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的人說,“不好意思,他借我一下。”
一路被拖着前進。
“去哪兒?”邺言問。
來到器材堆放室,一進門季澤騁就把門上鎖。忽然陷入昏暗的密室,邺言心下一慌,浮上不好的預感,接連退後幾步。
果不其然。
季澤騁慌慌張張上鎖後,直逼近邺言把他抵在自己與牆之間,亂了節拍的呼吸吐在邺言的臉上。
在這裏,在這暗處,要做什麽。邺言倒吸了一口氣。
“阿言,我……”季澤騁用拳頭猛地捶打在牆壁上,挫敗地垂頭在邺言肩上,“我是不小心的,和麻笑。昨天去醫務室,她躺在床上,那床離簾子太近,我沒注意到,就被床腳絆倒,然後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碰到了她嘴巴。但是我馬上就擦掉她的口水了,她也是,一直在漱口。雖然說沒意義的嘴碰嘴根本不是接吻,但是我還是跟別人……你一定心想我現在是在狡辯對不對。但我保證,保證沒有下次了,你原諒我吧……”
邺言“噗嗤”一聲,沒忍住笑意,輕輕摸着季澤騁的頭發,柔軟得像是一只大型犬上的毛,安撫道:“你緊張什麽,我又沒怪你。”
“可是早上你不理我。”
“那是要進場了。”
“我一直在領獎臺找你。”
“但我只得了第四名。”
“那你在候場區也沒叫我。”
“因為我沒看見你。”
“那我是不是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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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機會?”
“你不是還在好好考慮嘛。”
季澤騁從挫敗中擡起頭,可憐兮兮地看着邺言。
這樣的姿勢,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邺言又近在咫尺,他就是這樣不受控制地吻了他。心下一悸動,體溫漸漸上升,鼻尖可以聞到熟悉的味道,那是邺言的氣味。下腹一陣難受,季澤騁喉頭一動,掩飾自己的窘迫,難忍地問:“可不可以接吻?”
邺言往後縮了縮,後腦勺撞到牆壁,苦笑着說:“好像我說不行,也沒用吧。”
“阿言,我忍了很久了。”季澤騁嗓音沙啞地說。
慢慢地靠近,不敢太用力,怕吓壞了懷裏的邺言,季澤騁抵在牆上的手滑落至邺言的腰間,圈住邺言的腰逼得他向自己貼近,另一只手拖住邺言的後腦勺,舌尖溜出唇滑進對方的口腔時,他還不确定地問:“可以吧?”
唇舌交纏,引得兩具密不可分的身體紛紛戰栗起來,季澤騁用力地抵死纏綿,仿佛要将分別時的空白全都就此補齊一般。邺言在這樣猛烈的攻勢下,稍有抵抗就被季澤騁覆蓋并吞噬,直到要窒息了他才被稍稍放開一些,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嘶,疼…”居然是季澤騁的聲音。
邺言不可置信地擦着嘴巴看他,那要把人生吞了一樣的接吻裏,他居然是喊疼的那個?
平複不過兩秒,邺言終究忍不住關切地問:“哪裏疼?”
