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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9)

,有些驚訝地看着他,好像完全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這麽爽快。

“我會去向餘露道歉,餐廳,以後也不會去了。”歐寧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偌大的書房裏響起,好像在聽別人說話,他清了清喉嚨,大聲說:“只是父親,母親,我有一個請求。”

父親看了他一眼,仿佛明白他要說什麽,他迅速揚起一只手,想要阻攔他:“別說了,歐寧,你已經走錯了一步,不要再繼續錯下去!”

“我從小到大,沒有提過什麽過分的要求,即使是之前的訂婚,也都是聽您和母親的安排。”歐寧不理會父親,他的聲音顫抖着,意圖卻很堅決,

“我請求父親母親,讓我和餘露解除婚約。我不愛她,和她結婚,只會讓兩個人都痛苦。”

他說着便雙膝跪地,好像只有如此,才能彌補這個決定給父母帶來的傷害。

“你不愛餘露,那你愛誰?”母親突然冰冷得像一座雕像,她冷笑了一聲,從鼻子裏吐出一口氣:“馮芷蘭嗎?”

那個名字從她口中,以這種語氣說出來,在歐寧聽來,竟有一種亵渎的意味。

歐寧不顧母親的反應,直接朝父親走過去,他蹲下來,握住父親的手。

和父親對視的時候,很明顯,兩個人心裏都有事。

“小寧,聽爸爸的話,你還小,有很多事情,你并不明白……”

歐寧覺得父親眼睛裏別有深意,可他不清楚他所指的他“不明白”的事情,究竟是什麽。

如果他說的是感情,歐寧認為自己已經想得很明白。

“父親,我知道這個請求很冒昧,會讓您和母親不開心,甚至對整個公司都會有影響,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和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在一起。”

父親用手指按在眉頭,表情很痛苦。

歐寧不知道這些話說出來會有什麽後果,他只知道,他遲早要面對這些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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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手扶在父親的膝蓋上,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

“我愛的人,是馮芷蘭。請您允許我,和芷蘭在一起。”

房間裏先是一陣可怕的沉默,緊接着,歐寧看到父親的腿在顫抖。

不止是他的腿,他整個人都抖得厲害。

有人走過來,推開歐寧。

是母親。

“出去,”父親垂下的頭突然擡了起來,

看見歐寧愣在那裏,父親憤怒地拿手在輪椅扶手上猛拍,他的臉變得通紅,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仿佛已經成為他無法承受的痛苦。

“你給我出去!”這一次他的聲音更大,怒吼一般。

“父親,我——”歐寧還想說什麽,卻被母親給攔住了。

“你趕緊出去啊!還愣着幹嘛?想把你爸的老毛病又逼出來嗎?”母親奮力把他往門外推,關上門的時候,歐寧竟看到了她眼睛裏的淚。

作者有話要說:

☆、背叛(二)

他在門外徘徊了好久,看到老王和傭人們進進出出,直到與從裏面出來的老王确認父親沒事,他才算松了一口氣。

他走到窗戶邊上。

現在是傍晚時分,這夏末的傍晚,落日的餘熱已經比不上盛夏時節,帶着某種妥協的意味,他想起昨天、前天,一千多公裏之外的地方,那火紅的毫不妥協的太陽,和那如烈日般炙熱的時光。

分開不過幾個鐘頭,卻仿佛比前幾日的時光更漫長。

被困在這壓抑的室內,他身體裏的燥熱比體外的熱更盛。

突然好想聽到她的聲音。

他掏出手機,撥通了芷蘭的電話。

她卻沒有接。

他給她發了短信:

“在幹嘛?我想見你!”

歐寧還沒有等到芷蘭的回音,卻聽到身後母親的聲音。

她在喊他的名字。

歐寧回過頭,看到母親站在落日的餘光中,她沖他招手,很快又無力地垂下手臂。

歐寧朝她走過去的時候,仍然像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

“小寧,你跟我上樓,我有話跟你講。”母親說。

“母親,我——”歐寧通過門縫,往書房裏偷偷看着。

“你先跟我上樓去。”母親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嚴厲:“你父親很生氣,好不容易才緩過來,現在他需要休息一會,你別打攪他!”

