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等到雲嫣一覺醒來之後,睜開眼來發覺已是天中。
而床榻上卻仍是只有她一個人, 她又怔了片刻便叫來淺草問道:“殿下可曾回來過?”
淺草點了點頭, 說:“殿下昨兒夜裏就回來了,只是晌午的時候他又走了, 還叫奴婢們不要吵醒公主。”
雲嫣心裏微微松了口氣,心說還好不是她夢裏臆想出來的情形, 不然她這般想念他想念到都生出了幻覺豈不是很可怕?
淺草打量了她一眼,面帶戲谑道:“公主莫不是已經想念殿下了?”
雲嫣心裏頭沒了負擔, 便又将下巴墊在枕上懶洋洋道:“是呀, 你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不懂也就罷了, 這深宅裏的女子若是寂寞久了會壞事兒的……”
淺草聽她又不正經,語氣微赧道:“公主怎好總想那些事情……殿下他這般疲累也要回來公主這裏, 公主怎麽也該有些感動才是呀。”
雲嫣眨了眨眼輕聲說:“感動是在心裏頭的,只是你也知道他是那樣的疲累, 回來以後又沒什麽用處, 我也只能望着他興嘆幾聲了是不是?”
淺草漲紅了臉, 微嗔道:“公主若真這般有本事, 何至于每次都被殿下治服得跟個家貓似的……”
她這是一語道破了雲嫣這幅葉公好龍的嘴臉。
倘若真叫六皇子聽見了這些話,雲嫣少不得又要把裝死的模樣娴熟地重新演上一遍。
那副柔柔弱弱艾艾泣泣揪着六皇子衣襟嬌軟求饒的模樣, 撞見一回便叫淺草是嘆為觀止了。
至于他們真真地關了房門落了帳子之後她家公主是怎麽個悲慘的模樣她就不得而知了。
雲嫣見她如今臉皮也愈發的厚,幽幽地嘆了口氣,疑心自己是堕落了。
畢竟只要柔弱一些便能輕易叫人心軟,這樣的捷徑誰不愛走,怕就怕自己走上了瘾兒, 一輩子都得這樣走了。
隔兩日正是七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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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來個七夕節,府上年輕的丫鬟們卻高興壞了。
白日裏雲嫣便陪着一衆小丫鬟們消遣,還叫人備了一袋子金瓜子賞賜,叫她們游戲時還有個彩頭。
一直到了夜裏,小丫鬟們還叽叽喳喳地團在一起,像是許多鳥雀聚在一處般有着使不完的熱鬧。
雲嫣倦了也不勒令她們散去,只叫淺草在自己庭院靜谧幽涼的地方擺了張躺椅,叫她好躺在上頭瞧着天上的牛郎織女是怎麽個團聚法的。
天幕之中繁星閃爍,皎月動人,在世人眼裏那般遙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地方卻只是天宮腳下的一塊神土。
雲嫣沒瞧見牛郎和織女,單純是張着水眸發呆走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便發覺眼簾裏慢慢闖入一片陰影,遮住了落在她身上的月光。
雲嫣第一眼還未認出,鼻子卻先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她凝着那黑影,心跳卻毫無征兆地變快了幾分。
“公主怕不是都認不得自己的夫君了?”景玉見她毫無反應的模樣,又溫聲問道。
雲嫣挑起唇角緩緩朝他張開手臂,他便俯身将她抱起。
只是他才托住了她的腰,她便像個成了精的大蟲子似的便一個勁地往他懷裏拱去,眼角好似還紅了幾分。
“殿下這些時日都忙什麽去了,連過節都不在家裏,若不說清楚了,我可要哭給殿下看了。”雲嫣的聲音悶悶的,顯然憋屈了許久。
他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是極平靜的節奏,就連懷抱也是涼沁沁的溫度,可她偏生就覺得很是舒服。
景玉撫了撫她頭發,淡淡地聲音從她頭頂上傳來,“要不了多久便不會再這樣忙了……”
雲嫣不願去挖掘他話裏的深意,只軟聲道:“那殿下今夜要陪着我嗎?”
景玉問她:“今夜街市熱鬧,公主可想去瞧一瞧?”
雲嫣用力地點了點頭。
景玉拍了拍她的後背,便叫她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
他俯下身去撿起地上的繡鞋替雲嫣穿在腳上,随即便牽着小公主的手同上回深夜出行一般,避開了一衆下人,帶着她從角門裏離開了府裏。
穿過一條長巷,雲嫣遠遠便瞧見了街市上的燈影。
她與景玉緩步走去,便不知不覺地混入了人流中,那種鬧市中的熱鬧與在府上同小丫鬟戲耍以及在宮裏看旁人唱戲雜耍都是不一樣的。
雲嫣心情都跟着明媚幾分,問景玉道:“倘若我當下走丢了,殿下還能一下子就找到我嗎?”