“不是疼,是難受,難受你懂嗎?”季澤騁帶着邺言的手往下,摸到一塊滾燙。
邺言瑟縮了一下,手剛想撤離,卻被季澤騁死死地按住。隔着兩層布料,他也可以感覺到手下的物體正發生變化,他再清楚不過那是什麽。
因為他也是男人……
季澤騁的額角挂着汗珠,嘴角隐忍地抽搐。
“幫幫我,阿言。”他含糊其辭地說。
可聲音裏竟帶着蠱惑一般,邺言退無可退,顫抖地脫下那層布料,明明都是男人,他有的他也有,可為什麽,還是如此難為情。
怎麽幫?邺言感到茫然又為難,閉上眼盡量不去直視眼前的一切,手中灼熱的溫度在飙升。不該如此生澀的,他明明私下裏也做過很多次。可偏偏手指一點兒也使不上力,只是重複幹澀的動作,頭頂上有隐忍的呼吸,忽然邺言被上方的人抓住頭發,季澤騁難忍地用手指攪動他的碎發。
“阿言,幫我。”
“我正在做。”
“像上次那樣。”
邺言一怔,就被季澤騁粗魯地按住頭發。
“求你了,求你……”
邺言皺眉吞咽了一下,閉上眼認命地張口。
“阿言,你不知道,上次以後我就常想起你這樣,這樣幫我。在夢裏,好多次,我一遍一遍爬起來洗褲子。你怎麽可以這樣折磨我,既然折磨了我,又怎麽可以抛棄我。”
季澤騁仿佛淪陷在一個囫囵裏,不清醒地喃喃自語。
在爆發前,邺言感覺到口腔裏預警的跳動,想要抽離,卻被季澤騁死命地按住,全數留在他嘴裏。邺言紅着臉咳嗽,蹲在地上将污穢吐出來。
“你這個瘋子!”邺言漲紅了臉,拼命擦着嘴,卻好像怎麽也擦不幹淨那股腥味。
只見季澤騁褲子都不拉上,跪在地上慢慢湊過來。
“那你就當可憐這個瘋子,”季澤騁的額頭抵上邺言的額頭,無奈地扯動嘴角,“好心要了他吧。”
邺言怔怔地看着季澤騁閉上眼,他下颚的線條剛硬筆挺,臉逐漸湊近從清晰到模糊,他濃密的睫毛為眼睛添色不少,近看顯得深邃又專注,近到不真實的一個距離,嘴唇貼上嘴唇時,邺言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但這卻是一個沒有□□意味的吻,甚至在靜止的吻中嘗到了苦澀。
☆、Chapter55
晚上,陽臺上。
“阿言,這個也得拜托你。”季澤騁從欄杆中遞去作業本,“積了三天的量。”
“你能不能稍微有點骨氣,好歹自己做完一次假期作業啊。”邺言嘆氣,從縫隙中抽走作業本。
不料,卻被季澤騁惡作劇地抽回手,邺言本能地再伸長手剛夠住本子,指尖就被季澤騁逮住,熟悉的賴皮勁又勾上來。
“又鬧我。”邺言不滿地說。
五指摩擦過指尖,在小小的縫隙中玩起手指游戲,跳舞似的勾住指頭又放掉,剛放掉又纏上來,最後季澤騁用大拇指按在邺言指尖的紋路上,深深地一蓋章。
“像不像手指的接吻,啾——”季澤騁模仿接吻的聲音,俏皮地說。
“幼稚。”邺言抽回手,甩了甩,拿起本子說,“明天帶給你。”
“謝了。”季澤騁笑着說。
“不用。”邺言邊回屋邊說,“我說過的,只要是你希望的,無論是什麽我都會幫你做。”
“包括那種事?”季澤騁語不驚人死不休。
“你說呢。”邺言嘲諷地笑了。
接連幾天,邺言感覺背後發涼,頻頻轉頭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他不禁皺眉想,該不會是被變态跟蹤了吧。
直到今早出操時,仍感覺到背後被人強烈注視的目光。
靠,難道變态混進了校園?
邺言感覺全身汗毛都要豎起來,結束早操,趕緊早早地快步走回班級。忽然被人從後面急急地拉住手,邺言吓得大反應地縮回手,看清是季澤騁後,才舒了一口氣。
“怎麽了,這麽大反應?”季澤騁問。
“你才是,在學校裏拉我做什麽。”邺言賭氣地說。
“我看你走得這麽着急,以為出什麽事了。”季澤騁手插褲袋,眼神飄忽。
“一般來說,你不惱我,都不會出事的。”邺言再不理他,繼續走回班級。
忽然邺言全身一震,方才不舒服的感覺又來了,他快速地回頭,卻仍只見來往的學生,各個神色如常地走過。
邺言嘆了口氣。
“阿言你跟我來。”季澤騁拉着邺言往廁所的方向走。
兩人同進了同一個隔間,季澤騁抿着嘴,尚未說話,先萬分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你搞什麽。”邺言壓抑住自己的咆哮。
“我也沒辦法。”季澤騁難忍地說。
“哈?”
季澤騁不自在地去瞥下面,邺言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某個大白天裏莫名其妙興奮起來的物體,那一刻,邺言的心情比季澤騁更五味雜陳。
“站、站起來了。”季澤騁撓着頭發不好意思地說。
邺言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最後徹底地轉黑臉了。
“我要回去了。”
“不要。”
搭在扣鎖上的手被季澤騁按住,邺言掙紮着要掙脫。兩人争執間,聽到有人吹着口哨走進,嬉嬉笑笑地站在門口不遠處,“等會誰的課?”
