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回來,他就去到工地,卻仍然沒發現季澤騁的蹤影
因為出差請假的緣由,這周落下了許多的課,現在要統統補齊,可把邺言忙乎的,一邊上交報告,一邊補落下的課,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這天,邺言想起備課的資料還落在學校裏。早上,邺言起了一個大早,趕去學校。
一開門,發現某人正站在樓梯口,一邊刷牙一邊享受早晨溫煦的朝陽。
季澤騁聽到了背後的動靜,悠悠地轉過身,笑着說:“早上好,新鄰居。”
他的嘴裏還有牙刷和泡沫,口齒不清卻神清氣爽地向邺言打招呼。
“早上好……才怪!”邺言的下巴都快驚得掉地上了,“你什麽時候搬來隔壁的?”
“上上周?”季澤騁想了想,反問:“我想給你送喬遷禮物來着,你怎麽都不在家?”
“我上上周出差,上周一直在補課。先不說這個,你先解釋一下,你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算一個大大的Suprise。驚喜嗎?”
“有驚無喜。”
“沒關系,這裏還有第二個驚喜要告訴你,周三晚上陳曉彤結婚,她托我帶給你請帖。你還記得陳曉彤是誰嗎?”
☆、Chapter74
陳曉彤?
邺言怎麽會忘記,那是季澤騁的初戀啊。想起她,往事一幕幕浮過眼前。季澤騁跳陽臺時被她發現,後來害得邺言要去浴室自行解決;去到鄉下時,目擊她與季澤騁在海邊接吻,于是,邺言拒絕了爽子的索吻;玩試膽大會時,她忽然跑來親了季澤騁一口,邺言覺得當時她在向自己示威。可沒過多久,她卻和季澤騁分手了……
真是時過境遷,他們倆居然可以心平氣和地談論季澤騁初戀女友的婚期。
也是,十年過去了,這其中發生了多少滄桑巨變,他們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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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比他們想象的分量更重。
邺言去學校去得匆忙,季澤騁便和邺言約定,晚飯時候再詳談。
“路上小心,邺老師。”邺言離開時,季澤騁在身後喊。
辦公室裏,邺言正在浏覽網頁,郭舂忽然沖進來。
“邺老師,這次我發誓,只要是個男人,我就嫁了。”郭舂嘤嘤嘤地哭倒在桌子上。
“相親又碰壁了?”邺言問。
“我昨天的相親對象……”郭舂話未說完,已經在拼命“切腹自盡”,“你猜多少歲?”
“往上猜,還是往下猜?”
郭舂手指往下。
“比你小很多?27、26、25、24?不能再小了吧。”
“21。”郭舂悲憤欲絕。
“看來對方比你還着急啊。”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郭舂從牙齒裏擠出幾個字:“是我們學院的學生。”
“不會是你班裏的吧。”
郭舂用悲憤地表情搖頭:“是你班裏的。”
“啊?”
當邺言再去上文藝學的大課時,班裏的學生竟自編了一首小調,每人都能哼上幾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小無所謂,照樣泡不到”。
要不是早被郭舂打了預防針,邺言還不能一下子領悟這首小調的意思。
有學生問:“邺老師,你為什麽一點也不着急結婚?”
結婚?
邺言露出呆愣的表情。
“因為邺老師行情好,所以不着急。”
立刻有學生出主意道:“要不邺老師你娶了郭老師得了。”
有女學生義正言辭地替邺言拒絕道:“不要不要。邺老師配郭老師多吃虧。邺老師,我小阿姨是高中英語老師,海歸女博士,标準34D外加翹臀,她還會背原版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你們可以在床上探讨中英文學……”
有女學生慷慨激昂地打斷:“別帶壞我們純潔的邺老師。邺老師,你還是再等我兩年,我吃的少又好養活,長的安全放外面你也省心。最重要的是,我愛慕你已久,保證對你一心一意、忠貞不二。”
現在的學生吶,真是欺負他太年輕了。
一節課上的邺言不知所措,等下課走出教室時,邺老師的臉已紅得像西紅柿。
近來,季澤騁神色異常,一與邺言對上眼睛,就立刻不自在地別開臉。這種無法好好交談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婚禮上。當季澤騁坐着湯一瑞的順風車來接邺言時,他們之間都有點無法挑明的古怪,可在古怪之前他們尚且還是……溫存的?
