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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4)

青真是選擇了一條很艱難的路啊!”

歐寧看着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說的明明是別人的事情、何青的事情,歐寧卻覺得像在說自己。

他昂起頭,吐了一口氣,“他愛上男人,那不是他自己能選擇的。那是上帝的安排。”

“我愛上你,也是上帝的安排。”他看着她的眼睛,在心裏說出這句話。

“難道你也覺得他喜歡男人是不對的嗎?”歐寧想着芷蘭比他年紀大,恐怕還不太能接受同性戀這樣的事。

連他自己,也是這些年來才對同性戀有了正面的理解,當初吳亞對他表白的時候,他不也吓得跑掉、再也不跟他聯系了嗎?

“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芷蘭笑了,“我雖然比你們大很多,但也沒有這麽老古董吧!”

“你當然不是老古董,”歐寧趕緊說,“我的意思是,感情本來就沒有對錯,有些人明明不能喜歡,還是喜歡上了,那也沒有辦法啊,你說是不是?”

他看着芷蘭。

在黑暗中,他捕捉到她臉的輪廓,和眼睛裏的光。

芷蘭沒說話,她大概并未意識到他在說什麽。

過了幾秒,她突然笑了,“沒想到你年紀輕輕,說起感情來,還一套一套的!”

他不說話了。

悶悶的,轉頭看着窗外。

他不喜歡她刻意強調他們的年齡差,真的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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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那麽老,而他,也沒她想的那麽嫩!

作者有話要說:

☆、中毒(一)

歐寧洗完澡回到房間,已是晚上十點半。

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卻怎麽也睡不着。

想來好笑,今天明明是去參加肖牧的攝影展,卻一張相片都沒看到。

一天之內發生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他不僅送了芷蘭第一件禮物,居然還和她一起,幫何青打掃了屋子!

芷蘭、肖牧、何青、吳亞、餘露……

好多人的名字在他腦子裏打轉,塞滿了他的腦袋,令他頭痛欲裂!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但他的确是被芷蘭的電話吵醒的。

臺燈還開着,他坐到椅子上,燈光刺得眼睛都睜不開。

發現桌上那本書的白色藝術紙封面上,被他用鉛筆畫了個女人的背影。

那女人的長裙曳地,身材玲珑有致,正伏在陽臺欄杆上,若有所思。

一定是睡覺之前畫的。睡了一覺,竟然都不記得了。

他用書摸着那本書的邊緣,芷蘭的聲音在耳邊,聽得清清楚楚。

又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此前她可從來沒給他打過電話。

“歐寧,我現在在何青家門口,”芷蘭的聲音聽起來很慌張。

“什麽?”歐寧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怎麽又去了?”

此時,離他們離開何青的家,不過四五個小時而已。

“我不放心他,睡覺之前我給他打電話他關機,座機也沒人接。我又打電話給他們樓的保安,讓他幫忙上來敲門,他也不開門。”

“沒準他就是想一個人待會兒吧!”歐寧覺得她想多了。

“我還是覺得不對勁,”芷蘭話說得越來越快,“我們在門口按了好久門鈴,裏面沒有任何動靜。我又和保安去監控室看了錄像,結果看到他七點多的時候,就是我們走了沒多久,他下過樓的,快八點回來的時候,手裏擰着一只紙袋。”

芷蘭頓了一下,又說:“是藥店的袋子。”

歐寧聽到自己心裏咯噔響了一下。

“我馬上過去。”他打開抽屜,翻出車鑰匙。

“歐寧,你能幫我個忙嗎?”

“什麽?”歐寧推開房門,走下樓梯的時候,他特意放輕了腳步。

“你知道吳亞家住在哪裏吧?”

“知道。”歐寧知道的,是吳亞高中時候的家。這麽多年過去了,不曉得他搬了家沒有。

“你想讓我去找吳亞?”歐寧将大門關上,借着月光,走到車庫。

“或者你先給吳亞打個電話?我也沒有他的電話。現在門打不開,我想,他那裏也許有何青家的鑰匙。”

歐寧一口答應了她,挂了電話,卻發現自己也沒有吳亞的電話。

高中那次之後,他就從手機裏删掉了吳亞的電話。

他只好打給東子。

如他所料,都這個點兒了,東子還在外面玩,電話那頭吵得要命。

等到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能聽清歐寧的話,歐寧已經發動了車子。

“吳亞?怎麽着,你找他幹嘛?”