“地中海的吧。”
“卧槽,要死。”
“你也沒寫完作業。”
“半本的量,寫完才怪。”
“他罵起人來超恐怖的,唾沫橫飛,上次我站他前面,他使勁朝我下巴噴口水,感覺像被噴頭噴了一下巴的水。”
“哈哈哈,你說的好□□,我會想歪的。”
“但你只要想到那是他的口水,還帶着老人臭……”
“卧槽,別說了,好惡心。”
門外的嬉笑聲傳來,邺言卻一句也聽不進去。季澤騁摳着邺言的手指,忽然心起壞念頭,附耳輕聲問:“阿言,你說過會幫我的。”
邺言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季澤騁。
他想做什麽?
在這種地方,大白天裏。
當腫脹被溫暖的口腔包含時,邺言也起了報複之心,他故意用牙齒磕碰口腔裏肆意脹大的壞東西,既然季澤騁不想讓他好過,那他自己也別想有多舒服。
果然,季澤騁悶哼了一聲。
“什麽聲音。”外面的人說。
季澤騁居高臨下看見邺言得逞的笑容,不禁伸手揉弄他的碎發。
好啊,要玩是嗎。季澤騁緩緩動起腰來,這次換邺言難受地揪起秀眉。
“廁所還能什麽聲音,當然是噗噗啦。”
“我怎麽感覺像是□□。”
“你黃帶子挺看多了吧,便秘聲也聽成女人叫。走啦,你在這兒打擾人家噗噗。”
聽到外面人走出廁所,季澤騁才松了一口氣,加快動作趕緊結束這莫名其妙的興奮。
邺言蹲在地上咳個不停,心裏自嘲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沒事吧。”季澤騁抱歉地拍着他的背,“下次出來前我會先說一聲的。”
“還有下次?”邺言“騰的”從地上一躍而起,揪起季澤騁的領子,怒氣沖沖地說,“不要得寸進尺!”
“好好,阿言你別生氣。”季澤騁連連後退,做投降的姿勢,“因為那之後,我就常常興奮,今早看見你的臉,我又忍不住……”
“別再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了。”邺言甩開季澤騁,惡狠狠地說,“給我适可而止。”
“我錯了。”
“我再也不敢了。”季澤騁趕緊讨饒。
走出廁所,邺言無意識地抹了一下口腔上殘留的水珠,忽然感覺某個角落裏有目光直直地看向這邊。待邺言望去時,卻又什麽都沒有。
“今天停訓,一起回家?”季澤騁走出廁所。
“嗯。”邺言心下有所顧慮,便應了下來。
“好耶。”季澤騁興奮地一蹦三尺高。
☆、Chapter56
從來沒覺得一天的課如此難熬,一到放學時間,季澤騁就像是飛出籠子的小鳥,春風拂面地飛到邺言的班級,急不可耐地在門口打轉。
回家路上,邺言牽挂着四周的情況,确實沒有了異樣的感覺。
“阿言,那件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季澤騁問。
“嗯?”邺言愣一下,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交往的事,腳步一頓,心中蕩開苦澀的漣漪。
“我也等了很久了,你說會好好考慮的,我也不是催你,就是想問問,你考慮得怎麽樣了。現在能不能,咦,阿言?”季澤騁停住腳步,發現邺言還站在方才的位置一動不動,他的心忽然沉下來,湧上不好的預感,卻不敢用太大的聲音對邺言開口,否則談話就變成了質問一般。
沉默了良久,季澤騁也難得耐心地候着。路中間,兩人以怪異的姿勢進行着一場期許之外的對話。
“我們就維持現狀好不好。”邺言道。
“什麽現狀?”季澤騁的聲音沉了下來,“把話說清楚。”
“無論是讓我幫你寫作業,還是教你學習,送飯給你甚至幫你做任何事我都願意,但也就只是這樣,別再更進一步,別說什麽在一起或是交往的話,這樣我們都比較輕松一些。”
邺言始終沒有擡頭去看季澤騁的臉,因此他也錯過了季澤騁在一句話的時間裏變幻莫測的臉色,最終只是難堪到不可置信、不忍置信地張了張嘴,盡量一字一字地清晰無比地說:“你再說一遍。”
“我們就這樣,維持現狀……”
“夠了。”季澤騁打斷邺言的話,挑起眉逼近邺言,他的周身仿佛聚攏了秋天所有的寒氣,冷冽地要把周遭的空氣都凍住,最好把邺言都凍住,這樣他就再也開不了口,“你的意思是,就算我逼你做那種以上的事,你也可以随叫随到?”
