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雜志社新來的小助理

第9章

會議室裏好一陣子都是靜悄悄的，等顧青竹終于落座，讓主編們依次發言後，會議室裏才終于又活躍了起來。

六月正是畢業季，按照往期來看，都和校園有關。《寫意》讀者群體比較廣泛，讀者在初中生高中生乃至中老年群體都有涉及。這次大家的想法都頗為一致，選擇以學生時代的友情為大主題，或懷舊或青春，每個板塊都有各自的節奏。

這次幾個主編的工作比較給力，再加上六月刊主題比較固定，稿件因此較為充足，顧青竹青了一早上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一些。

“總編，”輪到青春版的責編時，她的面色有些慌張，“是這樣的。這次青春版的文章很充足，但是與悅林老師長期搭檔的插畫師米麗老師最近生病住院了，沒法畫畫。悅林老師的文章一向走治愈系風格，我們得再聯系一個治愈系的畫手才行。”

“怎麽，和《寫意》合作的插畫師只有米麗一個人走治愈系風格嗎？”顧青竹納悶道，“而且米麗生病這件事不是一周前你們就知道了嗎？我記得林芸還跟我請示過去探望她，怎麽到現在還沒解決好？”

“呃。”責編面露難色，嘆了口氣，說：“本來我們還約上了另一個畫手，打算采用她之前投稿的一套圖，都已經商定好，就差簽約了，沒想到她竟然一稿多投，昨天突然跟我們說，這套圖已經被簽走了，所以……”

“拉黑她，以後她的稿件一律不采用。”顧青竹最煩這種出爾反爾的人了。“你們現在有什麽打算呢？”

“我們預備聯系最近在網絡上挺受歡迎的一個治愈系新人畫手試試看。”責編把電腦轉過來，将圖片展示給顧青竹，“這個畫手叫笨笨熊……”

“啪嗒”幾聲，吳萊的本子和筆掉了一地，他壓抑地驚呼了一聲，大家中斷了談話，看了他一眼，他面露歉意，手忙腳亂地彎腰去撿。

“這個畫手叫笨笨熊。”責編繼續道，“她在微博上連載的這套動物為主題的漫畫頗受歡迎，畫風可愛配色柔和。而且根據她的一些po圖，”她點開幾個肖像畫，畫中的少女或活潑或娴靜，但都線條柔和，自帶一種溫暖的感覺，“她的人物作品也頗有特色。”

“和悅林老師的文風也挺搭的。”顧青竹點點頭，“那就趕緊聯系吧，趁着新刊還在采稿，萬一人家沒時間，你還得找其他備選不是嗎？”

責編點點頭，把電腦掉轉了回去。

“那個……”一個怯怯的聲音，從會議長桌末尾傳來，“總編，我……我可以……可以畫。我……我就是笨笨熊。”吳萊雙手掖在雙腿之間，低着頭，臉漲得通紅。

“天啊！活的笨笨熊太太！”一個美編驚呼一聲，又趕緊捂住了嘴。

吳萊紅着臉，小聲說了句：“你好。”

那個美編立刻捂着嘴激動地點了點頭。

這是什麽寶藏男孩？

顧青竹訝異地看向吳萊。不過他又想起來吳萊在面試的時候說他本科學的是插畫，那麽會畫畫也不是什麽意外了，只是沒想到他在業界還小有名氣。那他幹什麽還費心思來當一個助理？顧青竹想到這裏有點匪夷所思了。

“總編，你們如果要的話，我可以……”

“等等。”顧青竹擡手打斷他，“這件事會議結束以後我跟你談。”

吳萊愣了一會兒，眨了眨眼睛，聽話地住了嘴。

顧青竹轉向責編，點點頭：“那麽目前暫定這樣吧。”他看向其他人，問：“還有人要說些什麽嗎？”

又有幾個板塊的主編分別闡述了一下各自的工作情況，大家讨論了一會兒，把問題基本都解決了。會議結束時，已臨近12點，吳萊聽見身後有人小聲抱怨說肚子餓癟了。

會議結束，其餘人都魚貫而出，吳萊低着頭整理着手裏的材料。顧青竹走過去，手随意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吳萊疑惑地擡頭看他。

“走！”顧青竹笑了，“請你去吃飯。”

顧青竹撐着下巴看着吳萊涮洗着碗筷。顧青竹常年出入高級餐廳，一貫懶得做這些，但看着吳萊慢悠悠地做着，又覺得挺有意思。

顧青竹看他将兩幅碗筷擺在面前，将茶水倒滿兩個茶杯，将筷子和勺子在茶水杯裏攪拌，他的手指白皙而修長，攪動着筷子勺子的時候，動作幹淨利索，很有美感，他拿出涮洗過的筷子勺子甩幹擺好，又将茶水倒進兩只碗裏晃了晃，洗罷将水倒進垃圾桶裏，然後把其中一幅碗筷遞給顧青竹。

顧青竹邊道謝邊接過碗筷，吳萊不好意思地撥動着擺在面前的筷子。

吳萊說自己什麽都吃，顧青竹便點了自己常點的菜，菜很快就上了上來。

顧青竹招呼吳萊夾菜，吳萊應着，但不敢動筷，顧青竹嘆了口氣，給吳萊舀了一大筷子蝦仁放在碗裏，打趣道：“客氣什麽？難道還要我喂你不成？”

吳萊漲紅了臉，拿着筷子一顆一顆地夾着蝦仁粒，小口抿着。

顧青竹看他吃飯看得胃裏直抽抽，又幾筷子把他的碗給填滿了，吳萊受寵若驚地瞪着眼睛，發愁地望着滿滿一碗菜。

把吳萊的碗給填滿了，看着他又開始小口小口吃貓食似的抿，顧青竹才心滿意足地自己動筷子。

“沒想到啊，吳萊，你在網上還是個小名人嘛。”顧青竹笑道。

吳萊立刻停了筷子，端坐起來，辯解道：“不……不是什麽名人……”