聽他陰陽怪氣的口氣,歐寧總覺得,他好像知道點什麽。

“行啦,你快把他電話給我,我有急事找他。”歐寧懶得跟他啰嗦。

“你等着,我馬上發到你手機上。”

歐寧正準備挂掉電話,東子又在那頭喊了起來:“最近吳亞出事兒了,你知道嗎?”

“嗯,我知道,”歐寧迫不及待要結束這談話:“我挂了。”

那頭東子好像還要說什麽,歐寧卻急忙挂斷了電話。

他迅速撥了吳亞的電話,卻關機了。

除了找上門去,眼下,沒有別的辦法了。

很奇怪,過了這麽多年,吳亞家的位置,他竟還記得清清楚楚,連導航都不需要,去他家的路線圖,如同刻在他的大腦裏。

他大概只睡了兩個小時,卻一點也不困。腦子裏如電影剪輯般切過各色畫面:數年前露臺上的那一幕、蘭餐廳的重逢、何青家洗手間的白色藥盒,還有,客廳角落裏孤獨的鋼琴……

這一切物事,無論是久遠的回憶,還是幾個小時之前的所見所聞,都籠罩在,一種悲傷的色調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中毒(二)

歐寧盡力避免被這種悲傷的情緒控制。

他相信,一切都是鋼琴家刻意制造的錯覺,他一定還在家裏,躺在床上,或坐在鋼琴前面,好好的,什麽事都沒有。

歐寧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吳亞家裏。

門口的名牌告訴他,他沒有找錯地方。

整棟小樓都黑着,他知道自己很冒昧,卻也沒有別的辦法了。開門的是管家,他一臉的驚慌。

“是您啊!”管家居然還認得他。

“您好,吳亞在嗎?我有急事找他!”

“在——”管家剛吐出一個字,歐寧便看到二樓一個窗戶的燈亮了。

歐寧還記得吳亞的房間在哪裏,他剛要上樓去,卻被管家攔住了:“可是,董事長吩咐過了,小亞這段時間不能外出!”

吳亞竟然被他母親“軟禁”了!

歐寧管不了這麽多了,他一邊說着對不起,一邊用力沖破了管家的“防線”,沖上二樓。

吳亞的房門沒有鎖上,他推門進去進去。冷氣太足,房間如同一個漆黑的冰窖。借着窗簾透進來的一些月光,他伸手觸到了門邊牆上的開關。

他看到吳亞躺在床上,一動未動。

他走過去喊了他的名字,吳亞睜開眼睛的時候,臉上寫着驚恐。

“歐寧,怎麽是你!”

幾天沒見,他瘦了很多,眼眶深陷了進去。嘴皮幹幹的,好像很久沒喝水。床頭櫃子上全是煙蒂。

歐寧确信他是被“軟禁”了。

“你有何青家的鑰匙嗎?就是安福大廈那裏的。”歐寧看着門外,覺得馬上會有人沖進來,得長話短說:“有就趕緊給我,別問我為什麽。”

聽到“何青”的名字,吳亞的手抖得厲害。他轉身站起來,打開床邊上的衣櫃,從一件西裝的內側口袋裏,取出一串鑰匙。

“就是金色那把。”吳亞把鑰匙遞給歐寧。

“何青怎麽啦?”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痛苦。

“沒事,他就是找不到鑰匙了,他自己不方便過來,讓芷蘭托我來找你。”歐寧撒了個謊。

吳亞看着他,不說話,他的表情說明,他并不相信歐寧臨時編造的謊言。

門開了,有人進來,大聲說着話,有管家的聲音,還有女人的聲音。

歐寧趕緊把鑰匙攥在手裏。

“歐寧,是你啊!這麽晚來找我們家小亞,有事情嗎?”歐寧回頭,看到吳亞的母親。

歐寧記得高中時候,吳亞的母親風韻猶存,很多同學都羨慕不已。可現在站在面前的這個女人,老得厲害,皮膚失去了光澤,滿臉掩飾不了的憂慮。

吳亞的“醜聞”一定對他母親打擊很大。

盡管對他母親感到抱歉,但歐寧還是随口撒了個謊。

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就匆匆離開吳亞的房間,趕在他們追上來詢問之前,消失在大門口。