“不用逼的,只要是你想的,我……”
“邺言!”季澤騁掐住邺言的嘴,第一次他直呼他的名字,帶着不容置疑的怒氣和冷冽,是邺言從未見過的狂怒,“你就這麽下賤?!”
邺言卻笑了,他以為自己笑了,可事實上,他沒能笑出來,鼻子裏悶出幾聲冷哼,從被人掐住的口齒裏艱難地發聲說:“阿姨,不,你媽媽找過我談話。”
季澤騁一怔,松開施力的手,聽他把話繼續下去。
“她問,我們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我說我是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已經……”
季澤騁渾身一震,心下竟升起幾分期待。
“但阿騁的話,也許是半年前。她還問了許多,比方說我們在一起時都做什麽,你還有沒有跳陽臺,我們是不是同躺在一張床上過。”說到這裏,邺言扯動嘴角,泛開一個苦澀的笑容,“她在擔心什麽不是一目了然嗎。她陸陸續續說了一些其它的,我都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最後她用嚴肅的表情問我說,我們是不是認真的……”
邺言一頓,季澤騁也揪起心,轉頭直視邺言,等待他的回答,
“我說我是認真的。但他應該不是的。”
“然後呢?”季澤騁問。
“然後你媽松了一口氣,告訴我,她懷孕了,你要做哥哥了,問我孩子取什麽名字有沒有主意。”邺言笑了。
猶記得,他說完那句話,季媽媽松了一口氣,而後拍着胸脯笑着說,“也是,季澤騁什麽時候認真過,他沒心沒肺的到了這個年紀做事還是吊兒郎當的,整天不知道學習就知道玩籃球不務正業,他哪懂什麽情啊愛的這些,就是趁着好玩胡亂跟你鬧,說不定他還以為自己這樣很酷。他是我兒子,我清楚他個性的。本質不壞,就怕被人煽動。”
邺言低下頭,待他向來親切和藹的季媽媽,何曾說出過這樣的話,冷得如冰窖裏端出的水,凍成一把惡意的劍向自己揮來。邺言羞愧萬分地低下頭,表現出認錯的姿态。即使是再慈祥的母親,真出事時也會毫不猶豫地先去“善解”自己的孩子,再寬恕別的“人意”,這樣的偏袒,即使是出于身為母親的本能,邺言也不禁心裏“咯噔”了一下,對眼前的陌生阿姨産生了恨意。
但僅是一瞬,恨意退去,湧上心頭的是滿滿的罪惡感,邺言咬着下唇,用力地直把它咬出血紅色,才低頭鞠躬說:“對不起。”
為自己喜歡上一個人而深深地致歉。
“你有什麽錯的。”季媽媽看着窗外苦笑,而後柔聲說,“阿騁也沒錯。”
誰都沒有錯,卻走到了這一步,怨誰呢,邺言想來想去,還是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他曾堅信,幸福有多少是注定的,之前透支的幸福賬單,現在統統找上門來算賬,報應來的那一刻,他誰也不怨,甚至平和地等待這一切被揭開。
季澤騁窺視了他小心掩藏的心事,季媽媽揭穿了他們偷偷摸摸的親昵,他早已料到結局該是如此,只是沒想到,這一切發生的時候,他的心還是痛了,他仍會感到委屈。
但是,季澤騁說過,他喜歡自己。
他說過的!
如果可以,他能不能貪心地小心收藏起這份心情,維持住這段關系。他不奢求更進一步的擁抱,只要這樣朝夕可見的陪伴就足夠。他可以包容的有很多,但能夠失去的太少,所以僅是手上這一點微不足道的幸福,都要比別人倍加珍惜地捧住,以免連這僅有的都丢失了。
邺言回過神來,只見季澤騁怒不可遏地像要吃人一樣的表情。他是越來越有本事把他惹怒了,但還是第一次,他在怒火燃燒中不是想掐死別人,而是絕望地想掐死自己。
只聽到他冰寒透頂的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阿言,別讓我恨你。”
恨?
