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番外四 (2)
了個黑框眼鏡,回頭沖他打招呼。
雖然被聽到了那麽中二的一句“開工”非常尴尬,但是黃少天在喻文州面前尴尬也不是一次兩次,臉皮一向超厚,根本不在意。
“你怎麽來了。”黃少天好奇,“你幹嘛呢?”
“昨天的取證沒來得及整理,我需要再整理一遍。”喻文州指了指他桌子,“和你的工作筆記比照一下。”
“哦哦哦。”黃少天點點頭,手裏還拿着包子在啃,“早上吃飯了嗎?”
“沒有。”喻文州低頭翻資料,低聲笑了笑,“我早上出門的時候早點攤子還都沒出攤。”
“喏,吃不吃?”黃少天随手把包子遞過去,他右手上拿着包子,右手腕上挂着個塑料袋裏面還有三個包子,示意喻文州可以拿着吃。
“謝謝。”喻文州微微擡頭,卻沒動手,而是就着黃少天手上吃了一半的包子咬了一口。
“哦……你都吃了吧。”黃少天有點慌,把包子一股腦丢給喻文州,剩下的一口包子不知道往哪兒送,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一口給吞了,然後一邊被噎得夠嗆一邊急急忙忙說話,“我我我去給張佳樂打個電話,都六點了還不來上班,獎金不想要了嗎?——”
只有工作狂才六點來上班啊,門口保安也才剛剛睡醒好不好。喻文州心裏嘀咕,看着黃少天一路小跑出去打電話,嘴角勾起個淺淡的笑容。
張佳樂自然沒醒,孫哲平更沒醒,電話根本打不過去,黃少天在走廊踱步了九九八十一步終于把沒嚼爛的包子給咽下去了,這才重新走進辦公室。
“有什麽發現?”黃少天換了一張公事公辦的臉,異常的認真而嚴肅,“今天問詢李輝,等張佳樂來上班再說。昨天問了基本情況,他根本不承認。”
“昨天我給你說的死因是銳器傷,現場也發現了水果刀,但是我覺得現在有點說不準,可能需要屍檢。”喻文州也回歸正題。
“哦?”黃少天皺眉。
“在現場發現了比較不那麽大範圍的搏鬥痕跡,你還記得吧?”喻文州拿出照片,“看這裏,卧室的牆上,由于指甲用力摳,形成一道道劃痕,在死者的指甲縫裏我們也發現了牆皮灰。還有床上用品,由于厮打而造成變形扭曲,被單有扯壞的痕跡。”
“林玉蘭的卧室有可能是第一現場,但是,她卻未必是死于銳器傷。”喻文州拿出屍體胸前傷口的照片,畫面有點血腥,黃少天胃裏翻騰,有點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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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銳器傷的特點是創緣整齊,創內無組織間橋,創角銳無分叉,你看,這個傷口确實符合這個特點,但是兇器卻絕對不是那把水果刀。”
“水果刀多刺幾下,完全可以造成這種傷痕。”黃少天薄唇微抿,忍着惡心指了指照片,“你看,這裏有反複刺傷的痕跡。”
“對,你說的很對。”喻文州微笑,手指卻指了指林玉蘭的衣服,“你覺得水果刀可以破開這件衣服然後刺進那麽深嗎?林玉蘭穿的是薄毛衣皮外套,我們發現她屍體的時候,她衣裝整齊,連皮外套的拉鎖都是拉得嚴實。”
“你是說——”黃少天手上飛快地轉筆,“林玉蘭是死亡之後被整齊地套上衣服然後連刺數刀,造成了銳器傷致死的假象?”
“所以水果刀扔在了現場。”喻文州補充道,“而是是找不到絲毫指紋的一把水果刀,犯罪嫌疑人很有警覺性,他根本不想留下關于他的任何線索,他只想嫁禍。”
李遠抱着一摞資料進屋,扯脖子就喊黃少天,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埋頭看東西,聽到李遠的深情呼喚,如出一轍地放下手中的夥計,默契地擡手指了指樓上。
“怎麽又去法證組了?!”李遠翻白眼,“所以難道說黃少是法證組的?”
