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然感覺到疼。壓力消失的那一刻,他居然有了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季澤騁離去時,也帶走邺言所有的感知。微笑和神傷,痛楚和無奈都消失不見了,心髒好像停住了跳動……
邺言麻木地看着天花板,眼角滑落下的溫暖的東西是什麽,苦澀的味道從舌尖蕩漾開,全身有窒息的感覺彌漫流淌,血液好像沒有了溫度。邺言蜷縮起來,他覺得自己的胃在抽搐,于是他閉上眼睛捧住自己的肚子,有滾燙的熱流從眼睛的一邊流向另一邊,一定是因為肚子太痛了的關系,都怪他心裏一難受就不肯好好吃飯,下次一定不可以這樣了。
因為,實在是太疼了,這樣的絞痛絕對無法再承受第二次。
幸好,他也不用承受第二次。以為這樣想着會好過一些,可為什麽偏偏更痛了。而且疼痛蔓延至心髒,胸口上的結痂在灼熱的作祟中揪成一團。啊,如果當初下手再狠一點就好了,這樣現在就會好過一點。
沒完沒了的熱流從眼角滑落,一切都太糟糕了。
邺言做好了所有的猜想與萬全的準備,卻仍然被突如其來的一切殺得片甲不留。他蜷縮起來,感覺自己像被沖到岸上的魚,不再掙紮,靜靜地等着暴曬的陽光給予它最後的了結。
只可惜他不是魚,窗外也不是晴天。
生活回歸到單調的日子上,無聊又漫長。可日子本來就是瑣碎乏味的,沒有了人煙氣的生活只是展現出它原來的面貌。
邺言蓋着書躺在床上,他的心很平靜,像在彈一段高水流水,鋼琴聲緩緩流過心上,他的心又很燥,像被按住不放手的黑白鍵,發出持續不休的聲音。
邺言很少如此,看書時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他的心從未又靜又燥過,雖然原因他也知道,是因為季澤騁,只可能是因為季澤騁。可是邺言不明白的是,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嗎,是自己一手造成的,那他為何心裏一點也不覺得順暢。
人就算眯起眼睛來看穿了萬物,也看不穿自己的內心。
又到一年的五一,時間匆匆。邺言獨自坐公交去眼視光醫院配新的眼鏡。度數有些上升了,現在摘了眼鏡已經看不清前方百米之內的東西。
坐公交時,司機一個急剎車,邺言注意到旁邊的女孩發出尖叫,向身邊的男朋友倒去,待汽車又穩穩地彙入車流後,她的男朋友摟着女孩笑成一團。邺言不自覺地抓緊了上方的護欄,搖搖頭心裏覺着好笑,他怎麽就認為那一定是她的男朋友。如果是一般的情侶,就會有明顯的親近和狎昵。
他和季澤騁之間,是否有過這樣的親密無間,在旁人看來宛若戀人的畫面。就算一次也好,他希望曾有過這樣的荒唐的誤會。
只要不停地勸服自己“這樣就好”、“這樣才對”,久而久之生活好像也能步入理想的正軌。正常的生活,代價是沒有了季澤騁。邺言變得形單影只,無論是吃飯還是上下學,上課或是上廁所,在別人看來他是把特立獨行當成個性的一種人,只有邺言自己知道,他不是習慣或是喜愛,是不得不如此。邺言忽然遺忘了自己到底是為什麽要來到這個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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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學校的男廁外面,他甩去手上的水珠,越是想要變得尋常,越是無法忘記過往。就連這樣的廁所都能勾起他腦海中有關季澤騁的記憶。他在這個廁所裏被逼着練習接吻,他擦過他的嘴巴說“阿言像小北鼻一樣”,在隔板間的門後,他還曾壞心地按住他做羞恥的壞事……
每一樁都已經是過去式,每一次他都萬分不情願,可現在他卻不願意将這些不情願遺忘。邺言回過神來,感覺到一道熾熱的目光,他轉頭向四周看去,卻什麽都沒看見。
有腳步聲從花壇後傳來,邺言心下“咯噔”了一下,死死地盯着花壇望去,卻只見拍着籃球的學生走過。注視他的目光越來越強烈,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逼近他。
沒有,都沒有。
