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的媽媽長得很美, 尤其是在生我之前, 據我家鄉的遠房親戚說,見過她的都沒辦法忘記她的模樣。其實如果她生在稍微好一點的家庭,可能也不至于落得那樣的下場。
“我媽媽家裏很窮,外公外婆身體都很不好, 勞動力有限。我媽媽還是老大, 很早就辍學在工廠打工, 還要照顧三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她給我說過, 那時候的她沒有一點怨言,一直很努力,也很積極, 還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是個和她一起打工的工友,沒什麽錢, 也長得不算英俊,但人很老實,我媽媽很喜歡他。因為想着他,所以覺得日子也沒那麽苦了, 而是充滿了希望。
“後來,我媽媽帶她的心上人回家了, 沒想到遭到了我外公外婆的激烈反對, 他們看不上那個人,因為他的經濟條件沒辦法達到他們的要求。具體的情況我媽媽沒有詳細說,但應該是鬧得不太愉快, 外公外婆逼着我媽媽和那個人分手了。還給我媽媽介紹了另一個人,也就是我的父親。
“我的爺爺是開砂石廠的,在臨近京城的城鄉結合部那一帶,算是經濟條件非常好的。我父親見過我媽媽以後,就開始對她死纏爛打,但是她一直不喜歡他,也堅決不同意嫁給她。
“我媽媽一直以為,她不同意,這門婚事就不可能成功。但她沒有想到的是,我外公外婆,早就算好了價錢準備把她給賣了。半夜裏将她綁着送到了我父親家去,換了一套四居室的房子。
“我媽媽沒有放棄過反抗,從來沒有一天真正順從過我的父親,我父親被惹火的時候,就會對她動手,發展到後來,幾乎是每天都會打她。大概半年之後,就有了我。
“就在她知道自己懷孕後的第二天,她拿了一把刀,想刺穿自己的肚子,但被我父親發現了,她沒能成功。後來我爸爸就把她給綁在床上,雇了三個保姆,24小時輪番盯着她。
“後來她就開始不哭不鬧了,也不再反抗了,會乖乖地吃飯,乖乖地去做産檢。所有人都以為她有了孩子之後終于想通了,有了當母親的責任感,可沒有人知道,她只是萬念俱灰,如同行屍走肉一樣活着。
“再後來我就生了下來,剛出生的時候我很虛弱,只能待在保溫箱裏。她說,那時候她一直想,要是我死了就好了,她就解脫了。可當她去監護室看我的時候,覺得我和她長得太像了,就像是在這個世界上有了另一個縮小版的她。
“另一個她比真正的她還要脆弱,卻又固執堅強地想活着,她很難過,又忍不住心軟。于是……想我死,又不想讓我死,這樣的想法貫穿了她後來的人生,一直到她去世,她都是這樣矛盾着。
“一個月後,我和我媽媽都出院了。出院之後的第三天晚上,我父親在外面喝了酒,回家時想我和媽媽同房,但是她不同意,于是我父親又動手打她,如果不是保姆攔着,她大概會被打死。她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半夜起來,用一把刀幹淨利落地割了我父親的喉嚨,我父親連一聲慘叫都沒有發出來,瞪着眼睛就咽了氣。然後,她冷靜地割掉了她的生殖器,放進馬桶裏沖走。做完這一切,她就抱着熟睡的我去警局自首。
“這個案子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轟動,幾乎是霸占了半個月的報紙頭條。京城有個反家暴的公益組織知道以後,就主動為我媽媽提供法律援助,在他們的努力下,這起由長期家暴引起的故意殺人案,判決量刑很低,只有三年六個月。
“這件事情剛剛出來,我爺爺就被氣得中風了,判決下來之後他就咽了氣,于是我父親的親人就只剩下了一個小妹,她算是我的姑姑,她恨我,也不想見我,但給我留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和一筆錢。
“至于我外公外婆一家,在判決下來之後,就賣了房子搬走了,我不知道他們搬去了哪裏。不過在我媽媽服刑期間,我外婆還留在我姑姑給的那套房子裏照顧我,我媽媽出獄的當天晚上,我外婆連夜離開。到她和我外公去世,我都沒有見過他們一家人。
“四歲開始,我就和我媽媽在一起生活。我媽媽很讨厭我姑姑留下的那套房子,就把那房子空在那裏,帶着我四處租房子住,我們經常搬家,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住超過半年。
