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番外四 (1)
《第二個世界》
——喻文州&黃少天、孫哲平&張佳樂
雨一下就停不下來,外面大雨傾盆,屋內死寂一片。
黃少天沉着臉坐在後面的旁聽席,喻文州坐在他身邊,法庭上一片肅穆,被告席辯護律師漫不經心地目光掃過來,好像要表達些什麽,又好像只是随意一撇。
“本案經庭審調查、辯論,被告人作了最後陳述。合議庭在充分聽取了控辯雙方意見的基礎上進行了評議并做出決定。”
“本庭認為,陳向年故意殺人案由于證據不足,指控的犯罪事實無法認定,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被告人陳向年予以當庭釋放。”
法庭由寂靜轉為竊竊私語,繼而退庭,幾家歡喜幾家愁。黃少天站起來,目光遠遠地看過去,被告方的辯護律師正在和被告家屬寒暄,無不喜上眉梢。
黃少天擡手一拳,狠狠地打在旁聽席位的座椅靠背上,他拳頭攥得很緊,骨節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路啓,三十五歲,畢業于XX大學法律系,博士,現就職于瑞明律師事務所,陳向年的辯護律師。”喻文州拍拍他肩膀,“我只知道這麽多。”
“這種人就應該下地獄。”黃少天目光堅定,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一邊談笑風生的路啓。
“把如此重要的證據直接擺到了法庭上,也算是很費了一番力氣。”喻文州若有所思。
黃少天沒有說話。
重案一組又閑了下來,陳向年的案子提了上去,一審無罪釋放,這件事全組都知道了,黃少天被馮憲君拎去辦公室談話之後,就整天板着個臉。短時間內案子都推給了別的組,重案一組就暫時只能天天坐在辦公室喝茶水唠嗑嗑瓜子,順便欣賞組長黃少天同志埋頭較勁的偉岸身姿。
黃少天是出了名的倔強,刑偵大隊上下誰不知道他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撞了南牆也不回頭,并且說了,立志要做一只犀牛,把南牆撞碎。黃少天如此,導致一般的突發重大疑難案件都會被分到一組來,一組常年處于馬不停蹄的狀态,不是東奔西走飯都吃不上,就是腦子飛速運轉,根本睡不着覺。陳向年的案子根本不算是大案,一起簡簡單單的故意殺人案,血跡分析和死亡時間推斷無一不證據确鑿,然而公訴現場當庭翻案,辯護律師提交的證據也是言之鑿鑿,人物俱在,這下把黃少天給惹急了。
于是他就較上勁兒了。
張佳樂出去轉了一大圈回來,手裏提了一大袋子的零食回來,他比較喜歡吃堅果,提了一口袋的榛子松子核桃開心果。張佳樂先去緝毒科瞄了兩眼,推開門一看,真是見了鬼了,孫哲平居然不在,張佳樂差點把緝毒科給翻個底朝天,終于在辦公桌的最底下一層找到了開果器,得意洋洋地給扔進了榛子的袋子裏,招搖過市,回重案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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緝毒科的人都驚呆了,還以為張佳樂是來送吃的,客套話都準備好了,原來人家只是找工具來了。
黃少天還在較勁,跑去戶籍科查人家戶籍去了,剛剛回來,手裏拿着一沓子的證明,念念有詞地念叨着,拉着張佳樂就要分析,而屋裏烏煙瘴氣,根本沒有人理黃少天,宋曉徐景熙李遠正三缺一,也正翹首企盼望穿秋水地等張佳樂回來。
“來來來!”張佳樂大手一揮,把零食扔到桌子上,“來打牌!”
黃少天冷冷回頭,那目光都快把張佳樂給殺死了。
“老馮都不讓你查了,你就消停得了。”張佳樂擡手抓起撲克洗牌,“我一副組長,還不如你權限高,看我幹什麽。”
“我去找老馮。”黃少天做的全是無用功,他再怎麽查,一人之力又能怎麽樣,馮憲君說不許,他也沒轍。
“老馮都快被你煩的禿頂了。”一邊睡醒了的鄭軒幽幽地說,“看在頭發的面子上。”
“我說黃少,”李遠一邊抓牌一邊說,“交給二組了,就讓二組去查好了,你還不相信王大眼?”
