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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8)

度的興奮和極度的焦慮同時折磨着,終于,在不知道幾點鐘的時候,他居然睡着了。

夢中他聽到女人的尖叫,門開的聲音。還以為那是在夢中,眼睛突然睜開,天花板上的燈好像突然晃了一下。

“喊什麽喊啊!吵死了!”這一次,是男人的聲音。

那聲音就來自樓道裏,很快,他聽到急促的腳步聲。

他下床,開門,樓道裏光線很暗。

他揉了揉眼睛,急忙往隔壁那個房間看,卻吓了一跳。

門果真開着,他沖進去,她的箱子還放在桌上,床頭有一杯茶,洗手間裏還有她的毛巾和用具,人卻不見了。

他急得發抖,匆匆往樓梯的方向走,卻在樓梯拐角的地方,見到上樓的她。

她頭發亂亂的,穿着白色睡裙,臉色蒼白。

“你怎麽啦?”他沖過去,心下一塊石頭落了地。

“歐寧,我——”她擡頭看着他,面有難色。

“剛才是你在叫嗎?發生什麽事情了?”

芷蘭不回答,自己往樓梯上走。

歐寧跑過去攔住她,“到底怎麽了?你要急死我啊!”

“我房間裏有老鼠。”她看了他一眼,說得很猶豫。

“什麽?”歐寧以為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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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蘭用手捂住臉,嘆了口氣,又小聲重複了一遍:“我房間裏有老鼠。”

“所以,你就是為這個尖叫的嗎?”歐寧笑了。

她氣呼呼的,推開他的手,爬到樓梯頂端,走到三樓過道裏。

她本來是徑直往自己房間走的,走到門口,卻停住了。

歐寧站在她身後,“你确定是老鼠嗎?在哪裏?”

她指了指門口的深紅色衣櫃。

此刻那裏面沒有任何響聲。

“叫的聲音太大了,我都被吵醒了,不行了,這房間不能住了!”她懊惱地轉過身,靠着牆,蹲了下去:“我本來要去前臺換房間的,可是她告訴我,都住滿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不知怎麽的,歐寧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芷蘭還蹲在地上,她用手抱住了頭。

歐寧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此亂了陣腳。

像個驚慌失措的少女。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歐寧清了清喉嚨,蹲下來,看着她。

她低着頭,雙手抱着膝蓋,睡裙的邊緣垂在地上。

“你總不能就這麽待一夜吧,要不,你去我房間,湊合一下?”

她沒有反應,他的心跳得更快了,害怕自己說錯了話。

她終于擡起頭來了,眼睛瞪得好大。

“我倒是有一個辦法,”她說。

“什麽?”

“如果你不怕老鼠的話,我們換個房間睡,怎麽樣?”她“狡猾”地笑了。

“不要!”歐寧答得很果斷:“我也不想睡在有老鼠的房間。”

歐寧雖然“動機不純”,但他從小到大,的确沒有在一個有老鼠的房間裏待過一個晚上。

“那你不用管我了,我就在這裏坐着,就好了!”她賭氣似的,又低下了頭。

“這樣吧,你去我房間,就坐在床上,休息一下,總可以了吧?你放心,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的”歐寧覺得自己這話講出來,真是“笑”果十足。

他們還在理論,旁邊的房門打開了,還是剛才那男人,

再次被吵醒的他,臉色發青,已近崩潰。

歐寧一邊沖他揮手道歉,一邊一把拉起芷蘭的手,連拖帶拽地,把她推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聽到門在身後關上的聲音,在門口站定了幾秒,卻也不再堅持,往裏面走,走到沙發旁邊。

歐寧沖過去,趕在她坐下之前,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一臉驚訝。

“這沙發被雨打濕了,不能坐,你坐到床上去吧。”他指了指旁邊的床。

那床可真有點亂,被歐寧睡了個洞,被子胡亂攤在床上。

芷蘭聽話地走到床邊。

她是真的沒地方可去了,只能坐在歐寧的床上。

還維持着剛才的姿勢,兩腿蜷在胸前,不過這一次,她倒是擡起頭,看着他。

唯一的沙發坐不了,歐寧只好在房間裏晃蕩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天花板太矮,他太高,加之他慌慌張張的神色,身上的T恤也皺巴巴的,看起來甚是滑稽。

“你過來坐吧!”又過了好一會兒,芷蘭拍拍她身邊的空處,笑着對他說。

鼠患的陰影好像褪去了,她又從驚慌少女,變回了本來的樣子。

當歐寧坐到床上,和她并肩坐在一起的時候,氣氛卻瞬間變得尴尬了。

她突然不說話了,頭沒在陰影中,而他的嘴巴也開始發幹。

天還沒亮,誰又會忘記,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呢?