景玉牽着她說:“不一定能。”
雲嫣頗是不滿道:“殿下應該說能,因為我是殿下最喜歡的人,所以殿下能一眼在人群之中就看到了我。”
景玉深黑的眼眸凝着她,緩緩說道:“公主喜歡聽這些不切實際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說,只是怕做不到,便叫公主捉到了更多的把柄了。”
雲嫣若有所思道:“被我捉到更多的把柄不好嗎?殿下的把柄都在我手上,往後即便殿下不喜歡我了,也一樣要忌憚這些,要一輩子都敬着我,表面上也需愛着我是不是?”
景玉卻回她:“倘若不喜歡公主了,公主卻還握着我許多把柄威脅,我也只能想辦法除掉公主了。”
雲嫣見他這般不解風情,故作羞惱的模樣甩開他的手,揚唇道:“遠的不說,便單單看殿下待會兒能不能找見我了……”
她說罷便轉身混入人流中,轉眼便瞧不見了。
景玉身後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兩名青衣侍衛正要跟上前去,卻被景玉淡聲阻了。
“由她去吧。”
他輕輕摩挲着袖口,發覺牽過她的袖子都染着她的香氣。
只是這香氣冰涼得很,再結合了他身上的氣味就會變得不倫不類。
雲嫣走出去極遠才慢慢緩下腳步。
她回過身去,才發覺人群裏不缺模樣清貴的華裳男女,亦或是有好些上了年歲的夫妻攜手而游。
還有些孩童被父親母親仔細地牽着抱着,指着攤販上的新奇玩意兒一家子歡聲笑語。
雲嫣見老翁擺攤賣着河燈,便走去買了兩盞,記得旁人都往這河燈裏放個字條許願,便問道:“哪裏有紙筆借我?”
老翁擺了擺手,旁邊卻有個路過的男子低聲與雲嫣道:“心誠則靈,姑娘到那河邊放蓮花燈的時候只要許下心願便足矣了。”
雲嫣擡眸看去,發覺有個穿着雪青錦服的男子面紅耳赤地望着自己。
雲嫣心說這套說辭倒是極省筆墨,還難免能叫人心生敬念去做這心誠則靈的事情。
“那公子可知曉旁人是在哪裏放的河燈?”雲嫣又問道。
那男子見她果真與他搭話,頓時面色更紅,将手裏一只蓮花燈露出,遲疑道:“橋下人極是多,正好我也要過去,姑娘可要一道?”
雲嫣揚起唇角,捧着花燈應了對方。
到那河邊,雲嫣便尋了個角落同其他姑娘一般,蹲下身去将自己手中的蓮花燈小心翼翼地推進河面,望着它顫顫巍巍地立穩再随着水波混入燈流之中。
雲嫣轉頭瞧見那男子放完了蓮花燈卻還遲遲不去,與她有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見雲嫣看來,便期期艾艾問道:“不知姑娘是誰人府上的千金,改日……改日在下也想登門拜訪。”
他家境亦是不俗,是以才有這自信來攀問,也希望雲嫣能透露個姓氏,好叫他日後有機會找尋到她。
雲嫣眨了眨眼,軟聲答他:“我是六皇子府的。”
對面的男子怔了怔,口中呢喃道:“沒聽說過六皇子還有女兒啊。”
雲嫣聽到這話心裏頓時樂不可支,發覺這人竟還有些憨實。
對方見她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俊臉再度熱了幾分,目光落到她手中還未用去的河燈,又鼓起勇氣道:“姑娘可否将手裏的蓮花燈給在下……”
雲嫣遲疑,心說他這般實心眼,給了他叫他真拿着這東西找去了六皇子府,想來到時候六皇子的臉色必然好看……
她心思微動,還未伸出手去,手中便驀地一空,那蓮花燈就落到了另一人手中。
雲嫣轉頭便發覺景玉不知何時立在她身後,正漆眸黑沉地打量着她,聲音低沉道:“該回家去了。”
雲嫣水眸輕顫,見那男子錯愕的神情,便蹙着眉心望着來人道:“我知道錯了……下次也不敢再亂跑了,你回去可千萬別打斷我的腿。”
景玉抿唇不語,旁邊的男子卻顯然驚訝得很,“你是何人,看你長得人模狗樣,卻沒想到背地裏竟會虐待這般柔弱的小姑娘?”
景玉捏了捏雲嫣的手指,聽見讓人的話,幽黑的目光掠過對方,語氣微涼道:“這是賤內,不過是模樣生嫩了些,已經算不得什麽小姑娘了。
倘若明年再能碰見,興許閣下能看見我與她牽着孩子上街,想來到時候就不會再有這樣的誤會了。”
對面的人聽到這話,臉色頓時青一陣白一陣。
待那人讪讪地離開之後,雲嫣才将腦袋埋在景玉懷裏笑得花枝亂顫。
雲嫣唇角嫣然道:“殿下怎麽找見我的,是不是在人群裏一眼就瞧見了我?”