“恩恩對。”大家紛紛附議。
黃少天把手裏打印好的戶籍說明往桌子上一扔,自暴自棄地向後一靠,擡手把張佳樂的零食袋子給抓了過來。
“挺好吃。”黃少天咔噠咔噠地吃了半天,給了個結論。打牌正打到high的張佳樂全然沒注意,等他一回頭,黃少天吃了一桌子的榛子殼,把開果器一扔,都趴桌子上睡着了。
“居然都給吃了!一百塊錢一斤!整整一斤的榛子!你們誰也別攔着我!”張佳樂面露兇光,手持撲克牌,氣勢洶洶地走過來,回頭對衆人說,“再看一眼咱們偉大的組長黃警官,他馬上就要犧牲了。”
“嗯嗯,看過了。”宋曉低頭發短信。
“好的。”李遠低頭系鞋帶。
“快點啊,解決了組長好繼續打牌。”徐景熙擺弄手裏的撲克牌,漫不經心地說。
鄭軒睡着又醒過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擡眼瞥了一眼張佳樂,又睡着了。
張佳樂翻了個白眼,這團結友愛和諧凝聚的重案一組啊。
“喻隊好。”徐景熙手裏拿着撲克沖喻文州招手。“來找黃少啊。”
“嗯。”喻文州穿着一身白大褂,眼鏡別在胸前的口袋,微微一笑,“你們在幹什麽?”
“打牌啊。”李遠系好了鞋帶重新坐好,“哦哦,你說那邊啊,武俠大戲,張佳樂說要手刃黃少,大家都等張佳樂料理完了好繼續打牌。”
黃少天被衆人的說話聲吵醒,一醒來就看到張佳樂怒氣值爆棚,就差手起刀落給他個利索了。“你搞什麽,幫我查案子都沒這麽有勁頭,幹嘛?”
“一百塊。”張佳樂嘴裏吐出三個字。
黃少天揉揉眼睛,擡頭看見喻文州,“hi,下午好。”然後低頭揉揉臉,重新擡頭看向張佳樂,斟酌再三,還是問了一句,“有病啊?”
頓時重案一組雞飛狗跳,天地為之色變。
“喻隊打牌嗎?”宋曉瞥了一眼兀自一個追一個跑的正副組長,覺得很不可理喻,遂招呼喻文州來打牌。
“不了,我找少天有事情。”喻文州揮手拒絕。
“等他倆打完吧。”徐景熙很有經驗,擡起手腕看了看表,信誓旦旦地說:“一般來說,偷吃東西這種仇會打上十分鐘,不過不知道最近有沒有別的事。”
十分鐘後,塵埃落定,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張佳樂樂呵呵地去打牌了。
“什麽事?”黃少天坐在轉椅上,仰着頭裝死。
“馮局長讓你明天跟我去市裏開會。”喻文州擡手擺弄黃少天桌上的筆筒。“一個交流會,刑偵法證方面的,不過規格比較低,最近你又不忙,不如一起去吧?”
“老馮就這麽不想讓我插手?”黃少天覺得很鬧心,狂抓頭發,“你也幫着他?”
“你們查案的事情我可不懂,我有什麽好幫着他的。”喻文州擡手指了指胸前的銘牌。“我只是個法醫,我只相信證據。陳向年翻案證據确鑿,但是也有諸多疑點,交給二組也沒有不對的地方,最主要的是,少天,你已經帶上情緒了,并不适合繼續查下去。”
“我沒有!”黃少天不服。
“你有。”喻文州擡手拍了拍他抓亂的頭發,“晚上一起吃飯吧。”
“不吃!”黃少天越想越煩,抓起桌上開好的戶籍變動證明使勁一揉,“啪”地扔到牆角的垃圾箱裏去了。
“下班了我在樓下等你,”喻文州走過去把被蹂躏地不能看的紙撿起來,平鋪展開放到了黃少天的桌子上。“樂水街的那家家常菜還不錯,就那裏吧。”
“不用等我,我不去。”黃少天瞪圓了眼睛再次強調。
喻文州沖打牌衆人揮了揮手,帶上門走了:“記得晚上六點。大家繼續,我走了。”
“高,實在是高。”鄭軒幽幽地從桌子上擡起頭,撐着胳膊比了個大拇指。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張佳樂一邊打牌一邊念叨,“豆腐哈哈哈哈,豆腐。”
黃少天最讨厭吃的食物,豆腐。
黃少天:“……”
黃少天站起來拍了拍張佳樂的肩膀,“明天我和喻文州去市裏開會,正好法證一組要搬辦公室,你去帶着人幫忙搬一下。”
“這是不是報複!”張佳樂血淚控訴,“這就是赤裸裸的報複!我腰疼!我搬不動東西!”
