婚紗照、聖潔高價的白色婚紗以及季澤騁祝福的笑容。
許是鞋跟太高,或是提前的走場沒練習好,新娘一個重心不穩,腳跟着發顫,拿着捧花的手差點撲倒在臺階上,幸好有一雙大手穩穩地扶住她。
“小心,肚裏還有寶寶。”王亮不知何時已三步并作兩步從臺中來到臺前,手疾眼快地接住曉彤,笑着說:“真是粗心的媽媽。”
之後,新娘再不東看西看,在新郎的攙扶下,宣誓、換戒、親吻順利地完成了整個流程。輪到捧花階段,曉彤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将粉色的花束直直地向邺言抛去。
邺言尚未反應過來,佳佳已經抱着小孩站起來重新打飛花球。粉色的花瓣落了幾瓣灑在酒桌上,捧花飛到了另一個人的懷裏。
武築在大家歡呼前,當即把懷裏的捧花塞到另一位伴娘手裏。
嬌小的伴娘從失落中回過神來,抱着捧花,滿臉粉暈。
等儀式結束,邺言站起來去到洗手間。在裏頭東繞西繞迷了路,忽聽見拐角處傳來克制的吵架聲,不由地走去多看了幾眼。
越待走近,吵架的內容聽得越是清楚。
“我看起來就這麽像女人嗎?”
“如果只是看起來像,我為什麽不去找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
“那你去找啊,你大可以去。”
“我找了,我找了十年都沒能找到……可以替代你的人。”
“你怎麽可以這麽鑽牛角尖。”
“所以你要負起責任來。”
“小築,我不行……”
“只有你可以,只有你。”
吵架聲漸弱。除了開頭那幾句有些怒氣,往後只聽到妥協的示弱。
再沒有吵架聲,邺言好奇地從拐角向裏看去,只一眼,邺言趕緊捂住眼睛,腳步匆忙地離開這個是非地。
昏暗光線下,武築居然把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按在牆上強吻。
那個從來游刃有餘的武築,竟然會有如此迫切慌張的表情,那是邺言從未見過的。
☆、Chapter77
邺言回到座位時,新郎倌扶着新娘在季澤騁那一桌敬酒。
曉彤不知在和季澤騁說些什麽,她眉眼盈盈地笑起來,眼睛向邺言看來,随後,季澤騁也轉過身,兩人一齊看向邺言。
嗯?
邺言低下頭,心虛地拼命夾菜掩飾。
轉了幾桌後,王亮領着曉彤來到邺言這一桌。
一站定,新郎倌就被衆人抱怨來遲了,禮數不周道,趕緊自罰三杯。罰完酒,曉彤開始一一介紹在座的各位誰是誰。
尋摸到王亮和大甲大談婚後苦難的間隙,曉彤搭着邺言,惋惜地說:“剛才我故意把捧花抛給你,你怎麽沒接住啊,唉。”
邺言一聽,立刻搖着手推拒,表示心領了。
曉彤感慨地說:“剛才季澤騁恭喜我結婚,祝我幸福快樂。”她撥弄着酒杯裏的櫻桃,低下頭笑着說:“我跟他說,幸福的婚姻只有兩種,一種是和愛的人結合,另一種是把對方變成愛的人。大多數人都屬于後者,盡管聽起來像是退而求其次,可是長大後才發現,日複一日地過着單調的生活,個性、夢想、愛情早不知不覺中被消磨殆盡,回過頭來只怕連退而求其次的幸福都握不住了。所以,漸漸的,只要一點小快樂都變得很容易滿足。現在只想着要幸福就好,能得到幸福的人本身就是少數,幸好我運氣還算不錯。”說到這兒,曉彤的手憐惜地停留在凸起的小腹上。
紅色禮服裹得年輕美麗的新娘凹凸有致,她舉杯歡慶看起來端莊優雅。一旁的新郎雖然時不時皺眉抱怨婚後的生活無法自由了,卻仍不忘提醒身邊的女人留神腳下,适時伸出手臂為她做扶手。
邺言看着他們的手上的戒指,忽然心生感慨:婚姻是枷鎖,但大家情願被铐上,甘心畫地為牢。