歐寧只好乖乖地跟着她上了樓。

母親直接進了二樓她和歐寧父親的大卧室。

歐寧站在門口不動。

“你怎麽了?進來啊!”母親站在裏面,那過分嚴肅的表情沒有任何緩和。

歐寧只好乖乖走進去。

這是卧室外面的小型會客間,歐寧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好久沒有走進這個房間了。

他一眼看到挂在正對面牆上的全家福。

那是初中畢業那年,全家旅行時候,在邁阿密的海灘上拍的。

穿着白色長裙,戴着藍色寬檐帽的母親,渾身透着成熟的韻味,而父親,那時候,他還很健康,站在他們中間的那個男孩,那時候已經比父親高,剛和父親從海裏出來的他,同樣光着膀子,穿着泳褲。

三個人都對着鏡頭笑着,好像那個時候世界沒有煩惱。

他看着那張相片,仿佛還能聽到當時身後大海的聲音,能感受到那日熾烈的陽光。

“怎麽了?發什麽呆?”

母親坐到他旁邊的沙發上,她手裏竟然夾着一支燃着的煙。

他吃了一驚。已經太久沒看到她抽煙了,只是偶爾,會看到她手指夾着細長的女士香煙,裝裝樣子。

而今天,她明顯不是為了裝樣子。

“你怎麽又抽煙了?”歐寧明知故問。

“你說呢?”母親把煙夾在手指之間,口中吐出一縷灰色的煙。

歐寧看着母親,就在看一個陌生人。

盡管他是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可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對另一個女人的感情,該如何向她描述,她才能夠理解。

而此刻,母親也正看着他,她的目光裏透着不可言說的痛苦,就好像真正不被理解的不是歐寧,而是她。

“怎麽?你還是想說你喜歡那個女人,是嗎?“她突然問他,聲音還是那麽冷漠,仿佛她談論的不是自己兒子的愛情,而是別的什麽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種冷漠再次刺痛了歐寧的心,他仍舊沉默着。

“沒想到那個女人這麽有本事,把我的兒子迷得神魂颠倒啊!”

她說完突然笑了,挑着眉毛的冷笑,帶着發自骨髓的冰冷。

母親這樣的反應,倒是完全出乎歐寧的意料。他原以為她會憤怒、大叫、哭泣,她卻是冷嘲熱諷。

她臉上那種表情似曾相識,歐寧想起來了,在他的訂婚儀式上,當母親遇到芷蘭的時候,那時她的表情正與現在相似。

他疑惑地看着她。

“但是,歐寧,你絕對不可能跟她在一起。”

她擡起了脖子,說得斬釘截鐵,像是驕傲的不可一世的女王,在發布不可違抗的命令。

“為什麽?”歐寧幾乎要被母親的傲慢激怒了,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就因為她結過婚,還有一個女兒嗎?這我不在乎,母親,我不愛餘露,絕對不會跟她結婚。”

歐寧終于還是激動地站了起來。

“就像爸爸愛您一樣,心裏不可能再有別人,媽,您明白嗎?”

他的不知哪一句話好像觸到了母親,她拿起香煙的手垂在半空,煙蒂落在了地毯上,怔怔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媽,我真的愛馮芷蘭,全世界我只愛她一個。我歐寧這輩子,不可能再愛別的女人了!”

歐寧終于對着母親,大聲吼出了他的愛情宣言。

他這番宣示也終于激怒了她,她将煙蒂死死按在煙灰缸裏,站起來,給了他重重的一個耳光。

所有的憤怒都集中在她的手掌,這是他二十二年裏所領受的、最重的一個耳光,他的眼都有些發暈。

他捂着臉,站着不動,母親卻癱坐在沙發上。

她的心理防線崩潰了一般,哭得如孩子一般傷心。

“媽,您別這樣,我——”他的臉頰還火辣辣的,而母親情緒的失控更令他手足無措。

他坐到母親身旁,抱住她的肩膀。

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在歐寧懷中抽泣了好久,才算止住一些。

歐寧看着母親紅通通的眼睛,只感到對她的抱歉,卻也無計可施。

母親握着他的手,她的語氣不再像之前那麽冰冷,而是正常的,母親看着兒子的眼神。

“小寧,媽媽說你不能跟那個女人在一起,不是因為她結過婚,有孩子,也不是因為她比你大,又沒有身家背景,幫不上我們歐家。”她說着說着,表情越來越痛苦,好像要觸及什麽不可言說的內心隐秘。