衆人:“……”
衆人:“哦。”
張佳樂快瘋了,“不是那個意思!!你們都在想點什麽!”
衆人:“哦——”
黃少天一拍桌子:“哈哈哈哈!下班!”
樂水街吃東西的地方特別多,一到了晚上總是人滿為患,停車點都很難找,喻文州頗艱難地找到了停車位,兩個人一下車就直奔那家家常菜,這一路堵得可以,差點就趕不上預約的預留時間了。
黃少天翻着菜單點菜,喻文州低頭倒茶水,一擡頭,突然看見路啓站在兩個人的桌子旁,似有話說。他個子很高,整個人非常有壓迫感。
“你好。”喻文州手腕一沉,水杯放在桌子上,微微抿唇,目光如炬。“有事嗎?”
“黃警官,好久不見。”路啓卻轉身看向了黃少天,伸出了手。
黃少天手指用力捏着菜單,骨節由于太過用力而微微發白,喻文州看得出,他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過很快,黃少天擡起頭,嘴角勾起個嘲諷的微笑,向後靠在椅子上,右手拿着喻文州遞給他的水杯送到嘴邊喝了口水,輕輕挑了挑眉。
“嗯,好久不見。”
路啓似乎并不想多說,黃少天也愛搭不理,寒暄了兩句也就散了,好像路啓就是來專程打招呼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關系都多好。
“原來你認識他。”喻文州一邊翻着菜單,一邊随口問了一句。黃少天不是掖着藏着的人,喻文州之所以不知道他和路啓認識,那肯定就是認識這件事發生得有些久遠。喻文州是三年前來到法證一組的,他和黃少天在工作上配合的可算得上是珠聯璧合,幾乎每一個案子都是兩個人帶隊完成,局裏也形成了不成規矩的規矩,重案一組和法證一組是一家的,出案子都一起的,你若是有物證或者屍檢的事情,還是乖乖找別的法證組為好,人家可能沒工夫理你。
工作上配合得好,兩個人私交也很好,黃少天和喻文州可以說是無話不說,從無隐瞞,馮局長最常說的話就是有事問黃少天而找不到人,就去問喻文州好了,他肯定都知道。
黃少天看着窗外半天都沒吭聲,又過了許久,喻文州把菜點好了,黃少天這才回過神來開口。
“之前辦過的一個案子。”黃少天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上,咬着筷子。“唔,得有五六年了,我那時候剛來重案組,第一年辦案,路啓他母親,涉嫌販毒、誘騙他人吸毒以及故意殺人罪,案子當時我跟着一起辦的,發生了點事情,他似乎很記恨我。”
發生了點事情,這樣一個籠統而概括性的描述,顯然是黃少天不準備繼續說下去的一種掩飾,喻文州也沒有繼續問,而是和他說起來明天市裏要開什麽會,要學習什麽精神。
黃少天是個特能吃的人,下午吃了張佳樂整整一斤的榛子,晚飯又敞開肚子吃了個high,臨走還招呼服務員打包了一盒餃子,說要晚上回去當宵夜。
樂水街轉個角就是黃少天租的房子,他拎着餃子就步行回去了,這點距離要送一下也太奇怪矯情了,喻文州跟他打了招呼叮囑他明天記得開會,然後也就開車回家了。
春天夜裏貓叫得歡,嗅覺靈敏的幾只在黃少天踏進小區門口的瞬間就聞到了味道,一股腦地圍了上來,黃少天吓得倒退一步,好家夥,這是要搶劫啊。不過這裏有一只白得跟牆皮似的白貓黃少天認識,是張佳樂家的,叫地瓜。孫哲平他朋友家生了一窩,孫哲平到人家那裏就把最好看的這只給拎回來了,那朋友氣得捶胸頓足,一黑貓一白貓,好容易生了個純白純白的,還讓人給搶了,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
別的貓可能是抱着打劫的心思來的,而這只白貓是抱着吃不到我就不走了的心态,這麽狂,肯定是主人在旁邊,黃少天笑嘻嘻地拎着它走了兩步,果然看到張佳樂坐在小區花園的長椅上吃東西,好像在扒松子。
地瓜被拎得難受,看到張佳樂就竄了過去,張佳樂扒松子太過認真,冷不丁被地瓜給吓了一跳,差點灑了一地。