陳曉彤看着邺言,悠悠想起方才同季澤騁的對話,她對季澤騁說:“剛分開那會,我天天都在詛咒你過得不好。沒想到詛咒真的生效了,還應驗到現在。然而,我長到這個年歲才發現,純粹的感情太少了,能夠善始善終的有情人,必定經歷了很多複雜的東西。季澤騁,我祝你和邺言幸福,這次是真心的。”
如果他們能幸福,也許自己會更相信愛情一點。曉彤看着他們,感覺不可思議,為別人的感情祈禱,這是從前她不曾做過的。
說話間,看到某個穿着正裝的男人彎曲食指推正眼鏡,正疾步從大門走入會場。
“哥。”曉彤向男人招手。
男人走近後,邺言看清他的容貌,非常正派的斯文模樣,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良好的教養和非凡的氣質。然而,僅一個動作就暴露了他就是方才被武築按到牆上的男人。
快步走近時,男人用手背擦去唇上并不存在的痕跡,很重的力度,嘴唇頃刻就紅了,像在薄唇上開出一朵姹紅的花兒。
“這位是我哥哥,陳寰謹。我們市最年輕的兒科主治醫生。”介紹令人驕傲的親哥,一直是陳曉彤從小到大最光榮的任務。說完,她用手肘推推陳寰謹,翹嘴問:“我的那雙細跟小羊皮是不是放你車上了。”
“你穿那雙鞋不好走路。”陳寰謹皺眉道。
“不要,我就喜歡那雙,特地托爽子從中東帶來的,純手工的鞋。我待會想換上它配我的粉色蕾絲禮服。”
陳寰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眼睛不再看妹妹,轉而尋求身後人的意見。
“她喜歡就随她高興吧。”王亮說。
“那我現在去車上給你拿。”陳寰謹說完,不忘叮囑妹夫:“麻煩你待會扶着她點兒。”
陳寰謹正轉身,剛走兩步,被迎面走來的人拉住手。
“去哪兒?”武築問。
交握的手被陳寰謹彈也似的甩開,直接打到邊上一個正跑動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方才大笑的臉蛋愣在那兒,僵了一秒,随即用胖乎乎的小手捂住小臉,“哇”地嚎啕大哭。
“你看你幹了什麽好事。”曉彤對着武築指責道。
“你別蹲下來,穿着高跟不好起身。”陳寰謹阻止了正欲蹲下的妹妹。
随着周遭氣氛忽然的尴尬,來客都忍不住好奇地看向這裏。只見陳寰謹一把抱起小女孩,左右臉頰都小心地檢查了一遍,才哄着說:“疼不疼,吹一吹。”
“呼呼,還疼不疼?”
磁性的男低音仿佛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小女孩止住了哭泣,拿胖乎乎的小手擦過紅臉蛋兒努力止住哽咽,轉頭趴在陳寰謹肩上,勾住他的脖子,挂着眼淚鼻涕,口齒不清地撒嬌道:“還要吹吹。”
“哥哥再吹吹。”
“好,再吹吹。”
陳寰謹的手似有魔力,一下一下撫摸在小女孩的頭發上,安撫了她委屈的情緒。
武築的表情很怪異,既有極度不爽的冷眼,也有冷眼之外的柔情摻雜,在陳寰謹故意轉身的視而不見中,武築揮袖揚長而去。
☆、Chapter78
酒過三巡,季澤騁已經被灌得上紅了臉。
拒絕了酒桌上昔日好友的接送邀請,邺言扶着季澤騁,與新娘新郎揮別後,來到大堂,靜坐等候湯一瑞來接送。方才打了電話,湯一瑞說,他與供應商的談話還得一小會。
正等時,季澤騁醉得有些犯困,邺言怕他直接躺倒在椅子上多少有些不雅觀,便讓他靠在自己肩上。大堂裏賓客來來往往,每走過的人都不免多看他們幾眼。
邺言低下頭,假裝沒看見他們猜疑的目光。
一雙皮鞋首先映入眼簾,而後是慵懶的聲音在頭頂上方傳來。
“他就是那個讓你等了十年的直男?”