“小寧,你聽媽媽一句話,就算你不跟小露在一起,你也可以找別的女孩。家裏沒錢的,只要身家清白,媽媽也沒有意見。只是馮芷蘭,那是萬萬不可以的!”說這話的時候,母親竟以一種近乎祈求的眼神看着他。

“為什麽?什麽叫身家清白?媽,芷蘭哪裏不清白了?你都說了,不是因為她結過婚有孩子,那她還有什麽地方不清白?”

不清白是嚴重的指責,而母親竟然用這個詞來暗示芷蘭。

母親突然閉上眼睛,長嘆一口氣。

“這就要去問你父親了!”她說。

她的表情,好像她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這話。

歐寧愣在那裏,不知道母親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走到窗戶邊上,點燃了一支新的煙,歐寧看到她的手抖得厲害。

“什麽叫去問父親?媽,你說的話我聽不懂!”為着母親對芷蘭的質疑和诋毀,歐寧心裏的怒氣一點點滋長。

母親并未理會他。

又過了一會,半支煙燃盡了,她突然走回卧室裏,出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把鑰匙。

這很像電影裏的場景,他看到她用那把鑰匙打開了書櫃最下面的那只抽屜,從裏面取出一只棕色信封。

“你自己看吧!”母親把那只信封遞給他。

她突然又恢複了那種冷漠,轉身坐到沙發上,把手裏那只煙掐滅在煙灰缸裏。

歐寧打開信封,裏面是一疊紙,一疊類似報表的東西,表格裏有一串串的數字。

“這是什麽?”歐寧揚起那疊莫名其妙的表格,不知道母親給他這個,是什麽意思。

“這是你父親私人賬戶從六年前至今的資金進出記錄。他當初開這個賬戶,是背着我開的。”她說着,點燃了第三支煙。

“那您是怎麽弄到這個的?”

“你別管我怎麽弄到的,你看看這個表,劃線的地方。”

歐寧看了劃線的地方,都是彙到同一個賬戶的,第一年款額最高,1000萬,從第二年開始,每年的1月,都給這個賬戶彙入200萬。

歐寧看着那些數字,不知道母親想說什麽。

“你不想知道那個賬戶的戶名是誰嗎?”

母親臉上沒有一丁點善意。

歐寧讨厭她那種傲慢又惡意的态度。

見他不說話,她又掐滅了第三支煙,“我讓人查過了,就是蘭餐廳,馮芷蘭的餐廳。”

抖出這所謂的“真相”之後,她居然又笑了,那種神經質的笑,簡直令歐寧毛骨悚然。

“所以你想說什麽?父親給蘭餐廳的戶口上彙過這些錢,就說明他們的關系不正常?就說明芷蘭是一個不清白的女人?”

歐寧把那疊該死的表格扔在沙發上。

理智令他不相信母親的“瘋話”,可那些錢,那些錢又是怎麽回事?

“我不信!”他斬釘截鐵地說:“你以為我還是三歲大小孩嗎?就憑這幾張紙,就讓我相信父親和芷蘭有染?母親,你不覺得你這樣說,是對父親的侮辱嗎?”

“到底是誰侮辱了誰?馮芷蘭在歐氏集團幹得好好的,為什麽突然辭職了?”母親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那是因為她懷孕了,離婚了。”歐寧現在才知道,原來母親對芷蘭懷着這麽深的惡意。

“那她為什麽離婚?小寧,你想過嗎?她就算離婚了,懷孕了,滿可以繼續在你爸爸的公司繼續做下去,還可以賺點生活費,可她為什麽突然辭職了?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那你到底想說什麽?”母親這種話中有話的設問方式,簡直令歐寧抓狂。

“徐澍,就是馮芷蘭的前夫,在他們離婚之前,曾經來找過我。”

這個名字令歐寧的腦子嗡嗡叫個不停。那男人猥瑣的嘴臉在他腦子裏揮之不去。

“他找你幹嘛?”