歐寧頭一次明确地感到,那件事情,已經不可避免的,改變了他和她的關系。

他毫無睡意,她也坐着不動。

她将兩腿平放在床上,白色裙擺的盡頭,是兩截修長白皙的小腿。

他想聊點什麽,醞釀了半天,還是選擇了最安全的話題。

盡管聽起來有點好笑。

“你很怕老鼠嗎?”他說。

“你不也怕嗎?”她馬上反駁。

“我是沒怎麽見過這個東西嘛,”歐寧越辯解越露怯,“那你呢?女人都怕老鼠吧。”

“我主要是,吃了這東西的苦,所以怕。”

“什麽意思?”歐寧想想,餐廳裏保潔做得好,從來都不會有老鼠的。

她像在想什麽事情,半天,才說話。

“我父親剛去世那會兒,家裏房子賣掉了,我和母親搬到一個租來的房子裏,那房子又老又破,每到夏天的時候,老鼠特別多,那老鼠都不太怕人,還會咬人的!”

她說着又把腿抱在了胸前,就好像當時的恐懼對她心理上的影響,還未完全消除。

這描述令歐寧也覺得毛骨悚然。

“真是吃夠了它的苦頭啊!所以,我才特別怕這東西。”

她又開始沉默了,頭發垂在耳邊,歐寧只看到她烏黑的後腦勺,和瘦削的肩膀。

他不知道這瘦弱的肩膀還承受着多少他所不知道的傷痛。

他好想從身後抱住她的肩膀,親吻她的頭發,告訴她有他在,一切都好,不要害怕。

可他還是盡力克制了這樣的沖動。

她突然背對着他,躺下了。

他呆坐在那裏。

他以為她真的睡着了,這個終生難忘的夜晚就這樣結束了,他甚至還覺得有點遺憾。

半晌,她卻突然回過頭來,對他說:

“你不睡覺嗎?”

“我——”歐寧眯起了眼睛,不好意思的,用手抓着頭發。

“一人一半,”她拍了拍床,笑着說:“謝謝你,借我床。”

歐寧真就這樣躺下了。

她背對着他,咫尺而已,他能聞到她洗發水的香味,透過睡裙白色的棉布,能隐約看到她的肌膚。

“芷蘭,”睡着之前,他還是忍不住,說了最後的話。

“嗯?”她也沒睡着。

“我還有一個問題。”盡管很無厘頭,他還是想知道答案。

“我困了,”她迅速打斷了他:“睡覺吧!”

她一回頭,關掉了天花板上的燈。

整個房間即刻堕入黑暗。

那個晚上歐寧沒怎麽睡着。

他怎麽可能睡得着?

他醒來的時候還是清晨,芷蘭睡得很熟,他俯下身來看她的時候,她沒有任何反應。

他沖了個澡出來,換上幹淨的T恤和牛仔褲。

從洗手間裏出來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敲門。

他以為是賓館的服務員,打開門一看,

卻是李福。

大清早的,他已經滿頭大汗,像是一路跑過來的。

見到歐寧,他頭一句話便是:“馮老板呢?我在她門口敲了半天都沒反應”

歐寧支支吾吾的,不知該如何解釋。

李福正朝屋裏看着,突然瞪大了眼睛。

歐寧回頭一看,也吓了一跳。

芷蘭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來了,站在他身後,還穿着昨天的睡裙。

李福突然笑了。

芷蘭什麽都沒說,歐寧忙着解釋,李福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的解釋,他只顧着傻笑。

“馮老板,今天我們約好的,你忘了?”李福突然對着後面的芷蘭大喊。

“啊!對了!”芷蘭好像突然想起來了。

“什麽事情?”歐寧回頭看着芷蘭。

透着窗戶後面漏出的陽光,她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馮老板和我約好了,今天我去南邊打漁,她和我一道去的。”李福說。

