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說這一長段話的時候, 關澤很平靜, 他的語調沒有平仄起伏,表情沒有變化,就像是個機械的人偶娃娃,說了一段已經設定好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臺詞。
而聽着這些話的周荻, 卻如同被千刀萬剮了一樣, 關澤抛出的每句話都變成了一把割肉的利刃, 将他渾身的皮肉一點點割開, 他已經找不到一處完好,也找不到一處不痛。
其實這些事情不需要關澤對他說,他早就知道了, 但他根本沒想到再聽關澤說一次,會讓他這麽痛。他想抱抱關澤,卻發現自己的四肢都冷到麻木了, 關節像是被凍住一樣無法動彈。他張開嘴,卻也只是發出了一聲幹啞而且毫無意義的顫音。
關澤等了一會兒,只看見周荻紅了眼,卻再沒有其他反應。于是關澤深吸一口氣, 故作輕松地笑了笑,說:“怎麽, 吓到你了嗎?”
“我……”周荻立刻搖頭, 卻也沒話可說,只好着急地抓住了關澤的手,用力放在胸口。
關澤感到自己的手被周荻勒得發痛, 但那種痛感卻讓他覺得很安心,他沒有抽出自己的手,倒是輕輕笑了笑,說:“你覺得我可恥嗎?”
周荻急忙回答:“怎麽可能!”
“愛不可恥,欲望也不可恥。”關澤認真地說,“這些都是你告訴我的,因為你,我才有勇氣正視我自己的欲望,直面我所喜歡的一切。所以,你也不要覺得自己可恥,以後你繼續給我勇氣,好不好?”
周荻突然支起了上半身,一把将關澤抱在懷裏,他的聲音在關着的耳邊響起,像是要哭出來一樣扭曲低沉。
“你要什麽我都給你,我想看你好好的,每一天都快樂。我不要你安慰我,因為你的出現,對我來說就已經是最大的安慰了,以後都讓我來安慰你,所有的不好的事情都過去了,我在你身邊,就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關澤啞聲道:“我以後再也不提那些事,只要告訴你,我心裏就輕松了。你不要難過,我不怪我媽媽,她到死都恨着我,也愛着我。我心裏沒有一點恨,因為早就過去了,遇到你的那一刻,所有的傷害就都過去了。”
周荻的懷抱緊了緊,關澤明顯感覺他還想說什麽,于是搶先開口道:“你別說了,所以的道理我都明白,我不想多提。”
周荻張了張嘴,最終決定尊重關澤的意思。他好像很乖順,但其實關澤看不到他的表情,此刻他的雙眼像是兩團火,燃燒的全是仇恨。
他恨傷害過關澤的一切,也恨自己。
如果能夠早些遇到關澤……
但真的早些時候遇到關澤,他也沒有辦法把關澤從那個泥潭裏拉出來,那時候的他……也無能為力。
從前的傷害無論如何都無法彌補,他無法回到過去的時光,給曾經的關澤一些安慰,唯有抱緊現在的關澤,将以後的風霜都擋着他的身前。
因為不想讓這樣沉重的氣氛再繼續下去,周荻故意将自己的表情給藏了起來,他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又恢複了一派的天真。
周荻松開懷抱,雙手搭在關着的肩膀上突然說:“所以……你說那麽多話的意思……是喜歡我嗎?”周荻眨着他那雙天真的眼睛,說,“我給你了勇氣,所以現在你就有勇氣承認喜歡我了?”
關澤:???
原本是想安慰周荻,可不知道周荻怎麽理解成了這樣。頃刻間關則就紅了臉,他慌張地往後退,可被沙發擋住退路,根本退無可退。
“所以現在是要給我表白嗎?”周荻繼續靠近,完全把關澤逼上了絕路。
關澤捏緊拳頭,支支吾吾地說:“你別鬧!”