不管往操場看去,還是往教學樓看去,他的視線裏不見任何可疑的人。邺言甚至擡頭去看高處的大樹,就連茂密的樹縫間都只有晃頭的鳥站在樹枝上。鬼祟的視線沒有消失,邺言急急地邁開步子,向教學樓裏跑去。
後面好像有蹑手蹑腳的腳步聲追上來,邺言卻不敢回頭看。他只顧低着頭快速地向前跑,恰與走出小賣部的來人撞了個滿懷。
嬌俏柔被撞倒在地上,大罵:“要死啊,趕去投胎啊。”
邺言喘了幾口氣,摳住自己的指甲,心一橫回頭看去。
“怎麽了,有誰在追你嗎?”嬌俏柔捂着屁股站起來。
“沒什麽。”邺言低着頭匆忙擦身走過。
腳步聲不見了。
邺言一直心想是不是自己多慮了,或許是季澤騁給他的打擊太大,自己出現了幻聽或是意識過剩。可忽然想起,這樣的被跟蹤似乎很早之前就有過,後來消失了一段時間,不,應該說是因為自己只顧着整理沉重的心情,沒再注意到這事。
上下學的路上,邺言不自在地捏緊書包,腳步加快。後面的腳步似乎也跟着着急起來,等邺言飛奔起來跑回家後,從家裏的窗戶向外看去,又什麽都沒有見到。
隔日上學,這詭異感覺又從背後傳來。
☆、Chapter64
熱烈而焦灼的視線逼緊邺言。可是他除了低頭跑得飛快,再不知有何他法。他沒有可以訴說的對象,這樣慌張害怕的情緒只能收斂于內,可是對方似乎并不收斂,反而越來越明顯,好幾次邺言感覺自己清晰地聽到了後面的腳步聲。
再當邺言走出廁所時,那股糾纏的視線纏繞上來。邺言豎起了全身所有的感官,敏感地洞悉周圍的一切,樹上的鳥兒好像歪了一下頭,瞪大眼睛撲哧一聲往遠處飛走了。寂靜的黃昏校園裏,邺言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他想跑卻移不開腳步。只能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明顯,卻無能為力,他想蹲下身抱住頭,他想抓住什麽救命稻草,四周卻空蕩蕩的了無人煙。
誰來,誰能來拉他走。
有人從背後握住他的手,邺言卻不敢回頭。
“阿言?你站在這裏幹嘛。”湯一瑞問。
碰到邺言發涼的指尖,湯一瑞一愣,“怎麽,我吓到你了?”
“沒有。”邺言籲出一口氣。
“你怎麽還沒回家?”湯一瑞問。
“我今天輪到做值日。”邺言說。
“那正好,你要不等阿騁一起走吧。”湯一瑞笑着說。
阿騁?
邺言抓住湯一瑞說:“他在哪兒,帶我去找他。”
“在,在籃球館啊,跟往常一樣。”湯一瑞被邺言慌張的神色吓到,忽然摸上邺言的額頭,“你沒事吧阿言,臉色那麽差,手還那麽冰,而且好像變笨了一樣。”
最後一根稻草,他有的,季澤騁可不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嗎。
“我今天留下來問老師題目搞得那麽遲,最主要是麻笑也在辦公室,嘿嘿嘿。你再等一會,他們應該很快就會結束訓練,這學期結束我們也都會退隊了。以後只有專心備考了,所以也只能趁現在可以再打一會籃球了。”湯一瑞邊走邊說。
來到籃球館,湯一瑞喊來季澤騁,說:“阿言找你。”
季澤騁夾着籃球走來,用領口抹去滴下來的汗,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你會來找我。”
“有事。”邺言揪着衣角。
“嗯?”
季澤騁心下生疑,深深地看了邺言一眼,把籃球丢到湯一瑞手中,領着邺言走到館外。
“什麽事?”季澤騁喘着氣,臉上還在冒汗。
“暑假,你要不要去鄉下,我媽媽很想你。”
“阿姨想我?”季澤騁換上好笑的口吻問,“那你呢。”
邺言沉默不說話,季澤騁也不着急地等着,他感覺熱,拼命用領口扇風,等了一會也沒能等來回答。
又是這樣相顧無言的場景,他們是不是越長大越沒話可說了。
“阿言,你總讓我心生期待,再狠狠把我打入谷底。”季澤騁的汗一直往下淌,他索性不扇了,一停下熱氣就湧上,“你告訴我,要怎樣才能死心。”
黃昏的光照在地上,沉靜又安寧。季澤騁卻在得不到答案的沉靜與安寧中暴動了。
“你後悔了嗎,你傷心了嗎,你這裏有沒有過一絲絲的痛。”季澤騁步步逼近邺言,把他圈在自己與牆壁之間,“你沒有!你的心是石頭做的,所以它不會有絲毫的動搖對不對。”
這樣無法喘息的逼迫感,卻讓邺言感覺熟悉又心安,他的眼前是季澤騁,盡管是說着惡毒的話的季澤騁,可他卻是給他最大的不安與最大的心安的人啊。
“如果不能回應我的期待,你又來做什麽。你明知道我對着你,會是怎樣的難受。”季澤騁抹去最後的一滴汗,走去館內,“還有別的事要說嗎?”