古怪的源頭還得從那陣薄荷葉的沁香開始說起。
這天傍晚,邺言去到菜市場買了雞和牛肉,又繞路去超市買來意面和薄荷葉。晚上,他早早回到家中,腌好雞肉晾着,待兩盤法式紅酒燴牛肉意面完成後端上桌,他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便把雞塊放下油鍋。
季澤騁才走到樓梯口,正待掏出鑰匙,聞着炸雞味就鑽到邺言家。
“這麽歡迎我?好香好香啊。”季澤騁迫不及待地坐下。
桌上鋪了新的桌布,配合着薄荷葉散發的沁香,顯得異常有格調。
被邺言催促着趕緊去洗了手,盤子一端上,季澤騁便不再說話。
“好吃嗎?”邺言不動刀叉,笑着看季澤騁狼吞虎咽。
埋頭猛吃的季澤騁,嘴巴騰不出地兒,只舉起大拇指向邺言表示稱贊。掃過一盤意面,季澤騁有些意猶未盡,邺言便把自己剩半的意面也推給他。
“多不好意思。”季澤騁撓撓頭接過,“那我不客氣了。”
“明天我做香煎牛排。”邺言笑着說。
“好,好。”季澤騁含糊不清地應下來,等嘴巴稍微騰出點地方了,他才說:“好極了。你做什麽都好吃。”
“那你每天來吃?”
從中餐到西餐,從日料到越菜泰菜,邺言可以每晚不帶重樣地花心思做給季澤騁吃。這十年來,除了看書,他業餘的唯一愛好就是研究菜譜。
季澤騁沒有應話,一塊雞肉從叉子下溜走,叉子尖頭撞擊底盤發出難受的摩擦聲。
“你現在在工地做什麽?”既然季澤騁不說話,邺言便先問話了。
“提灰桶、搬材料,有時候也會安裝電纜、管道之類的,主要給劉工幫忙打下手。”吃完最後一塊炸雞,季澤騁拿紙巾擦過嘴巴,“我畢業後沒能被招進正規的建築公司,不過運氣還算不錯,遇到劉叔叔肯帶我,他是經驗豐富的老建築師,一直在單幹,我就跟着他學習技術、學習畫圖紙。”
“你媽當時不是替你報了電氣自動化嗎?我沒記錯的話,你爸是電氣工程設計師吧。”
季澤騁雙手交握放在桌上,苦笑道:“是。不過我不聽話,大二轉了土木工程的專業,大三選了房屋建設方向。當時想的特別簡單,就是想做了設計師後,可以設計出像我們以前住的那種陽臺,就是跳來跳去的那種,然後親手把房子蓋起來。真的選了這個專業後,才發現一切都沒那麽簡單。畢業以後,工作也特別難找。”
“為什麽不回來?”既然這麽難,為什麽不回來讓你爸媽幫你?
季澤騁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說起另一件事:“本來這一次也沒想回來,但是上月劉叔打電話跟我說,這裏缺人手,希望我能來幫忙。恰好在那邊的工程也告段落,我就簡單地收拾收拾就回來了,剛回來沒多久就遇上你了。”
交代完畢,季澤騁攤手說:“還有什麽要問的?”
“回來準備待多久?”
“等工程結束還要驗收,再看吧,應該不超過半年。”
“半年後又要回去?”
“可能吧。”
季澤騁仿佛陷入了思考。
邺言卻無法知曉他在想什麽。以前的季澤騁,他可以一眼看穿。現在的季澤騁,他完全不了解。或者說,這些年,季澤騁變了,變得心思深沉。
“這兩天光顧着忙搬家的事了。隔壁我租了一年,但是最近也許會接到一個新的項目,在西郊那邊,方案書已經遞交上去了,中标的把握也比較大。如果這邊劉叔一個人忙的過來的話,我就去西郊那邊,到時候會重新在那兒租個新房子,畢竟西郊離這裏太遠,開車也要兩個半小時,不過這些都還不确定,因為最後的合同細則還有待商榷,你知道的,有時候那些招标方會拖着我們故意壓低價格。如果最後真的談不攏也沒關系,我手頭還有另一個廠房建設的項目,真要兩個項目同時進行,我反而會忙得夠嗆,幸好廠房建設那邊催得不急,我打算……”
季澤騁停住,看着邺言濕了的眼眶。
“阿言……?”
