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校發生了騷動,所以他們興奮地讨論着形成一個龍卷風似的熱潮,然而一個期末考來臨,熱潮就失去了熱度,口頭談論是非的次數明顯減少,大家埋頭只關心自己的學習。
然而,社會上可不是如此。就像倒去的多米諾骨牌一樣,教育局開始喝令嚴查學校的用人制度,上到校長下到小賣部的大爺都要接受思想教育與檢查,家長之間形成一股矯正孩子取向的風氣。
季媽媽被請到學校接受談話,邺爸爸好不容易騰出時間,來到校長室卻忙着擦汗,連聲鞠躬說“對不起”。
學校最後一節的活動課被改成心理教育課,聘請了持有國家心理咨詢師執照的心理老師來為學生們疏導內心。一開始大家面色沉重地認真聽講講座,過了幾周之後,不知道誰先開始邊聽邊在抽屜下寫作業,這樣的風氣形成後,再也沒人把無聊的講座和心理輔導課當回事。
于是老師就想辦法,一邊播放同性電影一邊繪聲繪色地開始講解,可最後發現只播到某些露骨片段的時候,班級裏才齊刷刷地默契擡起頭。
有學生舉手問:“老師你覺得我們喜歡一個人是錯的嗎?”
“喜歡一個人怎麽會是錯的呢。只是你們現在誤以為自己喜歡上了某個人,其實是假象,是青春期都會有的躁動,比方說一個同學他長相帥氣,學習良好,家境優渥,都可以成為我們為他心動的理由。這是很正常的,我們欣賞這樣的人中龍鳳,但這不是喜歡。”
“那什麽是喜歡?”
“喜歡一個人還包括責任,憑現在的你們還不具備有承擔起這樣責任的肩膀。”
“意思是我們沒有權利喜歡別人咯?”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們不能清楚分辨自己其實只是欣賞他,不是喜歡他。”
“那如果我們确定自己就是喜歡他,就是你說的那種喜歡,怎麽辦?”
“怎麽辦……”老師為難地嗝咽了下。
沒有得到答案的學生露出了明顯不屑的表情,班級裏傳來了嗤之以鼻的聲音。老師也不知道答案啊。因為“喜歡”這種界定,本來就沒有标準答案。
學生們思想萬分開明,注意力很快被其它新鮮事吸引走。雖然鮮少再有人談論他們,但邺言知道也不會有人忘記他們,人們只是把對他們的興趣暫且地先擱置了。大家都在等着事态的發展,最好更嚴重一些才好。
這個時候應該有個人轉學走。校長建議那人是季澤騁,理由有二,一是因為季澤騁曾因去夜店一事被記過,二是邺言是學校推向重點大學的一位重要尖子生。季媽媽當即拍着桌子站起來,“我兒子做錯什麽了嗎。學校本該是教育人的地方,而不是把有問題的學生趕出去的地方,這種做法與辦學初衷簡直南轅北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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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本着“以人為本,教育優先”的原則,憂心忡忡地表示:“留下兩個孩子在同一個學校,對我們來說是教育的負擔,對他們自己而言,也是起到了錯誤的典範。”
這個時候,為了避免尴尬,其中一個人離開才是正策。可是,誰該離開呢。季媽媽說什麽也不肯讓兒子轉學走,揚言如果校長一定要逼走自己的孩子,就上告到教育局去。邺爸爸表示,願意讓邺言轉走。但學校卻不肯了,執意不肯放走邺言。于是,此事耽擱了下來。
很快迎來了高三。大家一頭紮進學習裏。意外的是十月一號,國慶的頭一天,市四中高三段發生了學生跳樓事件,緊接着十月末,高二年級裏另一位男生也相繼跳樓離世,警方着手調查後确認學生是自殺的。校長一年內第二次被請去教育局“喝茶”。
一件事沉沒的最好辦法,就是發生一件更大的事來掩蓋。果不其然。再沒人關心邺言和季澤騁的斷背情,大家開始惺惺相惜抱團為跳樓的同班同學痛哭哀悼點蠟燭。一周所上的心理輔導課加至三節,看的電影從《藍色大門》到《三傻大鬧寶萊塢》。
