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年輕個屁。要是他自己的女兒,他能這樣不着急嗎。簡直把我當榨菜在壓榨。”
“31。”邺言好心地糾正道。
剛說完立刻迎來郭舂殺人的目光,邺言趕緊讨饒:“好了,郭老師別生氣。”
從她火燒的目光中邺言小心翼翼地拿走檔案袋。
“隔壁的楊老師和我同期進來,現在都回家生孩子了。連我帶的班級的班長都找到男朋友了,我居然還單着,簡直沒道理啊。”
“你也不差。再發表兩篇論文,可就成副教授了。”
“天吶,我已經看到獨孤一生的未來了。邺老師,要是我四十歲還嫁不出去,你不如發表一篇論文,題目我都幫你想好了,就叫《論女性學歷與成婚率的反比關系》。保證一經發表立刻轟動社會。”
邺言揚揚手中的檔案袋,委婉地拒絕道:“不好意思,不是我的所學範疇。您留着自己慢慢鑽研吧。”
走之前,邺言不忘提醒她:“郭老師,記得召集學生開班會哦。”
他聽到郭舂抓狂的叫聲:“啊——我下午的相親啊,我的精英男啊。”
今天邺言的課集中在上午,晚上還要上三小節的“中華典故賞析”公共選修課。這所民辦的學院一開始是依附于當地著名的綜合性大學而生,後又獨立出來,現已是學院成立後的第十五個年頭,其發展迅猛,然而根基仍立足于大學分離出的經濟學院。現學院正面臨轉型成為一所民辦大學,因此這幾年才會廣納人才擴充教學隊伍。
邺言還在讀研時,就已經被這所學院相中。雖然當地的大學也有聘請他的意思,但是綜合比較後,他還是毫不猶豫選擇了這裏,原因很簡單——工資高、待遇好。
然而,這所由分離出的經濟學院發展壯大的民辦學校,連基本的文學院都沒有,文學專業的學生都只能被劃分在新聞分院下。可想而知,這所學院還是個三流的大學。
因此,一位教師必須要教多門專業,發揮所長,有時候甚至還要跨專業教學。可憐邺言正規文學院畢業的學生,也曾擔任過一年級的“近現代史”和“思想政治”的教學工作。
到了晚上,學生們莫名有些興奮。有些經常逃課的學生,今日才一見公選課的講師竟是位長相斯文俊秀的年輕男老師,女學生們對着邺言的長相頗有些侃侃而言讨論的沖動。
在課上的提問環節,有女學生對最近讀到的一些詩提出了問題:“老師,最近流行的一句詩其中一句是這樣的,‘面首啊,待你不再有她,許誰淡飯粗茶,千帆争渡蒼海水,我已得幸人家’。詩中的‘面首’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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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言解釋為“男妾”,順便講了一則關于男妾的典故:古時,集市中有老婦人賣少女,一位官紳買走後,到了晚上同房時發現居然是位美少年。苦惱之際遇到另一位喜男風的同僚,就轉手于他。
還有記載,古時曾有位男妓美貌驚為天人,使得官員、俠客争相競奪,掀起朝廷江湖腥風血雨,後傳一位年輕少俠攜貌美少年逃于塞外,終度過安然一生。
歷史用典故告訴我們一個重要的道理:皮囊多麽重要。
可歷史卻無數次印證了一個事實:好皮囊不等同于幸福一生。
因此,空有好皮囊多麽可悲。
這節課上得邺言也莫名地燥熱起來。晚上開車回家,腦子裏還在想着這首詩,停停走走,才補充完整首詩的全貌——
“帝王啊,待你君臨天下,許誰四海為家,宮門萬丈千家寵,我已昨日黃花。
國臣啊,待你了無牽挂,許誰浪跡天涯,朝臣待漏五更寒,我已兩鬓霜華。
将軍啊,待你半生戎馬,許誰共話桑麻,關山兩地誰夢誰,我已青燈古剎。
書生啊,待你功成名達,許誰花前月下,悔教夫婿覓封侯,我已心猿意馬。
俠客啊,待你名滿華夏,許誰放歌縱馬,虛幻皆緣心不足,我已厭倦厮殺。
琴師啊,待你弦斷音垮,許誰青絲白發,梅妻鶴子縱情去,我已老死田下。
