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景榮回去之後忙将劉太後的意圖與李妃說了。
他原也僅僅是心中怨怼不滿,可在聽完景玉的提醒之後, 念及景和與他和景綽二人的矛盾, 心中哪裏還有什麽怨怼不滿,只唯恐對方一上位了就立刻将他兄弟二人戮殺。
李妃聽他說出內情, 臉色變了又變,直接擡手打了景榮一個耳光。
“你這個蠢貨, 怎敢做出這種事情?!”
景榮捂着臉道:“怎就是我做的?我方才話裏分明說清楚這事情是哥哥所為,我不過是晚到一步替他瞞着罷了, 母親一口一個蠢貨, 是 , 我是蠢,但我可幹不出你那好兒子殺人害命的事情來!”
李妃氣急敗壞道:“你哥哥如今就在屋裏還尚未醒來, 你難不成要我這個時候進屋去打他一個耳光?”
景榮口中抱怨道:“他從前身體好的很,自己作死作出醜事, 父皇還那樣護着他, 他反而身體虛弱起來了, 什麽時候不昏倒偏偏這個當口昏倒……”
李妃聽他這話眉頭也漸漸皺起。
是啊, 即便景綽再是孝順,何至于在這個當口傷心得昏迷不醒?
景榮當下火燒眉毛的是新帝人選, 他知曉景綽就算醒着也沒戲,便也不再說對方,轉而将遇見景玉的事情與李妃說了。
李妃愣愣地坐下,伸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幾口,臉色愈是不好。
那日太醫說她給天子喂的茶水裏有毒的事情, 她可從沒有掉以輕心過,尤其是景玉在那種情況下便輕易令對方改口。
李妃當時無法揭發,畢竟事情的矛頭是對準她的,一旦她與劉太後說出,太醫與景玉承認不承認不說,那麽她給先帝喂的茶就有了莫大的嫌疑。
倘若她沒有知道兩個兒子與先太子的事情,她興許未必會生出膽大的念頭。
可如今,倘若真叫二皇子登了位,只怕自己兩個兒子真就走上了絕路。
“你聽好了,我們不能讓二皇子成為新帝。”李妃聲音低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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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榮喪氣道:“我自然也知道這點,只是不論是哥哥還是我,只怕都不夠格……”
景榮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倘若景綽原先還有可能,那麽在梳雲樓醜事之後他就徹底沒有可能了。
而景榮愚鈍也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李妃慢慢放下茶盞,閉了閉眼說:“這不還有六皇子在嗎?”
景榮詫異地看向她,頗是好笑說:“您說的什麽昏話,他一個奴婢之子,怎敢與二皇子争?”
李妃見他還一副傻憨憨的樣子,又氣不打一處來,“說你蠢你還生氣,如今都說了不能讓二皇子登位,自然只剩下六皇子了。
還有往後你給了收了那句奴婢之子,六皇子可不是你我好相與的人。”
景榮見李妃竟不是在說笑,臉上的笑意才一點一點收起。
只是他一時半會腦子裏還是那句“怎麽可能”。
當初娶了啓國公主的是那六皇子,現在膽敢觊觎皇位的竟然還是那六皇子?
借着為先帝守喪之故,李妃終于找到遇見景玉的空隙。
彼時天色将将昏暗下來,晚膳一過,便是景玉要為先帝守靈的時辰。
李妃走到景玉面前,雙眼紅腫,顯然剛為先帝哭臨過。
“六皇子殿下……”
李妃捏着素白的帕子擦了擦臉側,問:“倘若景榮選擇了殿下,殿下能做到什麽承諾?”
景玉聽她這話,目光裏沒有絲毫驚訝,像是一早就料定了她會來找他一般。
“我沒有任何承諾。”景玉聲涼似水,古井無波。
李妃慢慢懸起了心,望着景玉道:“怎麽,你想獅子大開口?”
景玉撫平袖口的褶痕,緩緩說道:“娘娘既然對所有事情心知肚明,便該明白,需要談條件的人是二皇子,而不是我。”
他說完便進了殿中,不給李妃多餘開口的機會。
李妃恨不能擰碎手裏的帕子……
這六皇子是什麽意思她心中自然不糊塗,只是抱着幾分他能心軟的機會,讓她可以為自己兒子多争取一些東西。
然而景玉事事比她更為通透,心腸也冷得仿佛沒有溫度。
他這分明是在提醒她,她根本就沒有與他談判的資格,也根本就沒有選擇。
數日哀聲連連,然而國事卻不能耽擱太久。
這日劉太後召集朝臣與皇子,由老太監攙扶進入大殿。
“太後娘娘,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務之急理應先行選出新帝才是!”階下臣子朗聲說道。
劉太後微微擡手壓了壓,開口道:“你們覺得誰人合适?”