邺言去上廁所時,偶爾會碰到季澤騁,他趴在走廊的欄杆上發呆。彼時他們已連續三個半月沒怎麽講過話。季澤騁沒有發現站在背後的邺言,呆呆地眺望遠處的校門。
市四中的大門打開,黑色轎車裏頭坐着校長,車子緩緩開進行政樓背後視線死角處停下。刻在學校門口大理石上“市四中”幾個大字據說是某個偉人親筆題寫的,望市四中可以人才輩出,以德為先,不忘校訓,為校争光。然而,季澤騁忽然糊塗了,應試教育可以為他們帶來什麽。
每天埋頭苦學究竟學到了什麽。為什麽沒人來教會他們,如何愛一個人,如何善待自己的感情。他感覺自己仿佛是滄海中的一粟,被世俗纏繞,掙脫不了,誰都可以輕易将他掐死。
季澤騁閉上眼睛,把頭埋進放在欄杆上的胳膊裏。每天每時每地都有問題學生頻出,他們只不過是倒下的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然而,對于他們來說,這段青春是他們的全部。
☆、Chapter68
那是一段倉皇想逃的日子,可是終究誰也沒能真正逃開,沒人轉學而走,沒人搬家而去,他們喧嚣的愛在大聲喊過就當宣洩了以後,也被迫劃上休止符,沒能夠再繼續下去。
那是一段很倉促的日子,一睜眼就天亮了,一閉眼就在臺燈下唰唰寫用無止盡的數學題。車流彙入夜間的霓虹閃爍,距離“高考還剩X天”的牌子,像是這個城市為他們的離開做倒計時的報數。
僅此了了的某一次,季澤騁在與邺言擦身而過的時候,忽然按耐不住地勾住他的小指,手指纏繞住手指,兩人都有瞬間的怔愣。待有人走近,手指慢慢松開,從食指到小指,從小指到指甲蓋,一點一點抵住對方不舍得掰開,與劃過黑白鍵的優雅流暢動作相反,他們像卡頓的唱片,發出晦澀的劃片聲。分開後,彼此走上各自的道路,勿需回頭。
在最後一場重要的語文考試中,季澤騁破天荒地寫出了一道古詩填空題,那是那一年得分率極低的一道題,考的正是李煜的《相見歡》的第一句: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挖空了的是前半句,季澤騁會對此有印象,是在老師教這首詩的第一天,他躺在邺言的床上,蹬着腳邊背邊做運動,想不起來時就狠狠把腿蹬地用力。後來他背着背着忽然坐起來,仿若領悟了一個奧義,他指着課本對邺言說:“無言獨上西樓,說的可不就是阿言你嗎。沒有了阿言,一個人走上西樓,月亮彎彎像鈎子一樣,我也只覺得寂寞啊寂寞,梧桐在深院裏把清冷的秋天鎖上。剪也剪不斷,理了更覺着亂,是離愁啊離愁,不是滋味在心頭。”
那時,他們還在同一個班級。那時,許多的事都還沒拆穿。那時,邺言還白眼他妄自菲薄,冷冷地說:“李煜要是知道你是這麽曲解他的詩,他會從墳墓裏爬起來找你理論的。”
“你管我,反正我背住了就行了。”季澤騁喜滋滋地說。
盡管如此,季澤騁也沒能因為多寫出一道題,成績有突破性的改變。
邺言去到北方數一數二的著名高等學府,季澤騁在季媽媽的要求下,去到了最南方的三流大學。
不是特定的某一天,邺言站在陽臺上點起一根煙,他心平氣和抽得很慢,待濃重的煙味将他圍繞時,他自己也分辨不出清新空氣與煙味的差別所在。方才他聽說季澤騁已經坐上飛機,去到那座最南方的城市。
為一個文憑奔走的他們,究竟是否算得上融入世俗了。
邺言想起自己看過某本書中的一句:這個世界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幸存者,一種是已迷失的。他忍受了無數的光景,當他選擇放棄一切接納真實的自己時,命運甩了他狠狠一個巴掌。而當他退居隐忍後,心卻開始不甘地叫嚣,他固執了十年的“喜歡”究竟算個什麽。