面首啊,待你不再有她,許誰淡飯粗茶,千帆争渡蒼海水,我已得幸人家。
情郎啊,待你高頭大馬,許誰嫁衣紅霞,名利難抵繞指柔,我已姻緣錯搭。
農夫啊,待你富貴榮華,許誰十裏桃花,半傾薄田終身飽,我已種豆得瓜。
僧人啊,待你一襲□□,許誰相思放下,流水無意戀落花,我已參得真假。”
古往今來,愛的如願總離不開等待。
而等待也分很多種,不盡相思無法訴衷腸。
可最絕望的等待不是漫長的苦守歲月,而是遙望不見終點,未來仍是一灘死水,這才教人無法甘之如饴。
所以,該愛的時候就該好好相守。
然而,他和他的愛人,最好的十年,他們盡在分離。
車子開過昨日的工地旁,邺言放慢了速度,眼角不禁多瞥了幾眼。明知道只是自己的錯認,可心總有不安分在騷動。
也許他回來呢。
也許存在萬分之一的可能呢。
那站在石頭上的人似有感知似的,悠悠地轉過身,隔着綠化帶從遠處望向這裏。邺言沒來由地一個慌張,立即踩了剎車,車子突兀地停下後,駕駛座上慣性向前的司機和車燈前飄起的灰塵無不彰顯出措手不及的茫然。
看過的書太多了,邺言想不起來是在哪一本紀傳上看到過,曾有過這樣的說法:久別重逢的人,當你确認對方時,絕不僅是靠外表,因為容貌會經歷滄桑發生巨變,這時我們就需要依靠自己的某種感知。這種感知是與他相處時自然建立的,他說話的方式,他挑起的眉梢,他轉身的一個固定角度,他難以改變的一個專屬習慣。
當他在你面前,又重複某個動作時,“是他”、“就是他”那種熟悉的感覺便會躍然而生。所以,邺言慌張了。
他還沒來得及理清思緒,就逃離了錯亂的現場。
隔日醒來,邺言感覺這個城市升起的陽光都比往常溫暖了一些。太陽好像真的在微笑一樣,眉眼彎彎,暖意回潮,好不心情惬意。
許是因為今天是周五的關系,學生們都有些按捺不住的高興。邺言結束完上午的課,中午他便開車回家,又走到附近買了菜,提着一堆新鮮菜複又走過那片工地。
那站在外圍架子上的人正和邊上的人說着話,他右手指着某處,邊說邊打手勢。初秋短袖下的胳膊□□在外,顯現出黝黑光亮的膚色,偶爾他彎曲指頭,手背上的筋跳動,延伸至胳膊以上都是結實的線條。
邺言提着菜站在工地門外,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等那人和邊上的人說完話,他用手背擦去下巴要挂下的汗珠。眼珠子掃過工地下方,掃過邺言身上,轉向別處。
複又急急地地轉回來,定格在邺言身上,漸漸地睜大了眼睛。安全帽下的臉先是震驚,而後掩藏不住的笑意漸漸展開,滿滿的都是驚喜的表情。
邺言幻想了無數個久別重逢的場景。他以為他會有抱怨和指責,要不然就是泫然和擁抱,可事實上都不是。他只感覺心潮澎湃,滿腔的情緒湧上胸膛,有什麽東西要從胸口呼之欲出。
他沒辦法,他真的沒辦法像書中形容的那樣,只是張口說一句:“哦,原來你也這裏?”
季澤騁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既不是“好久不見”,也不是“你還好嗎”,更不是“你怎麽也在這裏”。
他揮舞着手臂,遙望見邺言,掩藏不住激動地大喊。
即使十年已去,容貌已不複當初青澀,可聲音卻不會歷經蒼老變故。
“阿言——”
随着那陣聲音熟悉而響亮地從遠處傳來,邺言無可抑制地展露出久違的笑容。
☆、Chapter72
“阿言阿言——”季澤騁邊喊着邺言的名字,邊着急地從架子上跳下來,向門口飛奔而來。
如果時間可以背負前行,那麽季澤騁飛奔來的每一步都是十年光陰的縮影,他們離擁抱只是驀然回首的剎那一瞬間。
他又出現在他面前,馳騁而來的少年帶着飛揚縱去的青春,仿佛歲月從未流走過、光陰從未被辜負過,青春之後、錦年之前,他們之間又有了最好的時刻。
當看着兩個影子越來越近,最後在陽光下重疊,邺言發現這一切真不是錯覺時,才确切地感覺到今天的陽光确實比平常溫暖一些。
季澤騁在溫暖的陽光下,如常地開口道:
“買菜回來?”