邺言揪着衣角,死死地捏緊那一小塊布料。他又何嘗沒心生過期待渴望奇跡出現。他一直都在懊悔,這樣的結局一點也不好,可是又有什麽辦法,他們之間,還有什麽其它可行的辦法嗎。
沒有不是嗎。
邺言咬着嘴唇,厚起臉皮來說:“我等你一起走。”
“阿言,我的心只有一顆,求你別再一次次地作踐它了。”季澤騁捏緊門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邺言在冰涼的地板上坐着,直到屁股發麻,才背起書包走去一樓的體院館。他再沒有比這一刻更感覺無力的了,方才他坐着想了許多事,忽然覺得自己真是錯了。總是心想未來會如何糟糕,可最糟糕的結局不就是失去季澤騁嗎,沒有比這件事更讓他害怕的了。
凡事他都可以冷靜客觀地對待,唯有愛上季澤騁一事,他瘋了一樣地堅持十年以上。他是如此渴望季澤騁的懷抱,在這場周旋的感情中他比任何人都感覺心痛。為什麽這一切的痛楚都要由他來承擔,這太不公平了。季媽媽的斥責,背德的錯誤,狗屁的未來,讓它們統統見鬼去吧。
他就是喜歡季澤騁,他不可壓抑地喜歡了這個臭屁的又沒什麽偉大優點的家夥将近十年。他掙紮了十年也無濟于事,如果這是注定逃不過的劫,那他何不屈從于現實的溫暖,順從自己的內心任性一回。
坐在體育館一樓,邺言反複擦着自己手心滲出的汗水。耐心等待吧,等季澤騁下樓,然後和他道歉,只要自己願意低頭,季澤騁不會不要他的。這樣想着,邺言忽然感謝起這場慌張的恐懼感,托它的福才看清自己內心的軟弱。
“轟——”忽然一樓擺放整齊的墊子坍塌下來打斷了邺言的思緒,被埋在墊子裏的人痛呼了一聲“哎喲”。
“沒事吧。”邺言急忙跑去搬開墊子。
只見一個中年男人從墊子中爬起來,堪堪地笑着說:“我還以為我可以一次性搬走它們呢。”
“這有點困難。”邺言不得不誠實地說。
“你有空嗎,能幫我把這些一起搬到器材室嗎?”
“啊?”邺言為難地擡頭看看樓梯口,季澤騁也沒這麽快就下樓,“那好吧。”
中年男人沒走兩步就回頭看一眼邺言是否跟上。
“那個……”邺言開口。
“嗯?”
“我們是不是見過?”
“可能哦,我是管理器材室的,可能見過吧。”
“是嗎?”