“才回來,吃個飯這麽長時間。”張佳樂把地瓜按在長椅上,擡頭跟黃少天說話。
“吃飯,就得吃好。”黃少天得意洋洋地展示了他打包回來的餃子。
“你們去樂水街那家吃的?”張佳樂瞄了一眼袋子,“他家的餃子蘸料特別好吃,你得問服務生要。”
黃少天哪裏記得這種事,心想完了,把這事忘了,結果一打開袋子,蘸料小包裝擺在餃子盒上面,還是兩包。
肯定是喻文州記得。
“你倆到底什麽時候在一起?”張佳樂啧啧了兩聲,頗為不解地問。
“在一起什麽,你有病吧。”黃少天瞪眼睛。
“何時表白?記得給我留一張門票。”張佳樂锲而不舍,“全世界都覺得你倆應該在一起。嗯。我們都很捉急。”
黃少天和喻文州,這兩個人确确實實,除了工作上的搭檔和私底下的朋友關系之外,沒有什麽更近一步的關系。兩個人都是工作狂,重案一組常年奮鬥在第一線,像最近這樣的清閑,實在是非常少有,忙起來,自然也沒有什麽時間去想這種事情,哪像孫哲平和張佳樂,兩個人在進刑偵大隊之前就早就确定了關系。
黃少天覺得這事是非常大的事情,需要靜下心來仔細思考,兩個人都有着各自的社會責任,不能腦門一拍就下決定,更何況,他還不知道喻文州到底怎麽想的,他是喜歡喻文州,可是喻文州呢?
“別走啊,聊聊心路歷程!”黃少天往家裏走,張佳樂喊他,他比了個中指回複。聊什麽聊,明早市裏八點就開會……
“你幹什麽?”張佳樂逗了一會兒貓,孫哲平晃悠了一圈回來了,坐下摸了摸張佳樂的口袋,順走二十塊錢。
“孫哲平你是不是窮瘋了!”張佳樂把黃少天送他的中指比劃給孫哲平,這家夥,那點工資不知道又接濟哪個朋友去了,幸虧他們兩個人經濟獨立互不相幹,不然早就喝西北風了。
“買包煙。”孫哲平留給他個背影,甚是潇灑。
黃少天回到家推開門,差點被門口的垃圾絆倒,早上的時候走得太匆忙了,本來說是要拿下去的,一轉眼又忘了。黃少天拍拍腦袋把垃圾袋擺正放好,然後在心裏默念明天早上下樓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帶下去丢掉,小區物業不咋地,反正是不會幫住戶丢垃圾的,再放下去垃圾真要發黴了……
打包回來的餃子被黃少天丢進了冰箱,晚上實在是吃多了吃不下去,不過可以留着明天早上當早飯。一想到明天早上八點就要開會,六點半就要起床,黃少天突然覺得人生了無生趣,不如去死。當時辦陳向年的案子的時候其實也每天早出晚歸,甚至有一段時間天天睡辦公室,每天睡眠時間不足四個小時,但是照樣精神抖擻,可是一想到是為了開會要早起,黃少天全身的細胞都叫嚣着不約不約。
而且還是什麽法證類的交流會議,這要不是看在喻文州的面子上,黃少天是打死都不會點頭的。
黃少天走進卧室把窗簾拉好,準備等下洗澡要換的衣服,這幾天天氣轉熱了,該換單薄一點的睡衣了,黃少天打開衣櫃,蹲在地上挑挑揀揀。
單身男士的卧室都有一個特點,就是亂。尤其是像黃少天這種忙到腳不沾地的警察,在家裏的時間有限,不是快要累死了窩在床上不起來,再不就是抱着電視看NBA,收拾房間是非常難能可貴的,收拾衣櫃簡直是天方夜譚。
在衣櫃裏翻來翻去,亂七八糟,黃少天抓了抓頭發,試圖搜尋那件黑色睡衣的蹤跡,差點把衣櫃給倒過來,沒有發現自己要的東西,卻突然在衣服兜裏抖落出一個小荷包。
黃少天呼吸一滞。
紫紅色的小荷包攢的金線,聞起來還有淡淡的艾草味道,黃少天把荷包拿在手上,深呼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又緩慢睜開。
至少是十幾年前的東西了,那個時候的紫紅色絨布料,還有帶着的小亮片都散發着濃濃的時代感,仿佛将時間一下子倒推回小時候的端午節。那個時候家家門口要挂着艾草艾葉,小女孩胸前都挂着個荷包,小男孩羞于這樣見人,就會把荷包塞在口袋裏,氣味都是一樣的清香。
黃少天站起身來,把荷包重新塞進那件外套的口袋裏,慢條斯理地把剛才掏出來的衣服全都疊好,規規矩矩地放在衣櫃裏,這才走到浴室去洗澡。