“嗯。”
“要做飯嗎?”
“是啊。”
“一起吃吧?”
“……”
邺言的臉色五味雜陳,剛剛他有脫口而出“不要”的沖動,可忽然覺得不對勁。太過自然的相處模式,像久遠的卡帶機被按了播放鍵,咿咿呀呀卡頓一陣過後,重新放起了年代久遠的歌。
居然還是自然、流暢的。
他剛剛是想說“不要”,只要是季澤騁的要求,連考慮的必要都沒有,一定有無理的成分存疑。而現在,不對,真不對勁。吃個便飯的程度,對久別的故人,對心心念念久別的故人,怎麽都不是無理的要求。
抿成一條線的嘴唇勾起好看的弧度,眉梢都藏不住邺言的笑意,他語調歡快而自然地說:“好啊。”
“我去和劉工打個招呼,你在這兒等等。”
季澤騁打完招呼回來,兩人邊說邊走去邺言家。
“你搬出來了?”
“是啊。怎麽,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還沒回過家。”
“你回來多久了?”
“一個星期左右。”
“為什麽現在才回來?”
“是巧合。本來這次也沒打算回來的。”
邺言頓住,腳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所以,如果不是恰好遇見季澤騁,他是打算一聲不吭地來,一聲不吭地又消失了。不,這根本不是恰好。邺言想他想得錯認了無數個相似的背影,甚至說,每時每刻他的心裏都期待他的回來。
而季澤騁到底什麽意思。
叫邺言回到這裏的人不是他嗎,而他自己卻又遲遲不肯回來。現在出現在這裏,卻解釋為一個“巧合”。
巧合?邺言無法接受這樣的用詞。
“那你打算什麽走?”
“走?走去哪兒?”
“糾正這個意外,恢複你的正常生活。”
“什麽啊。”季澤騁笑了,手插進褲兜,語調輕快地說:“等這個工程結束再看吧。”
邺言再不發一言,敢情在季澤騁的打算裏,是一點都沒有考慮過他的。認識到這一點的邺言說不上是失落還是生氣,反正他沒法保持着好心情和季澤騁繼續說下去了。
這算什麽,就算只是老朋友,回來了見個面也是有必要的吧,更何況他們還不是普通朋友的程度。
季澤騁進門前,留意得多看了幾眼,問:“你這房齡多久了,住這兒安全嗎,每月房價多少?”
“不知道。”邺言愛理不理地說:“你別犯職業病了,到哪兒都考察施工現場一樣。”
“嘿嘿。”季澤騁不好意思地走進屋,“好熱,開電風扇吧。”
“随便你。”
邺言把菜往廚房一放,再不管坐沙發上的某位大爺,開始洗手洗菜。
“我說,你別用腳。”邺言只偶然擡頭一眼,就看見季澤騁毫不客氣地伸出腳丫子去開電風扇。
“啊?可是我的腳比手幹淨,你看。”季澤騁伸出雙手,十指張開。
确實每一根手指都髒兮兮的,指縫間還夾雜着泥。如此一看,邺言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不只是手,脫下安全帽的臉較從前相比黑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更凸顯出原本立體的輪廓,尤其是季澤騁偏頭時,側臉的鼻子顯得異常高挺,少了從前的柔和。
“那我去洗手。衛生間、衛生間……”季澤騁說着,向衛生間探索去。
轉過身的邺言,居然忍不住想掉眼淚。太瘦了,怎麽會這麽變得這麽瘦。
圓領下的皮膚,經幾個轉身偶然露出身上沒被曬到過的一小截皮膚,與脖頸上的色差都是觸目驚心的。
如果季媽媽知道了,一定會心疼死的。難道這些年,季媽媽都不知道季澤騁在做什麽嗎。
等邺言洗好菜,下鍋盛盤端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好一陣以後了。邺言已經盡量加快速度了,畢竟今天也沒想到會多一個人吃飯,所以剛剛還在冰箱裏“搜腸刮肚”,把能用的葷菜都拿了出來。
季澤騁躺在沙發上安靜地睡着了。
“醒醒,阿騁,醒醒。”邺言輕輕拍着他的臉頰,“這樣睡會着涼的。”
季澤騁不情願地睜開眼睛,有一時間的不清醒,他蓋住邺言的手,笑着說:“我好像還在做夢。”
“吃完飯再睡吧。”邺言輕聲說。
“炸雞塊?”季澤騁咧開嘴。
“那今天是沒有炸雞塊的,不好意思啊。”
“哦。”季澤騁轉了個身,把自己蜷縮進沙發裏,繼續睡去了。
等邺言盛好飯出來,發現這家夥居然又睡着了,簡直感覺不可思議,他是多久沒睡覺了?