“诶，別謙虛呀，我抽空看了一下你的微博，快10萬的粉絲呢，這也算是小有名氣了吧。”顧青竹掏出手機，點開“笨笨熊”的首頁。“為什麽取這個名字啊？”

吳萊放下筷子，又把手放在膝蓋上，像幼兒園小朋友回答問題一樣，老老實實說：“因為我很喜歡小熊，以前有個小熊玩偶，是外婆送給我的，我給它取名叫‘笨笨熊’，後來它破了，搬家的時候被丢掉了。”

顧青竹見他一瞬間有些難過的樣子，頓了頓，“所以你的小漫畫主角就是一只熊？”

吳萊點點頭。

吳萊的小條漫顧青竹沒來得及看，剛剛開會的時候也是抽空翻了兩條，大致是畫的四只小動物的日常生活，顧青竹一看就覺得這四只小動物就是吳萊大學宿舍裏的四個人。他對其他人不怎麽了解，只聽吳萊提過一兩次，但這個主角小熊，肯定就是吳萊自己沒錯了。

“你畫的這麽好，粉絲也多，沒人找你合作過嗎？”顧青竹問。

“我接過幾次商稿，條漫也有平臺想找我簽約。”吳萊回答，“不過我還沒答應。”

“為什麽？你不想走職業畫手這條路嗎？”顧青竹皺了皺眉，“你畫得這麽好，又是學這個專業的。”

吳萊聽到顧青竹對自己的肯定，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比我畫得好的人太多了。而且我的故事都是基于生活的，畢業之後我不知道故事應該怎麽繼續下去了。”

“比你畫得好的人确實不少，但不是一定要成為最頂尖的畫家才能走職業道路的呀。你的作品有人喜歡，這就有粉絲基礎了，就比很多人強了。你也見到了，今天在場的就有你的粉絲呢。你再有一個好的平臺，絕對可以比現在有更好的發展的。”顧青竹分析道，“你的這個故事沒法發展，所以你覺得你沒法成為一名職業畫手？吳萊，你是有多天真啊。”顧青竹笑道，“沒有哪個故事是沒有結局的，你的大學生活結束了，你們四個人的日常故事也結束了，小笨熊長大了，告別了他舊日的夥伴，開始新的生活，新的故事，這不也挺好嗎？”

吳萊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之前一直糾結着沒有了昔日夥伴的日夜相伴，他們四人的故事将要如何續寫，卻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給故事寫下一個舊的結局，迎來一個新的開始。他們四個人都在向前走着，小笨熊和它的小夥伴，也要向前走才是。

“而且作為職業畫手連載故事是一種，接插畫商稿又是一種了，你就算一時間故事想不出怎麽繼續，你也可以畫插畫嘛，怎麽想着來當助理呢？”顧青竹好笑道，“倒不是說你助理做的不出色，我只是覺得你這樣真的屈才了。”

吳萊緊張或者害羞的時候會有着各種小動作，他手指撥弄着桌布邊沿的須須，“我沒想過我……”

“你沒想過你的畫會受歡迎？”顧青竹接話道，接着嗤笑了一聲，嘆息道：“吳萊啊吳萊，我早就想問你了，為什麽你總是這麽妄自菲薄呢？我之前總認為你是過分謙虛，現在發現你真的對自己沒有一點正确的認知。”

吳萊不明所以茫然地看向顧青竹，顧青竹勾起嘴角，眼神裏充滿着真摯：“聽着，吳萊，你真的很出色，不管是給我當助理，還是畫畫。你真的不必總是這麽畏畏縮縮的，你有資本擡頭挺胸，大大方方地面對別人，你懂嗎？”

吳萊微張着嘴，眼睛裏閃爍着微小的光芒，當顧青竹問他懂不懂的時候，他驚了一下，接着遲疑地點點頭。

顧青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算了，在你确定你的未來之前，留在我身邊當助理也不錯，我總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

吳萊羞澀地咧着嘴，笑着點點頭。

飯吃到一半，顧青竹突然問道：“你今天是不是本打算無償供稿？”

吳萊停下筷子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顧青竹說的什麽後，點了點頭。

“你傻不傻啊？”顧青竹覺得對着吳萊，嘆氣都難以排解心中的無奈了，“你是一個畫手，你無償供稿，你以後還要不要走這條路了？你花費的心血不要回報的嗎？”

“我也不是對每個人都……”吳萊小聲辯解着。

“對誰都要一視同仁，你這是商稿，就要按行裏的規矩來。”顧青竹打斷吳萊的聲辯，一錘定音道：“回頭我讓美編那塊的負責人給你簽合約，你自己看好條款，有什麽不合适的随時提出來，聽到沒有？”顧青竹看到吳萊委屈地癟癟嘴點着頭，長嘆了一聲：“你到底是怎麽長這麽大的？你是只喝露水的小仙女嗎？怎麽就這麽心地善良呢？”

吳萊頓了頓，輕輕地搖了搖頭，低下頭去。

他并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也并非顧青竹所說的那般心地善良。只是他接受到了太少的善意，所以哪怕別人只對他有那麽一點照顧，那麽一點幫扶，他就恨不能将全部的自己奉獻出去。每一位幫助過他的人，他都想方設法地回報了回去。

唯有顧青竹。

他與他非親非故，他們之間的交集不過源于潘叔叔的一次舉薦，相處不過短短半月不到的時間，但他幫了自己太多太多，給予了他他從未收到過的肯定。但他卻什麽也不缺，什麽也不要。

吳萊覺得自己無以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