“來,進來。把墊子放到那邊。”
“我總覺得是更早之前見過你。”
門鎖被扣上。
邺言回頭,心覺不對勁。
窗簾呼哧一聲被拉上,房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男人終于笑了起來,邊走近邊笑着說:“運動會的時候,你們在器材室做的壞事我看見了哦。那樣是不對的,可是我又不忍心揭發你們。但我不揭發你們,你們似乎就不知錯呢。三番兩次地又在廁所也做起壞事來。別怕,我不會告訴學校的,但是我得糾正你們的錯誤,讓你們迷途知返才行。”
邺言向後退了一步,聽到男人在悶聲發笑,他維持着表面的冷靜,卻慌張地四下亂摸,抓起一個乒乓球拍向就向男人丢去。
昏暗中,中年男人沒看清邺言丢來的球拍,加之邺言又全力丢去,球拍迅速地砸中男人的眼睛。男人喊痛捂着眼睛,停止了別扭的笑容,露出一張扭曲的臉。
“你是上次在公交車上的!”邺言終于看清了男人的臉,心下卻發涼成一片。
男人把手伸開一看,黏黏的,有血腥味從手上散發出,熱流從眼睛上挂下,他罵了幾句髒話,用手背輕輕抹去眼睛上的液體,借着透過窗簾的暗光,他向邺言走去。
“我早看出你是個變态玩意了。喜歡男人是不是,摸你時還不吭聲,要不是那小子壞我好事,我早把你整服帖了。”看邺言一步步後退,男人換了副溫柔的語氣,“你看你後退什麽。這裏能有多大,你能退到哪裏去。別怕,我都說了不會告訴學校。只是來糾正錯誤,讓你認識到自己犯下的錯,然後誠懇地道歉。”
無人途徑的暗房,就算喊破天的呼救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邺言把手觸及到的羽毛球拍、啞鈴、毽子全數向猥瑣的中年男人丢去。
在心生絕望的時候,邺言也沒能掉下一滴淚。
季澤騁說過會保護他的,這個時候,他在哪裏。
他為什麽沒能說到做到。
☆、Chapter65
“你回來後就一直心不在焉。”湯一瑞說。
“我也不知道,心裏毛毛的。”季澤騁感覺心裏瘆得慌,“你懂這種感覺嗎,就好像有很不好的預感一樣。”
“因為阿言?”
“他很少向我低頭的。”季澤騁抹去下巴的汗,坐在一旁的地板上,“我知道他是個不服輸的人,但這次不是輸贏的問題。我心裏也很不好受,可我沒辦法,如果不把他逼難受一點,我就不會感覺痛快一點。”
“那你現在感覺痛快了嗎?”
季澤騁別過臉不說話。
“我覺得阿言像是有話要說。剛剛他的手很冰,這是初夏啊,難道他是天生偏寒體質?”
“你碰他做什麽?”
“你瞪我幹嘛,我一直是個直的。話說,你要是這麽擔心,就追出去看看吧。”
“我不要。為什麽每一次都得是我追他。”
“你也真是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你不想想,他頂着你媽和你的雙重壓力夾在中間已經夠難做人的了,你還對他惡語相加。你啊,就是考慮不周,心思不細,幼稚、不成熟。”
“你別擺出一副大人樣跟我說話好不好,最受不了你這種裝腔作勢,自以為成熟的人。”
“喂,你現在要去幹嘛?”
“做大人該做的成熟的事。”季澤騁把衣服搭上肩膀,跑出籃球館。
一路上沒看見邺言。季澤騁着急地往教室跑去,回到教學樓裏,卻在樓梯口正好碰到麻笑。
“要回去了嗎?”麻笑問。
“呃,嗯。”季澤騁應和。
“一起走吧。”
“我先回教室。”
教室裏空無一人。季澤騁舔過幹澀的嘴唇,呆呆地向座位走去。
真是的,他在期待什麽。
以為阿言會在這裏等他嗎。
就算是等他,也不過是來對他說放棄之類的話吧。自己說的話雖然惡毒,卻遠沒有邺言的話語來得傷人,那家夥,書看得多了,說些殺死人心的話從來不帶惡字。
“走嗎?”麻笑拿着包等在教室門口問。
“嗯。”季澤騁甩上衣服,走出教室。
“怎麽了,你臉色不好。”麻笑問。
“有點累。”季澤騁嘆了口氣。
“笑一笑吧。眉毛都快打結了。”說着,麻笑粗魯地□□過季澤騁的眉心。
“好了,別鬧。”季澤騁拍開她的手。
忽聽見頭頂上方傳來一聲冷哼。
麻笑先收回手,擡頭往上看去。只見嬌俏柔冷眼看着他們,不急不慢地走下來,邊走邊說:“季澤騁,你又移情別戀啦。這回終于搞對性別了呢。”
“胡說什麽。”季澤騁看着嬌俏柔走到面前,用露骨的目光打量過麻笑。
“說錯了嗎,那對不住啊。”嬌俏柔莞爾一笑,腳步輕盈地與他擦身而過。
“哦,對了。我覺得你的那個誰,就是那個喜歡你的陰郁的家夥最近好像有點不對勁。他上次慌慌張張地跑過小賣部撞到我也沒說對不起,還急忙回頭向後看,你說奇怪不奇怪,搞得像有人追他似的。哎呀你好像一點兒也不清楚呢,要是我又說錯話了,那我先道歉。”
“等等,你說有人追他?”