警察實在是個危險系數很高的職業,尤其是重案組的刑警,這麽多年來碰到的案子窮兇極惡的罪犯很多,拿槍的,拿刀的,拿斧子的,拿什麽的都有,不受傷根本不可能。不過黃少天福大命大,算是個很少受傷的人,幾乎沒有致命傷,背上有幾道刀傷,現在傷口已經很淺了,看不太清楚。熱水嘩啦啦淋下來,黃少天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洗澡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讓人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不去想那些不應該去想的事情。
可是這只是暫時的,該來的總還是會來,存在的東西,總還是存在着的。
陳向年的案子,路啓的好久不見,突然在衣櫃裏抖落出來的荷包。黃少天煩躁地一拳打在牆上,濺起無數的水花來。
永遠也擺脫不了。黃少天自嘲地想,哪怕我再抓多少個壞人。
黃少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看了一眼手機正好是六點半,起身刷牙洗臉,拿微波爐把餃子熱了一下,沒想到餃子邊還被熱得過頭了全硬了,黃少天鐵齒銅牙嘎嘣嘎嘣就當是吃鍋巴了,狼吞虎咽。喻文州照例在七點十分的時候發短信來催促他一下,他住的地方離市中心有點遠,坐車過去起碼要四十分鐘。
是是是,馬上就來。黃少天回複喻文州,然後抓起帽子直奔門口換鞋,然後蹬蹬瞪地三步兩步下樓。
門口,沒有昨晚想要扔掉但是忘記扔的垃圾袋。
市裏開會又開始說起整頓這個整頓那個,黃少天早上起得早,困得不行,拿學習筆記往腦袋上一扣,不怕死地就開始睡覺。喻文州坐在他身邊,看上去倒是聚精會神地聽,實際上在翻最近案件的法證記錄。
“我不知道為什麽全身都酸疼。”黃少天睡了一陣,滿臉壓的都是印,微微伸了個懶腰坐起來,輕輕拿胳膊碰喻文州,“你給我捏捏肩膀。”
喻文州從善如流,一只手擡起來捏肩膀:“這都一兩周沒有案子了,怎麽還全身酸疼了?”
“不知道啊,我感覺最近休息得挺好的啊……”黃少天咬着筆杆,“也不是,昨天晚上睡得不是特別好,我現在很困。”
“那你再睡。”喻文州捏了一會兒,對黃少天說。
“嗯……”黃少天想了想很有道理,趴在桌子上又睡了。
短暫的中途休息,黃少天坐起來,睡得滿臉通紅眼神迷離,剛準備掏出手機騷擾一下苦大仇深地搬辦公室的張佳樂,還沒撥出去電話,就收到了一條短信。
“南方大街759號名華小區三棟9號17樓,有案子,一人死亡,馮局讓你馬上過去。”
黃少天一秒清醒,拎起外套騰地站起來。
“走吧。”喻文州瞥了一樣自己的手機,一模一樣的消息,“後門出去,等回去我和秘書處打招呼。”
他們出來的時候正值将近中午,市裏開會這地方又繁華異常,空閑出租車幾乎沒有,身邊還有一堆躍躍欲試要搶出租車的,黃少天簡直要暴走,要不是離得太遠,他簡直想跑過去,飛過去更好。時間寶貴,這個小區和黃少天家離得不遠,隔了兩條街而已,這一路的路況他最熟悉,高峰期肯定是要堵的,堵車的時間也要算在內。
一輛出租車載人停下,立馬一群人擠上去,黃少天剛準備跟人家說說,只見喻文州向前一步,向出租車司機出示了警察證。
“上車。”喻文州沖他招手。
死者是一名四十歲左右的女性,發現屍體的是樓下的住戶,樓上漏水,殃及了樓下,樓下忍無可忍上來敲門,最後才發現人已經死了。
非常常見的發現屍體的過程,黃少天在一邊問話,覺得他都能猜到下一句是什麽了。不過樓下的住戶似乎是一直都不太認識樓上死亡的這名女性,居然連姓名等基本信息都不清楚。
“大致的死亡時間在12小時以內,屍斑可發生轉移,指壓可完全退色,屍體僵硬程度幾乎達到頂峰,角膜輕度渾濁。”喻文州換了一身白大褂,帶着手套仔細翻檢屍體,片刻後回頭對黃少天說。“初步判斷死者死于胸前傷口,這是基本推斷,進一步死因還需要确認。屍體被水浸泡了,無法排除死于中毒。”