“他一直懷疑芷蘭和你父親有問題,那才是他和那女人離婚的真正原因!”

母親說起這種“無稽之談”,竟然振振有詞,這個被嫉妒折磨得快要發瘋的女人,歐寧覺得自己快要不認識她了。

歐寧抱住了頭,母親滿嘴“荒唐言”令他快要承受不住了,“你別說了,父親就在樓下,我們現在就下去找他,讓他說清楚,是黑是白,一目了然!”

“不要!你不要去!不要去找他!”一聽他要去找父親,母親突然變得軟弱了。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如果父親真的背叛了你,你怎麽能夠容忍這一切,在你眼皮底下發生?還有,我訂婚那天,父親邀請了她,你竟然也沒有拒絕?”歐寧無法理解,驕傲如母親,怎麽能夠容忍丈夫所謂的“背叛”!

他越想,越覺得荒唐。

“小寧,我是可以跟他攤牌的,但是,你知道嗎?媽媽已經錯過了跟你父親攤牌的時機。”她說着,突然又嘤嘤地哭了起來,“你父親現在這個樣子,你覺得,我還能對他講那些話嗎?”

“我只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即使再看到那個女人,也要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是不是裝得很好?”她擡起頭來看着他,歐寧不寒而栗。

“更何況,你父親,他已經受到了命運的懲罰!”說到這裏,母親已是熱淚盈眶:“是老天爺代替我懲罰了他,他曾經是那麽玉樹臨風的一個男人,可現在,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了。這不是懲罰,又是什麽?”

“你父親已經在我心上捅了一把刀子,現在,你還要再捅我一刀嗎?還是因為同一個女人!“母親捂着胸口,像是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小寧,如果你還想讓我和你父親繼續活下去,那你這輩子,都不要再和那個女人有任何關系!”

歐寧看着她,不敢相信這些話都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

“小寧,你答應媽媽,好嗎?媽媽不會去找那個女人的麻煩,這事情就這麽結束,到此為止,好嗎?”她的眼神又變為祈求。

她的“表演“把歐寧推到了懸崖邊緣,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一樣紮在歐寧心上。

她好像要用這場表演讓歐寧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可歐寧寧願死,也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他起身往門口走。母親站起來拉住他:“你要去哪裏?”

他厭惡地推開她的手,“不去哪裏,我回房間。”

“小寧……”他聽到她還在後面喊着他的名字,帶着哭腔。

作者有話要說:

☆、背叛(三)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沒有開燈,重重扣上了門。

他在黑暗中坐着。手機上,她那邊沒有任何回音。

他再次撥通她的號碼,這一次,她的聲音終于在電話那頭響起。

聽到她的聲音,他的腦子突然變得清醒了。

他突然能夠确信:母親剛才灌輸給他的那些“情節”,全都是子虛烏有的謊言。

“歐寧。”她輕聲喊着他的名字:“我晚上一直在陪宛喬,所以沒有回你的短信。”

“嗯,”歐寧緊緊握着手機,想說的話很多,此刻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芷蘭,我現在想見你,你可以出來嗎?”他說。

“今天恐怕不行了,明天中午好嗎?你來餐廳吧!”她的聲音抱歉又溫柔。

歐寧在電話裏對她說了晚安。

他放下電話,走到露臺上。

燈光照亮了通往墅區側門的那條林蔭路,樹影濃重,路上空無一人。歐寧想起幾個月前的春日,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穿着藍色旗袍,從樹下走來的樣子。

短短幾個月,他們之間發生了如此之多的故事。他原本以為,除了現實的障礙,他們之間身體與心靈上最後的圍欄已經被拆除了。而今天,母親突如其來的夢呓一般的“鬼話”,給他的心蒙上了陰影,也在他們之間樹立了新的藩籬。

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他的腳都有些發麻了,本來想回到屋裏去的,突然看見那條僻靜的路上,有車燈閃爍。

家裏的車庫并不在這個地方,這條路離小區正門遠,一般也不走機動車。

歐寧往下看,開過來的,卻是父親的房車。

那是家裏在父親倒下之後新購入的,經過了改裝,平日裏,只有父親自己會用。

歐寧心裏的陰影加重了,他往下看着,卻見車門打開,老王推着父親,進了車裏面,父親帶着一頂深色帽子。

老王并沒有跟去,他站在車門外,車子開走了。

歐寧連拖鞋都沒換,匆匆沖下樓。

正碰到回來的老王。

“王叔,我爸去哪裏了?”他抓住老王的胳膊,劈頭就問。

老王一臉驚詫:“什麽?沒去——沒去哪裏啊!”

