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弑”
雲季山莊依山而建,猶如蓬萊仙境,終年霧氣缭繞。山中自有奇珍異獸,草木蒼郁,也不乏衆多世間稀有的藥草。此時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山上山下一片紅粉。
山腳是阮淵的夢半園以及紡織坊、染坊、繡坊等作坊,還有許多能工巧匠都居住在夢半園中。半山腰處則是李飛霜的飛霜園所在,莊內弟子大多在此修行與居住。山頂則是季聞起、秦奕君和季景江的所在,聞名江湖的暗殺組織“弑”,也在此。
江湖中,雇傭“弑”取人性命者,只需到雲季山莊說明來意,就可得到引薦,會見少莊主季景江。取人性命很簡單,只要報上仇家姓名并支付一半定金,“弑”便會派出殺手在半月內取其性命。價格自十兩銀子起,沒有上限,也就是說只要有錢,不管目标是何人都得死。據說自創立以來,“弑”從未拒絕任何生意,也從未失手過。
“弑”自創立以來,記錄在冊的人員共有二十九人,除卻已經逝去的十一人和功成身退的八人以外,包括季景江和李飛霜,現在還有十人。除季聞起收養的孤兒——清音、清煙和清淼,以及季景江在西域救下的奎琅,其餘全都是李飛霜從自願拜入雲季山莊的弟子中挑選的。
清音是莊主夫人秦奕君嫁入雲季山莊那日,從雪地中救起的,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再晚一時半會兒鐵定就死了。夫人将嬰兒帶入雲季山莊,取名清音,當作親生兒子般養大。清音比季景江大了三歲,比阮淵大一歲,三人算是一起長大的發小。
清煙和清淼是一對雙生子,是大将軍候鴻交付給季景江的。正是帶走周永懷那日,候鴻将兩個小童交付給季景江,然而此時的季聞起早已閉關兩年,所以清煙和清淼大致都是在季景江的教導下長大的,與季景江的關系也十分親近。
奎琅是個精通各種西域毒術、醫術的西域人,六年前,在剛接手雲季山莊時,季景江跟随商隊到西域時,恰巧救下被人追殺的奎琅。奎琅是個對用毒很癡迷的人,為了盜取號稱西域第一毒物的月前蠍,卻不幸被發現繼而被追殺。五年前被季景江救下後,一則為報答救命之恩,又為了逃避下一輪追殺,奎琅便跟随季景江拜入雲季山莊中。恰巧雲季山莊中又不乏種類繁多的奇花異草和擅長用藥用毒的奇人,奎琅也就順心如意的住下了。
是夜。
季景江走進玄淩堂,堂上供奉牌位無數,皆無名,足有十一尊。季景江将手中三炷香用蠟燭點燃,持香恭敬的行了一禮,然後插入香爐中。
退後幾步,季景江若有所思地看着這些無名牌位良久。
“少莊主,聽師姐說您在這。”門外走近一人,一席黑色長袍畢恭畢敬地沖季景江行禮。
“四師兄回來了。”季景江并不轉身,只是彎腰仔細地看着眼前兩個新立的牌位。
清夜直起身子,走上前跪在季景江身前。
“清夜辦事不利,前來領罰。”
“四師兄向來殺人不見血,涼州衙門至今未找到任何證據,何來不利之說?”季景江側頭看向清夜,眼眸中竟多了些寒意。
“清衛死了。”清夜面無表情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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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可傷心?”
“不傷心。”
聽到清夜淡漠的回答,季景江直起腰,嘴角勾起一抹笑,“借刀殺人,師兄妙計。”
“叛徒必死。”清夜的聲音冷了幾分。
季景江轉身扶起清夜,“景江說話,想必師兄是聽不進去了。”
“清衛害死三師兄和月兒。”說這話時,清夜面上竟有些憂傷的神色。
“師兄一向不是沖動之人……罷了,想必清衛知道甚少,死便死了,”季景江嘆了口氣,轉身看向三師兄清風和十師妹清月的牌位,“希望四師兄記得,雲季山莊是誰做主。清衛不殺,自有不殺的道理。”
“只此一次,清夜明白。”
“下去吧。”
“是。”清夜沖着牌位一拜,轉身走了。
季景江沉吟片刻,沖着空無一人的玄淩堂喚了一個名字。
“清煙。”
“在。”季景江低聲呢喃一個名字,瞬間就有一身着白衣,長發及地,美若天仙的溫婉女子出現在季景江身後。
“清淼。”
“在。”一身着紅衣,與清煙長得幾分相似卻多了些邪魅的男子出現在清煙身旁。
二人各抱一伏羲氏古琴,形飽滿,黑漆面的琴,正如清煙與清淼一般。
“你二人即刻動身,随清音去往京城。”季景江說完便仰頭嘆了一口氣。
“此次又是誰如此倒黴?”清淼不急着回答,卻輕輕撥動着琴弦。
季景江轉過身看着清淼道:“不殺人,救人。”
“救人?”清淼狹長的丹鳳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撇嘴不屑道,“那我不去。向來我只取人性命……”
“清淼。”一旁的清煙打斷了清淼的話,與清淼一模一樣的美麗鳳眼中滿是溫柔,“莫要給少莊主惹麻煩。”
清淼轉頭看到清煙也在看自己,與那眼睛對視沒一會兒,便聳肩無奈道,“但憑少莊主和姐姐做主,我聽話就是了。”
這時,屋外傳來輕微響動,不一會兒就有人影落在門口,來者正是清音。
“少莊主,一切準備妥當。”清音已然是一襲黑色勁裝,俊朗的面容透露着不茍言笑,平時的清音也是少言寡語之人。
“此番,要煩勞六師兄了。”季景江向門外行禮,鄭重其事的樣子倒叫清淼意識到此番行事的重要。
“是。”清音波瀾不驚的回答,然後視線落在清淼和清煙身上,“子時在淩波臺集合。”
“是。”清煙搶在清淼之前代為回答,“我們這便回去收拾行囊。”
“現在亥時一刻了,師兄,子時會不會太倉促了。”清淼還是忍不住表示不滿,竟有些嘟嘴撒嬌的意思。
“清淼記心不大好吧?”季景江笑出了聲,在清淼轉頭看自己的時候用眼神示意他看清音。
果不其然,清音的臉上竟浮現出一抹笑意,清淼頓時覺得渾身一顫,立馬讨好的笑了起來,“師兄慢走,我們沒問題!”