邺言覺着好笑,這次他是真笑了,“你從來沒愛過我,又說什麽恨。”
有愛就會有恨,如同光明的背後就是黑暗的影子,它們相伴相生。太在乎的人往往傷自己最深。季澤騁何曾懂得什麽是愛,什麽又是恨,他不過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邺言忽然停住了心裏的聲音,被眼前的景象所怔住,向來嬉笑灑脫的少年脖頸間爆出可怖的青筋,他的眼眶竟然紅了。方才心裏拼命勸說自己的聲音一下子土崩瓦解。在這場角逐中,邺言發覺自己似乎忽視一些東西,是有關于阿騁的。
季澤騁抿着嘴,他反複地用牙齒去咬自己的唇。邺言聯想到了在季媽媽面前那個掙紮的自己,但當時他只想要逃跑。
然而,季澤騁沒有拂袖而去,他緩緩地開口。
如果聲音有位置,那他的聲音應該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如果聲音有距離,那他的聲音應該很遠很遠,遠到天的另一邊,空洞、悲怆、凄涼。
“阿言,你怎麽可以說我不愛你!”他說。
傳說,夜莺啼聲凄怆,聽過的人都不禁潸然淚下。
那一瞬,邺言仿佛聽到了夜莺的啼叫,悲恸不自勝。
☆、Chapter57
阿言,你怎麽可以說我不愛你……
當邺言從夢裏驚醒,偌大的房間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這句話居然還帶着清醒的記憶,餘音回旋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如同唐僧的緊箍咒,逼痛了邺言的頭。
他起身拉開窗簾,天已經亮了。
打開窗子,風吹來了徹骨的寒意。終于不是初秋時節,那令人讨厭的要冷不冷的溫度。可是,他的心,為什麽比季節提前降上一層厚厚的霜。
打了個噴嚏,邺言才乖乖地回屋套上校服,獨自走去學校。
他想,這樣究竟好不好。
如果當時他選擇點頭了,兩人的關系無非是再回到先前偷偷摸摸的狀态,季澤騁興致上來了抱一抱親一親,而他,得終日候在他的身邊,等他的好興致上來,還得時時提防季澤騁身邊有其她女孩出現,她們會借着給季澤騁遞水遞毛巾的機會,伺機而動如同獵人狩獵,而他,只能混在觀衆席上,在看籃球比賽時才能光明正大地用貪婪的目光直視他。
這樣的相處真的好嗎?
說“好”,不過是自欺欺人。
說“不好”,卻會舍不得……
舍不得又如何,現在一切已由不得他做選擇了。命運推着他們前進,既然已走到了這一步,他倒不如寬下心去相信這一切都是注定的。
邺言甚至想,如果在一起後,季澤騁再發現自己更喜歡女孩,那到時他就再也承受不住了。所謂的安全感,有時也是需要自己給自己的,但很可惜,邺言身上沒有這種東西。
如此悲觀地想着,邺言竟越想越通透。人在意志不定時,會格外地相信神明的安排。我們寧可相信命中皆有緣數,也不願自己做出為難的抉擇,為日後的後悔埋單。
打了一寒顫,邺言在教室放下書包,去到小賣部買早飯。
來的太早了一些,小賣部還沒開門。邺言便站在門口等候,一陣冷風吹來,身子瑟瑟發抖,邺言捂捂身子,忽然感覺有人在看他。
這個點,會有誰?
邺言左右看看,卻不見有人。剛舒了一口氣,肩膀一重,邺言吓得大幅度跳開。不怪他膽小,實在是最近神經繃得緊,見什麽都一驚一乍的了。
嬌俏柔顯然也被他吓了一跳,尴尬地縮回愣在半空中的手,捧住牛奶瓶。
嬌俏柔?依稀對眼前這個苗條的女孩有點印象,見過她幾次,每次都是來找季澤騁的。不放心地四下看了看,除了樹木,其它都可一眼望盡,早晨的校園冷清得很。
果然是自己多心了,邺言心想。
“生人勿近”的模式一旦開啓,邺言就自動往旁邊挪了挪,與嬌俏柔保持了距離,偏頭看地上不打算與她多言。
不想嬌俏柔卻一直盯着邺言,良久才笑着說:“照片裏的人果然是你。”
邺言疑惑地看着她。
“季澤騁從頭到尾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吧。”嬌俏柔冷哼了一聲,“那個混蛋,既然心裏有人了,就別答應跟我交往,既然答應了跟我交往,還整天想着別人算什麽意思。”
“我,”嬌俏柔大步一邁,指着自己說:“長得漂亮,身材又好,家裏條件也不錯,你知道有多少人追求我嗎。”
“不,不知道。”邺言哪招架過這種女孩,竟不自覺地附和了她。
“這麽多……”嬌俏柔彈風琴似的拉開手,手指纖細妙曼,在空中劃出優雅的長線,“但是!他們也就這樣,要麽姿色平平,要麽性格不讨喜,總之我都不喜歡。我喜歡的是那種高大帥氣的大男孩,最好會打籃球,額前碎發上閃耀着汗珠,笑起來陽光燦爛。這樣的人,我居然真遇上了,而且就像是命運的邂逅似的,籃球向我飛來,他幫我擋住還問我有沒有事……”
“當然有事!因為喜歡他,我都快變成壞女人了。”嬌俏柔從幻想中走出,換上另一副嘴臉逼近邺言,“還有你這個幫兇。就算我變成了壞心的女二號,王子的對象怎麽可以是個男的,這年頭連男人都是情敵,簡直不可理喻。”
嬌俏柔的目光往下移去,仿佛在證實“你是男的吧”。
嗯?邺言不自在地扭了下身體,清清嗓子:“你到底想說什麽?”