“沒,沒什麽。”
邺言推高眼鏡,拿手背擦去眼眶的濕潤。
其實他沒太認真去聽季澤騁所說的一切,但是他感到很欣慰。季澤騁确實變了,他對工作很上心,未來的計劃井井有條,以後的打算步步為營……
進可攻,退可守,冷靜自恃。
只是在欣慰之外,邺言卻高興不起來。可能是因為季澤騁想的很遠,但是他遙遠的将來計劃表裏沒有一條是關于邺言的。
“我去西郊那邊”聽起來那麽雲淡風輕,就像說“我去隔壁一下下”一樣。
同樣是離開,可兩者的區別在于,前者是一場以年為單位的離別。
對于工作之類的,邺言沒有想得太深,可能是因為他在找工作上沒有吃過苦,讀書工作評獎評優這條路,他實在走得太順利了。
條理清晰的離別預告讓邺言感覺心裏發酸,然而,這世上有無數為生計東奔西走的人,季澤騁不是唯一的,可對于邺言來說,季澤騁是無可替代的唯一。
“如果我說我很想你,你會不會改變主意……留下來?”邺言說。
聽起來像是真情告白,事實上卻是邺言的放手一博。
季澤騁沒有應話,空氣中薄荷葉的沁香已經散去,充斥着淡淡的傷感。
“啊——那我大概會很糾結吧。”季澤騁撓撓頭,企圖一笑而過,“阿言你做的飯,我在夢裏都會想到流口水。真的很懷……”
“好多次……”邺言垂下眼簾,不顧唐突地打斷季澤騁的話,口氣低沉地自顧說下去:“好多次,我都想收拾了這裏的一切,飛奔去找你。可是,我連你在哪都不知道。不是沒有過最脆弱的時候,可是我還是咬着牙一個人挺了過來。我想,如果我不過去找你,那我就一直等在這兒,你總會來找我的,這麽想着,我就在這裏呆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不敢換手機號碼,不敢搬家,告訴了父母、朋友、所有人我的住址,生怕你回來了找不到我。但是我等來了什麽,一個巧合?一次意外?季澤騁你告訴我,這次你去西郊,要去多久,我還應該等下去嗎,給我一個具體的期限吧,也好讓我等得發瘋的時候有個盼頭。或者,給我一句‘再不會回來’的話,讓我徹底死心。”
季澤騁的笑容淡去,撓着碎發的手垂落下來。
“對不起……”季澤騁說。
這十年,就算是最無助的時候,邺言都不曾去責怪過季澤騁。他想,季澤騁總歸是要回來的,既然确信他會回來,那麽等待就不是無望的。他等在這裏,等到季澤騁回來的那一刻張開雙臂擁抱他,用最粲然的笑容對他說“歡迎回來”。
傷痛會愈合,無奈會釋然,離別也将得到寬慰。
等待早已不問值得或不值得,邺言只想要迫不及待地幸福起來了。
眉眼低垂的男人搖着頭,心也像是塵埃在漂浮,他說:“我不想聽對不起。”
語畢,忽然眼前一黑,有着急的柔軟猛沖直撞上低頭的唇,毫不憐惜地堵住他的後話,帶着薄荷葉的沁香,甜甜的,也有炸雞塊的肉香,膩膩的。
甜膩交融,全是季澤騁的味道。
季澤騁單手撐在桌子上,修長的上半身越過木桌,另一只手托起邺言的臉,把後面的話語吞咽下肚。
最原始的輾轉,卻暌違太久。
唇齒之間是油膩與甜香,心卻滿載幹澀與酸楚。
待季澤騁感覺汗毛都戰栗了起來時,才急急地剎住車,剛撤離一點,卻被不肯撒手的邺言緊追而上。
邺言急急地撞上季澤騁的嘴唇,這沒防備的一下,使得季澤騁的牙齒直接磕到唇肉上,好不生疼。季澤騁硬生生忍住鑽心的痛,望進眼前男人的羞愧,用大拇指點點邺言的臉頰先安撫措手不及的他。
這還是邺言第一次主動去吻一個人,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實際操作起來窘迫又慌張。
看着季澤騁捂着嘴坐回位子上,臉頰憋得通紅,紅暈蔓延至耳根,邺言感覺抱歉又難為情。
“對不起啊。”感覺無措的邺言走到正忍痛的男人身邊,提起手卻不知該碰何處好。
季澤騁搖搖手,表示沒關系。
“有沒有流血,我看看。”
等火辣辣的痛感褪去一點後,季澤騁放下推拒的手。
邺言不敢用力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姹紅的唇瓣,食指和中指輕得像羽毛一樣落在柔軟上。唇紋是嘴唇上的皺紋,它比臉上的皮膚更加脆弱,如果不加以保護,會變得很深很深。所以,季澤騁唇上每一道仿若刻上去的紋路,無法不讓人猜疑這幾年關于他的近況。邺言沒來得及細想,翻下他的下唇,看到裏面沒有流血。
“是不是磕到上面了?”