“所以我是重案組組長嗎?”張佳樂歡樂的舉手。
“不,你是緝毒科的。”宋曉出聲嗆他,然後轉頭對鄭軒說,“所以真慘啊,咱們組只有四個人,你我小遠還有徐景熙。”
“怎麽跑法證組去了?幹嘛去了?”李遠還在追問,“中午了都不回來一起吃飯了嗎?哦哦哦,其實我想說讓我查李輝的古董店有眉目了,資料都在這裏。”
“喻隊說要屍檢,一大早就緊急聯系了林玉蘭的家屬,她姐姐簽了同意書,他倆就跑樓上去了,不知道是屍檢完了還是怎樣。”張佳樂把手頭的問詢資料放下,“怎麽,古董店有異常嗎?”
“有。你看看,我覺得這家店有問題。”
李遠把資料淩空一扔,張佳樂異常潇灑地單手接住,還風騷地轉了個圈,“張爾摩斯出馬,一個頂倆,讓朕瞧瞧就知道咋回事。”
“呃……”李遠做了個要吐的表情,“诶你不是上午要審嫌犯嗎?審了嗎?”
“李輝今天上午審了一次,毫無進展,死活不認。”一提到這個張佳樂就頭疼了,他揉着太陽穴眯着眼睛故作深沉地看着窗外,一秒生硬轉移話題,“話說今天中午吃什麽?食堂還是叫外賣?叫外賣吧?上次那家炒飯不錯,李遠你去把資料給黃少,順便問他還回不回娘家吃飯了。”
“诶好。”李遠夾着文件夾上樓去了。
“那家炒飯是不錯,我要牛肉炒飯。”宋曉率先舉手。
張佳樂一一記下來:“那我等下打電話叫了。”
李遠蹬蹬蹬跑上樓,一問法證組的人,說是兩個人在裏間,一上午都沒出來,剛剛才把中午飯送進去。
我的媽,在解剖室吃飯……
李遠進到裏間,剛邁進去就聽到黃少天充滿活力的聲音:“今天菜不錯啊,又豬肝又牛雜的,真應景啊,我放一邊了。你先別弄了,吃完飯再複合身體吧,這些都扔福爾馬林裏面嗎?這個肝也是?哦哦哦好。诶文州,你說這個豬肝和人的肝差別大嗎?剛剛你解剖的時候——”
李遠:“……”
李遠小心翼翼地把剛剛邁進去的腳收了回來,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從法證組的辦公室跑了出去。
麻麻,跟法醫混的人都好可怕!好可怕啊!
“走了,張佳樂,”黃少天從法證組回來,整整衣領,“你先看屍檢報告,一會一起提審一下李輝,卧槽,你們中午吃的是那家炒飯?!為什麽不叫我?!豈有此理!”
“喝喝。”張佳樂站起來伸伸胳膊腿,“你不是去和屍體親密接觸去了嗎?屍檢報告咋了,難不成林玉蘭是中毒死的?”
“喝喝。”黃少天突然擡手抓了一下張佳樂的衣服,“親密接觸咋了,咱倆也來親密接觸,林玉蘭還真是中毒死的,哎呦解剖開屍體那叫一個漂亮!我這只手剛剛抓過心肝脾胃腎還有腦袋瓜哈哈哈哈!”