“我在樓上,親眼看到他坐車出去的。”

老王傻眼了。

“你快告訴我,他去哪裏了?”歐寧越說越急。

“可是歐總說了,不要告訴任何人。”

父親的囑告令歐寧更加疑窦叢生。

他焦急地抓住老王的手不放:“你快告訴我,他到底去哪裏了?我有要緊事情,現在就必須找到他!”

老王又支吾半天,終于還是屈服于他。

“我聽歐總提了一下的,好像是在大橋北岸,就在橋下面什麽地方。”

“這麽晚了,他去那裏幹嘛?”他說的大橋,就是D市唯一的跨海大橋,北面是D市的工業區,住的人少。

“我——我不知道……”老王慌張地垂下了頭。

歐寧車鑰匙就帶在身上,他早有準備。老王阻攔不及,他已沖出門外。

他車子開得飛快。

給芷蘭打了好多個電話,手機無望地閃爍着,她不接。

他的感覺越來越不好。

車子開上大橋,南岸燈火中的城市被抛在後面,而對面的北岸,沉沒在一片無邊的黑暗之中。

橋下是一片荒無人煙的海灘。

老王沒有騙他。

他把車子停在暗處,遠遠的,看到坐在輪椅上的父親的背影。

他卻是一個人,望着近旁的大海。上方大橋的燈光,映照着他身邊空蕩的海灘。

他的背影看起來蒼老又孤獨,歐寧在黑暗的車子裏目視着他,一種無助的痛苦席卷了他的心髒。

父親一個人看海,母親在家裏痛苦飲泣,而身為兒子的自己,竟然因為對父親的懷疑而跟蹤他到了這裏。

這個曾經溫暖的家正因懷疑和不信任而面臨着分裂,本來親密無間的三個人,仿佛已經忘卻了彼此溝通的語言。

盡管他從不認為自己對芷蘭的愛是錯誤,但這“大逆不道“的愛情給父母帶去的傷害,仍令他有一種不可抑制的罪感。

他從車裏出來,站到海灘上。

他急切的,想現在就走過去,給父親一個擁抱。

而父親,也會緊緊地擁抱他的兒子,而一切的誤會和懷疑,也一定都會會消解在這個溫暖的擁抱中。

他剛想走過去,遠遠的,卻看到從海灘另一頭走過來一個人。

他停住了,一只手按在車窗上,手心出了一層汗,把車窗都浸染上了一層水汽。

朝他父親的位置走過去的,那是一個女人。

正是他最熟悉的那個女人,今天所有談話和争吵的主角。

他的心髒好像突然被巨錘擊中,連呼吸都困難了。

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下來,海潮和車聲,全都靜止了,

而那看不清臉的女人,此刻,正朝他父親,走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玉碎(一)

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眼前的這一幕很超現實。

母親的呓語猶在耳邊,而遠處那兩個人的他聽不見言辭的談話,竟也像是刻意排演好的,刻意來演給他看,以證實她的呓語。

歐寧并不關心他們在說什麽,他只拼命思考着這談話的隐喻。

他眼前突然出現了好幾張臉,母親的,徐澍的,他們面容猙獰,沖他喊着:“你看,就說他們倆有鬼吧!你還不相信!”

他按在車窗上的手太用力了,好像随時都會把車窗按破。

他們沒有說太久,芷蘭突然跪在父親面前,雙手放在他的膝蓋上。

她在說着什麽,又好像在哭,肩膀因激動而顫抖着。

歐寧快要窒息了。

他坐回車裏,拿出手機,撥了她的電話。

她居然接了電話。

歐寧看到她站起來,拿着手機,走到海邊。

她的聲音還帶着哽咽的腔調。

“你現在在哪裏?”歐寧盡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我嗎?”聽得出來,她也在盡量讓自己顯得“正常”:“在家裏啊!”