“本來是說要順道去看看那邊的情況,看能不能找點供應商的,但我今天不太舒服,恐怕去不了了。”芷蘭說。

“你怎麽了?”看着歐寧滿臉的緊張,李福又在偷笑。

“沒有,就是牙疼。”她捂着左半邊臉。

“疼得厲害嗎?”歐寧朝她走過去。

“嗯,可能是上火了,我得休息一下,”她擡頭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麽。

歐寧以為她想到了十一點半的飛機,心裏還擔心着呢,她說的卻是:

“歐寧,要不你跟李福去一趟,了解了解情況吧!”

歐寧連聲說好。

芷蘭回頭又朝屋裏走去,一副沒精神的樣子。

和李福一起下樓的時候,他還在笑。

“你笑什麽?”歐寧站定,看着他。

“你們倆真的好上了?”他笑着說。

歐寧跳了起來,又是好一通解釋,可他越解釋,李福越是不信。

“你和馮老板,你們倆,挺般配的!”走到一樓大廳,他突然轉過頭,看着歐寧,鄭重地說。

歐寧哭笑不得。

兩人正要往門外走,歐寧突然停住了腳步,看着大廳角落裏的什麽東西,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

小賣部裏有一臺紅色冰櫃。

李福詫異的,看着他跑了過去,跟小賣部的女孩說了些什麽,那女孩很快低下頭,把冰櫃的門打開,從裏面拿出好多只各種顏色的棒冰。

是那種密封在塑料袋裏的棒棒冰,凍成了一根根的棒子。

“你要幹嘛?”李福話沒說完,就見歐寧抱着那堆棒冰,往樓上跑。

開門的時候芷蘭還捂着半邊臉,看得出來,她很痛苦。

看到是歐寧,她的眼睛瞪得好大。

“這個,給你”歐寧抱着那一堆五顏六色的棒冰,看起來很滑稽。

“幹嘛?”

“你不是牙疼嗎?這裏又沒有冰塊,只能将就了,敷一下吧!”他說着,便拿起一根,往她面頰上貼。

她躲了一下,沒來得及,那奇怪的東西還是貼上了她的臉。她用手接住那東西。

冰冰涼涼的,疼痛瞬間緩解了很多。

芷蘭還沒來得及說謝謝,歐寧就走了。

她站在樓道裏,看着他的背影。

他今天穿着藍綠條紋的T恤,走到下樓梯的地方,他突然回過頭來,就好像知道她在看着自己。

他沖她揮揮手,轉身,消失在樓梯拐角的地方。

芷蘭回到房間。

棒棒冰買得太多了,開着空調的房間裏,仍然化得快。

在冰塊化成水之前,她睡着了。

夢見了湖、山坡和石子公路,當然,也夢見了他。

夢中的自己,側躺在床上,睡得正香,那身材高大的男孩朝她走進,俯下身來,正要吻她。

她卻醒了。

醒來的時候,房間裏已經大亮。

枕邊和床頭櫃上散着一袋袋,紅的綠的藍的糖水,她看着笑了,摸摸臉頰,痛的地方還在,大概是自己的耐受力增強了,覺得沒有早晨那麽疼了。

她坐在床邊,發了會呆。

正準備起身,突然瞥見床頭櫃上,紙殼上壓着一只鉛筆,紙殼上好像畫了什麽東西。

她拿起來看。

沒想到,他還會畫畫。寥寥數筆,這麽傳神。

她拿着那煙盒上的畫,又呆坐了半天。

作者有話要說:

☆、雲南(八)

終于還是起身,走到洗手間。

他的黑色牙刷靜靜躺在玻璃牙缸裏,毛巾架上挂着他自己帶來的深藍色毛巾。

大理石臺面上,幹淨得沒有多餘的水珠。

她洗漱好,換上了幹淨的裙子,下樓的時候,已過正午,時鐘正指向,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大堂裏空蕩蕩的,連前臺都在打瞌睡。

她看了看手機,沒有新消息。下樓之前她給他發了短信的,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她一路走到湖邊,這個時間,上船的游客也少,湖邊上的船都在無所事事地晃蕩着。

她突然覺得餓了,靠近湖邊的小飯館似曾相識,她走進去,點了一碗涼面,吃着吃着,面的味道也熟悉起來,她這才想起來,以前也吃過這家的涼面。

吃到一半,電話響了,她匆匆從包裏掏出電話。

屏幕上閃動的名字,是肖牧。

不知怎麽的,她竟頗有些失望。

“你在雲南嗎?”他問。

“嗯,”她停住了。她不知道他還知道些什麽。

“我去過餐廳了,他們說那男孩也請假了。”

芷蘭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口中的“男孩”,是指誰。

她還沒說話,他又說:“所以,你們現在在一起?”