“尼瑪!”張佳樂眼看要暴走,黃少天靈活一閃,蹭地竄出了屋子,張佳樂窮追不舍,一路跑到提審門口這才停下來。
“黃少天你大爺!你惡不惡心!”張佳樂左聞聞右聞聞,老覺得自己身上有味道,對黃少天怒目而視。
“張佳樂大爺,馬上提審,你能不能嚴肅點。”黃少天用非常嫌棄地眼神瞥了張佳樂一眼,渾身上下都寫着“你真是個不稱職的警察”。
門打開,兩個人立馬不約而同擡頭挺胸,一臉嚴肅,精神風貌極度端正,前後腳邁進了提審室。
春日末本該清爽,這幾日卻悶,眼看是要入夏了,溫度上來的同時濕度卻也跟着上來,搞得有點憋悶地上不來氣,提審室內又氣氛壓抑,沒一會兒大家就都出了一身汗。
“你和受害人林玉蘭是什麽關系?”黃少天坐得既不端正又不規矩,雙手抱在胸前,斜斜地靠在座椅上,目光犀利中又透着點漫不經心,居高臨下的意味簡直快要從眼角眉間溢出來,那股很看不起人的感覺濃重而強烈,張佳樂側眼瞄他,簡直就想揮拳揍他。
“什麽什麽關系?”李輝嗤之以鼻,“難不成警官你懷疑我跟她有一腿?”
“哈。”黃少天笑了,張佳樂側頭又看他,這家夥,還不如不笑,這嘴角的弧度挑的,單單扯一邊嘴角,那不屑的意味快要實體化了。
“你最好說實話。”黃少天先是坐直身體,繼而又向前傾身住在桌子上,“你和林玉蘭,到底商議了什麽不成,讓你起了殺心?”
“她就是我一個合作的客戶,能有什麽太大關系?”李輝情緒有點激動,聲音都尖利了起來,“你不要含血噴人,誰想殺她?”
黃少天敲敲桌子,李輝太過緊張,被黃少天這突然的一個動作吓得一激靈,以為黃少天要幹什麽,沒想到黃少天什麽也沒幹,而是張佳樂在一旁擡起頭,先是笑眯眯地看了李輝一眼,繼而目光一斂,開了口。
“20XX年1月18日,林玉蘭從老家來到G市,她是你同母異父的妹妹。林玉蘭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因為不能生育,之後再沒有結婚,她又沒有生活來源,所以選擇到城市裏打工,你的母親讓你看在她的面子上照顧她一下,林玉蘭就來到你的古董店,希望你能為她介紹一份工作。”
“而你從來沒有和你的母親在一起生活過,根本談不上有什麽面子不面子的,林玉蘭的到來讓你感到很厭煩,因為你從小就覺得,是林玉蘭父女搶走了你的母親。”
“據你古董店裏的助手說,林玉蘭是一個好吃懶做的人,又手腳不幹淨,最初住在你的店裏,她經常會偷一些小東西出去賣,這些你都知道了,就趕走了她,她住進了不遠處的名華小區,開始靠出去打零工掙錢。”
“你的母親在今年二月份過世了。”張佳樂微微擡起下巴,目光有點收斂,“我很抱歉。”
“你的母親給你們留下了存款以及在農村的房産,這些大部分都歸林玉蘭所有,你開了一家古董店,所以你的母親只給你留了一點古舊的小東西,幾乎都不值錢。但是你也沒有怎麽抱怨,因為畢竟你們的關系比較疏遠。”
“再之後……”黃少天接過了話頭,“再之後,你的孩子患上了非常嚴重的白血病,你要為他治病,而這時候,林玉蘭偷走了一件價值百萬的古董花瓶,你店裏最貴的那個,你本來是不想出手,但是為了孩子治病,你咬咬牙想賣掉,然而,花瓶,卻被偷了。”
李輝咣當一聲把身邊的椅子給踢到了。
“你恨她,小時候積攢的怨恨終于迸發,摻雜着你對她的巨大不滿和你對孩子的擔心,對醫療款的迫切需要,你在4月17日晚十點進入了名華小區,你想殺了他。”黃少天繼續說,聲音裏都帶着一股力量,“對,還是不對?”