周荻挑起一邊眉毛,非常嚴肅地看着關澤,關澤在那目光下無所遁形。幾乎差一點兒忍不住承認自己的心思,可就在關澤憋不住的前一秒,周荻突然退到了關澤的安全距離以外,他放松了表情,輕柔地說:“你今天不承認也沒有關系。早晚我會讓你承認的。”
關澤呆住,也不知道是慶幸還是遺憾。畢竟周荻今天不逼他,他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勇氣承認自己對周荻的感情。
只可惜這個機會稍縱即逝,周荻不再在此事上糾纏,他又握住了關澤的手放在胸前,柔柔地說:“現在不是一個好的時候,關澤哥哥,再等等我。”
關澤還以為他說的是讓自己等他禁足結束,于是就點了點頭。
二人互相看了一會兒,好像怎麽看都看不夠似的,還想繼續說點兒什麽,蕭遠征的助理卻已經在門外敲門了,提醒他們探監時間已經結束。
關澤一下有點慌,這一個小時,他一直在說自己的事情,原本他是想勸解周荻暫時和蕭家人和平共處的,反正只有一個多月周荻就成年了。結果說了一堆廢話,還沒說到重點。
關澤着急地說:“要走了嗎?可是我……”
“沒事。”周荻拉着關澤的袖口輕輕的搖晃着,說:“關澤哥哥,你想對我說的話我都明白,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回去吧,別想那麽多。”
助理又在敲門催促,而關澤要說的話還有很多,都不知道從哪一句開始說。
周荻繼續說:“好了,回去好好工作。我會給我爸好好道歉,也會給我哥好好道歉,至少在這一個多月,我都保證不會再和他們起沖突,保證不讓你分心為我擔憂。”
關澤覺得很奇怪,看着周荻現在的笑容,又對他有了種莫名其妙的信心——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他肯定都會做好的。
于是關澤也回了周荻一個微笑,二人依依不舍地告別,助理在外面敲得門都要裂了,關澤才終于離開。
*
關澤前腳剛走,蕭遠征後腳就回了周宅。蕭遠征對關澤的來訪并不抱有希望,但沒想到他剛回來,就聽張嫂說周荻肯吃飯了,而且要見他。
蕭遠征稍微有些驚訝,想了想,還是暫時放下手裏的事情,先去了周荻的房間。
隔了兩天再看到自己這個小兒子,蕭遠征覺得他有很大的變化,眼神中有了焦躁和擔憂,似乎是真的有了悔改的意思,蕭遠征心裏輕松了不少,連表情也不那麽嚴肅了。
周荻低垂着眉眼,低聲說:“爸,對不起。”
已經太久沒有從周荻嘴裏裏聽到過抱歉,蕭遠征一時有些發愣,在門口站了片刻才知道往屋裏走,周荻則低眉順眼地跟在他的身後,直到他坐在沙發上,周荻又誠懇地說:“爸,對不起,讓您擔心了。”
作為一個并不合格的父親,在聽到周荻說對不起的時候,他覺得事情已經過去了,能迅速解決最好,他不想再為這件事情費心。不過他也沒有立刻說原諒周荻,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周荻又開口:“哥……怎麽樣了?好些了嗎?”
蕭遠征總算是掀起眼皮盯了一眼周荻,說:“你還知道關心他?”
周荻面露愧色,說:“當然會關心,其實我早就後悔了,也一直很擔心我哥的……”
“這還像句人話。”蕭遠征哼了一聲,說:“已經好多了,現在可以正常交流,醫生說再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
周荻肩膀一松,道:“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蕭遠征又斜睨了周荻一眼,說:“先把你們打架的事說清楚。”
周荻嗫嚅道:“不是什麽大事……就是……那天在關澤哥哥家附近遇見,我們說了幾句就吵了起來,大家都很沖動,于是就動了手。但我們之間沒有也什麽深仇大恨,就是一時沖動……”
這和蕭緒說得倒是差不多,雖然蕭遠征覺得他們打架的理由很無聊,但并沒有太多懷疑,畢竟這些年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調節這兩兄弟之間的關系,他們互相有怨氣都是正常的。
可現在意識到這件事還不算晚,蕭遠征想,只要周荻有悔改的意思,那就好辦了。
蕭遠征又問:“關澤給你說了些什麽?”
周荻道:“也沒說什麽……就是說他和他母親的事,聽了覺得很有感觸。他已經沒有親人了,所以一直覺得很孤獨。所以……覺得自己更應該珍惜眼前的人。”
蕭遠征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心中大感安慰,他站起來用力拍了拍周荻的肩膀:“說你長大了。”
周荻的睫毛輕輕顫了顫,說:“是啊,再過一個多月我就18歲了,真的長大了。”
這句簡簡單單的話卻讓蕭遠征臉色再次變得嚴肅起來,他不得不正視這件事情——他的小兒子很快就滿18歲了,這意味着他有資格拿回他所有的一切。
每次想到這裏,蕭遠征就沒分辦法以一個父親的眼光來看待周荻,必須将周荻視為他事業上最大的敵人。
突然的沉默讓二人的氣氛有些怪異,周荻等了一會兒便問:“爸,你怎麽了?”
蕭遠征搖了搖頭,神情非常溫和,放軟的聲調說:“那麽你成年之後有什麽想法嗎?”
“想法啊……”周荻無辜地眨着眼,說,“我沒有什麽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塑料父子要開始互相飚演技了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