邺言的認知裏,女孩還是一種文靜的生物,萬千情絲化作繞指柔,期期艾艾止于口,羞答答的心事藏手絹後。哪知還有這類型一點兒也不知羞的女人,把喜歡一個人挂在嘴上,把爛漫的幻想對一個陌生人訴說。
所以,他成了嬌俏柔唯一推心置腹的對象?簡直莫名其妙。
“我要報複你們。”嬌俏柔癟起嘴,“我要告訴大家我被季澤騁甩了,因為他是個同性戀。你怕不怕?”
“怕。”約莫是被嬌俏柔的坦率影響,邺言誠實地颔首。
“知道怕就行了。”嬌俏柔本準備了好大的陣勢,邺言卻太過淡定,以至于她一腔火不知如何發洩,像有力的拳擊打在了棉花上,“哎我問你,季澤騁最近為什麽不高興。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按他的性格不應該歡天喜地的嗎。你要知道你們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是犧牲了我的初戀實現的,就不能表現得更開心一點嘛。為什麽你看上去比我還難受。”
“我看上去很難受?”邺言問。
“嗯,都快哭了……”嬌俏柔癟癟嘴,“你們沒在一起啊?”
邺言搖搖頭。
“是嗎,我覺得他還挺喜歡你的。”
邺言泛開一個苦澀的笑。
“你好陰郁啊,以前我看你就像個變态一樣。”嬌俏柔邊說邊無聊地去撕開牛奶瓶上的包裝袋,“現在覺得你還真是。你們男人談戀愛啊,都快急死在旁邊看的人了,在一起、不在一起不就一句話的事,別扭個半天。所以說男人真是沒談戀愛的天賦。你看這是什麽?”
嬌俏柔捏起破爛的包裝袋,“這些表面的東西都是唬人的。我以為這是甜牛奶,喝進肚子才發現居然是酸奶。”她把撕碎了的包裝袋丢進垃圾桶,“在一起的時候,季澤騁一次都沒喊過我‘俏柔’,但是老遠碰到你就喊你‘阿言阿言’的,吵死人了,我就是從那個時候注意到你的。可是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怎麽會有好結果呢。所以!你快點和他在一起吧,我都迫不及待想看你們悲慘的下場了。如果到時候你們被別人拆穿了,我一定在旁邊添油加醋地說季澤騁的壞話。”
小賣部的老大爺終于把門打開了,推推老花鏡看清門外站着一對男女,見怪不怪地走去收銀臺坐好。
“爺爺,給我一包衛生巾。”嬌俏柔捂着肚子,大步流星地跨過小賣部的門檻,“不,還是兩包。”
☆、Chapter58
“你在逞什麽強。”湯一瑞說。
“我沒有。”季澤騁甩開他的手。
一進籃球館,邺言就看到季澤騁焦躁地走到休息區,拿起礦泉水全數倒在頭上,煩躁地甩甩濕漉漉的頭發。
“你是不是腿傷複發了?”湯一瑞皺眉追上來問。
“沒有。我好的很。”季澤騁甩掉毛巾。
“放屁。你tm從上場到現在已經三次犯規了。”湯一瑞揪起季澤騁的球衣領子,“你是不是不懂犯規五次就要被迫退場。我告訴你,如果因為你退場害我們輸掉比賽的話,你就成為球隊之恥,你就是罪人,我不會原諒你的。”
湯一瑞怒氣沖沖地松開他的的衣服,季澤騁連連退了幾步。轉頭正見到邺言呆站在那兒,手下的礦泉水瓶不受控制地朝地上扔去,濺出的水沾濕了邺言的褲腳。
下半場才不過十分鐘,季澤騁就被迫罰退場。球隊的氣勢萎靡,加之與對手的差距實在太大,毫無意外地輸了比賽。
這本來就沒有勝算的比賽,只是踩了狗屎運地打贏省一中進了省聯賽,大家都不免地對他們表現出超乎尋常的期待,在大家的期許下,連作為隊長的湯一瑞都摩拳擦掌以為球隊會有幾分勝算。終究是沒認清現實……