“啊——!”李輝的情緒立刻被點燃了起來,他先是劇烈地敲桌子,手铐将木制的桌子活生生地敲打出很深的痕跡,繼而又拿腦袋狠狠地撞牆,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響動。
“這——”張佳樂側頭看黃少天。
“他很快就會平靜。”黃少天站起身來,目光依舊那樣居高臨下,“你的孩子還在醫院,他今年才六歲。”
李輝先是身體輕微地顫抖,然後癱倒在桌子底下,張着嘴猛烈地喘息。
“你拿着水果刀去的,對不對?”黃少天踱了兩步,蹲下去看他,眼神犀利,“你一直是個老實本分的商人,殺雞已經是你的極限了,你根本就沒有選擇更加銳利的兇器,因為你不敢。你到了名華小區,那裏保安和監控都很松懈,你進了小區,直奔林玉蘭住的地方。”
“你只要一想起你的孩子,他那麽小,卻要面臨生死,你就非常非常地怨恨林玉蘭,你覺得她就是個災星,她來了,你的母親去世了,你的孩子又生了病,她身為孩子的姑姑,卻做出了這種豬狗不如的事情,你氣得想殺了她。”
張佳樂靜靜地看着李輝,他基本沒有什麽表情,就這樣聽着黃少天說話。
基本屬實。
“你敲開了林玉蘭的房門,在卧室,你對她——”黃少天俯下身子,繼續說。
“我沒有!我沒有!”李輝突然發起瘋來,“我真的沒有!我敲了她的門,她給我開了,我們争吵,她這個賤人不承認偷了東西,我們就扭打在了一起,我沒想殺她,我大鬧了一番,然後我就走了!我走了,我心裏很慌,跳栅欄跑了!我把水果刀扔掉了,我沒辦法殺她!她是我妹妹!”
李輝的聲音已經趨近于聲嘶力竭,幾乎字字破音,混着哭腔。
黃少天擡頭,張佳樂沖他招招手。
提審結束。
重案組辦公室。
“真的不是李輝殺了林玉蘭。”黃少天疲憊地坐在辦公桌後面,整個人癱倒在座椅上,雙手捂着眼睛,“他的反應很真實,情緒瀕于崩潰,說的基本是實話,到這種情況還能說謊的,簡直不是正常人類。”
“确實不是他用水果刀殺了林玉蘭。”喻文州手裏把玩着黃少天桌子上的肯德基玩具,“這和屍檢結果一致,林玉蘭其實死于中毒,而非銳器傷。”
“看來還得再查。”張佳樂也郁郁寡歡,本來趴在桌子上,一臉的生無可戀地站起來。“但李輝仍然是目前嫌疑最大的,我去處理一下那邊,看看是不是給他請個心理醫生比較好。”
“去吧。”黃少天聲音都低沉了,“順便問問李輝的孩子在哪個醫院。”
張佳樂腳步一頓,“嗯好。”
辦公室裏只剩下喻文州和黃少天,黃少天提審完了之後就覺得筋疲力盡,一秒鐘都動不了,仰面靠在座椅上,覺得累的要飛升,張佳樂關上門出去,應該也不會回來,下班時間已經到了,估計他處理了之後也是去緝毒科找孫哲平,纏纏綿綿比翼雙飛好回家。
“累了?”喻文州走過來,聲音很輕。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黃少天一口氣說了八個嗯。
“給你揉揉。”喻文州走到他椅子後面擡手揉黃少天的太陽穴。