“現在嗎?沒有。”芷蘭看着遠處的大湖,“肖牧,我……”

“等你回來再說吧。”他突然打斷了她。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低落,好像受了什麽打擊。

芷蘭還想說話,他卻迅速挂斷了電話。

她收起電話,拿起筷子,看着桌上那碗吃到一半的面。

黃色面條、麻醬、肉末和蔬菜末全揉在一起,那碗面條看起來混亂不堪。突然的,她胃口全失。

她結完賬,走到門外,心裏的煩躁之情急速上升。

她在湖邊的長廊上坐了很久,無緣無故的,突然想喝酒。跑去小賣店,只有一種綠色罐子的本地啤酒,名叫碧波。

她回到長廊邊上。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喝完了那聽名字像洗衣粉的啤酒。

正對着長廊的是一個小碼頭,陸續有載着游客的船靠岸,帶着各種顏色帽子的游客次第下船。

卻沒有見到,她等的那個人。

她剛想打他的電話,忽然見得一群本地模樣的人,慌慌張張往湖邊疾走。

她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便急急攔住中間的一個女人,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情。

“聽說南邊有只船翻了。”她說。

“你說什麽?”芷蘭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等那女人掙紮着,她才發覺自己的失态。

她松開手,那女人一邊捏着自己的手肘,一邊不解地看着她:“船不大,超載了。”

她丢下簡短的兩句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芷蘭的頭蒙了,後腦勺像有無數只蟬在鳴叫,她直直地站在太陽下面,瞬間出了一身大汗。

她從包裏拿出手機,撥他的電話,

手發着抖,在電話簿裏尋找着,他名字的拼音,輸錯了好幾次。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聽筒裏傳來的漫不經心的女聲,簡直令她抓狂。

她沖到湖邊,湖水白茫茫一片,橫在眼前,熙攘的人群像是褪了色的畫,她的心髒一陣陣抽緊,手機死死抓在手裏,液晶屏快要被她捏破了,手指的汗浸了一層。

于無望中,她又撥了幾遍歐寧的電話,卻只是确認他已關機。

恐懼和驚慌令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岸邊的人群并未移動,連姿勢都沒有改變,也許從她知道那個壞消息到現在,只不過十幾分鐘而已,她卻覺得仿佛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

本地人和類似景區工作人員的人擠在一起,可他們能做的,只是豎着脖子,張望着遠處的湖面。

不知道過去了好久,遠遠的,看見一艘黃色的大船開了過來。有人開始舉着大喇叭,忙着疏散岸邊的人群。

那喇叭在喊什麽,芷蘭根本聽不清,也不想聽,她拔腿就往岸邊跑,有個男人沖過來拉住她,卻被她突然爆發的力量給推開了。

那男人驚訝地站在原地,大概在想這瘦瘦的女人怎會有這麽大的力氣。

意念的高度集中,令她看起來焦慮又怒氣沖沖,但其實她此刻的精神,就像蟬翼一樣脆弱,像繃得太緊、緊到極點的弦,随時都可能崩裂。

她終于沖破人群,站到了岸邊。那黃色大船慢慢駛進,船上穿着制服的人走來走去,懸挂在船頭旗杆上的旗子被刮破了、紅色像洗過一樣慘淡。

她的整張臉都因痛苦而扭曲了,顫抖的手捂在臉上。

那大船往她的方向駛過來,越來越近,她實在難以忍受,在最後一秒,她轉身離開了岸邊,一步一步,艱難的,走到人群之外。

她站在原地,船靠岸了,面前的人群先是一起湧了上去,随即,又一起往後退。

大喇叭又響了起來,這一次,她聽清楚了,是在讓圍觀的人讓出一條路。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竟然又抓起了手機,強迫症一樣,打開通話記錄。

這時候手機突然響了,那個名字竟在屏幕上閃爍,做夢一般。

她惶惑地拿起手機,放到耳邊。

她不敢相信,可真的是他。

他的聲音在耳邊響着,聽起來是如此的不真實。

芷蘭那繃了太久的精神之弦轟然斷裂。

她竟然哭得像個孩子,一邊哭,一邊對着電話喊:“你去哪裏了?幹嘛不接電話?”