邺言與季澤騁一道回家。路上,季澤騁一路無話,心情跌到了極點。
“你……”邺言剛開口,就被季澤騁打斷。
“現在不要和我說話。”季澤騁說。
沉默着走了一路,天空飄起小雨,兩人誰也不多言地繼續低頭迎雨前行。
漸漸地,小雨轉為大雨,路上突然刮起狂風,呼嘯的風吹得街上的窗戶搖擺作響,驟然變成一陣的臺風雨,嘩啦啦地像有人從天上倒下一盆水。
呵,怎麽連老天都知道為他的壞心情做布景。
要不要去屋檐下躲雨,想問卻問不出口,邺言低頭跟在季澤騁身後。
大雨中才走不過幾步已然成了落湯雞,邺言跟着季澤騁小跑了幾步,因為穿的是平板鞋,加之跑得心急,在雨水裏竟狠狠地滑了一跤。邺言咬着牙悶聲站起來,才發覺季澤騁不知何時又折回到他前面,抓起他的手跑到旁邊的鋪子下。
季澤騁的手在下面撐住邺言的手,跑動起來時微微施力。手上的汗都被雨水覆蓋,等兩人跑到屋檐下時,衣服、褲子、鞋子、頭發都泡了水。
“給我一個理由。”季澤騁忽然說。
此時的季澤騁狼狽不堪極了,他的臉上還在直往下淌水,卻一本正經地蹦跶出這麽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不要裝傻。給我一個理由,告訴我為什麽。”季澤騁瞪着邺言。
邺言的胃在翻天覆地的難受,不知是因為方才跑動的不适,還是淋了雨受了風寒,隐隐地在抽搐,牽扯着他的神經也在發疼。
“要我說實話?”邺言忍着肚子的絞痛說,“你和我不一樣,你開始時是喜歡女人的,如果之後你再選擇了女人了,那我會想死的。”
“你就這麽不相信我。”
“不,”邺言閉上眼睛,額角有汗冒出,“我是不相信我自己。我遠沒有你想的這麽寬容偉大,說不定到時候我會殺了你再自殺。”
邺言扯動嘴角,笑了。
季澤騁居然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那也好,我們可以葬在一起。”
“胡說什麽。”邺言說。
“是你先胡說八道的。”季澤騁說。
車子開過,濺起雨水,從檐邊挂下的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居然呈現出某種藝術的美感。被困在這方寸之地裏聽雨中萬物的聲音,一切與平時都大不一樣。
“再沒有轉機了嗎?”季澤騁問。
“我已經這麽決定了。”邺言恢複了平常的淡漠,“不抱期待了。”
“你就從來沒想過我。”
“我想得夠多了!就是因為什麽都考慮,才覺得這樣最好不過。畢竟,我已經輸不起了。”
“說到底,你還是只想着你自己。自私!”
“是你沒搞明白,到最後我失去的是什麽。”
“是什麽!是我嗎?我不是你的籌碼,也不是皮球,在我媽和你之間被踢來踢去。我也會有我自己的想法。”
“那你的想法是什麽?”
“我愛你。我說過我會保護你,說到做到,你就這麽不相信我。”
最怕痞子忽然認真起來。季澤騁愠怒中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就像拿出了最後的王牌,要一注賭勝負。
“你呢。”雨水從額角挂下,季澤騁胡亂抹了一把臉,“告訴我你也一樣。”
一樣的愛我……
承諾從來都是空洞而慘白的話語,可人在最無力的時候,除了承諾再沒有什麽可支撐下去的東西,就算我們心裏再清楚不過它的無用性,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