不知道為什麽,喻文州的手總是溫度比較低,冬天的時候大家都冷,一般感覺不出來差異,而到了夏天這樣本該是熱的時節,喻文州還是手冰涼,這就很奇怪了。他的手指溫柔又緩慢地揉着黃少天的太陽穴,那股涼意好像小蟲子鑽進了皮膚,順着血液流通,一下子散布到全身去,本來覺得一團亂麻,卻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其實李輝挺可憐的。”黃少天坐起來,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嗯。”喻文州回應他。
“我們來回看一下提審錄像吧,別浪費時間了。”黃少天突然精神抖擻,氣勢萬千地打開電腦,“唔,我去搬個椅子過來。”
辦公室靜悄悄的,夕陽都沉了下去,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黑了,也沒個預兆。兩個人都沒吃飯,黃少天翻遍了他的櫃子,只找出兩袋過期了的薯片,都漏氣了,随手一丢,跑去翻張佳樂的抽屜。
張佳樂胃不好,不能餓着,但是警察出任務從來不按時間走,餓着是家常便飯,孫哲平以周為單位會采購一大堆吃的扔進重案組,對此黃少天給予了高度贊賞,因為他就可以偷吃了。
充饑的東西拿到手,兩個人開始看提審錄像。
“他其實一直都很淡定。”喻文州先開了口,“你看,之前提審過兩次,他什麽都不肯說,一個字都不吐露,你進來之前,他也很鎮定自若。”
“李輝應該是學歷還不錯,我看了好像是個不錯的大學本科畢業,修養也比較好,不然也不會那麽容忍林玉蘭。”黃少天說,“這種人一般意志比較堅定,不給他很大的刺激讓他崩潰,他會僞裝的很好。”
喻文州扭過頭,深深地看了黃少天一眼。
畫面上黃少天表情很不屑,在和李輝說話的時候,看上去簡直像個流氓。黃少天哈哈大笑,覺得自己可以去拿奧斯卡獎了,然後突然發現畫面裏,正當黃少天耍帥審問的時候,張佳樂在桌子底下給他比了個中指。
“尼瑪!”黃少天騰地站起來,“張佳樂你大爺!”
喻文州也忍不住笑,以為黃少天要找張佳樂真人PK,結果黃少天蹬蹬蹬跑到張佳樂的辦公桌,拉開抽屜又拿出了一大包吃的,包括張佳樂最愛的榛子。
“你不仁休怪我不義!”黃少天給他的打劫行為扣上了道德制高點的高帽子,愉快地剝起了榛子。
“你有沒有覺得,李輝其實也說不定有什麽問題?你看最開始問什麽關系,李輝的反應是,該不會是以為有一腿,正常人被問及和自己的妹妹,會這樣回答?”黃少天皺眉。“他會不會是有了外遇,所以特別敏感?”
“不,我倒是覺得,他只想想嗆你。”喻文州一本正經地回答。
黃少天咔噠咔噠地吃榛子:“嗆我幹啥?”
喻文州別過臉看窗外:“因為你當時的表情和語氣,都非常讓人憤怒。”
黃少天摸摸自己的臉:“有嗎?我演技這麽好?”
時鐘滴滴答答,提審視頻雖然不長,但是需要注意的細節非常多,兩個人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黃少天最後也不得不承認,他看了自己的樣子,有點想打人。
“10點了,回家吧。”喻文州站起來活動活動手腳,“我送你。”
“有車就是壕,但是,等我處理一下……嗯……犯罪現場。”
黃少天跑去把張佳樂的抽屜東西放好,假裝什麽都沒拿,悄悄歸位,沖喻文州比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告訴張佳樂。