“會不會是被真變态跟蹤了?”嬌俏柔玩笑着說了一句,卻被季澤騁大力地推開。
只見高大的男孩神色慌張地沖回教室。
重點班的教室裏,邺言的書包還在。
“該死的。”季澤騁拳頭捶打在桌子上。
阿言會找他就是有問題,他怎麽就沒注意到呢。從小到大,他哪次見過他低頭支支吾吾的樣子,他什麽時候見過阿言着急起來的樣子,就算狼狗追上來了,這家夥也是鎮定自若地往邊上商鋪裏挪個幾步。
“阿言!”季澤騁無頭蒼蠅地開始翻遍這幢教學樓。
如果阿言出了什麽事的話,他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會在哪裏?”季澤騁捶着牆壁。
“你先別着急,說不定只是多慮了。”麻笑說。
“他剛剛有沒有找過你?”追上來的嬌俏柔問。
“對了。體育館。”季澤騁慌忙跑出教學樓。
“你跟着他,我去找老師。”嬌俏柔說。
體育館一樓回蕩着季澤騁呼喚“阿言”的聲音。
“對了。那裏有暗房,專門放運動器材用的。”麻笑指着體育館後的小徑說。
這條小徑他們都很熟悉,是人煙稀少的地方。
湯一瑞在這裏和麻笑告白,在那堵牆後,季澤騁和邺言不止一次地練習接吻。
季澤騁從來不信神,可是那一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祈求如果天上有神明,那麽一切罪過都由他來承擔,就算下地獄也好,求保佑邺言絕對絕對不可以出事。
當季澤騁一腳踹開器材室的門,暗黃色的光照進暗房,眼前只見滿臉血目的男人還在使勁扒男孩的褲子。那身上紫一塊青一塊的男孩不是阿言又是誰。
季澤騁感覺氣血沖到了頭頂,他一拳砸到中年男人的臉上。被打的男人摔到了地上,吐出一口痰,居然帶着血,還掉了一顆牙。
“混蛋——”季澤騁沖上來,使出了平生所有的力氣對這個抱住頭的中年男人拳打腳踢。盡管男人已經不知道該捧住頭還是捧住肚子,趴在地上拼命地咳嗽,咳出來的口水帶血,男人的額頭上已經是密密的汗珠,可是季澤騁還是拳腳不留情,使勁招呼到男人身上。
目光所及之處是一個啞鈴,季澤騁拿起來朝男人正中間的臉上砸去,被麻笑急急地攔住,“別打了,會死人的。”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季澤騁暴走地咆哮道。
“誤會,都是誤會”看見季澤騁發紅的眼睛,鼻青臉腫地男人讨饒,“我錯了錯了。”
季澤騁推開麻笑。
“下地獄吧,你這個畜生。”
季澤騁舉起啞鈴的手被來人抱住。
“夠了,阿騁。”邺言說。
原本白皙的手腕上、胳膊上現在是青紫色的淤青,衣服的領口被撕開露出了左胸上的痂。季澤騁心一揪緊,他真的很氣,不是氣邺言,而是氣自己。
身下的男人挂着鮮血,實在是猥瑣醜陋,就是這樣的男人碰過他的阿言。想到這裏,季澤騁實在不解氣地朝男人的肚子上再度揮起拳頭。
中年男人感到目眩神暈,吐出一口血後,倒在地上,最後暈過去前還在說“我錯了錯了”。
嬌俏柔領着老師來到器材室,她捂着嘴“啊——”地尖叫連連後退。
“快報警。”老師說。
“阿言,走。”季澤騁拽起阿言的手腕,恰是方才被人施力過的一圈淤青的位置,心頭一緊,改用牽手的姿勢。
“等等,等會警察……”
老師的話被季澤騁打斷。
“他現在需要休息!”季澤騁深呼吸一口氣,“請你讓他先回家洗澡,拜托你了老師。”
“好、好的。”
☆、Chapter66
昏暗的房間裏,季澤騁把所有的窗簾都拉上。
坐在床上的男人,遠遠看去只是小小的一只,凄慘瘦弱,連胳膊都是纖細的沒有一點攻擊力,這樣的人讓人心疼都來不及,為什麽要受此對待。他慢慢走近邺言,忽地抱住他,把他按在自己的懷裏。
“要哭嗎?”
“不要。”
“被碰了哪裏?”
