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發行日過後的日子對于雜志社而言,稱得上是短暫的悠閑,選題會定在了下周一,除了幾個主編快要把自己的頭發薅光之外,其他人都處于一種淡定摸魚的狀态。
顧青竹知道他們在摸魚,但也沒有點破,适當的裝傻還是很有必要的。先前腥風血雨了好一陣子,現在讓他們心裏放松些,有利于之後的又一輪壓力。
新來的實習生吳萊,出人意料的是一個很細致的人。雖然他言語上有些笨拙,但他顯然是一個言語上的矮子,行動上的巨人,事情交待給他,他很快就能做好,而且常常還超出預期。讓他寫報告,他能沒一個錯別字,語句雖然在顧青竹看來還不夠看,但作為公文而言也還算不錯了。讓他做會議記錄,他能工工整整的抄寫整理,還能給你标出重點,各種顏色的小便簽貼着,顧青竹随時都能翻到。同事們讓他幫忙給老板彙報,他能把文件分門別類,發現什麽小問題還能給出提醒,大大降低了提交人被顧青竹臭罵一頓的風險。他來《寫意》不過三天,就已經成了人民群衆眼中的大救星,顧青竹也覺得這三天是他當總編以來過得最舒心的三天,他心裏清楚,很多糟心的蠢事,都提前被這個看上去畏畏縮縮笨手笨腳的實習生給扼殺在了搖籃裏。
這還是個人才啊,窩在這裏當助理都屈才了。但他怎麽就那麽不自信呢?
顧青竹觀察了吳萊整整三天,反複往返于辦公室和其他部門,為的就是不經意路過吳萊的辦公桌前,結果差點沒把整個編輯部除吳萊以外所有人的心髒比吓出來。但顧青竹越觀察越覺得,這個實習生真是一個難解的謎團。
起先吳萊沒入職那會兒,顧青竹以為他是真傻,說話吞吞吐吐,做事也不利索,就像個三流脆皮鴨文學裏傻白甜男主,上趕着和人比拼誰更笨。工作了有幾天又覺得這小孩嘴雖然不太會講,但辦事能力還挺出衆,莫不是有點過分謙虛的毛病,又或者是個白蓮花心機表?到第三天後,顧青竹終于鑒定出,吳萊就是個不知道在自卑個啥的倒黴孩子,誇了他一句高興了一天,臨下班了看到他還沖他傻笑。
吳萊早先跟他說害怕女孩子,這點顧青竹本還沒怎麽看出來,只覺得他與雜志社,特別是同辦公室的編輯部裏這些女人們相處還挺正常的。跟人混熟了,他又是個得力的,這些同事們自然也沒虧待過他,什麽好吃的也都帶上他的一份,他也和人相處自然,說話也沒了最開始那磕磕絆絆的了。
不過顧青竹倒是發現了一點,吳萊甚少與人有肢體接觸,特別是女孩子。遞個文件,不是客客氣氣地請人放在桌上,就是小心翼翼地端着個邊角,恨不得離人手幾丈遠。說是嫌棄別人倒也真不像,顧青竹說不出來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你這描述的我可沒法定論。”徐海舟搖了搖頭,抿了一口咖啡。
顧青竹在學校裏選修過一個學期的心理學課程,就是為了混個學分随便聽聽的,徐海舟就是當時選修課的助教,和他同級,負責收收作業什麽的。顧青竹也不知怎麽的和他聊上了,覺得這人挺好,又有學問,一來二往地就成了不錯的朋友。徐海舟後來去國外讀了個心理學博士,回國後成了一名心理醫生。他偶爾在網站上發布一些有關心理學的科普文章,顧青竹覺得他的文章通俗易懂,蠻有意思的,便開始找他約稿。
徐海舟今天來《寫意》只是順道,出版社有意要将他的文章集結出書,他便來參加讨論會,商量一下出版事宜。顧青竹正想和他聊聊吳萊的事情,就拉他到公司樓下的咖啡館裏坐坐。
“也許他就是有些潔癖什麽的呢?聽你的描述,他有點像內向型人格,內向型人格有點潔癖啊什麽的小癖好是很正常的。”徐海舟抄着個手,皺着眉頭。
“我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我好歹學過一學期的心理學,我有一種敏銳的直覺。”顧青竹煞有介事地說道。
“得了吧。”徐海舟一聽就樂了,“就你那選修課水平?你那作業我一看就知道是百科上抄的,你就一點搜索引擎的水平。”
“搜索引擎水平怎麽了,那證明我懂得廣泛求證。”顧青竹強詞奪理。
“心理學上的毛病,你如果對照搜索引擎的結果,你能自檢出一打的病你信不信?”徐海舟笑了起來,“有問題還是要看醫生,你這麽關心你的小助理,有空帶給我瞧一瞧我就知道了。”說着,還對他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
顧青竹翻了個白眼,“是不是蔣成捷給你說些什麽了?”