景玉垂眸說:“原本也不能确認,只是最會招蜂引蝶的那個一看便有些像公主了……”
雲嫣頓時樂不可支,牽住他道:“殿下将蓮花燈放了,我便同殿下回家去。”
景玉聽這燈是留給他的,臉色才稍緩幾分。
待回府之後,雲嫣便央着景玉陪她一道躺在院中納涼。
雲嫣與他說了些方才街市上瞧見的有趣事物,又輕聲道:“想來我最喜歡殿下的場景還是第一次見着殿下的時候,我是個壞心眼的人,看見殿下那樣可憐的男子心裏便有種壓抑不住的喜歡……”
極想欺負他,想瞧見他被欺負得面紅耳赤惱羞成怒的模樣,可惜人家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兒呢,指不定一開始就像是在看猴戲一樣看着雲嫣。
她轉頭問道:“殿下第一次見到我時可有喜歡我?”
景玉眸色不明道:“那時公主叫人甚是不喜。”
雲嫣笑說:“所以殿下那時想打我一頓出氣嗎?”
景玉摩挲着她微涼的肌膚,垂眸道:“……想剝了公主那一身華美的錦裙,叫公主再不敢大言不慚、做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
雲嫣怔了怔,險些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錯。
她過了會兒漸漸明白了他的意思,臉頰微熱道:“所以殿下頭一次見面就想脫了我的衣裳嗎?”
景玉見她竟還不惱,反而問她:“公主覺得呢?”
雲嫣還頗是認真地想了想,說:“早知道那時候直接色、誘殿下是不是就直接上鈎了?也不用後來費那些力氣了?”
景玉打量着她道:“公主焉能做出這般不知羞恥的事情來……”
雲嫣想到那場景便覺得甚是可笑,卻還虛張聲勢道:“殿下若再拐着彎說我不知羞恥,我可就要生氣了。”
景玉果真不再言語。
雲嫣繃着小臉又唬他,“殿下若是惹我生氣了,只怕要殿下親親才能哄好。”
景玉終是沒忍住輕笑了一聲,将雲嫣抱到身上。
雲嫣只當他是想換個舒服的姿勢,便也乖乖地将腦袋靠了過去,豈料他卻她耳邊低聲道:“公主真真是不知羞恥。”
雲嫣怔了怔心說這般好的氣氛他怎還罵人了呢?
她下意識反思自己做的哪樁不知羞恥的事情被他給發覺了,頭頂那抹不懷好意的陰影便朝她籠了下來……
又過了片刻,小公主終于腫着嫣紅的唇發覺竟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
說她不知羞恥就是惹她生氣,惹她生氣就得親親才能哄好。
所以他還既能罵她不知羞恥來出氣,還能占到她便宜,簡直是一筆相當劃算的買賣呢!
雲嫣難得被自己蠢到,景玉末了輕輕蹭了蹭她唇角,溫聲問道:“公主覺得我哄得可還夠?”
雲嫣忙躲開他,小聲說:“夠了夠了……”
她唯恐他又要得寸進尺,便轉身翻了個面具出來捏在手裏朝他擺了擺,“這也是我在街市上買來的,本想戴着叫你不好找見,可想來想去又怕你真的找不到我呢。”
她望着他,景玉便順着她的心意道:“我該謝謝公主網開一面才是……”
雲嫣這才露出微笑,将那面具往自己臉上罩去,“你覺得好看嗎?”
景玉答她好看。
她又笑着反手将面具罩到他臉上,“我覺得殿下也好看。”
“往後殿下若拈花惹草的,我便拿這面具将殿下的臉遮住不許其他大姑娘瞧見。”她仔細打量着景玉,發覺他即便僅僅露出白皙的下颌與那雙寒星一般的雙眸也同樣是遮不住周身那抹冷郁的氣質,觀之鳳毛麟角,便知曉他必然不俗。
“殿下戴着面具也一樣叫人覺得這人真真好看,就像是……”
雲嫣望着他似慢慢想起了什麽,嘴邊的話緩緩頓住,看着景玉覆着面具的臉笑意也稍稍地凝固。
“殿下,宮中有急事!”
遠遠的,長廊另一頭有個随從低低地傳喚了一聲。
景玉這才握住雲嫣的手,順道将她量在自己手裏的面具挪開。
雲嫣原以為他會說些什麽,可他只是目光極淡地掃了她一眼便起身離開。
雲嫣一人坐在遠處,手裏的面具漸漸染上了夜風的涼意。
她原就宛若向陽花一般明媚的心情也一點一點地凋零敗落。
也就方才那麽一瞬,她慢慢将景玉那張臉與那日在春山居戴着面具與她面對面喝茶之人的模樣重合起來……
她忽然間就明白了景玉為何每每都能第一時間知道包括她與畫師之間在內的事情,令她都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