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安福大廈,按電梯的時候,發覺自己的手也在發抖。

臉色蒼白的她,見到突然從樓道裏走過來的他,像是繃得太緊的情緒的弦突然松了一下,他覺得她随時都要哭出來了。

他找到那把金色的鑰匙,因為緊張,開門的時候竟試了幾遍。

門終于開了。

房間裏沒開燈,溫度恢複到他們下午來時的寒冷。他們沖進去,按下牆上那排電燈開關。

客廳裏瞬間亮如白晝。可這裏空無一人。

芷蘭沖進卧室,保安去了陽臺,歐寧去了洗手間。

洗手間裏空無一人,頂燈卻開着,歐寧走到置物架前面,那只紙盒放在原處,像是從未被動過。

“歐寧!歐寧!”

是芷蘭!

歐寧沖到卧室。

芷蘭正在打電話,她的身體抖的,像站都站不穩了。

而何青呢,他躺在床上,穿得整整齊齊,臉看起來很英俊,好像他不是在睡覺,而是穿戴整齊,馬上,要赴什麽重要的宴會。

床頭櫃上有散落的白色藥丸,和一只高腳杯,杯裏只剩下一口紅酒。

歐寧過去蹲到床邊,拍他的肩膀喊他的名字,他沒有任何反應。

紅酒瓶就在旁邊,歐寧拿起酒杯,聞了聞裏面的酒。

過了五分鐘120沒來,芷蘭說等不及了,要自己送何青去醫院。

“芷蘭,你別太着急,再等一下,應該馬上就會過來”歐寧站起身來,拍拍她的肩膀:“我覺得何青不會有事。”

“你怎麽知道他不會有事!現在耽誤一分鐘,可能就延誤了治療,何青他就沒命了,你知道嗎?”

她的聲音都嘶啞了,眼睛裏全是紅血絲。

歐寧從未見過她這麽生氣,近乎憤怒。

還好這時候門鈴響了,一會兒,保安就和穿着白大褂的急救醫生一起進來了。

他們把擔架送進急救車的時候,芷蘭跟在後面,堅持要守在何青旁邊,被醫生拒絕了。

兩個人坐到前面。上車的時候就下着雨,車開出一會兒,雨下得越來越大,打在車窗上,車燈映在路面上,燈光掃視之處,顯出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水渦。

芷蘭一直緊張地看着車內懸挂的時鐘,歐寧伸出手觸了一下她的肩膀,發現她渾身都在發抖。

他從後面抱住了她的肩膀,努力止住她的顫抖。他在她耳邊說:“馬上就到了,芷蘭。”

芷蘭的眼睛看着前面,點了點頭。

何青被送進急救室的時候,還是沒有任何知覺,臉色看起來更蒼白了。

不一會兒,有一個高個子男醫生從裏面走了出來,“是誰送何青過來的?

沒等他問完,他們兩個一起沖了上去。

“他喝的藥,你們帶了嗎?”醫生擡起頭,看着他們。

“什麽?”芷蘭好像還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我帶了,”歐寧從口袋裏掏出那只白色藥盒,遞給他。離開何青家的時候,芷蘭已經着急得什麽都不記得了,他還是清醒的。

“是新買的一盒。”歐寧補充。

“吃了不少啊,”醫生搖晃了一下藥盒:“大概吃了有多長時間,你們知道嗎?”

芷蘭痛苦地搖搖頭。

歐寧猶豫了一下。醫生看他們都不知道的樣子,正準備走,突然被歐寧叫住了。

“他可能是兩個多小時之前吃的。”他說。

芷蘭和醫生都愣了。

“你說可能什麽意思?有什麽證據嗎?”他歪着頭,看着歐寧。

歐寧抓了抓頭發,皺着眉頭,說:“他是用紅酒喝藥的。我聞了他喝過的紅酒,我知道那個牌子的酒,從氣味來判斷,應該是開瓶不久的,大概兩到三個小時。”

醫生看着他,眯了一下眼睛,好像是第一次聽到這樣奇怪的解釋。

他沉默了幾秒,說:“好吧,如果真的跟你說的一樣,吃了不到三個小時,按照這個藥的作用時間,那應該還有救!”

醫生說完便走了。

“歐寧,”芷蘭和歐寧并肩站在急救室門外,她擡起頭來問他:“剛才在何青家裏,你對我說他不會有事,就是因為這個?”