說着,邺言剛觸碰到他的上唇瓣,就被季澤騁忽然用力地拿下,被握住的手輕放到膝蓋的同時,季澤騁擡頭,下颚線條被拉直。咫尺之距的薄唇瞬間貼上邺言的,嚴絲密合地契合上,舌尖鑽出唇瓣,鑽過相貼的柔軟,滑入溫暖濕潤的口腔裏。
邺言感覺心跳一滞,順從地閉上眼睛。
口腔裏蔓延開薄荷葉的沁香裹着鮮明的血絲味。
好一會後,季澤騁停下來,邺言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手不知何時變成交握的姿勢,卻并不感覺陌生。邺言的掌心被粗糙的大拇指摩擦過,季澤騁埋首在眼前人的腹部裏,像委屈的小孩在撒嬌,聲色倦怠又留戀:“你這麽動搖我,會功虧一篑的。”
☆、Chapter75
天才蒙蒙亮,邺言已經醒了。
不,确切的說,是一夜未眠。
更精準的說,是一直處于半睡半醒之間、來回輾轉。邺言起身去洗漱,望着鏡子裏的自己,仍有茫然與悸動,夜裏醒着的時刻都在反複回味那個吻。
他平日是不是太理論派了?下次找好角度,力度要輕一點,從正面……
關于如何實際操作,他想了一夜。
慢吞吞地用過早飯,邺言拿起車鑰匙準備出門,迎面撞上了同時開門而出的鄰居。
“早。”邺言打招呼。
“早。”季澤騁不自在地別過臉,有一絲紅暈爬上臉頰,或是對面升起的朝陽?
“怎麽這麽早,才六點半。”邺言問。
“嗯。習慣了。”季澤騁雙手插進衣兜裏,匆匆下樓。
“習慣?你以前上學那會,每次都是踩點到。”邺言看着季澤騁匆忙的背影,問:“我送你?”
“沒事。幾步路的距離,我自己走。”說着,季澤騁就擺擺手,穿過馬路,忽然又轉身喊:“開車注意安全。”
“你也是。”邺言指指頭上戴安全帽的位置。
“忙完期中考,有點無事可做啊。”郭舂嗑着瓜子,懶洋洋地說:“邺老師,講個笑話來聽聽。”
“你先講。”
“我講?我講什麽,我自己就是個笑話。”郭舂想起被學生嘲弄的事兒,放下瓜子喪氣地說:“邺言啊,如果你有什麽優質上等品,可不要偷着藏着,一定要先介紹給我,這些年,你也看到了,我是多麽的,多麽的不成器……”說到最後,郭舂捏着瓜子恨恨地捶胸頓足。
“好。”邺言怎麽忽然感覺使命重大呢。
剛說完話,恰逢鈴聲響起,邺言接起電話,是武築的聲音,罕見的正經又迫切。
“邺言,這次這個大事,無論如何你也得幫我。”武築着急地說。
“嗯?你先說來聽聽。”
武築心急地說了一大堆,概括起來很簡單:陪他去參加一個婚禮。
“喂,這種事你該找個女人作陪吧。”邺言說。
“誰都知道我是Gay,找個女人反而奇怪了。”武築反駁。
“不行……不行不行……真不行。”
就算武築搬出諸多理由,譬如同窗四年,舊識十年,同是同性戀,同是被甩者,多麽多麽心酸,多麽多麽可憐等等,邺言也覺得無法與他達到共鳴。
“好吧。”武築咬牙切齒地說:“有我初戀情人在,戀了十八年的初戀情人,交往兩年後把我甩了的那個渣男賤人。”
“是新郎嗎?”邺言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想到這層上了,但他剛說完這句話,居然看到郭舂放大的瞳孔,一臉八卦地望向這邊。
“不是。”武築開始哀求,“這周三的婚禮,就當我求你了。我生平第一次求人,求求你幫幫忙。”
“周三?”邺言想,不是那麽巧吧,“該不會新娘是陳曉彤?”