夜風拂面有點小涼爽,兩個人并肩走出大樓,無意間手指相碰,喻文州的手依舊非常涼,和這樣的夜風觸感頗為相似,讓他覺得輕松而清醒。月光投灑下兩個人并肩的影子,一明一暗,高樓投下陰影,人為地将他們分割開來。
喻文州把他一直送到樓下,讓黃少天有點受寵若驚,他下了車示意喻文州趕緊回去,本來就加班到很快,喻文州再開車回去,到家起碼也得過了淩晨了。
喻文州深深地看着他,看得黃少天心裏發毛,黃少天笑着拍了拍喻文州肩膀,然後背過身沖着喻文州揮揮手,一溜煙地跑了。
咚咚咚,他上樓腳步輕快,喻文州在門外還聽得到。
喻文州回到車裏坐下,點燃了一根煙,看着黃少天二樓的房間亮起燈來,不一會兒還可以看到人影,看到黃少天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不知道在幹什麽想什麽。
指尖的香煙成為黑夜裏的唯一一點光亮,喻文州微微皺着眉頭,手指輕彈,把煙灰抖落下來,帶着點火星的煙灰落下,紛紛灑灑,一閃而過的光亮彙入純黑色的地面,然後融為一體。
提審暫時進行不下去,黃少天和張佳樂那天已經用盡了力氣逼問,但是李輝的反應明顯是被逼入絕境後的咆哮,理論上沒有作假的可能,而且在現場發現的水果刀也确實沒有辦法和李輝的指紋對應上。林玉蘭內裏的衣服确實有厮打的痕跡,這上面是有李輝的指紋的,這也和李輝的證詞可以對應得上——他承認他與林玉蘭之間發生了沖突,甚至還有肢體上的打鬥,但是他不承認他刺傷了林玉蘭。
喻文州的屍檢報告出來了,林玉蘭在事發前曾經服用敵敵畏,一種可以買到的滅鼠滅蟲的藥劑,敵敵畏在人服用後會造成中毒死亡,但是由于發現屍體是由于死者家中漏水,當時被誰浸泡過的屍體有明顯的銳器傷,中毒跡象不夠明顯,所以最開始的推斷有誤。
“這樣看的話,”張佳樂坐在桌子上轉着筆,“實際上是這樣的,也就是說,有人殺了林玉蘭,方法是下毒,然後他給林玉蘭穿上了衣服,造成了銳器傷的假象,讓人以為林玉蘭死于刀傷,從而将犯罪嫌疑人的方向指向了李輝。”
“是和李輝有仇,還是和林玉蘭有仇?”李遠拖着下巴思忖,“他是想嫁禍李輝,還是就是想找李輝墊背,其實就是想殺林玉蘭。”
“李輝沒有仇家。”徐景熙轉着椅子,“目前的資料來看,李輝家世清白,他雖然是做古董生意的,但是走的都是倒買倒賣的,只是經手而已,他從來沒有接收過墓裏出來的貨和不明來源的物品,所以他有仇人的可能性不大。”
“李輝的鄰居普遍反映,李輝其實人很老實,還是個市裏詩歌協會的會員,會做古董生意,有文化。平時很少和街坊鄰居吵架,大家都知道他後來收留了一個便宜妹妹,那個妹妹就是林玉蘭,但是沒住多久就走了,李輝對他妹妹算不上好,但是絕對不壞。”
“那林玉蘭呢?”張佳樂問。
“林玉蘭在G市才多久,能有什麽仇人呢?”宋曉翻開文件夾,“林玉蘭偷了李輝店裏很貴重的一個花瓶,通過特殊的渠道賣掉了,這個目前還在追查,可以肯定是,買賣雙方是自願的,林玉蘭拿到了錢,她的銀行賬戶上确實有一百五十萬,沒有動過。”
“她要那麽多錢幹什麽?”黃少天皺眉,“她的母親死了,也給她留下了房子還有東西,她在李輝那裏也沒少拿東西,怎麽就這麽缺錢?還在明明知道李輝的孩子得病的時候下手去偷?”