“嗯,”歐寧點點頭,“那種法國酒我很熟悉,我爸愛喝。它很特別,開瓶之後暴露在空氣中,每過一個小時,氣味都會有改變。幸好何青杯子裏盛了一口酒,我聞了一下,應該錯不了的!”

“希望是吧!”芷蘭的焦慮似乎因他的推理而有所減輕,但她眼中的驚恐和疑慮并未去除。

已是午夜時分,醫院急救室外的過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牆壁慘白、燈光慘白,兩個人等待“宣判”的心,也是慘白的。

急救室的門和窗隔音太好,裏面一定是器械人聲,轟隆作響的,外面卻什麽都不聽到。

過道裏安靜得可怕。

等待的尚不知是死亡還是重生,芷蘭看着歐寧的側影,她慶幸,這一刻,還有這個男孩在自己身邊。這空前的恐懼和驚慌,她可與他分擔。

她看到歐寧突然走開。

走向走道拐角處,靜靜立着的紅色販賣機。

硬幣投進去的聲音,回響在空蕩的過道裏。

回來的時候歐寧拿着兩聽罐裝咖啡。

“這裏只有罐裝的雀巢,”他遞給她一罐。

她從他手裏接過那深色的鐵罐,觸感冰涼。

她剛想說謝謝,歐寧的手機卻響了。

是吳亞。

“你們在哪裏?”他一上來就問,“我在何青家門口,家裏都沒人。”

“什麽?你怎麽跑出來的?”歐寧一驚。

“別廢話了!快告訴我你們在哪裏?何青是不是出事了?”吳亞聲音越來越大,焦慮中夾帶着憤怒。

歐寧只好告訴他醫院的名字。

咖啡快喝完的時候,急救室的門終于打開了。

走出來一個人,

還是剛才那個高個子醫生。

看他的表情,歐寧就知道何青沒事。

一眨眼功夫,芷蘭已經沖進了病室。

歐寧剛想進去,卻聽到走道裏急促的腳步聲。

随即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轉過頭,是吳亞。

他面容憔悴,全沒了平日光彩照人的樣,像是在病床上躺了多日,硬是被拉起來的人。

他腳上還穿着拖鞋。

病室裏只有一張床,剛從死亡邊上被拖回來的鋼琴家,他躺在床上,襯衫的扣子開着,一只胳膊挂着點滴。

他的側臉蒼白,連嘴唇都是蒼白的。

護士在忙着清理,病室裏有一股不好聞的味道。

吳亞跌撞着沖到床邊。

何青一見是他,立刻不顧芷蘭的阻攔,掙紮着從床上坐起。

沒想到,吳亞沖過去就打了他一巴掌。

打得很重,他眼睛裏的憤怒,像火焰一般燃燒着。

不止芷蘭和歐寧驚呆了,連旁邊的護士都停下了手裏的工作,怔怔看着他們。

何青的臉上留下清晰的掌印。

他先是愣了一秒,随即卻笑了,笑得很是凄厲。

好像這一巴掌,全在他意料之中,是他該得的。

看芷蘭和歐寧都愣着沒動,護士小姐覺得該自己出馬了。

她走過去,表情嚴肅地對吳亞說:“不管你們有什麽過解,病人剛洗完胃,需要休息,請你出去!”

“不,別讓他走!”何青急切地抓住吳亞的手。

其實吳亞本來也沒打算走。

他從家裏逃來這裏是多麽不容易,又怎麽會輕易地走?

吳亞并未掙脫何青的手,他俯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扶住何青的背後,把枕頭放平,示意他躺下。

何青抓着吳亞的手不肯放。

“好啦,我不會走的。”

吳亞前一秒明明還怒不可遏,這一會兒卻變得很溫柔。

他摸了摸何青零亂的黑發。他明明比何青小好幾歲,這會兒,卻像個大哥哥。

歐寧畢竟是男人,看到這裏,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芷蘭站起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行啦,你們倆等一下再互訴衷腸吧!吳亞,何青就交給你了,沒問題吧!”

“沒問題!芷蘭姐、歐寧,謝謝你們!要不是你們,我……”

吳亞話沒說完,歐寧突然想到了什麽:“等一下,你爸媽找過來怎麽辦?”