“發現了死者的手機。”宋曉拿着從卧室裏搜到的手機,“死者姓林,叫林玉蘭,大概是在昨天晚上八點左右,曾與手機號為187XXXXXXXX的叫做李輝的人通話長達半個小時,之後有二十幾個李輝的未接來電。”
“去查這個李輝。”黃少天對宋曉說,“查到後讓張佳樂直接過去。”
“好。”宋曉轉身将手機作為物證交給法證組的人,然後去給張佳樂打電話。
“這裏是第一現場?”黃少天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蹲下,觀察了四周之後問喻文州。
“目前尚不能确定。”喻文州低着頭,表情嚴肅認真,為了看得更加清楚細致,他帶了金色邊的眼鏡,一縷頭發垂下來,恰好搭在眼鏡架上。
“我覺得,不是。”黃少天剛剛了解過了林玉蘭的基本情況,異常地覺得不對勁起來。“怎麽這麽巧,死者昨天夜裏死亡,今天上午就漏水了。這種事情發生的幾率似乎不大。”
“當天漏水,你會覺得幾率很小,如果十天之後漏水發現,就會覺得很正常。”喻文州摘下手套。“基本檢查就這樣,銳器傷,造成心肺器官損傷,留意現場是否有兇器。基本排除自殺和自然死亡,可以按照他殺處理。”
“現場發現了一把水果刀。”黃少天把東西遞過來。
張佳樂和李輝閑扯了足足三十分鐘的閑話,張佳樂長得就很讨喜,聊起天來也很能說,李輝有心去幹別的,但是卻怎麽也甩不開這個笑眯眯的年輕人。
李輝開了一家古董店,這年頭本來年輕人對這些感興趣的應該不多,但是張佳樂侃侃而談,好像很懂的樣子,問起來沒完。
“你懂得很多的樣子。”李輝跟張佳樂客套。
“一般,一般。”張佳樂笑眯眯地回答,突然手機響了,他掏出來手機一看,笑容立刻消失,再擡頭,已經是一張嚴肅而冷冽的臉孔。
“不好意思,警察。”張佳樂從口袋裏掏出警察證,眼神凜然,“現懷疑你與一起故意殺人案有關,麻煩你跟我走一趟。”
李輝大驚:“幹什麽?憑什麽抓我?我沒有殺人!”
人在極度驚慌的情況下非常容易手足無措,李輝往門口退後兩步,本能地想逃,結果還沒來得及又進一步動作,就被一只手死死抓住。
“警察。”孫哲平站在門口,單手抓住李輝的肩膀,另一只手兩根手指拎着警察證,“走。”
現場一片沉悶,大家都在各忙各的,說話聲都壓得很低。喻文州和法證組的人繼續忙着取證,徐景熙和宋曉在一旁做基本的問詢工作,鄭軒出去跑腿,黃少天則在現場踱步,思考着什麽。
張佳樂打來電話告訴黃少天,李輝已經找到,然後抱怨為什麽孫哲平會跟來,這不合規矩之類的BLABLA的一大堆,黃少天煩得慌,回了張佳樂一句“他太愛你了”然後就把電話給挂了。借調也很經常,有重大突發刑事案件的時候,重案組也經常借人來辦一些不太緊要的事情。他們和緝毒科還每年都會被借去掃黃打非,那日子才叫慘不忍睹。
只不過孫哲平特別熱衷于往重案組跑而已。
大家都懂的。
黃少天裏裏外外樓上樓下走了好幾遍,直到日頭偏西,喻文州終于直起身子站了起來,把手套摘下來放好:“法證組這邊基本取證完畢。”
“嗯。”黃少天點點頭,回頭對高強度工作後一臉呆滞渴望涅槃的各位說,“走了,回局裏加班。”
“啊!”鄭軒把一沓子資料扣在腦袋上,一個啊拐了九九八十一道彎,就差唱起詠嘆調了。宋曉苦中作樂,在他耳根子唱了一段《為了誰》,被鄭軒拿文件夾給好一頓敲。
“找到了昨天晚上大概十點左右的小區監控錄像,李輝曾經來過,也在林玉蘭的住處附近發現了他,但是調出了所有監視記錄,都沒有李輝是怎樣出去的。不過由于小區內部也不是處處都有監視器,又是快要拆遷的老樓了,監視器老化嚴重,沒有拍到也是有可能,不過更可能的是他離開的時候沒有走正門,而是翻栅欄。”鄭軒翻着監控錄像,對黃少天說。
“有沒有別的形跡可疑的人?”黃少天突然問,“這裏人口往來情況如何?”