“喂,別睡了,起來。”邺言這次再不客氣,直接動手拉起他。
“嗯?”季澤騁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當他按到飯桌前,手上被塞上筷子後,才本能地夾了一口菜吞下飯,愣愣地說:“我剛剛做夢了,夢見你給我做炸雞塊。你還跟我說不好意思,讓我久等了。”
“後半句我沒說。”
“我就知道我在做夢,你怎麽會對說‘不好意思’呢。你一般只會說‘不要’、‘不要’、‘不要’,哈哈哈。”季澤騁變換着口氣,學起邺言标準的臭臉模式,說着說着居然把自己逗樂了,忽然想起什麽又說道:“對了,前幾天收到你給我發的信息,我給你回複了。”
“什麽信息?”邺言感覺莫名其妙的,忽然想到某個騙子的信息。
邺言打開手機,感覺天昏地暗,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是不是有病。”
手機上,騙子說:“我懷孕了,不想要孩子的話給我打3000塊。”
季澤騁回複:“給你打6000,留住孩子。”後面居然還加了一句“已打錢,請查收”。
“你真打錢了?”邺言舉着手機問,他真的壓根沒想到過有人會上這種當,那人居然還是季澤騁。那個一年只限量給他來一句“新年快樂”的人,居然從沒想過找他,卻有閑錢閑功夫和騙子玩游戲。簡直,簡直了!作為教“文學”的大學老師,邺言此刻真是想不出任何一個形容詞。
季澤騁表現得如此低智商,連帶着邺言覺得自己對這條信息的置之不顧也有了責任。他可不可以裝作不認識季澤騁這號人,邺言不介意通訊錄裏的聯系人可以再少一點。
“打了呀。說不定人家急用呢。”季澤騁動作自然地夾起牛肉,三兩口快速扒飯到嘴裏。
“你是不是傻啊,別告訴我你看不出來這是騙人的。”
“我知道。”季澤騁看着邺言說:“但大家都不容易。萬一她真的是被男朋友抛棄了連流産手術的錢都湊不齊呢,又或者是她家裏有什麽不測,總之,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誰都不會選擇去行騙的。”
“哪來那麽多的萬一。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吧,還是錢多的沒地方花。季澤騁,請問你還是那個季澤騁嗎。”
季澤騁抓住邺言搖晃在眼前的手,忽然目光如炬。
“我是。我很想你,阿言。”
“我一直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邺言怔住,心髒某一處忽然有一團火被點燃,一團火苗燒着了,竟收不住地呈現燎原之勢。
邺言不自在地抽回手,抿着嘴說:“話題轉換地太快了吧。”
“我之前打了好多草稿,打算見面的時候對你說,可真的見面後,居然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季澤騁感覺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不過你做的菜還是一流的好吃。”
看着季澤騁惋惜的表情,邺言說:“以後都可以過來吃。反正我只有一個人在家。”
季澤騁沒有接話。
這讓邺言感到有些空落落的,是不是沒有太久遠的以後了?