于是,那一刻他忽然心生沖動,想告訴他愛的男孩,那個太遲了的答案: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可是,直到最後他也沒能獲得奮不顧身的勇氣。所以,他只能站在陽臺上默默抽一根煙。留戀起過往,偶爾會想到幸福的時候,他就忍不住笑了,有時委屈與酸楚翻湧上心頭。可無論是開心或難過,起伏一陣後都帶來更大的失落,那才是叫人最感覺難受的。
陽臺上方的天空,飛過一架飛機。那不是季澤騁的飛機,邺言知道,卻有想流淚地沖動大喊:“笨蛋,我愛你啊。我喜歡了你十年,你知不知道。”
甜言蜜語只能說給不相關的人聽,到了真正在意的人面前,“我愛你”三個字是如此的難以啓齒。
飛機飛過,留下長長的白煙。過了一陣,白煙消散,天空恢複如常。
邺言站在陽臺上,站成了久別的遺世獨孤的角色。再不會有男孩從鄰家的陽臺喊着“阿言”向他跳來,他知道。正因為他知道,所以他感覺撕痛。
坐在飛機上的季澤騁支撐着腦袋看窗外,他在想,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邺言的。是在兩年前《面紗》掉在地上開始嗎,還是更早之前,他第一次跳陽臺開始呢。
時間的軸線,不斷被拉到久遠的更早以前,早到應該是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向邺言歡脫地奔去那一刻開始。
據說心尚未反應過來時,行動會先給出答案。
阿言,其實,我更加愛你對不對,從很早以前開始。想到這裏,季澤騁笑了。
飛機揚長而去,留下轟隆的聲響。
我們要等恨了,才知道什麽是愛;我們也要愛了,才知道光有愛是不夠的。
<上卷完>
☆、Chapter69
“扣扣——”桌子被敲響,女人不耐煩地一跺腳,發出響亮的高跟鞋聲,“邺老師!我都喊你多少句了,你怎麽個回事!”
“抱歉,我剛剛在看手機。”邺言擱下拿着手機的手。
“你最好給我一個心悅誠服的說法,比如你耳背,我更能接受這樣的理由。”
“剛剛有人跟我說,她懷孕了。”
“啊?”前一秒還在生氣的郭老師,立刻來了興趣,挑眉問:“該不會是你的……?”
“是我的,”邺言揚起手機,“我的手機群發的信息。”
“什麽意思?”郭老師一臉懵圈。
“看來我被盜號了。”邺言再仔細浏覽了一遍信息上的內容,好笑地說:“騙子在我的社交平臺向所有人群發了一句‘我懷孕了,不想要孩子的話給我打3000塊’,後面添上了卡號,呵。”
“哎呦喂,這年頭真有人信這個。就算你的頭像是只貓,難道騙子從其它地方看不出你是個男的,這智商喲,真讓人捉急。”
“她可不笨,懂得向所有頭像是男人的男性同胞發出SOS求救信號。”邺言把手機一扔,倚靠在椅子上,“不過,她可要失算了。我的聯系人只有50人,而且一半還是點頭之交。”
“這話聽的我喲。我怎麽那麽榮幸,成為那僅有的二十五分之一呢。”郭老師眨着大眼睛,心情明朗。
邺言但笑不語,也不提醒這位大姐剛喊他是要做什麽的。
“我不會其實也只不過是你的點頭之交吧。”郭老師一拍桌子,大喝一聲:“豈有此理。”
“怎麽會。郭老師是莫逆之交,我們不還是那個什麽聯盟的頭號VIP嗎。”邺言笑着握拳,舉起胳膊示意。
“‘而立待嫁聯盟’的頭號是我不是你,我要在30歲前嫁出去,我要在30歲前嫁出去,我要在30歲前嫁出去。”郭老師越說越鬥志昂揚。
“郭老師今年看來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意外發生。”邺言微笑着說。
“邺言同學,我發現你說話才是最毒的。”郭老師撩開長發,踩着高跟鞋踏踏走回座位。
“我怎麽了嗎?”邺言表示無辜。
“別人只說我快30了。”
“胡說。你明明是30才出頭一歲。”
“夠了。”郭老師甩去一本書,“30是虛歲,芳齡29周歲。”
“我剛進來那一年你就這麽說了。”
“滾——”
邺言剛滾出門口不遠,又聽到要命的高跟鞋踩着大理石地面噔噔跑來。
“邺言同學,明天下午3點系裏開會,周主任點名你必須參加。聽到了嗎?”郭舂在後面舉起雙手放在嘴邊擴音喊。