聽他這麽說,何青臉上本來恢複的一點生氣,很快又黯淡了。

“放心吧!他們不知道這裏,就算知道了,也不會來的!”吳亞站起來,語氣很确定,“他們只會把我關在家裏,一旦我跑出來了,他們恰恰不敢出來找我。他們怕事情再鬧大。吳家這點‘家醜’,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們說,是不是?”

“你們快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就行!”

歐寧看着吳亞,他的目光很堅定,好像在說,他已從這個“意外”中恢複,重新獲得了生活的勇氣,以及,保護自己所愛的人的勇氣。

芷蘭還猶豫着不想走,歐寧看她已經疲憊萬分,便拍拍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身說:“走吧,人家劫後重逢,也想單獨在一起呢,別打攪他們了。”

芷蘭擡起頭看着他,終于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中毒(三)

這是回去的車上。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住了,街道冷清,遠處的天空已經發白。

許是喝了咖啡的緣故,歐寧的腦子還清醒得很,而旁邊的芷蘭,上車後不久,就靠着車窗,悄然睡着了。

她的眼圈留有昨日疲憊的陰影,睡着了,本來皺着的眉頭卻還未完全舒展開來。

劫後餘生,這原本不是他們的劫,在不到二十四個小時裏,目睹這幕幕人生悲歡,卻宛如親歷。

看着身旁心力交瘁的女人,這個時候,歐寧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很簡單的,想讓她多睡一會兒。

他開着車,在城市的街道轉了好幾圈,好幾次,路過同樣的建築:政府辦公大樓、廣場和公園,最後一次路過的時候,本來空無一人的廣場上,開始有了晨練的老人,和推着嬰兒車的女人。

城市新的一天,在越來越充足的天光中展開。

芷蘭的臉慢慢在晨光中舒展開來。她白皙的面龐上,開始出現一種進入深度睡眠的安然之态。歐寧本以為她不會很快醒過來。可他只是打開了窗戶,讓新鮮空氣進來,她突然就醒了。

車子恰也開到她家附近的一條路。

她一臉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

歐寧笑了。

“我睡着了?睡了多久?”她朝外面看着,驚訝天已大亮,街邊店鋪的卷軸門次第打開。

“沒多久啊,我開個窗戶,你怎麽就醒了?”歐寧清了清喉嚨,“我送你回家吧。”

芷蘭看看表,意識到自己睡了很久,他也開了很久的車。

歐寧把車子直接開到芷蘭家所在的那個小區門口。

“在哪個樓?”歐寧問她。

“25號樓。”芷蘭說完,突然發現哪裏不對,“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

“我嗎?”歐寧笑了,他當然不會告訴她,他對她的“研究”是事無巨細的。

“聽餐廳的人說的啊。你知道,我記性很好的。”

他随口敷衍了幾句,車子很快停到了芷蘭住的那棟樓下面。

芷蘭還想問什麽,卻恰見得女兒從樓裏面走了出來,穿着粉色的裙子。

她趕緊從車裏出去。歐寧坐在車裏,看見她抱起女兒,笑得很開心,完全不像一個勞累一晚上沒睡好覺的人。

歐寧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歐寧,真是謝謝你了,今天放你一天假,你回去好好睡一覺吧!”她放下女兒,對他說。

“那你呢?”歐寧問她。

“我嗎?”她好像覺得他這個問題有點奇怪,“我上午休息一下,下午再去餐廳。”

“那我也下午過去!”他說。

芷蘭剛想說話,小女兒卻走到歐寧面前,大聲說:“你是上次在公園裏,跟我和媽媽一起劃船的歐寧哥哥嗎?”

歐寧蹲下來,捏了一下她的臉蛋,笑了,“是啊,還記得啊!”

芷蘭也笑了。

小女孩撅起嘴巴,一本正經地說:“歐寧哥哥這麽帥,我當然記得了!

被這麽小的女孩誇獎,歐寧很是不好意思,站在那裏,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你趕緊回去吧,累壞了都!”芷蘭手按住車門,示意他進去。

他在車裏沖他們揮手。

母女倆站在門口,目送他的車,消失在樓宇旁邊的彎道盡頭。

“芷蘭!”歐寧前腳剛走,母親就從樓門口走了出來,她看着灰色汽車的背影,“何青沒事吧?”