“也有可能是,就是因為李輝當時要照顧孩子,家裏都很松懈,林玉蘭才能把花瓶偷出來,”喻文州接話,“所以我們現在無法判斷,造成整個事情激化、導致李輝和林玉蘭徹底撕破臉的這個花瓶被偷,是林玉蘭早就想好的,還是臨時起意。”
“是早就想好還是臨時起意有……什麽區別嘛?”李遠問道。
“當然有了。”喻文州攤手,“如果是臨時起意,那麽賣掉這個花瓶也是臨時起意了,她需要盡快将這個花瓶處理掉,以防止李輝去找她算賬,将花瓶取回。那麽買這個花瓶的人,其實就應該和這個案子沒什麽關系。但是是如果早就想好的,林玉蘭從農村來到G市就是為了這個花瓶,那麽買花瓶的人就有可能是指使林玉蘭的幕後兇手——”
“也就有了下一個推斷,”黃少天站起來一只胳膊搭在喻文州肩上,“買花瓶的人殺人滅口,殺了林玉蘭這個知情人,又将這件事情推在李輝身上,他拿到了想要的東西,林玉蘭和李輝一個死一個進監獄。”
喻文州接話:“一石三鳥。”
黃少天點頭,然後打了個響指:“同志們,開始查那件花瓶,整個來龍去脈,包括最近的G市車輛出入記錄以及最近是否有倒賣文物的團夥在本市附近出現。徐景熙,聯系馮局要權限,李遠,聯系一下查林玉蘭在農村老家的人際關系,宋曉,你繼續查林玉蘭在本市的來往關系,一個都不要放過。樂樂,跟我去再次提審李輝,我非要把這個花瓶弄明白不可。大家不要看了,開工!”
黃少天說做就做,絕不拖泥帶水,一組向來是這個風格,很快大家各自開始各自的工作,井然有序。黃少天和張佳樂準備了一下,然後再次提審李輝,整個屋子就剩下喻文州一個閑人,他坐在黃少天的位子上頗有耐心地将黃警官滿桌子亂七八糟的文件一一理好,把垃圾扔掉,零食塞進櫃子裏,茶葉袋封好防潮。
大概坐了十多分鐘,喻文州的手機響了,是鄭軒的短信,他看了看,站起身來快步走到門口,輕輕關上了一組辦公室的門。
鄭軒在樓下的專門看監控的屋子裏正對着屏幕看得認真,喻文州推門進來,鄭軒的眼睛都沒有從屏幕上移開。
“發現了嗎?”喻文州把門反鎖好,壓低聲音問鄭軒。
“發現了。”鄭軒擡起頭看他,一臉的沉重。
喻文州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坐在鄭軒身邊也看向屏幕。
黑白色監控錄像,不時有雪花,但是畫面還算清楚,在鄭軒設定的時間段內,畫面裏确實出現了一個身影,穿着喻文州十分熟悉的外套,背影無比熟悉。那個人手裏明顯是拿着兇器,顯得右手手腕處僵直,十分引人注目,他的行動很快很有章法,甚至躲避路過行人都非常訓練有素,大概有十秒鐘左右,在林玉蘭出現後的三分鐘,這個人在畫面裏出現,尾随着林玉蘭的方向而去。
“是他。”喻文州靠在椅子上,絕望地閉上眼睛。
鄭軒沒有說話,只是咬着嘴唇一遍一遍地回放這個畫面。
是的,沒錯,畫面顯示着是4月7日晚上11點42分,五天前,喻文州那天晚上和黃少天一起吃了飯,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就是這一件。
畫面上的那個拿着兇器尾随林玉蘭的人,是黃少天。
“昨天我還以為是我眼花了,”鄭軒掏出一根煙點上,然後也遞給喻文州一根,“沒想到真的是。”
“昨天我送他回家的。”喻文州接過煙,臉色很難看,“我在他家樓下一直待到淩晨三點,他都沒有出來。”
“我不能接受。”鄭軒站起來,一向很少激動的他看上去情緒非常難以控制,“而且我也不相信是黃隊,他不會這樣的,他怎麽會殺人?怎麽會嫁禍給別人?”