“嗯?”武築也是一愣,随即吃驚地問:“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也收到了請帖……”邺言從包裏拿出喜慶的紅色請帖,讀道:“謹定于農歷十月初七星期三舉行結婚典禮,為新郎王亮、新娘陳曉彤,敬備喜宴,席設皇家酒店貴賓三區,恭請光臨。是這個婚禮吧,不是同名同姓。”
電話另一頭仿佛消失了聲音一般,良久,武築挂斷電話。
“又……有人結婚了,你朋友?”郭舂湊過來,饒有興趣地問。
“是我的‘同齡’朋友。”邺言加重“同齡”二字。
“幹嘛這樣,我也沒有很老。”郭舂失落地低下頭。
“是,不老,別傷心。”邺言安慰道。
“我不是傷心我老,而是傷心別人在忙結婚,我卻連個戀愛都沒得忙乎。”
今晚,邺言如昨日所說的做了香煎牛排,卻沒等到季澤騁按時回來。自己了無心情地吃了幾口,便把剩下冷了的牛排都放入冰箱。洗完澡,拿來《明朝的那些事兒》躺在沙發上翻閱,學生推薦他,這本書的敘述方式非常有趣,希望他能在授課中加以借鑒,于是,他當真一板一眼地研究起書中的用詞,卻發現自己看得入迷了。
回過神來,已是平日入睡的點,隔壁的開鎖聲卻始終沒有響起。
次日,邺言照往常的時間點出門,隔壁屋裏卻沒人。不知是出門了,還是徹夜未歸。
莫非自己被季澤騁躲開了?
這樣的想法一旦冒出,就開始無法抑制地胡思亂想下去。被躲着的感覺并不陌生,上學那會也有過。季澤騁有心躲着邺言的時候,邺言是遇不上他的,但情況似乎又與當時有些不同,很微妙的落差感。
一直到周三傍晚,季澤騁忽然主動打來電話。
“阿言,還在學校吧。我在湯一瑞車上,現在去哪個門接你?”
“嗯?”邺言一拍腦門想起,陳曉彤的婚禮正是今天,可為什麽季澤騁是坐着湯一瑞的車來的,疑問先吞下肚,邺言答:“去正門。我收拾一下,馬上下來。”
“好。”
“邺老師,回家嗎?順便送我一程?”郭舂歡快地踩着高跟鞋飛奔而來。
“恐怕不行。我今天要去參加婚禮。”
“是今天啊?好吧。”郭舂妥協道:“那我只好坐擁擠的公交回公寓,晚上敷一個面膜安慰我這個可憐的孤家寡人了。”
門口停着一輛白色的轎車,駕駛座上的人看到邺言後,打開車門走下車,向這裏揮手:“阿言,這兒。”
“我去。”正如常往前走的郭舂腳步急急地一拐,站到邺言面前,邊随着邺言向前走的步伐倒退,邊抓狂地質問:“邺言同學,你居然藏着此等上好貨色,而不介紹給我。你,你說話不算數、出爾反爾,你不仗義。”
“什麽啊。”邺言向正在揮手的湯一瑞點頭致意,轉而對郭舂說:“我以前的同學,我也好多年沒見他了。”
“我現在妝還好吧,口紅有沒有掉,氣色怎麽樣,眼睛呢,眼睛有沒有一閃一閃的……”
郭舂還在緊張地撩發,兩人已經邊說邊走到轎車邊上。
“嗨,你好啊。”來不及站定,郭舂轉身,一甩飄逸的長發,先露出标準的教師式親切微笑,順便揮動她的小手一齊打招呼。
“你,你好。”湯一瑞竟小幅度前傾,微微鞠躬。
邺言不禁聯想到以前高中時,與湯一瑞一起走在走廊上,碰到迎面走來的語文老師,湯一瑞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畢恭畢敬,“老師好”還沒說完,立刻喊“老師再見”,一溜煙兒逃也似的不見了蹤影。
“這是我們院的郭舂老師。這位是我以前的同學,湯一瑞,曾經的校籃球隊隊長,現在……”
“現在主要經營一家健身房,在體育中心那一帶,郭老師,我的名片。”湯一瑞雙手遞上名片。
郭舂連說着“好”,雙手接過。
“郭老師,太好了呢,名片上有電話號碼。”邺言附耳道。
立刻被郭舂暗中掐住手臂,“邺言同學,我現在要布置一項極其重要的作業給你,幫我打聽這個優質上等品是不是單身。如果是,立刻回來彙報給我。如果不是……”郭舂垂頭,蔫蔫地說:“那我就收拾收拾,準備出家。”
邺言笑了起來,“可是他比你小……”