“我希望她能找到那種很安靜的地方住,因為那樣的話,她的情緒會穩定很多,大多數時間都是昏昏沉沉,安安靜靜地自己和自己相處,不知道渴,也不知道餓,于是那時候開始,我就學着自己弄吃的,最開始很簡單,後來慢慢學會了做很多很複雜的食物。
“大多數都是做給我媽媽吃的,因為她很虛弱,好像随時都會死,可我做好了東西,也不敢叫她吃,因為把發呆的她吵醒的話,她立刻就會情緒失控,然後就會打我。
“她會說我是強奸犯的兒子,會讓我去死。她不許我哭,哭的話,她會打得更厲害。但她更不許我高興,不許我喜歡任何東西,一旦發現我喜歡什麽,不管是食物,還是別的東西,她都會當着我的面毀掉,然後又會打我。
“不知道多少次,我都以為她要成功的殺死我了,但到最後關頭,她又會突然清醒,抱着我哭,對我說對不起,她以後再也不打我了。可她的諾言沒有一次實現過,她永遠都恨着我,下一次還是會打我。
“這樣過了幾年,在我七歲的時候,當年那個反家暴公益組織的人找到了我的母親,鄧醫生就在那個組織裏,還免費為我母親提供了心理治療和精神治療。他的治療倒是很有效果,我母親的症狀好了很多,清醒的時候是大多數,打我的頻率變得很低。在鄧醫生的建議下,我媽媽把我送去念書,得知我喜歡數學,也專門給我報了個數學培訓班。
“我都以為她好了,只是如果鄧醫生太忙,家訪的頻率變低,她又會複發,不肯吃藥,并且打我罵我,然後又後悔。就這樣過了幾年,我們又搬了好幾次家,終于是和鄧醫生失去了聯絡,我媽媽也就一直這樣反反複複地發病,一直到了我十五歲那年。
“那年中考我考得很好,上了附中精英班的分數線,我告訴她的時候,她很高興,立刻就把我們現在住的房子給退租了,在附中附中買了一套房子,買房子的錢,是之前我姑姑給的那套房拆遷以後賠付的,還不少。
“就在我剛剛入學不久,我們搬進了新房子,當時我媽媽還更高興,說我們要開始新生活了,以後都會好的。可我第二天放學回來,發現我媽媽自殺了,找了一條河跳下去,安安靜靜地走了,沒有留下一句話。
“我外公外婆那時候已經去世了,沒有了直系親屬,其他親屬也不願意收養我,于是我的監護權就歸了當時的居委會。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發現自己不對勁的。我沒辦法和人正常相處,不管是老師,同學,還是居委會的工作人員。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是很真心地要幫助我,但是我自己的問題太嚴重了,時間一長,他們也對我沒有了耐心。
“明明已經沒有必要天天吃青菜了,我還是吃不下其他的食物,嚴重到有時候吃了會嘔吐。我不敢喜歡什麽,不敢對任何東西投入太多感情。我開始像我媽媽一樣,會陷入昏昏沉沉的狀态,被驚醒的時候,就又極度恐慌。我休了一個月的學,偶然在報紙上看到了鄧醫生的新聞,他依然在進行公益心理治療活動。
“大概和剛剛生下來的時候一樣,雖然很艱難,我還是有着非常強烈的求生欲望,我幾乎是半死不活地找到了鄧醫生,他救了我,讓我活了下來。他慢慢教會我學着像是一個正常人一樣地生活,雖然還是很讨人厭,但至少大部分人都不會看出我有病。
“多虧了我媽媽買的那套房,後來那附近修了地鐵站,房價漲了很多,我把那套房租了出去,每個月的租金不少。靠着那些租金,一直到現在我都過得很好。
“又過了兩年,在高二的時候,我參加了數學競賽的一個培訓班,以雲也在,和我分在了一個小組,我們的小組的綜合得分是最高的,于是以雲也對我親近了起來。因為從來沒有人親近過我,鄧醫生也鼓勵我交朋友,所以我就努力和以雲相處了,以雲又帶我認識了……你哥。
“是蕭總主動追求的我,我覺得他好像很好,就莫名其妙喜歡了他,兔子是我和他一起撿到的,他以前還說,我們三個是一家人,那時候我還信了。只是我們的戀愛談了沒有多久,他又莫名其妙地劈腿了。總之,那一段就是那麽莫名其妙。我受了很大的打擊,在高考之前又出了一點小事故,然後……考得很糟糕,也是為了逃避,我就報了蓉城大學。
“真的要感謝鄧醫生,知道我去蓉城之後,他親自飛了過來找到我,讓我不能斷了心理治療,因為鄧醫生的堅持,四年來,隔一段時間鄧醫生就會飛來蓉城為我進行治療,在我好轉之後,鄧醫生就把治療方式改成了電話咨詢。
“四年之後,我考上了京大數學系的研究生,我不敢說過去十多年的事情我已經完全放下,也不算痊愈,但我認為我已經有了正常處理那些問題的能力,于是我就這樣回來了——
“接着,我就遇到了你,後來的所有事情,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