何青是餐廳的常客,母親早就從芷蘭這裏知道了他的事情。

“沒事了!”芷蘭蹲下來,正了正女兒頭發上的蝴蝶結發飾。

她不打算跟母親講太多細節。那些生生死死、驚心動魄的故事,講出來,怕是會幹擾了老人家的心。

“剛才是誰送你回來的?”母親只看到汽車,沒看到裏面的人。

芷蘭還沒說話,女兒卻搶在她前面,“姥姥,是歐寧哥哥。”

“誰?”母親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

芷蘭的确從未對她提起過這個人。

“哦,歐寧,是我們餐廳的一個服務生,他剛好認識何青的一個朋友。”

盡管把歐寧解釋為一個普通的服務生,聽起來有點滑稽,但芷蘭還是覺得這樣介紹比較穩妥。

女兒瞪大眼睛看着她,她沖她眨了眨眼睛,害怕她會把什麽公園劃船的事情“捅”出來。

人小鬼大的女兒,也“狡猾”地眨了眨眼睛。什麽都沒說。

歐寧回去倒頭便睡,一覺睡到中午。

他是被餘露的電話吵醒的。

“你這幾天都在幹嘛?怎麽找不到人?”餘露一上來就問。

“沒幹嘛。”歐寧從床上坐起。

補了好幾個小時的覺,頭還是昏昏沉沉的。

“我怎麽聽你的聲音,像是剛睡醒?”

“有什麽事情嗎?”盡管覺得自己這種态度很不對,但歐寧每次接到餘露的電話,總不免有些煩躁。

“沒事情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嗎?”餘露說得憤憤不平,“你下午有空嗎?陪我去逛街吧。”

“沒空,我要去餐廳上班。”歐寧斬釘截鐵地說。

“那晚上我去餐廳找你,”她停頓了一下,接着又補了一句:“你注意休息,別這麽賣命!”

說完便挂了電話。

歐寧把電話扔到床上,回頭想一想,還是覺得,她今天的态度跟往日很不同。

好幾次歐寧說要去餐廳上班而不能見她,餘露都很生氣,在她眼裏,這份工作毫無必要,她不明白為何歐寧要占用本來應該陪未婚妻的時間,而選擇去餐廳端盤子。

可今天,當歐寧再次以去餐廳上班為理由拒絕她時,她卻出人意料地平靜。

他有點搞不懂她在想什麽,索性不去揣測她的想法。

他沖進洗手間,用冷水澆了把臉。

他擡起頭來,告訴鏡子裏的自己,得早點結束這一切。再這樣拖下去,對餘露而言,會是無可挽回的傷害。

從洗手間出來,他想起來,得給吳亞打個電話。

電話那頭吳亞的聲音,于平靜中帶着疲憊。

他想起幾個小時之前發生的事情,恍如隔世。

“你那邊都好吧?何青恢複得怎麽樣?”歐寧問。

“挺好的,何青剛才還吃了點東西,你們放心吧,我不會再離開他了。”吳亞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他在電話那頭拍着胸脯表決心呢。

他那口氣,聽起來難免肉麻,但是,又确實令人羨慕。

“你家裏沒事吧?”這是歐寧最擔心的。

“暫時沒動靜,老爺子估計氣壞了。”吳亞說這話的時候沒笑。畢竟,這第二次的“背叛”會給他的家庭帶來多大的傷害,做兒子的,也很難心安。

“我先把何青安頓好,再考慮家裏的事情。反正已經豁出去了,邁出這一步了,以後的路,反而好走了,你說是吧?”

他說出這樣的話,倒令歐寧佩服并羨慕他的勇氣。

“不跟你說了,何青叫我了。”

“嗯,你去吧,”歐寧說着要挂電話,吳亞卻又想起了什麽。

他開始支支吾吾的,好像很難啓齒。

歐寧明白了。

是錢。

“你從家裏跑出來是不是什麽都沒帶?”歐寧馬上問他。

“嗯,我鞋都沒穿。”

歐寧撲哧笑了,想起今天淩晨吳亞穿着拖鞋,那副張皇的衰樣。

“所以,你行行好,接濟我點兒吧。我不想花何青的錢。”

歐寧嘆了一口氣。吳亞和何青,他倆,還真是夫妻的即視感。

“卡號發給我,我先打一萬,夠不夠?”

“夠了。謝啦,哥們兒!”