“我不管,我就喜歡這類型的。”郭舂色令智昏地說。
“阿言——”季澤騁從副駕駛座下車,不滿地看着他與旁邊女人親昵的碰觸,“上車,快點,來不及了。”
“我去,這個好像更帥。”
郭舂來不及反應,只見一個大男人迅速走到跟前拉走邺言,把他推進車後座。
季澤騁看都不看愣在原地的女人,關上車門後,走回副駕駛座,“砰”地關門,動作利落。
“走。”
白色轎車緩緩彙入城市傍晚的洪流。
街邊的店鋪亮起各色不一的燈光,照亮了大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
靜谧的車裏,坐着三個男人。
“那是你們系的女老師?”湯一瑞啓動車子後,笑着問。
“是啊,她主修新聞專業。”說完,邺言忽然想起沉重的作業,迂回地打探道:“你覺得她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我平生最怕老師了,尤其是教文的女老師。”湯一瑞敲着方向盤,一副“往事不可回首”的無奈。
“你現在開健身房?原先不是在銀行上班嗎。”邺言猶記得,湯一瑞回來後“好不容易”才進到某家知名銀行。
“早不呆了,主要是呆不下去,怎麽也适應不了那種朝九晚五、時不時還要加班加點的白領工作,還是随心所欲的小店店主适合我,最近也有想法再在體育中心開家體育用品店。你呢,還走在評選職稱的路上?”
“育人子弟的路上。”邺言糾正道。
性能較好的車子,一直安穩筆直地向前行駛。邺言與湯一瑞熱絡地聊着。眼見近況與回憶聊得差不多了,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想到什麽說什麽。
正是傍晚的高峰期,路上的車子從南北大道湧出,一條大馬路滿滿當當全是心急趕回家的人,喇叭聲四處此起彼伏。
“我最不耐煩堵車。要不是你拜托我送你一程,誰叫我這個面子我都不給。哎,你今兒不對勁啊,一句話都不說,剛還那麽不耐煩,這暴脾氣。”湯一瑞用力拍了一下季澤騁大腿,“還活着不?”
季澤騁煩躁地拍開湯一瑞的手。
“初戀女友的婚禮,煩着了?”湯一瑞笑道。
“你嘴巴累不累?”季澤騁嘲諷他。
“我的身和心都可以累,就嘴巴不能累。忽悠人辦卡請私教,全憑它。你要像我一樣會說話,哪會被學妹訛傳喜歡SM什麽的……”湯一瑞想起什麽好笑的事,話未先說,自個兒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阿言,你知道關于季澤騁喜歡SM咬人的由來嗎?”
“你說這個幹嘛。”季澤騁不爽地瞪視湯一瑞。
“不行,這事一定要說的。”湯一瑞不顧季澤騁阻攔,繼續說下去:“那年我去他學校找他玩,光打聽他名字,就聽到好多有趣的傳聞。說他喜歡SM,還說他在床上愛咬人,尤其愛咬破女人的胸。後來綜合了各個版本的傳言,才理清前因後果。原來是剛進去軍訓那會,有學姐見他長相俊俏,就來問他,‘小學弟,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姑娘啊’,結果這家夥說,他最喜歡胸上帶痂的。後來向他告白的女生,哪一個不是膚白貌美、腿長個高,但他不知怎麽的,老把對方弄哭着跑掉了。後來他們系裏就傳,因為季澤騁那方面的癖好乖張,所以每任女友都忍受不了他。但是後來我發現,和他關系親密的女人都有一個共同點,煙、妍、俨、豔,名字裏都是yan的諧音,對不對?”
“對你個頭,胡說八道個屁。”季澤騁白眼。
“嘿,當時你自個兒說的,沒了人,喊着名字留個念想也好。你說,是不是你親口對我說的。”
“開你的車,不說話你會死哦。”季澤騁從架子上抓起一把糖,胡亂塞進湯一瑞嘴裏。
湯一瑞差點嗆到,咳嗽幾下後,拿過一盒棕色的鐵盒搖晃,問後座的人:“巧克力味的戒煙糖最好吃,阿言你要嗎?”
