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顧青竹這天八點就來到了辦公室。這并不常見。不過他周末兩天都住在父母家,今天早上是蹭着工作狂哥哥顧青岩的車來的,便比平時早了那麽一小時。
進了這層,房間裏靜悄悄的。雜志社理論上是朝九晚五制度,有時忙起來沒日沒夜的,但一般早上大家不到八點半之後都不怎麽到場,只有幾個清潔工做着晨間清掃,顧青竹一路跟他們打着招呼。
走到編輯部門前,卻見吳萊已經坐在座位上敲敲打打了,一副很專注的樣子。顧青竹挑了挑眉,輕手輕腳地推開玻璃門,緩步湊上前去。
吳萊在校對一份稿件,他一行一行逐字逐句地閱讀稿件,時不時在在上面标記着,他的面前攤開着一本字典,還有一小本筆記本,上面寫着一些字。經他校對過的地方較為密集地分布着一些紅色的修訂痕跡。
“你怎麽在做這個?”顧青竹突然出聲,吳萊手一抖,鼠标被帶了起來又砸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屏幕上被他無意識地按出一長串“P”。
“總編早!”他猛然站起來,辦公椅被他擠得向後滑了一段距離,顧青竹一擡腳把它攔了下來。
“早。”顧青竹把椅子推了回來,招呼他坐下。吳萊摸索着扶手,試探了好幾下才對準屁股。
“校對不是你的工作吧?“顧青竹俯下身體湊到屏幕前,他沒注意自己與吳萊的距離有多近,吳萊也沒注意,他完全被顧青竹檢查他工作的動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顧青竹滑動着鼠标,檢查着,“這幾篇不是譚茗的工作嗎?”
“報告總編!譚姐說……說我工作細致,她請我幫忙再校一遍。”吳萊沒想到顧青竹連這麽細枝末節的事情也記得這麽清楚。
“再校一遍?你是說這些到處都是修訂痕跡的東西還是她校過之後的?”顧青竹氣笑了,“我看譚茗是越過越回去了,本職工作也敢這麽糊弄人,也難怪上次校對組捅了那麽大簍子,到頭來還是要我來善後。”
“不是,譚姐就是怕出現上次的情況。”吳萊解釋道。
“你不用說了,上次我只一人扣了五十,沒有當衆批評,看來是對他們太仁慈了。下通知,今天選題會換成大會議室,所有主編和編輯全部參加。”顧青竹直起身體,指揮着,“你也不用校對了,讓譚茗自己來。”他看着吳萊瞪大着眼睛,也不敢吭聲,活像只待宰的鹌鹑似的,只好收斂了怒容:“我說你呀,不要人家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那是他們應該做的工作,憑什麽找你幫忙?你是總編助理,不是整個編輯部的助理,如果每個人都讓你幫忙分擔工作,你還不得累死嗎?學會拒絕,懂嗎?”
吳萊遲疑地點點頭,張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但又顯然不敢開口。
“行了。”顧青竹長嘆一聲,搖了搖頭,“我想你也學不會拒絕。行吧,這個惡人我來做,現在給所有人發通知,今天上午九點半開會,然後去給我泡咖啡。”顧青竹拍了拍吳萊的肩膀,得到吳萊肯定地答複後,徑直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吳萊點開微信群編輯了一條會議通知,立刻收到了各方哀嚎,微信群裏炸開了鍋,手機震得像是得了帕金森。
吳萊想了想,還是點開譚茗的頭像私聊了一句:“真的對不起,譚姐,今天總編八點就到了,發現我在幫您檢查,有點生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剛還在群裏活躍的譚茗那邊沉默了約幾分鐘,忽然開始瘋狂轟炸崩潰道:“啊啊啊啊啊!我就猜到了是這麽回事!完蛋了!我今天要被罵死了!救命啊!”