“還用得着他說嘛?”徐海舟邊發出“啧啧啧”的聲音邊直搖頭,“你這都多少個實習助理了,怎麽就對這個這麽上心了。你春情湧動得百米外都能看到浪了。”
“我看你壓根不是什麽心理醫生,你就是個神棍。”顧青竹真的受夠了這幫沒個正形的損友了,“我這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們倒是就先給安排上了?”
“怎麽沒一撇了,蔣成捷說那小實習生好看着呢?看到你連撲帶哭一氣呵成。”徐海舟麻溜地把蔣成捷出賣得一幹二淨,出賣得毫不猶豫。
顧青竹沖着徐海舟晃了好一會兒手指,硬是對他們這種厚臉皮精神憋不出一句話來,腦子裏心思千回百轉的,忽然想到了一個嚴肅的問題:“對啊,你說吳萊那麽不愛與人肢體接觸,怎麽那天在酒吧裏看到我就往我懷裏撲呢?而且他對我态度正常得不得了,我表揚他一句樂老半天,搞得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對我有什麽盲目的崇拜。”他疑惑地摸了摸下巴,做沉思狀,“難道是我真的太有個人魅力了,他對我一見鐘情?”
徐海舟推了陷入自戀情緒當中的顧青竹一把,“這個很好解釋。根據你的描述,吳萊是一個相當缺乏安全感容易受到驚吓比較膽小的人。在那樣一種陌生而且在他眼中危機四伏的環境中,你是他唯一一個認識的人,你在當時就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他下意識地暫時摒棄了對于肢體接觸的厭惡,先向你尋求幫助。至于為什麽對你盲目崇拜,你可以簡單理解為雛鳥情節吧,你在他的世界裏,基本算是一個把他救出狼窩的人,同時也算是他的基圈引路人了。”
“基圈引路人,虧你想得出來。”顧青竹嗤笑道。
“我稍微這麽掐指一算啊。”徐海舟故意捏着他的幾根手指,就像個真神棍似的搖頭晃腦道:“你和這個小助理成的可能性是大大的,你可要好好把握自己的基圈引路人的優勢哦。”
“起開吧你。”顧青竹挑了挑眉,邊端起咖啡邊超窗外看了一眼。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裏,他停下手中的動作驚訝地轉過頭去。那個孤零零地杵在公司大門口不知道在什麽的人,正是吳萊。
吳萊站得有些遠,加之咖啡館玻璃窗反光,他并沒有看見顧青竹,他沒有像旁邊的幾個人一樣全神貫注地盯着手機,只是低着頭無聊地看着手指,時不時向一個方向看一眼,好像在等人。此時并非下班時間,不過今天總體清閑,連顧青竹這個大boss都翹班出門來會友,他可以想見編輯部那群人要high成什麽樣子。但他沒想到吳萊也是個趁老板不在肆意翹班的人。
“看什麽呢?”徐海舟順着他的目光望去。
顧青竹指着隔他們也就二十來米距離的吳萊說道:“看,我助理。”
徐海舟有些近視,眯着眼睛找了會兒終于把人模樣給看清了:“我的乖乖,蔣成捷還真沒騙我,這小模樣長的。別等會和你一樣都是小零,最後給自己找了個閨蜜啊?”
“你怎麽能用相貌辨攻受呢?”顧青竹橫了他一眼,“虧你還是個學心理學的。”
“學心理學的也難逃慣性思維的掌控好嗎?”徐海舟又開始搖頭晃腦地故弄玄虛。
忽然,一直低頭擺弄着手指的吳萊好像聽到了什麽呼喚似的,擡起頭來看向一個方向。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朝着那個方向用力揮了揮手,不出幾秒,一個男孩從那個方向朝他歡快地狂奔了過來,臨近幾步的時候一個起跳,直接跳到了吳萊的身上,吳萊用力伸手一接,在慣性作用下還抱着男孩的腰就地轉了一圈。
徐海舟目瞪口呆地看完了整個過程,顫抖地指着終于分開在笑着說話的兩人震驚道:“這是什麽偶像劇情節?說好的不與人接觸呢?青竹啊,你這是要出局的節奏啊!”
顧青竹打量着那個正在和吳萊興奮不已地說着話的男孩,那男孩穿着一件oversize白T,下身是一條黑色修身牛仔褲,腳上蹬着一雙板鞋,頭毛染了個奶奶灰,挂條大金鏈子,整副墨鏡就能去說唱了。
“非主流。”顧青竹冷哼一聲鄙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