“我不愛吃糖。”邺言婉拒。
“是嗎?”湯一瑞感覺驚奇,疑惑地偏頭問季澤騁,“真的嗎?”
“我怎麽知道。”季澤騁語氣怪異地提高音量。
“你不知道,那你買那麽多戒煙糖塞給我?感情你拿我當試驗品前,也不先問問正主愛不愛吃糖。你自個瞧,草莓味、巧克力味、薄荷味要我挨個兒嘗遍,這些就算了,還有金銀花、草本配方、正宗中藥味,簡直不能忍。屁用沒有,還逼我天天吃,偶爾抽根煙,還沖我嚷嚷。”說到最後,湯一瑞幾乎是流淚控訴,自打季澤騁回來的這一個月起,他是過得如何的水深火熱。
“為了你好。”季澤騁說。
“我不想好,我就喜歡肺變得烏漆墨黑的。”湯一瑞委屈地說。
季澤騁不想争執,把頭轉去看窗外的景色。
“你哪是為我好。”湯一瑞不罷休,轉而向邺言訴苦:“阿言,他其實想為你好。他說一輩子太短,和你在一起怎麽都嫌不夠似的……唔。”
湯一瑞正講到動情處,被旁邊沖出的大手捂住嘴巴,來人幾近羞愧地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閉嘴。”
“口是心非。”湯一瑞不爽地嘀咕。
“你都講完了,我還講什麽。”很羞恥的話語,說話的人正拿手撐住下颚,順便用五指遮蓋住羞紅的臉頰,假裝不是他說的。
于是,車裏另外兩人也假裝沒有聽到。
邺言亦默契地轉頭看另一邊窗外的景色。
車的主人靜下來後,車內都安靜了下來。湯一瑞點開CD播放按鈕,有抒情的男聲随着伴奏流淌而出,應景的音樂緩緩地将訴諸不得的心事娓娓道來……
這些年,有一個人也思念亦然,癡狂亦然,想念亦然,求而不得亦然。
在愛裏打圈的,不止邺言。彷徨無着落的感覺,另一個男人也曾飽嘗過。
各懷心事的兩人坐在車的一前一後,靜默不語地看窗外的小店一一略過,霓虹的光亮被點起,來來往往的人腳步不停,向各自的方向前去。
奇怪,大家怎麽就都知道家的方向在哪裏呢。
——“想知道多年漂浮的時光
是否你也想家
如果當時吻你當時抱你
也許結局難講
我那麽多遺憾那麽多期盼
你知道嗎
我愛你是多麽清楚多麽堅固的信仰
我愛你是多麽溫暖多麽勇敢的力量
我不管心多傷不管愛多慌不管別人怎麽想
愛是一種信仰
把我帶到你的身旁。”
歌詞不知道是在唱誰。當“我愛你”的旋律響起,邺言的眼神飄向內後視鏡,雖然只能看見右邊人的一點頭發,但他呆呆地放空焦點,任由自己貪婪地目視那團黑發。
過了一會,副駕駛座上的人似有察覺,忽然轉頭向後座方看來,放空的眼神一聚焦,四目相對,凝視僅一瞬,兩人便同時移開眼睛。
不過幾秒,又小心翼翼地互望對方。
所謂愛情常新,當那個人複又出現在你面前,麻木的心髒便如冰雪初融,漸漸熾熱起來,滾燙更甚從前,再說灼傷之痛,再談前車之鑒都是無用的,只要燭光亮起,渴望相擁的戀人便如同飛蛾一般,就算滿身瘡痍,還是一定要撲上去的。
☆、Chapter76
“我說……”湯一瑞開口。
“別吵。”季澤騁悶聲打斷。
“我就說一句,你能不能好好系上安全帶,坐得跟癱了的大爺似的。”湯一瑞一口氣說完。
“腰疼。”季澤騁皺眉說。
邺言一怔,擡頭向季澤騁望去,看見他以別扭的姿勢窩在座椅上,修長的四肢別扭地不能伸長。
“對了,”邺言想起另一個人:“麻笑呢?”
當初,麻笑、湯一瑞和季澤騁三人可是去到同一座城市的。
邊上有人蠻橫地插隊,車頭霸道地擠在湯一瑞車前,而後動作快速老練地把整個車身擠進來。湯一瑞無可奈何地急踩剎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