“譚姐,對不起。”吳萊抿了抿嘴,繼續道歉道。
“哎,這沒事,都怪我不該偷懶。啊,吳萊救命啊!你要幫我說說情啊!我還年輕我還不想死啊!”譚茗已然陷入了完全的恐懼中,差點要暈厥在地鐵上。
“我去給總編送咖啡的時候試一試吧,譚姐。”吳萊捋了把頭發,有些苦惱。
“吳萊!請務必把總編伺候得好好的,泡最好的咖啡!放多多的方糖!讓他整個人甜甜蜜蜜快快樂樂的!然後忘記我這個卑微的小人物吧!”譚茗胡言亂語着,吳萊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發了一個擦汗表情。
可是總編都喝無糖加奶的呀。
顧青竹整理着會議的材料,就聽見門口小聲地敲門聲。
“進!”他說。
“總編,您的咖啡。”吳萊一邊胳膊下夾着份文件袋,同時端着杯咖啡,推門進來。一看到顧青竹就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
顧青竹一瞄就知道有問題。他沒有出聲,等着吳萊自己開口。
吳萊先把咖啡遞給顧青竹,顧青竹道了聲謝。然後他又把文件袋放到了顧青竹面前。
“總編,這裏是您上周讓我整理的季度讀者反饋。”
顧青竹看了他一眼,察覺到他自以為掩藏得很好的期待的眼神,低頭打開文件袋,抽出裏面的裝訂頁。
《寫意》一直随雜志附贈一頁讀者反饋信息表,末尾也有二維碼掃碼的電子版,樂意花功夫填寫的人不多,但不少雜志的死忠讀者都還蠻喜歡參與這個活動的,因此季度讀者反饋的整理并不算一個簡單的工作。
“你周末加班了?”顧青竹随口問道。
“我就是想着快點弄完可以趕上今天的選題會。”吳萊撓了撓下巴。
顧青竹點點頭,繼續翻看着。A4的打印紙,首先概述了讀者的總體打分,以及年齡分布。接下來幾頁,是每一期雜志的文章題目,以及受歡迎程度,同樣有好評的年齡分布。之後又有幾頁,是摘取的讀者建設性意見。這些以前都是顧青竹自己做的事,這次交給吳萊只是為了讓他熟悉一下雜志概況,沒想到意外收獲了保姆級的待遇。
“我現在知道為什麽他們都想找你幫忙了。”顧青竹感嘆道。
吳萊歪了歪頭,接着反應過來,臉頰紅了起來。
“做得很棒。”顧青竹對于吳萊總不吝啬他的贊美。顧青竹先前只覺得這孩子長得不錯,人也乖,得知他也是gay後,他不能否認心底裏有一瞬間的喜悅,而越發相處,越覺得他這個人的一舉一動都能引起他的興趣,越深入交往,越是覺得他讨人喜歡,越覺得想要離他更近一些。
吳萊眼中露出驚喜的光芒,眼睛彎起,小小的酒窩若隐若現。他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不過不許替別人求情。”顧青竹打斷道。
吳萊驚訝極了,笑容還僵在臉上,眨了眨眼睛,不知道顧青竹是從哪兒看出來他的小計劃的。
“放心吧,我今天也就是敲打敲打他們,不會怎麽讓他們難堪的。”顧青竹冷哼一聲,“不整頓整頓,下次還得要出更大的亂子。”
“總編……”
“出去吧,準備九點半的會議,檢查一下大會議室的設備什麽的。”顧青竹眼神示意吳萊此事沒得商量,揚了揚下巴讓他出去,他将手頭的文件碼碼齊,靠在椅背上仔細翻閱起來。
吳萊撅了撅嘴,撓着頭懊惱地退下了。
他輕手輕腳退出房間關上門,轉過頭來卻被一屋子灼灼目光吓到差點貼在門上,其他人連忙做出“噓”的手勢,生怕驚擾到裏面的“魔王大人”。
“怎麽樣?”譚茗緊張兮兮地用氣聲詢問道。
吳萊耷拉着腦袋,肩膀垮下,搖了搖頭。
“完了完了完了。”譚茗面無血色撫着心口游魂一樣的飄回了座位上,機械性地打開電腦開始亡羊補牢。其他人也趕緊竄了回去,抓緊做着暴風雨降臨前聊勝于無的準備。
“我知道有些人在抱怨,今天突然加開的這個會議。”顧青竹掃視着底下噤若寒蟬的編輯部成員,和發現莫名其妙多了一堆人而一臉驚訝的發行部主管秘書和廣告部的責編。他冷着臉,眉心有着輕微的溝壑。“今天本來只是幾個主編的會議,就是給下個月新刊選題的。但我發現有些人的做法,讓我不得不開這個會。”
“上個月因為一個低級錯誤,我們《寫意》差點錯過發行,是整個雜志社加班加點,再加上公司一路開綠燈我們才勉強趕上。我沒有深入追究,我知道你們也累了,這些天你們渾水摸魚我也沒有計較。我原本以為你們會為此警醒,但事實證明我真的太天真了。”
顧青竹視線掃過編輯部的幾個心虛的臉,特地在譚茗的臉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在她快要承受不了的時候終于把視線掉轉到吳萊身上,“今天早上我提早了一些來,看見吳萊在校對一份稿件,說是有人,我就不點名了,希望他幫忙看看有沒有問題。吳萊是我們雜志社新來的實習生助理,工作能力很出色,做事也很細致。我能夠理解你們在犯了那種低級錯誤之後,想找一個這樣的人幫幫忙的檢查檢查防止出錯的緊張心情。但我親自掃了一遍,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校對過一遍的水平,那你可以不要再幹校對了,這份工作不适合你。”顧青竹的聲音冷了下來,“而如果你還覺得你對這份工作還有那麽一點點熱愛的話,那麽就趁早打消把工作推給別人的想法,多琢磨琢磨怎麽提高自己的效率吧。”
顧青竹用指節敲了敲會議桌,發出沉悶的聲響,吸引着大家的注意力,“還有一點,我希望你們記住。吳萊,雖然是一個實習生,但他是我的助理,不是編輯部公用資源。你們的忙,他幫你們,是他講道義,脾氣好。但是如果你們把自己本就應該做好的本職工作也推給他,下次再被我發現一次,就自己來我面前說說看,你到底有什麽自己不能動手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