擡頭只見武築手插褲兜,從容不迫地用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季澤騁,而後輕佻地慢慢開口道:“方才聽曉彤說,這也是她的初戀情人。你們還真有意思,結伴來參加舊情敵的婚禮。你是什麽心情呢邺言?我很好奇。”
“我也很好奇,你是女方的朋友?”
“我和曉彤是光着屁股一起長大的鄰居。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武築挑起怪味的眉毛,癟癟嘴道:“這兩種說法好像都不對。讓她來形容我們的關系的話,我應該是那種對面鄰居家的小孩,樣樣比她好,處處比她強。不過要我來形容的話,她不過是鄰居家的小妹妹。盡管事實上,我比她還小兩歲。喔,對了,我聽說你和這位直男也是鄰居?怪不得我總能在你身上找到某種相似的感覺,原來是同命相憐啊。”
邺言搖搖頭,對于這種與武築相似的說法再次予以否認。
“我本來不是想拉你作陪氣死某個人嘛。不過,沒有你,他也被我氣死了。但是損兵一千自傷八百,現在我的肺也好不到哪去。”
邺言沒有接話,見季澤騁的腦袋快從他的肩上溜下來了,他趕緊拿手托了一下。
武築瞥了眼季澤騁,嘲諷地說:“在我看來,他配不上你。你那麽優秀,他看起來就不像回事兒。”
“有些人說不出哪裏好,可就是讓人跟着魔了似的。你不也一樣嗎武築,何必只笑話別人。”
武築的眸子暗了暗,眉峰微皺,眼睛直直地看向邺言。
邺言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
武築先移開眼睛,食指轉着車鑰匙,“我開車走,送你們一程?”
“不用。”邺言扶在季澤騁腦袋上的手始終沒有移開,就一直托着。
“是嗎?随便你。”武築無所謂地聳聳肩,離開兩步,又悠悠地轉身,哂笑道:“他運氣不錯,回來得還算及時,再晚一年,你就該賴我床上了。”
目送走武築,等到湯一瑞重新開着白色轎車停在酒店門口,邺言與湯一瑞合力将季澤騁慢慢擡上後座。
“他喝了這麽多?”
“不多。可能是這些天累了,有些犯困。”
“還叫得醒嗎?”
“別吵他。麻煩你先送我去學校,我再開自己的車回家。”
“不好吧。待會你一個人擡他回家?”
“我可以的,你送我去學校。”
見邺言固執,湯一瑞便不再争執,徑直将車開去校門口。等到邺言從地下車庫把車開出後,湯一瑞又将季澤騁扶上邺言的車。
“真夠嗆得。他這麽大塊頭,我真懷疑你一個人背不動他。”
“沒事。我背得動。”
回家的樓梯那一段是最難的,邺言咬牙把季澤騁扛上樓。
雖說想做的時候還是能做到的,但這一趟絕對要了邺言半條命。想想他一個教書先生,這二十幾年來也沒幹過稍重一點的體力活,現在像扛着沙包走了十裏地似的,更何況那沙包還比他大一號。
當邺言把季澤騁放到床上後,累得半死,坐在床邊的地上,氣喘籲籲地歇息。喘氣不過幾分鐘,邺言又站起來,拿來熱水擰過的毛巾替季澤騁擦身。托起他的後腦勺擦背時,邺言摸到一塊明顯凸起的腫塊,他小心地用指尖摩挲而過,可以摸到凹凸不平細線縫過的痕跡。
于是,邺言的動作變得很輕很輕了。