歐寧吐了一口氣,“在——家裏?”

他勉強才說出了那兩個字。

“嗯,你還有事嗎?我挂了。”她迫不及待地說。

“宛喬在嗎?我想跟她說說話。”他說。

她沉默了幾秒,馬上說:“她已經睡了,我挂了歐寧,晚安!”

她匆匆挂掉了電話。

歐寧的電話還拿在手裏,見到她走回他父親跟前,兩個人又說了些什麽,然後,父親招呼司機過來。

一直等到父親的白色房車消失,芷蘭仍舊站在原地。

歐寧也坐在車裏未動。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她終于轉身離開。

走到樹下的時候,突然,從樹下閃出來一個人,高大的陰影迅速将她罩住。

她驚得大叫,透過浮薄晃動的燈光,卻看到那張熟悉的,又痛苦張皇的臉。

“歐寧!”她捂住了嘴巴:“你怎麽——”

她完全無法理解,為何會在這裏見到他。

“你剛才為什麽騙我?”歐寧的聲音抖得厲害。

海潮有節律地拍打着沙岸,幾只海鳥低低地滑過無光的夜空,發出凄厲的鳴叫。

芷蘭不說話,眼睛裏包含着複雜痛苦的意味。

“你說啊,為什麽騙我?明明是來見他,為什麽說是在家裏?”歐寧沖過去,抓住她的肩膀。

“你為什麽不說話?”歐寧胸中狂暴的浪潮,比那海潮更猛烈。

“歐寧,我剛才情緒不太好,所以沒有對你說清楚。”她十分費力地,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理由。

可她的眼睛分明仍在躲避着他的目光。

歐寧對着天吐了一口氣,他的腦子突然變得明澈無比,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回蕩在自己意識的空間之中。

“馮芷蘭,我問你一個問題,請你如實回答我!”他用手托起她的臉。

看着那張美得驚人的臉,他突然不忍問那個問題。

“你想問什麽?”她皺起了眉頭,眼睛裏還帶着淚。

“你和我父親之間,還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為什麽大晚上的跑到這裏來見他?為什麽……”

歐寧的聲音啞了,可他還是說了出來。

芷蘭臉上的表情令他幾乎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

“所以呢,你想說什麽?”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歐寧不說話。

“你懷疑我跟你父親有不正常的關系,是嗎?”她突然提高了音量。

“是我母親,還有,還有你前夫,他們——他們都說……”歐寧語無倫次起來。

“你母親!”她痛苦得緊咬着嘴唇:

“那你呢,你也懷疑我和他有什麽不正當的關系?”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他每年都會從他的私人賬戶給你的餐廳彙錢?你當初為什麽從歐氏集團辭職?又為什麽會離婚?”

歐寧感到他們的談話正急速滑向不可預知的深淵。

這些話給她的沖擊太大了,他感覺她的肩膀在他手掌中劇烈搖晃了一下,她無力地垂下頭。

歐寧激動地抓着她的肩膀,“芷蘭,肯定是哪裏出了問題?你告訴我,這些事情一定都有原因的,是不是?”

像是做了什麽決定,她漠然地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

“歐寧,你知道嗎?你說這些,不僅侮辱了我,也侮辱了你父親!”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說的那些,一定都不是真的,那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抓住她的手臂,像是抓住世間最後一樣真實的東西。

芷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然後她說:“我沒什麽好解釋的,你願意相信什麽,就去相信吧!“

“芷蘭!”歐寧絕望地呼喊着,她卻果斷地掰開他的手。

“芷蘭!馮芷蘭!”歐寧在她身後,發了狂似的大喊,她卻沒有回頭。

她走得太快,海灘上有什麽堅硬的東西,磨傷了她露出的腳趾。

她走得越來越快,黑暗中,眼淚一直在不聽話地往下淌。

幾乎是奔跑着回到了車裏,發動車子的時候,突然覺得涼鞋上有什麽黏糊糊的東西,疼得鑽心。

她用手去摸了一下,打開頂燈一看,滿手的鮮血,紅得觸目。

透過車子的前窗,遠遠的,她看到那男孩蹲在海灘上。

她的眼淚落得厲害,心裏的痛,遠甚于身體的傷口。

她奮力發動了車子,努力趕在改變主意之前,駛離了那片黑色的海灘。

作者有話要說:

☆、玉碎(二)

在車裏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歐寧看着面前的海灘,那裏安靜得,像是從未有人來過。

他從車裏出來,走到海的面前,一屁股坐在那沙灘上。

天空像是一塊沒有顏色的單調的畫布,大海也是。

大橋上車流開始密集起來,在海的兩端,城市一天的生活即将展開。可這一切,與他又有什麽關系?