“你怎麽了?”聽到她哭,他也急了,

電話那頭突然又沒了他的聲音,只留下嘈雜的人聲。

芷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又去了哪裏,她對着電話,狂呼着他的名字。

“芷蘭”,

她很快就聽到了他的聲音,卻不是從電話裏傳來的。

她的肩膀上有了新的重量,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那是他手的重量。

她一度傻傻害怕再也見不到的那個男孩,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後呢。

她放下電話,轉過身,

他襯衫的藍綠線條在她眼前晃動,臉上覆着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看着他,突然發現他嘴唇的上面有薄薄的黑色胡茬,那是昨天還沒有的。這讓他的樣子又熟悉又陌生,就像她失而複得的某樣東西。

他本來還驚訝于她眼裏和面頰上的淚,

看看從人群中擡出的擔架,他突然什麽都明白了。

他伸出兩只手,抹着她臉上的淚,這一次,她再也沒有抗拒。

“對不起,手機沒電了,我剛才回賓館,前臺說……”

歐寧話沒說完,她擡起頭來,看着他。

歐寧突然覺得,她看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那美麗的帶淚的眼睛,卻将最真摯最複雜的心曲,明明白白地袒露給他了。

他想知道的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在那雙眼睛裏了,不是嗎?

他看到她的嘴唇動了一下,

“歐寧,我……”

她話沒說完,卻看到他的眼睛裏面,分明跳動着兩簇火焰。

又是一個突襲般的吻,不過這一次,是她的突襲。

踮着腳尖的偷襲,冷不丁的這麽一下,歐寧像被試了魔咒一般,傻傻地站在那裏。

芷蘭低下頭,後悔似的要走,歐寧哪肯放了她。

他們就這樣,在擾攘的人群中,完成了第二個吻。

兩股潮熱不安的氣息彙聚在了一起,卻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陽光在頭頂織出炫目的光斑,這個從容而溫柔的吻,好像完全超脫了周遭的環境。

待激情稍微平息,歐寧還是抱着她,不肯放手。

圍觀的人已經漸漸散去,太陽變成了黃昏時分的顏色,紫紅色的流光暈染了天幕。

那艘黃色大船還停在岸邊,船上卻已空無一人。

他們手牽着手,找到一家湖邊人少一點的餐廳。

店裏的食客都在說那艘船的事情,“聽說淹死了一個人。”他們中有人說。

芷蘭原本明亮的臉上,突然籠上了一層陰影。

剛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沒想到,還是死人了。

歐寧聽到燈下,她低低的一聲嘆息。

他想說點什麽,轉移她的精神。

于是他笑着問她:“對了,你剛才在等我的時候,是不是喝了啤酒?”

“啊!你怎麽知道……”芷蘭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突然不說話了。

歐寧不懷好意地笑了。那啤酒的清香,好像還氤氲在他口中。

“是什麽牌子的?味道很好啊!我也要喝,你在哪裏買的?”

“碧浪,本地啤酒,哪兒都有賣的。”她說完,便賭氣似的,扒了一大口米飯。

“碧浪?”歐寧覺得這個名字好耳熟。

芷蘭撲哧笑了:“說錯了,是碧波!”

歐寧真去買了兩聽。給她一聽,她卻說牙疼。

“突然就疼起來了嗎?”他關切地看着她。

她也覺得奇怪。原來下午只顧着擔心,忘記了牙痛。

“對了,李福人呢?”

“你才想起他來啊!”歐寧笑了,“他說是家裏有急事,就回去了!”