吳亞“雀躍”着挂了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

☆、中毒(四)

歐寧趕到餐廳的時候,是下午四點。

他換好制服從更衣室出來,正好在過道裏看到芷蘭。

她穿了條卡其色麻質七分褲,上身是白色無袖襯衣,頭發盤在腦後,梳得整整齊齊。面帶倦容的她,看到歐寧,便露出明豔的笑容。

“吳亞給我打電話了。何青現在情況穩定!”歐寧趕緊向她彙報。

她點頭笑着,“歐寧,昨天真的謝謝你了。”

道謝的話是平常,可歐寧一低頭,發現她說話的時候,手包一會兒在左手,一會兒又換到右手,竟透着幾分不安。

以前可不是這樣。哪回芷蘭對他說話的時候,不是氣定神閑,如同姐姐對小弟弟講話。

“那你怎麽謝我?”歐寧故意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啊!這個——”她似乎有意躲着他逼視的目光,亮片包又換了一只手。

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眼珠子一轉,擡高聲音說:“今天這頓飯先給你免單,以後再說!”

“哪頓飯?”歐寧莫名其妙。

“你未婚妻來吃飯了,你不知道嗎?”芷蘭指了指餐廳的方向,“快去給她推薦一些餐廳的新菜吧,這頓我請!”

像是一只鼓起的氣球被一根針給戳了一下,歐寧頓時洩了氣,“哦,她來了。”

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立即垂下了眼皮。

芷蘭覺察到了他情緒的變化。

“那我忙去了,現在沒什麽客人,你還有時間,”芷蘭看了下表,“好好陪陪她吧。”

“你等一下,”歐寧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胳膊,她驚訝地回過頭。

“什麽時候有時間,一起去看何青吧!”

以何青為借口與她接近,這有點卑鄙,可歐寧實在也找不到別的理由了。

芷蘭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複雜,但歐寧至少從裏面讀到了一絲戒備。

“等他恢複一些再說吧,現在有吳亞照顧他,”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冷。

她還想說什麽,卻聽到身後有人在喊歐寧的名字。

是餘露。

餘露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芷蘭輕輕的,把他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拿開。

歐寧轉身,剛想說話,另一只冰涼光滑的胳膊卻迅速挽了上來。

“芷蘭姐,不好意思,這裏是工作區,我不該來的嘛!”餘露率先打破了尴尬,很明顯,她的語氣過于殷勤,殷勤得,有些欲蓋彌彰。

歐寧心裏想,不該來你幹嘛還要來?

“歐寧,你剛才在跟芷蘭姐說什麽呢?”餘露的手緊緊扣住歐寧的胳膊。

他低頭看到她的臉,她努力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越努力,越是容易露餡。

“沒說什麽,就是工作上的事情,我們進去吧。”

歐寧轉身往餐廳的方向走,餘露仍然挽着他的胳膊,她回頭,笑着,沖芷蘭揮了揮手。

芷蘭站在原地,看着他們的背影。

女孩穿了條藍白條紋的A字裙,站在男孩旁邊。極為合身的黑色制服使得男孩的身形顯得更為挺拔。

他們并肩走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是那麽的般配。

般配得,令人嫉妒。

莫名的,芷蘭的心頭湧上一點酸楚的意味。

她及時遏止了這種“不正常”的情緒,匆匆轉身,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而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剎那,歐寧已經努力掙脫了挽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

“怎麽啦?你不高興我來這裏找你嗎?”餘露像兔子一樣跳到他面前。

她臉上并沒有不悅,而是一種奇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行啦!”歐寧躲開她,走到餐桌前面,拿起一張菜單,塞給她,“看看有什麽想吃的?最近出了些新菜。”

“你要是不高興,我就什麽都不想吃!”她把菜單一把拍在桌上,頹然地坐到椅子上。

她也不看他,只看着窗戶外面。

“你從哪裏看出我不高興了?我本來就知道你要來啊!”歐寧拍拍她的肩膀。

她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轉過頭來,看着他。

她眼睛裏有亮亮的東西,倒令他吓了一跳。

她死死地捏着他的手,目不轉睛,“歐寧,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歐寧覺得腦子裏像小蟲一樣嗡嗡叫着,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果然已經察覺到了什麽。

雖然現在不是最合适的時間和地點,但被她這麽一問,有那麽一刻,他差點就要開口,把一切都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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