放下男人的腦袋,手上的毛巾被邺言攥緊,死死地捏在手裏。
“季澤騁,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誰的聲音,在空洞的黑暗裏發問,猶帶隐忍的哽咽。
撫摸過熟睡中男人的鬓角,一下一下,将根根直挺的毛發熨貼在硬朗的輪廓邊。
沒有回答的寂靜中,邺言在睡臉的唇邊印上一個風幹了兩行濕痕的吻。
希望睡着了的人不會知曉,希望醒來後的人不會責怪。
原諒他,無可抑制的滿心酸楚,在無邊無際的黑夜裏懊悔泛濫。
這個角度的這片天空,邺言已經遙望無數次。
每當他想抽煙時,就會靜靜地躲在這兒,靠在窗邊,一個人慢慢地抽完一根完整的煙。
“我昨晚夢見蝴蝶了。”
方想起季澤騁早上的時候對他這麽說。
“好多的蝴蝶,全是香味,還有一只停在我嘴巴上,癢癢的。”
望着白煙缭繞出窗邊,散向天空,那太高的高空是煙霧到達不了的彼岸。
有些事就算拼盡全力,也終究難以成真。
邺言嘆口氣,感覺胸口亂亂的,太多事他需要想清楚了。想清楚後再動身,這次再容不得他退縮。他知道如果錯失這次的機會,他沒抓住季澤騁,也許他們還要再等上好幾年才能相見。
姑且不問是具體的幾年,就算季澤騁回來了,他的心也不一定再若邺言一般。
邺言感覺到害怕,感覺他們倆之間的聯系着的某根線在遠距離中變得越來越緊繃,只差最後的幾厘米就會“啪”地斷了。
許是自己心急了,可時間的緊迫容不得他猶豫。感覺到煩躁和苦悶的邺言,只把手肘靠在欄杆上,額頭抵上手腕,半邊臉埋進手臂裏。
一半是眼前寬廣的天空,一半是鼻尖染上衣袖的煙味。
操場邊有手拉手的學生慢悠悠地繞操場走過,年輕盛氣的臉上都是無限青春的笑容,女孩搖晃着男孩的手撒嬌,說着說着他們抱在一起,抱着抱着他們親吻在一起。
無人阻止,勿需阻止。
那藏不住的甜膩都像是青春校園裏獨有的光景。
如果自己願意拿出全部的一切去交換,能不能成全他僅有的一點渴望。
就一點——季澤騁。
☆、Chapter79
“邺老師,好啊,你居然躲這兒抽煙來了。”
邺言回過頭,看見郭舂笑得賊兮兮的。
“原來你平常身上的煙味都是自個兒抽的,我還以為是被周主任染上的呢。”
邺言無奈地摁滅煙,問:“什麽事?”
“還說什麽事!”郭舂皺起眉頭,“昨兒托付你的重任啊。打聽的怎麽樣了?求你,告訴我一定是個好消息。”
“哦。”恍悟過來的邺言輕笑道:“郭老師,你很有機會。”
“真的嗎?oh,yes!”郭舂立刻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雙手迅速地輸入幾句自我介紹,忽然感覺不對地又急急删掉,“不對不對不對。”
“嗯?”
“邺老師,你先告訴我,他喜歡什麽類型的女生,可愛的、性感的?俏皮的、內斂的?好動的、宜靜的?還是動靜皆宜、性感又可愛?我太主動是不是不好。”
“呵。”邺言忍不住失笑,意味深長地看看郭舂苦惱的表情。
“這個嘛,我想想。男人大多喜歡女人可愛就行。湯一瑞的話……”邺言回憶了一下麻笑是什麽樣子,轉而說:“他以前喜歡愛笑的女生。”
“愛笑,怎麽個愛笑法?”