“那你們今天去看得怎麽樣?你中午吃了魚的吧?味道如何?”時間好像中斷了,之前的事情,她現在冷靜下來,才一樁樁想了起來。

“看來你今天收獲不小啊!”看來芷蘭對他的“彙報”很滿意,“說不定是可以考慮從這裏采購的。”

“不過運費和保鮮要先解決……”

她一開始考慮餐廳的事情,就被歐寧打斷了。

“今天可以不聊工作嗎?”他皺起了眉頭。

她笑了。

從餐廳出來的時候,她走在前面,歐寧跟在後面。

歐寧沖過去,握住她的手,這時候,不遠處的湖邊,升起一束煙火。

“你的牙還疼嗎?”他低頭問她。

“當然疼啦,一疼起來,怎麽可能那麽快就好了?”她說。

“我有一個辦法,幫你止痛!”歐寧說得信誓旦旦。

“什麽辦法?”

芷蘭擡起頭,他一臉嚴肅。

“你看着我,”他說。

芷蘭看了他一眼,很快別過頭去,卻被他硬給扳了回去。

“別打岔,你看着我,集中意念,十秒”

她聽話地看着他,這一次,她不再笑了。

“一、二、三、四……”他真的開始數了起來。

“八——九——”

數到第十的時候,他突然俯下身,再一次吻了她。

他的舌頭偷偷伸進她的齒間,帶着啤酒的清苦和回甘,它又極為靈巧地滑動着,仿佛是背負着治療的使命,去了解每顆牙齒的狀況。

一個治愈系的吻,

牙疼,又算得了什麽呢?

吻到動情的時候,身後的天空中,正綻放着,最美的那朵煙花。

情之所至,之後的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

歐寧在這方面幾乎沒有經驗,他不好意思說,可動作的生疏卻暴露了他。

他抖得厲害,像個學生。

燈光下,她的肌膚發出白瓷般迷人的光澤。

他俯下身去,撥開散落的頭發,輕輕吻着她的耳朵,和脖子。

突然,她像是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側過身子。

“怎麽了?”他趴在她身旁,對着她耳語。

“癢。”她仍是背對着他。

“是不是太快了?”歐寧沖着天花板,吐了口氣。

芷蘭轉過身來,半笑不笑地看着他:“我怎麽會有一種亂倫的感覺?”

“什麽?”歐寧驚得,從床上坐了起來。

“難道不是嗎?老牛吃嫩草。歐寧,你還這麽年輕,而我,已經老了。”她說着,又轉過身去。

看到床頭的那張香煙盒,畫着她的嘴唇的那張紙殼。在燈下,每根線條的細節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還躺在那裏,悶不做聲。

歐寧什麽都沒說,他只是躺下來,從她身後,緊緊抱住她。

而他的下一個動作,是緩慢而笨拙地,脫掉了她的白色睡裙,

他再次的,以無比的溫柔和耐心,親吻她的嘴唇、脖子和肩膀。

往下的時候,聽到她低低的呻吟。

她的身體,如宮殿般輝煌、如雨後的清晨般純潔。

這初次的造訪,卻是終生難忘的旅行。

身體裏的熱浪一陣陣襲來,這一次,歐寧成功地控制住了節奏。

當浪潮推到最高點的時候,他耳邊響起的,是最美妙的樂聲。

他知道她終于完完全全地屬于他了,這令他欣喜若狂。

浪潮退去之後,他仍然反複親吻她的嘴唇,眼睛裏閃爍着亮晶晶的東西。

她笑了,捧着他的臉,問她:“你怎麽了?”

“你太美了,”他撫摸着她的耳朵和下巴,調皮地眨着眼睛:“我真想,每天晚上都跟你在一起。”

“唉!”她嘆了口氣,轉過身去,拿起床頭櫃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

“你嘆什麽氣啊?”

“你到底是年輕啊,這麽血氣方剛,我老了,招架不住!”她說着又笑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立即表示抗議:“我就想每天睡在你旁邊,早上一起醒來,就好了!”

芷蘭閉上眼睛,默想着他所描述的場景,一絲甜蜜從她心裏泛起。

“不過,想跟我一起睡覺的不止你一個人,”她突然想到了什麽,睜開眼睛笑着對他說。

“還有誰?”歐寧傻了。

“我女兒啊,宛喬可是隔幾天就要跟我睡的!”她說。

他啊地叫了一聲,躺倒在床上,拉起被子,蓋住了臉。

他差點忘了,她還有一個女兒。

作者有話要說:

☆、背叛(一)

對歐寧和芷蘭來說,女兒的存在只是他們所要面對的諸多現實中的一種。

事後回想起來,在雲南的那幾天,如一場大夢,美好得不真實,美好得,像是根本沒有發生過。

那麽,到底有沒有發生過呢?