邺言背着身,做出“OK”的手勢。
下午,邺言有一節三個班的“文藝學”的大課要上,之後就比較輕松,也沒什麽事。他打算去菜市場買個菜,回家做飯,然後窩進書房看《明朝那些事兒》,今天他要把第一冊全部讀完。
大學畢業後,他回來這座城市,一邊在當地綜合性大學讀研一邊做助教。研究生畢業後他受聘成為當地民辦學院的講師,這已是第二個年頭。
總的來說,他的生活平淡單調。
也許在外人看來,他活得很不錯。知識分子,社會高地位人群。當大家還在焦頭爛額擔憂下一秒金融風暴刮來,他照舊朝九晚五,安然地躲在學校這個安逸的環境中教他的“文學藝術”。
可是,這些年他到底過得怎麽樣,也只有四個字能形容——冷暖自知。
上課前十分鐘,邺言已站上講臺等候,陸陸續續有學生走進教室。他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課件和相應資料,一切準備穩妥後,他便站在講臺上等待學生到齊。
每有三三兩兩結伴的學生喊着“老師好”走進教室,他便點頭致意。
偶看見路過的窦院長,他不禁站直了一些微笑點頭。沒想到窦院長并沒有拂袖而過,而是站在教室門口朝他招招手。
邺言面帶疑惑走出教室。
寒暄了幾句後,窦院長才說起真正要說的事。
“她說她在那兒交了個男朋友,什麽底子的我也不清楚。到昨天為止,我都被蒙在鼓裏,以為她是考上了當地的公務員才留在那兒的,為國家做貢獻這我沒得說。現在才知道她是為了她的小男朋友留那地兒的,可把我氣的,昨天在電話裏大吵了一架居然告訴我說,還是個五年前就處上的男人,你說說,這像話嗎。”
窦院長口中的她,指的是他的獨生女——窦靜曉。
以前曾與邺言同班,後來她和邺言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五年裏也沒回過一趟家,總說忙忙忙,能有多忙,比我這個院長還忙?她現在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更看不住她了。在那裏幹了些什麽事,只有天知道。處了五年的男朋友,要談婚論嫁了才對父母說,這、這是個什麽話。她就是嫌我命不夠長,專程來氣死我。”
邺言好言勸住窦院長別着急。
“邺老師,既然是五年前處上的,想必你也知道吧。”
邺言只好說:“我知道一點。”沒想到他們居然好到現在。這話他可不敢對窦院長說。
“那先別說你知情不報的事。那小夥子人怎麽樣,人品如何、學識怎樣、相貌、家世,我居然一概不知。”
“人是好人,長得也很端正。”邺言對他印象頗淡,只和他們一起吃過一次火鍋。那人話不多,但是談吐得當,對待時政會有一些自己獨特的看法。
窦院長還想追問,幸好上課鈴響起解救了邺言。窦院長只好擺擺手作罷,等有機會再聊。
邺言回到講臺上,長籲一口氣,開始今天的講課。
他的課入座率還是挺高的,不過也呈現出明顯的分化,前排的低頭做筆記,後排的有成雙結對上課公然打鬧的情侶,也有同一寝室的男生群和女生群,有時候講得太投入,他們會在後排大笑起來。
邺言盡量使自己的課講得生動有趣,他給自己定下的标準,就是學生維持擡頭的時長。他并不介意大家玩鬧、談論、出勤等各種問題,他希望學生能在他的課上學有所長,他希望他們能對“文學”感興趣。
這節課他以一個微型小說為切入點開始授課:當世界上只剩你一個人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果不其然。學生們在一陣錯愣後,紛紛擡頭,立刻炸開一群“卧槽”的唏噓聲。
在紛擾中,邺言開始不緊不慢地分析這句話的藝術性,甚至講到省略號的留白作用時,有一小會的停頓,留下細細體會的時間。
學生評價他是一個很細膩的老師,雖然個性有些拒人之外,但他的教學貴在細節處肯下功夫。
下課後,他回辦公室整理了文件。
忽然收到了一條短信,打開一看,是武築發來的:邺老師,下課了嗎?