喻文州長久地沒有說話。
中午吃飯的時候喻文州照例是下來和重案組一起吃,法證一組一共只有兩個人,喻文州有個小徒弟盧瀚文,出去學習交流了,法證組剩下他一個孤家寡人,天天混在重案組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黃少天和張佳樂一臉疲憊地從提審室回來,二話不說手都不洗,筋疲力盡地坐下就開始吃飯,徐景熙還和宋曉開兩句玩笑,一看正副隊長都不說話,也就沒再起頭。
“多吃點。”喻文州給黃少天夾了一塊肉,黃少天頭也不擡,謝謝沒說,扒拉扒拉只知道往嘴裏塞。
倒是張佳樂看不過去,他拿着筷子挑了兩下子盒飯裏的大白菜,撐着手臂看着喻文州:“法醫大大賞點肉吃啊,我也想吃。”
喻文州笑笑,也給張佳樂夾了一塊肉,張佳樂笑呵呵地吃了,黃少天擡起眼皮,沖他翻了個白眼。
“找你家孫哲平去好不好?”黃少天一邊吃飯一邊含混不清地說。
“不去。”張佳樂捧着盒飯也開始吃得飛快,“你別挑刺了,你的我的他的你的,什麽誰的,趕緊吃飯,下去出去查案啊乖乖。”
“下去去哪兒?”喻文州問。
“去一趟李輝的古董店。”黃少天吃完了,拿着茶缸子去接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你快點!”
“老子胃不好,你他媽少催我!”張佳樂端着盒飯擡腳就要踹他,被黃少天機靈一躲。
“下午我就不在這兒了,你們繼續,不要偷懶,”黃少天在櫃子裏找東西,一邊找一邊對大家說,“晚上我回來,你們就早點下班吧,下班前把資料扔我桌子上,我晚上會看的。诶對了,鄭軒,我讓你看的監控看得怎麽樣了?”
鄭軒正在吃飯,差點被一顆花生米卡死。
“還在看。”鄭軒敷衍地說。
“上次應該是有發現李輝的行蹤對吧,是幾點來着?”
“10:45,晚上。”鄭軒放下筷子,一口飯也吃不下去了。
“然後呢,林玉蘭的呢?”
喻文州看向鄭軒,先是搖搖頭,繼而又點點頭。
“10:45,李輝出現在小區的監控錄像裏,應該是進去,但是後來沒有看到是怎麽出去的,不知道為什麽,11:39分,林玉蘭也從外面回來。”
“這樣啊,”黃少天轉過身來,“說明林玉蘭後來也出去了,說不定就是和李輝一起翻栅欄出去了?奇了怪了。”
“也有可能是兩個人發生了點沖突,林玉蘭出去買東西了,比如紗布什麽的,”鄭軒說,“11:39分的監控錄像有看到林玉蘭手裏提着個塑料袋,看起來很像是紗布之類的東西。”
“可是現場沒有看到啊。”黃少天皺眉,看向宋曉,“現在沒有紗布吧?林玉蘭家裏很簡單,都沒什麽東西,我記得是沒有。”
宋曉還在吃飯,聽見黃少天問,回憶了一下,點頭确認,當時在案發現場搜尋證物的時候确實沒有看到有紗布這一類的東西,林玉蘭的身上也沒有包紮過的痕跡。
“奇怪了,買完了的東西哪兒去了呢。”黃少天喃喃自語,“難道是她後來應該是灌她敵敵畏的人厮打了一陣,又把手裏的東西丢了?有可能。”
鄭軒沒有說話,喻文州低頭吃飯,也沒有說話,整個辦公室除了吃飯的聲音,就剩下黃少天在自言自語。
張佳樂很快吃完了,拍了拍手,先去隔壁緝毒科找孫哲平說了一聲,然後回來拉着黃少天往外走,兩個人又在走廊折騰出很大的聲響,慣例讓這一整層都知道重案一組的正副隊長出去辦案了。
而黃少天和張佳樂前腳剛走,很快樓下的保安敲門進來,手裏拿着一個快遞遞了過來。
喻文州坐在最靠門的位置上,最先站起來,緊接着鄭軒也緊張地站起,手一揮差點把盒飯弄灑了,徐景熙和宋曉都在吃飯沒擡頭,李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