“這個小區非常老,保安根本不會關心進入的人是不是本小區住戶,所以來往人口成分非常複雜。住戶成分的話,這裏的務工人員很多,經常要很晚才能回來,一般的本市居民都不會住在這裏,因為這個小區今年12月份列入了拆遷名單,我聽保安說,回遷的樓已經在今年一月份建成了。”
“務工人員?”喻文州擡起頭,若有所思,“這附近有什麽建築工程現在在施工嗎?”
“附近是沒有。”黃少天咬着筆杆,“本市最近有一個立交橋工程,離這裏很遠,你想的我猜到了,你懷疑是古董糾紛?施工工地确實經常會有這種事情,挖出來個什麽瓶瓶罐罐的。那個工程包給了利豐建築,聽說是一家管理很嚴格的公司,工程承包過去,用人和管理也沒有松懈。”
“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喻文州摘了眼鏡,微微一笑。
“有點頭緒就随便查查,我讓人過去和利豐的負責人聯系過了,他們并沒有一個叫林玉蘭的員工。”黃少天拄着下巴,目視前方。
“不是,我是說,我想到的東西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喻文州低頭擦眼鏡片。
“嗯……”黃少天低頭嗯了一聲,擡頭問鄭軒,“監控錄像裏有林玉蘭的行蹤嗎?她昨晚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鄭軒看監控錄像看的眼睛都要花了,用力搓了搓臉:“目前沒有看到,我今晚上加加班再往前看一點,說不定能看到。”
“辛苦了,今天都加加班。”黃少天低頭翻看戶籍資料,“市裏最近搞安全百日什麽活動,今天這事兒已經上電視播了,馮局給我說讓早日破案,壓力山大。”
“搶我臺詞。”鄭軒翻了個白眼。
“嗨,晚上好。”孫哲平推門進來,看見了一群欲仙欲死的工作人員,看姿勢應該是在開會讨論,畢竟重案和法證的組長都在。
“大孫同志晚上好,你們緝毒科也要加班嗎?”黃少天從資料裏擡頭,“我猜不是吧,我猜你是來找張佳樂同志的,你說我說的對嗎?”
“對啊。”孫哲平頗為贊賞地點點頭,然後去拎累得昏昏欲睡的張佳樂,一邊拎一邊跟大家解釋,“張佳樂晚上沒吃飯,我帶他出去吃飯。”
“靠!”黃少天差點把筆扔孫哲平臉上,“我們組都沒來得及吃飯!你就知道張佳樂!”
“就是啊大孫,帶點外賣啊!”鄭軒盯着監控錄像頭也不回地孫哲平說,“樓下蓋澆飯。”
“漢堡,倆。”宋曉舉手。
徐景熙弱弱地也舉手:“可以點菜嗎?我想吃地三鮮。”
李遠正在噼裏啪啦打字寫基本情況報告:“我我我!我要碗炒飯就好,加兩個雞蛋謝謝!”
“一律沒有,我看一個KFC全家桶比較适合你們。”孫哲平拉走了張佳樂,扔了這麽一句無情無義的話,簡直讓黃少天想分分鐘砍死他。
“太煩人了!”黃少天摔筆。
衆人附議:“是啊是啊他眼裏只有張佳樂好煩啊……”
黃少天又摔了根筆,痛心疾首地說:“我是說,一個全家桶根本不夠吃啊!”
衆人:“……”
“開工!”黃少天早上六點頂着巨大的黑眼圈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大吼一聲以表決心,然後推開辦公室的門,看到了坐在他椅子上的喻文州。
“早。”喻文州還是穿着白大褂,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