朝臣們互相交換眼色,又低聲議論,旁邊幾個皇子中,景和赫然立在最前,而他神情也最為蒼白,因先帝驟然離世而悲痛不堪。
“臣以為幾位皇子都極具賢名,然而六皇子在上回治理硚縣水災方面卓有奇功,便是先帝也曾誇贊于他。”
于水災一事上景玉所救的人命少說也有上萬,天子當時便再不待見,也難免要當着衆人面嘉獎一番。
林大人提出此一樁,顯然話未說完,正要再舉其他事例,便聽得旁邊一個老臣冷哼聲:“極具賢名只怕不是人人都能用的。”
“劉大人這是何意?”林大人皺起眉頭。
他口中的劉大人便說道:“我朝自開國以來便極重孝義,前有仁帝奉龍血入藥救母,後有明珍公主代父祭天,代代相傳,人人都是百善孝為先,可六皇子卻不精心奉養長輩,反而将自己親外祖母趕去別莊,此乃真真的事,絕非微臣虛構,六皇子此品性只怕難堪重任。”
“六皇子外祖母并非貴族世家之流,你焉知不是老人家自己想要去別莊而是六皇子所趕,倘若六皇子有此意圖,當初何必将長者迎回府中?”林大人反駁道。
劉大人冷笑:“你只說有沒有這樁事情,倘若有,那便是不孝,倘若沒有,那我無話可說……”
“你……”
劉大人迅速打斷對方的話,轉而與劉太後道:“依微臣之見,與其選擇一個品德也許有瑕的皇子,倒不如選擇二皇子殿下,二皇子性情溫厚品德卓越,本朝雖未有過立嫡立長的規矩,但二皇子到底年歲最大,行事最為穩妥,也是先帝最寵愛的皇子。”
有了這兩個臣子開頭,餘下的文武大臣們也紛紛提出了建議。
此事在劉太後心中應當是已經敲定了的事情,但她萬萬沒想到朝中竟還有人支持景玉,甚至連為景榮說話的臣子竟還有好幾個。
劉太後餘光瞥向景玉,而景玉卻仍是肩背挺直,神情始終不卑不亢。
半個時辰過去,朝臣竟争得面紅耳赤,唾沫橫濺。
劉太後有心快點做出決定,于是道:“此事哀家以為劉大人說的不錯,依你們所說六皇子于國事上确實也是才能出衆,只是皇子品性也極為重要……”
“太後娘娘,微臣不服——”
景榮這時驀地上前一步,跪在了殿中,面色微微漲紅,情緒頗為激動。
“倘若旁人說六皇子有瑕微臣無話可說,可有人說二皇子品德卓越,微臣第一個不服!”
劉太後太陽穴處一鼓一漲,忍着頭疼道:“景榮,你想說什麽?”
景榮微微擡頭道:“太後壽宴當夜微臣墜入水中乃是二皇兄所害,當夜卻不止一個宮人看見,微臣本想念及兄弟之情,只是今日選君是為大事,微臣只好将此事說出。”
景和緊了緊拳,目如冷箭朝景榮看去。
“我且問你,當日害先太子之人是何人,你敢說與你無關?”景和壓抑着憤怒說道。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
劉太後再想阻止這局面也晚了。
景和這話無異于是間接承認了他與景榮落水之事有關。
而景榮對于他所指之事不僅不承認,反而倒打一耙:“先太子之事何人不悲,且此事年歲久遠,那時我醉酒在屋中睡着,哪裏能參與進去,焉知不是皇兄你為了撇清害我之責反而在我頭上扣黑鍋?”
景榮是早有準備,又迅速提出要将當夜親眼瞧見的宮人叫來一一指證。
劉太後猛然拍案,怒吼道:“夠了!”
衆人瞬間噤聲,大殿之中驟然安靜下來,唯有劉太後微促的喘息。
劉太後顫着手臂支撐着自己,看向景和與景玉道:“是哀家糊塗了,早些年太、祖便也曾料想過這般情形就怕皇子們個個都具備卓越才能而無法分出高下,是以想了一個主意出來……”
衆人呼吸微屏,聽劉太後說完。
“太、祖曾言賢子賢孫都是我朝大幸,倘若遇到無法選擇的時候,便交給祖宗與天意來決定。”
“太後說的莫不是擲筊之法?”有人問道。
劉太後微微松了口氣,随即堅定道:“就是擲筊。”
衆人面面相觑,卻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從頭到尾,景和與景玉對此事似乎都不曾為自己争取過半分。
然而景和不争,是有劉太後與其他臣子為他而争,至于景玉……他是不是真的不争,卻只有他自己知曉。
事情紛紛擾擾終究會有消停之日。
在此事之後景玉回了府裏,便見到雲嫣還甚是不講究地趴在枕上睡得香甜。
她也因連日來都參與國喪之事,疲累不堪得很。
景玉指腹滑過她的眉眼,轉而便解了外衣輕輕躺在她外側亦是休憩了片刻。
待到雲嫣醒來之後,景玉又将劉太後最終的決定說與她聽。
雲嫣露出詫異的神情,“也就是說殿下有機會選做君王?”
景玉面朝她撫了撫她臉龐問:“你可歡喜?”
雲嫣怔了怔,随即微笑道:“怎會不歡喜,殿下是君王,那我就是皇後了是不是?”
景玉眸色深沉地望着她,答了個“是”。
雲嫣聞言則更是歡喜地攬住了他。
“殿下若真能有苦盡甘來的那一日,我也是真心會為殿下歡喜的……”
景玉聽得她這話神情無悲無喜,卻極用力地将她摟緊,仿佛想要将她揉進自己身體一般。
“只要公主能做好景玉的妻……”
雲嫣被他勒得吃疼,瑩眸裏卻滲出幾分涼意。
她抿着唇兒不像以往般嬌嬌地喊疼,細眉卻越蹙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