清音卻不置可否,只是笑着看着神色緊張的清淼。
清煙也只是含笑看着他們,季景江無奈的搖了搖頭,只得替清淼解圍,“好了,你們都去吧。”
“那麽,”清音收起笑容,眼神若有似無的掃過清淼,然後朝季景江微微躬身,“屬下告退。”
季景江點頭後,清音轉身離開。
清煙眼瞧着清淼還要說什麽,忙扯住清淼的衣袖不許他再開口,然後目送清音的離去。
“少莊主,”清煙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神色有些沉重地望向季景江,“探子來報,三天前,突厥有一支商隊進入邊州境內。”
“商隊?這麽巧,”季景江略微皺眉,“派人跟着。”
“是。”
“你們下去吧,此次要注意安全。”
清煙和清淼對視一眼,道,“屬下告退。”
“嗤。”這時,身後傳來一聲輕笑,從側面的陰影中走出一個身材高大,長相不若中原人的男子,正是西域人奎琅。
“把這三人一齊派出,什麽人值得你這般大動幹戈?”奎琅抱着手慵懶地靠在柱子上,歪頭笑看着季景江。
季景江并沒有回頭,“有情人。”
“什麽?”奎琅像聽到笑話一樣撓了撓頭,盯着季景江,“季少莊主你,什麽時候變的這麽天真了?”
季景江仰望門外的月亮,臉上竟全是掩飾不住的落寞“過幾日就是滿月了。”
“哈?滿月?”奎琅十分不解地聽着這無厘頭的話語,跟着也看了看月亮,複而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不再吱聲。
兩年前季少夫人去世,正是滿月之夜。
“奎琅,你去通知阿阮和清鳶準備一下,明早你三人跟我一起去京城的商鋪查賬。”
“我也要去?”奎琅更加不解了,一個箭步沖到季景江的面前,考究地看着季景江的表情,研究了半天才道,“怎麽連季少莊主都親自出馬了?”
季景江優雅地笑着,但是卻露出一種不疑有他的表情,“許是我近日來太閑了。還有,你。”季景江刻意拖長尾音,略微側頭,擡起手用食指指着奎琅。
“我?”奎琅重複了一遍,眨了眨眼。
“你最近可比我還閑。”季景江放下手,說完話就迅速繞過奎琅,然後揚長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奎琅。
揚州,玄一客棧。
夜色中,一向潇灑自如,風流倜傥的張霆,行色匆匆地走進客棧。
張霆在走廊中沉吟許久,方才深思緊張地敲開天字號客房的門,沖裏面畢恭畢敬地說了些什麽。
“下官所知只有這些。”張霆彎腰說着,足足一刻鐘的時間都沒有直起身來,細看竟有汗水從額間滑落。
坐在桌旁的少年以一金色面具覆其面,只看得見一雙細長的桃花眼,如水晶一般澄澈的眸子。面具下看不出表情,少年也不說話,但是周身都散發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可還好?”少年緩緩開口。
“季少……季景江很好,季少夫人去世後,他悲痛了很久,大概有半年才緩過神來。”
此後便是長久的沉默,張霆摸不準眼前人的心思,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動彈也不敢發一言。
半響,少年才揮手示意張霆退下。
“下官,告退。”張霆暗自抹了抹汗水,松了口氣,退出房間。
房內的少年慢慢摘下面具,露出如玉般的白皙的肌膚,高挺的鼻梁,消瘦的下巴和微陷的臉頰, 薄唇微啓,呢喃着什麽。
“哥哥……”
夜色靜如水,周遭一切都很安靜,連細碎的嘆息都聽得很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嗯接下來會出現一串“清”字輩的小哥哥和小姐姐,希望大家不會被繞暈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