“這裏。”
邺言帶着季澤騁的手撫上胸口,停留在煙頭留下的疤痕處。
摩擦過紅色的疤,季澤騁俯下身,嘴唇貼上那一塊疤痕,細細地舔過傷口,舌尖觸動到心髒的跳動。“怦怦”“怦怦”像要呼之欲出,季澤騁順勢将邺言壓倒在床上,居高臨下的看着邺言的眼睛,不禁皺起眉頭。
“阿騁,我們做吧。”邺言說。
邺言帶着他的手按在身下。
“我其實很害怕,一直在裏面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那個時候想,要是我們做過該多好,這樣第一次就是和你。男人想這些會不會很奇怪?”邺言說着,拿手遮住眼睛,可是眼角滑落的淚還是出賣了他。
“不會。”季澤騁撩起邺言額前散碎的發,細細密密地吻上他的額頭,柔聲說:“不是說不要哭了嗎。”
在季澤騁靜止的動作中,邺言越哭越兇猛。
“對不起阿言。對不起。”季澤騁伏起身子,無奈地坐在床下邊。
上一次這個位置,這個姿勢,他們在這裏念詩接吻。
“我們分手吧。”季澤騁垂下頭,“我沒能保護你,沒能說到做到。真的很孬種,對不起。”
這一次這個位置,這個姿勢,他們在這裏分手離別。
“我們分手吧,回到鄰居的關系也好,陌生人的關系也罷,我不會再對你抱有期待了。阿言,這一次是真的。”
雷聲轟隆閃過,忽然照亮了一室的光。
“真的很抱歉阿言。”
像電影錯位的鏡頭,交錯地打在兩個男孩的臉上,快速切換的片段閃過過往的一幕幕,最後畫面停留在兩人彼此抵靠的額頭。
季澤騁再不是高大勇往直前的少年,剝去了假裝成熟的铠甲,窺透內心他不過是一個渺小不知所措的孩子。額頭是忏悔的姿态,借由凝聚在額頭的溫度傳達自己的歉意,他和他同樣感到萬分抱歉。
當季澤騁輕柔的話語附耳呢喃時,邺言才發現,原來柔聲細語也可以叫人徹底心碎。
“我們什麽都沒有不是嗎?”阿言曾經這麽說過。
季澤騁曾經以為舍棄一切,就擁有了可以克服所有困難的決心。此刻才發現,阿言說的對。他們什麽都沒有。沒有力量,沒有時間,沒有金錢,沒有能力,舍棄一切的時候,他們就只剩他們自己,兩個孤獨自艾相互慰藉的靈魂。
季澤騁很生氣又很無力,他氣自己的無能為力,他氣自己的信誓旦旦,他氣自己的背信棄義,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單純又幼稚的小孩。一個什麽都沒有,什麽也做不到的男人罷了。
所以,邺言現在留下的淚,他也稍有看清了。那不是因為後怕的恐懼,是預感到終将分離的悲傷,他們再沒有可能的絕望。
阿言一直都比他看得透徹,這就是所謂的成熟啊……
次日,當時在場的相關人員都聚集到教室辦公室,接受警察的問話。
“據嫌疑人稱,他并沒有對受害人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我們有必要對你們進行詳細的問話,才能對這次案件下最終的判斷。”
“沒有實質性傷害?那他的手上的傷怎麽解釋?”季澤騁反問警察。
“除了手腕上那一圈是我按住他時搞的,其它都是他在暗房裏亂跑時自己磕的。”
“你放屁。”
“你才放屁。要說實質性傷害,我的眼睛,我的肚子,我的牙,你看。你把我打成這樣,我保留追究責任。”
“好了。不要吵。”警察制止劍拔弩張的兩人。
“你為什麽會去到無人途徑的器材室,你和被害者是什麽關系?”
什麽關系?季澤騁一愣,“我們是認識了十年以上的……鄰居。”
“平常放學都一起回家嗎?”
“沒有。”
“那昨天你為什麽會去找他?”
“……”
“據嫌疑人稱,昨日傍晚,他請求受害人幫忙将放置在體育館一樓的墊子一起搬去器材室,而後在器材室裏與受害者發生争執,在争執的過程中你破門而入将他暴打了一頓後帶走受害人,他所說的情況是否全部屬實?”
“他把窗簾拉上,把門都鎖上。”
“拉上窗簾犯法了嗎,我拉上窗簾是因為有些器材必須要在暗室的環境裏存放。門我壓根沒反鎖,不然你怎麽可能一腳踹開。”
“那你在器材室裏對他做了什麽?”