“比方說笑聲奇特,有一陣我聽着那笑聲像鴨叫,總之就是過耳難忘。笑起來不拘一節,微笑的時候比較淑女。”
郭舂不禁啃住手指甲,嘀咕說:“有點難度。”
“郭老師,你還有這麽可愛的一面?”邺言喃喃。
“嗯?你說什麽?”郭舂回過神。
“沒。我說,你為什麽可以這麽有行動力?”坦率得很直接,認準了就出手,出手了就攻克,與當下正苦惱的邺言截然不同。
“可能我的戀愛神經比較……”郭舂頓了一下,想要尋摸到一個适宜的詞兒表達,“比較一根筋?”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才恰當。
于是,郭舂倚在欄杆的另一邊,感慨道:“想當初,畢業後是跟着男朋友來這兒的,現在他走了,我還留這兒。想來也是夠倒黴的,每一個我看上的男人都不喜歡我,追追停停,合合分分就混到這個年紀了。”
“但是我也沒什麽好後悔的,該做的都做了,該說的也沒含糊過。有些話如果顧着臉皮不說,有些人就留不住,這是我最刻骨銘心的那一任教我的。但是,不管如何刻骨銘心,分了就分了,我向來不留戀也不回首。只有這點還算優點,永遠目視前方,永遠勇往直前。”
勇往直前嗎?邺言沉吟。
從窗裏望向天空,悠悠白雲飄過。忽然一陣風起,從大開的窗外湧入,吹得人汗毛直豎。
秋天,已經漸深了。
邺言很想知道,是不是只要勇往直前,就可以比較不被辜負。
為了表揚邺言光榮完成重任,以及日後還有指不定的重任将要托付,郭舂讨好地送了一包“桂花幹”給邺言,以示褒獎。
掂量着桂花幹,邺言想,做桂花糯米藕或是桂花湯圓都是不錯的選擇。
猶豫再三,邺言發了一條短信給季澤騁。
——今晚做桂花糯米藕,來吃飯?
上完早上的課,過了午休,手機仍然沒有得到回複。
琢磨了一下,邺言給季澤騁打了個電話,聽着電話裏傳來的等候音,另一只手漫不經心地翻着桌上的資料,竟隐隐生出緊張和期待。
這還是季澤騁回來後,邺言第一次與他通話。
“喂,你好。”一個甜美的女聲。
“嗯?”翻閱資料的手頓住,邺言拉開手機,看看號碼,是那個耳熟于心的號碼沒錯。
“喂……?”
“喂,你好。季澤騁在嗎?”
“他睡着了。你找他有事嗎?”
“我……”話沖上喉頭被一口咽了下去,“不是重要的事。他醒來的話讓他回電給我,麻煩你了。”
正要挂斷電話,對方叫住他。
“等等,你是邺言嗎?季澤騁在醫院輸液。你要不親自來找他?”
“醫院?”邺言騰地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在中心醫院的輸液室。”
電話的另一頭還在說着什麽,卻已無法思考。
“今天早上他忽然暈倒在工地被送來醫院。”
“醫生說有酒精中毒的跡象,還伴有受涼發燒。”
拿起外套飛奔下樓的邺言,腦子如當機了一般,懵懵的只知道快點,快點去到季澤騁身邊。
“邺……老師?”
咦?郭舂看着邺言火急火燎地跑下樓,對自己的呼喊置若罔聞。
“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他在輸液室挂鹽水。”
“但是燒還沒退,可能需要留院觀察。”
一路快跑去停車場,打開車門的鑰匙幾次掉在地上。
那女孩的聲音漸漸如意識回籠,她說的話慢慢在邺言腦海裏過濾一遍。
“你是阿言嗎?季澤騁睡着後有叫過好幾次你的名字,他說……”
邺言慢慢蹲下來,環抱住自己。
發燒?
什麽時候開始的?
今天早上?
早晨醒來後,季澤騁一邊迷迷糊糊說着蝴蝶的事下床,一邊往後退,與伸出手想替他整理着裝的邺言拉開距離。想起昨夜裏的事,感覺心虛的邺言也沒注意到他有什麽不對勁。
酒精中毒,又是怎麽回事?