邺言直接回撥了電話。
電話另一頭,傳來武築輕佻、慵懶的聲音,他先親昵地喚了邺言一聲“邺老師”,繼而說道:“晚上一起出來吃飯。”
“不了。我打算現在去買菜做飯。”
“別啊。我就怕你這會兒又在打算了,才提早約你。好了,約你那麽多回,回回都拒絕我。你也不怕我心冷。收拾收拾,我來接你吧。”
“別。”邺言看看時間,琢磨了一下,“你報個地名,我自己去。”
“你家附近的淺草壽司店吧,太遠的地方我也怕你找不着。”
“行吧。”
最後的“吧”武築聽着都像是邺言勉強應承下來的,可到底是答應了,這就夠了。
邺言先開車回了趟家。大學畢業回到這裏後,他為了能讀研時離學校近一點,可又不想住校,便在學校與家之間約中點距離處租了一處公寓,後來他住舒服了,也就長久租住下去。
說起來,那個家早已住不下他。去讀大學時候,他媽媽幹脆賣掉了在鄉下的民宿,帶着兩個弟弟和最小的妹妹,一起住進來,後來弟弟們去到寄宿學校讀書,平日裏家裏只剩下妹妹和媽媽。新年的時候,他回去過,他二樓的房間已變成妹妹的“公主房”,昔日的書櫃也被替換成一架優雅的鋼琴。
想到這裏,邺言不禁想起某個人,那時他們剛剛進入大學頭一年,他本無打算回來過年,可是某人不由分說地在電話裏沖他嚷嚷:“你怎麽還沒回來?阿言。”
阿言……
只有一個人老這麽喚他,最後叫得次數甚至超過他爸媽。邺言把頭抵在方向盤上,這些年,想到他的時候,他都不敢想得太深。
心上某一個地方總是在隐隐作痛。
每一次,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以某人為中心。他甚至都不用飛來找他,只是一個電話,他就傻乎乎地趕到機場去買最早回來的那班飛機票。
以前是這樣,後來也沒長進過。因為他一句話,自己便毫不猶豫地回到了這裏。
“我回來了,你又去哪了?”邺言對着空氣發問。
“嘟嘟——”後面的車按響喇叭催促斑馬線前的車,已經綠燈了。
邺言踩下油門。
你怎麽還沒回來?季澤騁。
這些年裏,邺言無數次地對着空氣、對着牆壁、對着天空問了一遍又一遍,可歲月如斯夫,時間的無涯荒野裏誰也沒給過他一個回應。
☆、Chapter70
開過回家的路,附近的施工工地上已搭好架子,繃上安全網。
邺言看了一眼,聽說是要建一個富人區。那就不關他的事了,雖然他也在考慮買套房子的事,這個地段他也已經熟悉,但既然是富人區那就不是他考慮的範圍了。
回到家,收了陽臺上的衣服,順便把起居室打掃一遍,再在鍋上放入番薯煮着,冰鎮自制的一大碗醒酒湯。邺言去到書房随意拿來一本書,坐在客廳裏邊聽着廚房的動靜,邊翻了幾頁。
等番薯變了色,邺言把它乘盤,擱在桌上。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出門前,他又設置了電飯煲自動煮粥。自己慢慢徒步走去壽司店。
單身男人的生活,為晚上的宿醉、為明早的早飯提前做些準備是他的習慣。他不喜歡慌慌張張,但也厭倦了這樣的有條不紊。可厭倦了又如何,生活不就是如此,平淡但不乏味,瑣碎卻不單調。
邺言點了菜自己吃了半個小時,才等到姍姍來遲提着公文包,氣喘籲籲跑進來的武築。
“不好意思,剛要走時,來了個客戶,纏着我問了半天案子的細節。”
“呵。”邺言勾起一邊嘴角,從鼻子裏笑出聲。
“真的。”武築用手背擦去額前碎發上的汗珠,坐下時還喘着粗氣,“真問了半天,我好不容易跟他說約了人,才脫身出來。你這樣笑,好像我說謊似的。”
“以前一起上公選時,你就愛用這伎倆。眼見離教室門口還差個十幾步,就百米沖刺跑進去。”每一次都面帶誠懇,外加氣喘籲籲地對任課老師說“抱歉,我遲到了”,所以直到期末打平時分時,每位任課老師還一直堅信——武築是一位上進的好學生。
殊不知,那百米沖刺前的那一段路,他走得多麽悠閑自得。