他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回過頭,是一個穿着破衣、頭發花白的拾荒老頭。

他擰着一只很大的白色透明塑料袋,手裏拿着一聽綠色罐子的啤酒。

與他對視的時候,歐寧從他眼睛裏看到了關切。

“小夥子,你也在這裏待了一夜,不回家?”他突然說。

“你怎麽知道的?”歐寧轉過頭,看着海。

“你看你,胡子都長出來了,”他笑着在歐寧身旁坐下,塑料袋子被放在他們面前,散發着難聞的氣味。

歐寧摸了摸下巴,他說得沒錯。

在海灘上過了一夜,他其實根本不記得昨天是怎麽睡去的。

“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嗎?”那老頭低下頭來,問他。

“嗯,”歐寧腦中切換出昨夜那些畫面。

“凡是夜裏或是大早上來這裏的人,肯定都是受了什麽打擊,受不了了,才來的!”

“是嗎?”歐寧望着他,苦笑。

“我就住在那裏,看得多了!“他指着橋下破破爛爛的窩棚。

看歐寧不說話,他又遞過來什麽東西。

歐寧低頭一看,正是那罐啤酒。

“喝點酒吧,酒可是個好東西,有了它,再難過的坎兒,也能過得去!“

歐寧接過那只易拉罐,邊上有黑黑的一圈。

他沒問那罐酒是從哪裏來的,拿起來便一飲而盡。

大爺拍拍他的肩膀,咧着嘴笑了,露出滿口黃牙。

歐寧回到車裏,看看手機,

N個未接電話,一半來自母親,一半來自父親。

他放下電話,發動了車子。

車子上了橋,他其實不知道要去哪裏。

他看着橋對面林立的高樓,突然胸口發悶。

整座城市都令他感到窒息。

他掉轉車頭。

開了好一會兒,高樓慢慢隐去,路邊的風景似曾相識。

等到路邊出現平川路市場的招牌,他才終于想起來了。

他把車子停在市場門口,走進去,漫步目的地逛了一圈。

滿室鮮活的海産,和充盈在空氣中的腥味,總算讓他找回點活着的感覺。

他站在市場中間,深呼吸,讓海腥味充滿自己的鼻孔,就好像肆無忌憚地喝光那罐髒兮兮的啤酒一樣,有一種破壞的快意。

從市場出來,朝車子走去的時候,一個女孩從旁邊跑出來,攔住他。

“嗨!你還記得我嗎?”

他很快就認出她來了,就是那個借給她摩托車的女孩。

“歐寧,你叫歐寧是吧。”他的名字,她倒是記得很熟。

他一拍腦袋,“你的車?”

他不記得她來取過車子。

“我去你們餐廳取了,那時候你剛好不在!”她甩甩馬尾辮,話說得幹脆。

歐寧點點頭。

“帥哥,你怎麽了?這麽憔悴,上次見你可不是這樣的。”

誰都看得出來,他一臉的頹喪之氣。

“失戀了?”她低下頭,看着他。

歐寧不說話。

“失戀了,找我就對了。我有治療失戀的獨家秘方!”

歐寧也笑了,今天怎麽盡遇上“療傷高手”!

“你別走啊,我進去一下,馬上出來!”

那姑娘說着就沖進市場裏面。

她果然很快就出來了,擰着一只黑色塑料袋。

“這什麽啊?”歐寧看着那只袋子。

“章魚啊!”她從袋子裏掏出那只爪子還在動的活物,拿到歐寧面前。

“要幹嘛?”歐寧下意識地躲開。

“吃啊!快吃!新鮮着呢!”

“這活的,能吃嗎?”

“當然能吃!”她說着,便把那只活章魚放進嘴裏。

受着她的慫恿,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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