吃完飯,邺言去洗碗,季澤騁躺在沙發上繼續小憩一會。盡管邺言讓季澤騁去到卧室睡覺,可是季澤騁卻推拒着不要,說:“我還沒洗澡,弄髒了你的床不好。而且太舒服的話,我就會不願意起來。”
于是,邺言也就不再強求。
洗完碗,邺言去到洗手間擦手。途徑客廳沙發都忍不住多看幾眼蜷縮起來的高大男人。那一刻,邺言也不想再有什麽自怨自艾。因為他發現,季澤騁過得不好,他的心會像針紮一樣疼。
他希望季澤騁幸福安然,如果可以,他希望這段幸福是他給予的。
邺言窩在書房看書,看得太投入了,當他再度擡頭時,發現窗外已經變天。于是,他走去客廳倒水、煮飯,卻發現沙發已經空了,門口的鞋子也只剩下自己的那雙。
季澤騁走了。
就像從未來過一樣。
被收拾好的碗筷整齊地放在消毒櫃裏,桌上空空蕩蕩的。有黃昏的光亮傾斜進客廳,影子又變成了孤零零一個人的。
邺言愣愣地握着杯子站在飯桌前,黃昏的光有些冰冷,打在身上感覺不到暖意。邺言不自覺地握緊陶瓷制的杯子,微微使勁才感覺抓牢了一些東西。
他的指甲摳在陶瓷的紋路上,一下一下沒有知覺地摳着。
要如何寄希望予季澤騁幸福?他自己的幸福都尚且不知在何處。
邺言放下杯子,抓起一件外套,飛奔出去。
他不甘心啊,季澤騁在他眼前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
他走了,下次回來是什麽時候?
天空有薄薄的雨飄起。
當邺言跑到工地的門外時,雨下得更大了。施工現場已經收起工,甚至點起了暗黃色的燈。雨打在邺言身上,他也沒甩開濕發,喘着氣發現工地上并沒有季澤騁,他才自嘲了一聲,愣愣地朝家裏走去。
多麽熟悉的場景。
以前季澤騁吵着要邺言做便當送去給他當午飯,後來邺言真送去了,他又不需要了。現在季澤騁說着多麽思念他的話,卻默不作聲地先行離開了。
十年了,他仍然有恃無恐。
邺言啊,你怎麽會繼續犯蠢。
☆、Chapter73
“卡號多少?”邺言發了簡訊給季澤騁。
得到回複:“???”
“流産手術費用。”邺言言簡意赅地說明來意。
“不必了。”
再沒有話好說,邺言把手機往床上一甩。忽然想起之前的番薯煮得有點多,他一個人吃不完。邺言拿過手機,耐心地一個字一個字輸入。
轉而一想,又急急地删掉。
算了,這個借口,他自己也覺得太爛了一點。
煩人。邺言把書蓋在臉上,躺在床上一動不想動。
要怎麽做才好……
隔天,邺言精神萎靡地去上課。
走在教學樓裏,遠遠地聽見了郭舂的高跟鞋聲。
“邺老師,早上好。”郭舂笑着打招呼。
“郭老師早。”邺言點頭致意。
“你臉色真差。”郭舂忍不住說。
“我今天滿課。”邺言無奈地說。
“理解理解。我周二滿課的時候也是這副痛不欲生的表情。”郭老師了然地拍拍邺言的肩膀。
“上周的班會遇見什麽好玩的事了嗎?”郭舂每次開完班會或上完課回來都會和老師們講班上聽到的笑話。但邺言記得,那天郭舂還有一場期待已久的相親之約。
“No No No,”郭舂搖晃着一根食指,紅唇親啓:“你不該問我遇見了什麽,而是錯過了什麽。”
“錯過了什麽?”邺言接話。
“年薪五十萬,無婚姻史,根正苗紅的金融才俊。”說完,郭舂一直在做“切腹”的動作。
邺言忍俊不禁道:“沒有約定下次相親的時間嗎?”
“他說,‘我的時間就是金錢,等你清楚認識到Time is money的時候再來和我預約相親’,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郭舂聳聳肩,一副吃飯吃到了石頭的表情。
邺言笑笑權當安慰了,兩人一同走去教學樓的一邊。
“昨天我們班換了新的班長。新班長是前任班長的男朋友,然後我班裏學生總結道:‘幹完班長幹班長’。”
邺言一愣,明白過來後,輕咳了一聲,嚴肅地說:“郭老師,注意素質。”
“真巧。我昨天也這麽對學生說。”
“我去3樓。”邺言走到樓梯邊,與郭舂再見。
郭舂踏着高跟鞋,向班級飄去,只聽見她不忘念念有詞:“離離原上草,野火燒不盡,燒盡了更好,天下再無草……”
邺言連上幾天課後,便出差去到外地開一個教學研讨會。去的地方正是邺言的大學母校之地,窦院長不知從何得來了消息,還是找到了邺言。托邺言給窦靜曉帶句話,邺言連聲應下來。
“你父親說,你再不回家一趟,他和你媽就會‘殺’過來。”邺言想了一下,還是強調:“對。‘殺——’過來。你父親是這麽說的,他對你要結婚這事挺認真的。”
邺言約了窦靜曉見面,并且聲色并茂地傳達了窦院長的意思。
窦靜曉卻對這話題顯然沒興趣,她說:“邺言,走。陪我去喝一杯。”
風情搖擺的酒吧裏,霓虹閃爍。
窦靜曉托住腮幫子問邺言:“有煙嗎?”