腦子裏的思緒如一團纏亂複雜的毛線,完全打結在一塊,一點也思考不了。
掉在地上的鑰匙在氤氲濕氣中變得模糊。蹲了一會,邺言拍拍臉頰定了定,撿起鑰匙起身,抹去要湧出的眼淚,打開車門發動車子。
一路上紅綠燈交錯,在車子秩序井然地排隊等候中,邺言才漸漸鎮定下來。
踏進醫院的大門,邺言深深吸了幾口氣強自鎮定,然後疾步走去輸液室。
臨近走廊盡頭的靜谧處,玻璃門外站着熟悉的倩影,此時正與人交談,她的手上挂着季澤騁昨晚去婚禮現場穿的黑色外套,與她說話的中年男人一路看着邺言走近,那女人在男人示意的目光中轉過身。
“小言?”
“阿姨好。”
邺言微微彎腰,對季媽媽打招呼。
“你來了太好了。”待邺言走近身邊,季媽媽拍拍邺言的背,對面前的中年男人介紹道:“老劉,這位是我鄰居家的兒子,小言。”
又對邺言介紹道:“這是季澤騁爸爸的朋友,老劉。”
“劉叔叔好。”邺言向老劉微微鞠躬。
老劉淡笑着點點頭。
“你來了就好,”季媽媽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她顯然已經鎮定下來,簡明扼要地對邺言說:“別擔心。他現在在挂第二瓶鹽水,醫生說是過度勞累引起的頭暈乏力,加上有受涼發燒的症狀,昨晚的醉酒把這些一下子全給刺激出來了。”
邺言垂頭聽着,緊緊抿住嘴唇,兩手交互摳着大拇指。
老劉拍拍季媽媽的肩,沉聲安撫道:“嫂子,不打緊。工廠那邊有我幫忙盯着,他這一趟西郊一趟市中的來回跑确實會受不了,這幾天讓他放個假好好休息一下,我到時候……”
“別。”季媽媽打住老劉的話,“你随他自己的意思。他已經是個大人了,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麽。被你護了這麽多年,難道還要事事躲你身後不成?往後的路就讓他自己走吧。”
老劉笑道:“嫂子,你是沒看見那小子在工地有多拼。他爸當年還不如他呢,青出于藍勝于藍啊。”
“誰叫他自己硬是不聽話,瞞着我們轉了專業,既然他這麽相信自己有本事,就讓他闖去。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我兒子要連這骨氣都沒有那才是真窩囊。”
“所以我說,孩子不能硬逼着他,逼緊了他跟你急。進設計院也好,當電氣工程師也罷,你們為他鋪好了路,他不願意走,你們又能拿他怎麽辦。孩子大了,現在想管也管不住了。”
“這些年,我一直在反思。當年這麽做到底對不對,”季媽媽嘆了口氣,“我怎麽想都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哪個做母親的願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往歪路上去的。但是……”
季媽媽頓住,偏頭看向邺言,掩面道:“但是,你們倆都走了後,我一下子像失去了兩個兒子。”
說到這裏,季媽媽忍不住搖搖頭。她把黑色外套塞到邺言手裏,對他說:“小言,你去吧。”
“麻煩你照顧好阿騁。”
沒想到十年過去了,當年在鄉下的囑托轉了一圈後,又重新托付回邺言手上。
十年之間,除了他們倆外,有什麽東西亦在周遭悄然發生改變。
黑色外套交接到邺言手裏的一剎,好像把外套主人的餘後半生都托付出去了似的,季媽媽深吸了一口氣,嘆氣道:“如果他願意聽你的,阿姨就求你一件事。”
“阿姨,你說。”邺言鄭重地收好外套。
“讓他回家。”
看着邺言走進輸液室的背影,季媽媽苦笑着搖頭問:“你說這回我沒做錯吧。”
“孩子的事還是讓他們自己做主去。”老劉說。
“無論再怎麽細想,我也覺得當年我沒做錯。只是眼睛昏花,看錯了兩件事:第一,那不一定是條歪路;第二,我确實小看了他們倆。”
“年輕人有自己的幸福,我們要學會目光向前看。”老劉在身後說。
☆、Chapter80
“他睡得很熟,一直沒醒來過。”守在季澤騁身邊的女孩看上去比自己小幾歲,她從旁邊的椅子上站起來,自我介紹道:“我叫莊潔,老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