“你可以自己問他啊,我們在黑漆漆的暗處幹了什麽,我為什麽要按住他。”中年男人笑了起來,露出坑窪的黃牙,“說起來,還不都是因為你。你們在器材室裏幹過什麽,在廁所,在學校後巷,啧啧啧,說啊,你要有膽子的話在這裏統統說出來。”
辦公室外頭有人潮攢動的學生,踮起腳尖透過窗戶向裏面窺望。
“你……”
“你這個變态。”
季澤騁被後面的來人拉開身體,只見嬌俏柔一腳用力踹在中年男人的褲裆上。
“他是個變态,在體育課上好幾次跟在我後面,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幹嘛。”嬌俏柔說。
“死三八,你別胡說。”
“我胡說?他肯定有戀童癖、變态心理傾向,不止跟蹤過我。說不定換過好幾個對象,最後才鎖定邺言出手。”嬌俏柔用肩膀擠着麻笑,說:“對不對?”
“對。我之前也感覺有人跟在我後面,我太害怕了就和同學一起結伴上廁所,之後再沒感覺被人跟蹤了。現在想來,那個人應該就是他。”
“她們亂講,你為什麽陷害我死三八,臭女人。”
“我沒有亂說,不信純姝可以作證,真的有人跟在我們後面過,所以我們到現在都不敢去後巷那裏的廁所,只敢上教學樓裏的。”
謊話好像是渾然天成的。當中年男人鑽了空後,他們也聯手挖了一道陷阱給他跳。最終中年男人被警察帶走,将以“猥亵罪”遭到起訴。圍觀的學生們紛紛攘攘拉住走出來的嬌俏柔。
“哎,你前男友是同性戀啊,和那個重點班的邺言是一對?”
季澤騁一愣,看向嬌俏柔。
她說過她要報複他的,這不正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嗎。嬌俏柔的目光深深糾纏住季澤騁的,只有此時此刻那個她喜歡的男孩眼睛裏才有她。
“嗨,你們還真當真了。那種‘我甩了他,因為他是個Gay’的話。”
“所以其實是你被他甩了對不對。”
“對啦對啦。你們煩死了。”
嬌俏柔看到季澤騁投來的“謝謝你”的目光,腦袋漸漸發熱,忽然氣不打一處來,怒氣沖沖地跑到麻笑面前,惡狠狠地說:“你也真傻。早點死心吧,別玩什麽好朋友的游戲了。”
“啊?我不是……”麻笑愣然。
“你當我是瞎的哦。女人瞞的過女人嗎,假裝男女之間有純潔的友誼存在,你也太可笑了。回頭看看吧,你以為你可以瞞天過海?其實不是有人早知道了還跟你一樣揣着明白當糊塗嗎。”
麻笑回頭,看見遠處人群中湯一瑞露出安慰似的笑容,匆匆低下了頭喃喃:“不是的,我不是,你搞錯了。”
“虛僞的女人。”嬌俏柔冷眼走過,還覺得不過瘾的添油加醋一句,“自欺欺人也該有個限度。”
☆、Chapter67
學校還是那個學校。每天有新的八卦誕生被學生們品頭論足,然後八卦漸去,另一個新的熱點被人們提起。這是一個小型社會,它封閉、聖潔,它被保護、被隔絕,它秩序井然、蠢蠢騷動。
邺言卻不再是那個學校裏萬千學子中平凡的一個。聰明的學生們沒有因為嬌俏柔幾句話就放下窺探的心理,很快關于季澤騁和邺言的消息在校內不胫而走。
天下哪有密不透風的牆,可當所有人都興致盎然地拿着放大鏡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時,這堵牆便是千瘡百孔的漏洞,一個眼神的交彙都會被放大議論。
那一天以後,邺言變成明星一樣,走到哪裏都能被人指指點點,只不過這所謂的明星是醜聞纏身。以往有心生傾心的女生對他暗送秋波,有較勁的尖子生對他不着痕跡地打量,有自豪的任課老師向他點頭打招呼。現在他受盡矚目,卻是因為前不久的未遂事件,大家對發生在現實中的男男之戀好奇萬分,與之最密切的另一號人物季澤騁,每天也頂着風波與壓力上下課。
在學生之間,男人和男人是一對,倒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