見證了那些隐秘往事的,除了他們的身體,還有那時的太陽。

在返程的飛機上,芷蘭坐在靠窗的位子,她盯着遠處的天空,出了神。

歐寧握着她的手,一直在對她說着,回去之後,要如何如何。

芷蘭覺得,他只不過是用這些所謂的計劃,來掩蓋內心的焦慮而已。

她看着他的嘴巴動啊動啊,卻聽不見他在說什麽,突然,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唇上。

他不說話了,只看着她。

她向他湊過去,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握住他溫暖的手。

三個小時的旅程,他們的手始終沒有松開過。

終于,飛機的舷窗之外出現D市的大海,繼而是鱗次栉比的樓宇。

現實如群山一樣撲面而來,兩個人都開始心事重重。

歐寧送芷蘭回家,在她樓下告別的時候,他抱着她好久,不肯松開。

路過的人都以一種好奇的目光注視着他們,其中更有芷蘭認識的鄰居。

她費力要推開他,“好啦,你趕緊回家吧。”

他卻像鲶魚一樣纏着她:“不想回家,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行啦!別磨叽了,趕緊的!”她終于推開了他。

歐寧站在門口,看着她走進電梯。

他以為回到家便是一番暴風驟雨,可是,當他真的站在家門口的時候,透過一樓的落地窗,卻只看到空無一人的大廳。

會客廳裏也沒有人,出乎意料的,家裏一派風平浪靜。

“先生和太太出去了,”老王告訴他。

“我出去這幾天,家裏沒有發生什麽事情嗎?”他問他。

“沒有,”老王的眼神沒有一絲閃爍。

“那,餘露,餘小姐,她有沒有過來?”他又問。

“我沒看到。”老王看了他一眼,便默默走開了。

家裏平靜得可怕,歐寧站在樓梯上,盯着吊燈看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先去洗個澡,睡一覺再說。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

“少爺,歐寧少爺。”門外,是老王的聲音。

“什麽事情?”歐寧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知道自己是明知故問。

“老爺讓你去書房一趟。”他在門外喊。

“好的,我馬上下去。”

歐寧又坐了好一會兒,才下床。

推開門的時候,發現老王還站在外面。

“你怎麽還沒走?”歐寧一邊轉頭看他,一邊上樓。

“少爺,你得小心一點。我看老爺和太太都不太高興的樣子。”他跟在歐寧後面叮囑,一臉的憂心忡忡。

“嗯,”歐寧走到書房門口,透過虛掩的門,看到沙發上母親的背影,她正襟危坐,頭發盤得一絲不茍,而父親,他的輪椅靠着窗戶,往窗外望着,一言不發。

他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才敲門進去。

他喊了父親,可父親并未轉過身來。

“歐寧,你說你去雲南,其實是和馮芷蘭一塊去的?”母親的目光從未有過個的嚴厲。

“我——是的——”

歐寧話沒說完,就被她憤怒地打斷了:“太荒唐了!你這小子,這做的都是什麽事情?”

“餘露那孩子也太善良——”她突然提到餘露,歐寧驚訝地看着她。

“你這麽亂來,那孩子,沒有一句抱怨,不是我給她打電話,都不知道你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母親越說越氣,好像随時都會昏過去。

這時候,父親突然轉過身來,歐寧看到,陽光下,他蒼老的臉上,有一種夾雜着痛苦、憤怒和震驚的奇怪神色。

“歐寧,你說要去芷蘭的餐廳做事,其實是另有目的,是不是?”

面對父親的責問,歐寧再沒有反駁的餘地。

他不說話,就代表默認了。

父親的手攥成了拳頭,渾身都在發抖。

他半天都沒說話,突然仰天長嘆一口氣,說:

“餘董事長還不知道這些事情。趁着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你去向餘露道歉。”

“嗯,我會向她道歉。”歐寧說。

“還有,從明天開始,你不要再去餐廳上班了,好好在家裏準備一下,從下周開始,來公司上班。”

“好的。”歐寧又說。

父親擡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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