說到這裏,武築也笑了。
倒了一杯大麥茶,小啜了幾口,緩過勁兒來。
“好歹我願意騙你,你就不能心領了。每一次都拆穿我,多無趣啊。”武築笑着說。
邺言一點也不打算回應這個問題,武築人高馬大,相貌英挺,很有女人緣,但他對付女人自有一套“我願意騙你,我願意騙你一輩子”的愛情理論,邺言并不打算受教。
兩人聊了一會最近的生活近況。邺言的生活仍是如此,波瀾不驚的大學講師生活,沒什麽值得說的,于是邺言講了幾個上課時學生鬧的笑話。
武築是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也是邺言的大學校友。他們會認識,還是在大學期間,有一天邺言情緒低漲、頭昏腦漲進了一家Gay吧,後來被人帶走,帶走他的人居然還是同所學校的校友。
說來都是辛酸淚的孽緣,結實了天生是同性戀者的武築後,他居然背着自己,不知怎麽的掰彎了他的室友。然而天性濫情的武築沒過一段時間就要換一個對象,後來甩了邺言的室友又回頭纏上了邺言。
邺言一直躲避着他不明顯的示好。畢業後,武築迫不及待地回到這座城市,後來又與人合開了律師事務所。這十年裏,要說與邺言聯系最密切的人非武築莫屬,他與武築的步伐走得太一致了。但若較真說起來,邺言一直把武築歸為50位聯系人中的另一半,點頭之交。
可是這兩年裏,武築對他的示好越來越明顯。他說:他就喜歡不上鈎的、難搞定的對象。再者,邺言的臉蛋柔美、小巧,是他喜歡的那一類型。
所以,邺言才會抗拒與武築這個人交往。而且,這人太沒節操了,盡管總毫不避諱地以“同性戀者”自稱,居然還能公然爬上各種女人的床,揚言曰是暖床之用。到現在為止,邺言還在懷疑“同性戀”是不是他躲避女人結婚的借口。
“今天我去你家?”武築說。
“想都別想。”邺言白眼,筷子夾起生魚片說:“我覺得你比這條魚還腥臭。”
“喂喂,多少女人等着我為她們服務,我是一票難求的搶手貨,知道不。我死皮白賴地在你身上耗了多久,你怎麽總拒人于千裏之外。”武築放下筷子,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難道你還在等那個甩了你的直男?”
在大學時,他曾被武築騷擾煩了,就脫口而出說:“我有喜歡的人。”
武築是在Gay吧撞見邺言的,自然立刻領會過來:“哦,是個男人。那挺辛苦的,他甩了你?”
邺言點點頭。
“看來是個直男。”
“有不得已的理由,那個時候我們都沒有辦法。”邺言辯解道。
“對于我們來說,被直男甩好像都是理所當然,誰叫我們主動喜歡他們,非要承受這道德的罪過。我曾經還碰到過一個更渣的,牽手、接吻、上床什麽都做了,每一個稱得上是節日的日子我都沒落下給他送禮物,在一起兩年後又回頭說,自個兒還是喜歡女人的。草他媽的那我付出的那兩年算什麽。我告訴你,邺言,如果他真的愛你,就不會放手,但凡離開了你還找借口的,就是懦弱。沒辦法,直男就是如此,他們和我們就是不一樣,永遠有可以回頭的退路。”
邺言覺得不是,他和武築不一樣。雖然他也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裏不一樣。
“我等誰那不關你的事。”邺言對武築說,“以後也不會關你的事。”
喝了清酒後出來,邺言搖搖晃晃地要自己走回家。路過施工的工地,感覺有些頭暈,便靠在路燈下緩了緩。他迷離地看着眼前的大樓,現在的大樓越建越高,邺言拿出食指數着搭起的架子有多少層,正好30層。
“這要是從陽臺跳過去,可會死人的。”邺言搖晃着食指指着罪惡的工地,喊:“會死人的,聽到沒有。跳不過去啊。”
他急得跺腳,卻吓壞了停在樹枝上的鳥,三兩只鳥忽然從樹葉間飛出。
“再多錢我也不買這兒。”邺言下了個重大決定似的,晃晃悠悠地向自家裏走去。沒關系,家裏有早已備好的冰涼爽口的醒酒湯,可好喝了。這些年,他就是這麽過來的。