邺言掏出随身帶着的一包煙,遞去一根,還有打火機。
窦靜曉推了一下眼鏡,娴熟地點起,抽了一口,突兀地開口問:“邺言,你等到她了嗎?”
“她?哦。”領悟過來指的是誰後,邺言笑着說:“一星期之前遇上了。不過他說,這只是個巧合。”
“是嗎?真好。”窦靜曉狠狠抽了一口,低下頭,從鼻子裏笑了一聲:“你等到了她,我卻沒等到你。”
前方的舞臺有異國風情的女郎彈着吉他,唱她家鄉的歌曲。
“那個男人跟我告白的時候說,會照顧我一生一世,現在他卻不要我了。他嫌我不夠賢惠,不夠體貼,不夠會照顧人。他還說我不愛他,我怎麽不愛他。他的每一條內褲都是我親手洗的,家裏每一件家務活都是我幹的,他每天回家只躺在那兒當大爺。去他媽大爺的!”窦靜曉咒罵後,平靜了一會才說:“從小我爸媽教育我,只要我好好讀書将來我想要什麽都會有。騙人!我想要的一個也沒得到。不論是你,還是他。”
“你醉了。”邺言勸道。
“我沒有。”窦靜曉固執地說。
邺言看到她肩膀輕顫。
“邺言你告訴我,要怎麽樣才可以在無望的情況下等了一年又一年,你告訴我,為什麽你可以等到她,我卻等不到你。”
一曲将至。穿着長靴的女郎站了起來,含笑鞠躬,黑亮卷發有彈性地随着動作挂到胸前,被她拿手拂開,露出形狀豐滿的隆起。底下有男人叫好。
窦靜曉的臉緋紅,挂着觸目驚心的淚水,糊了整張斯文秀氣的臉。
“哦,我忘了。孕婦不能喝酒。”窦靜曉痛飲後,才想起自己懷有身孕。她把杯子倒放在桌子上,玻璃杯撞擊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你可以在接到一個電話後,就痛快地拒絕了保研的推薦,我不行。只要有人說他喜歡我,我就會高興地一塌糊塗……”
邺言搶過窦靜曉手裏的煙,摁滅在煙灰缸裏,聲音冷靜地開口:“孕婦最好也不要抽煙。”
“沒關系。反正我也不要這個孩子。”窦靜曉用指甲尖頭撥弄着酒杯上的花紋,看着空酒杯在桌上轉圈,她笑起來,“他不要我,我也不要這個孩子。多麽公平。”
酒杯轉出桌沿,掉在地上碎成玻璃渣,服務員說着“對不起”前來清掃。
窦靜曉把自己埋進胳膊裏,趴在桌子上狠狠地啜泣。
等到她不再流淚了,邺言站起來,扶起窦靜曉。
“我送你回家。”
“邺言,放棄了你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對的一件事。不,是我夠聰明,幡然醒悟得足夠及時。”
窦靜曉真的醉了,她的手撫上邺言的臉,聲音柔媚地問:“為什麽你還不肯放棄她,真的愛得那麽深嗎?”
邺言反應過度地拍開她的手。
窦靜曉跌坐在酒吧門口的地上,邺言攔下計程車,把她塞進去。
不了解邺言的人時常會問他,為什麽不願意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他還在等誰,為什麽要等下去。
邺言不喜歡與人談論他的感情,說少了別人不理解,說多了顯得自己矯情。
酒吧裏的空氣不好,出來後吹了風,頭仍有些昏昏漲漲的。天知道,這些年,他費了多大的勁兒才說服自己對這囫囵吞棗的生活産生興趣,一天又一天得過且過。
不是沒想過放棄,只是始終沒法做到。
研讨會上讨論了幾個新的教學方案。結束研讨會,邺言馬不停蹄地立刻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