麻痹了神經,麻痹了感知,一晃就這麽多年過去了。
九年十年的,他一個人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走過拐角口,路燈下“九洲工程”的門邊站着一群頭戴安全帽的男人,他們正踩在凸起的石子地上抽着煙。那一陣濃厚的煙味讓邺言感覺反胃,他不禁厭惡地多看了兩眼。
這一看還了得。
旁邊小店的燈光照在男人們的身上,照清了其中一人的側臉輪廓。挺拔的身姿,俊俏的側臉,下颚微揚時有硬朗的線條,那個化成灰他也會認得的男人,可不就是他魂牽夢繞、心心念念十年來都想着那個人嗎。
他的魔障——季澤騁。
邺言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前方。柔和的燈光下,男人熟練地點起一根煙遞給旁人,卻推拒着別人遞來的煙。他笑起來時眉眼确實像,一轉頭背過身時,邺言就覺着自己看錯了。
季澤騁的後腦勺比他好看多了。形狀應該更加圓潤,頭發柔軟服帖,才不是像他一樣多了一塊凸出,狗啃過似的醜。
邺言腳不停留,徑直向自個兒家的方向走回去。雖然是有一些失落,可他也松了一口氣,這些年他已經習慣錯認了無數個相似的背影,可事實上都不是他。
很多次,在邺言最無助的時候,季澤騁也沒出現過。
現在,他過得好還,他還有殘喘的力氣,所以他更加不會出現。有時候邺言甚至心想,是不是自己過得不夠悲慘,所以季澤騁還不肯回來。有時候邺言又換了另一種想法,季澤騁在和他賭氣呢,看看誰先沉不住氣先出現在對方面前,誰就輸了。
不然還能有什麽理由呢,這麽多年他還不肯回來。
如果誰先愛了,誰就輸了。
那他投降。
☆、Chapter71
次日下午院裏開會,冗長的教學任務探讨過後。
周主任頭個點名批評邺言:“邺老師,我巡查的時候發現你班級裏的學生玩手機的現象最嚴重,你要注意了知不知道,不能因為是年輕老師就與學生搞親近,少了老師的威嚴。課堂的嚴肅學風都成什麽樣了,坐後排的學生都在聊天,開茶話會呢,你看見了也不說一聲,只管自己在前面講課。”
邺言立刻端正姿勢,點頭說:“是是是。”
郭舂聽到了,拿起一本書擋在前面偷笑,用嘴型向邺言示威:“被罵了吧,哈哈哈。”
周主任第二個點名郭舂:“郭老師!”
“是。”郭舂坐直。
“你們班的出勤率最低,你是班主任,你得管管知不知道,不能只忙着自己的私事。有什麽私事比學生更重要的,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事往後推一推,你這周先叫全班同學開個班會,整頓一下學風和思想。下周我會重點盯緊你們班的。”
“哦。”郭舂不樂意地應和了一聲。
周主任皺眉,萬分不認同地看着郭舂說:“你要以身作則,你自己的心思都放在亂七八糟的事上去了,學生也跟着你一團亂,哪還有學習的心思。”
“相親不是亂七八糟的事。”郭舂不滿地說。
“你那麽年輕,多少歲來着?那事不着急。”
“30了。”郭舂抓狂地說。
“昨天不還喊自己芳齡29嗎。”周主任想了一想,說道:“那不重要。你的兩篇論文完成了沒有,多重視一下自己職稱評選的事,那才是正經事。你可是我們分院重點推舉的老師啊,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知不知道。”
“知道了——”郭舂拖長尾音,再不想多講。
周主任把攻擊的炮頭轉向別的老師。郭舂立刻做鬼臉,小聲“哼”了一聲。
開完會出來,郭舂一進辦公室就氣憤地把筆記本甩桌子上,不滿地說:“怎麽是亂七八糟的事,怎麽是!我都拖到30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