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窗外景綽聽見這話心裏暗罵雲嫣無情無義,只能趁着淺草叫人的空檔再迅速地狼狽離開。
當天晚上, 雲嫣院子裏鬧騰了片刻, 沒找着野狗,大家都打起精神看住了雲嫣的門戶, 這才了事。
而景綽則是回到自己屋裏頭摔了好些東西,春煙偷偷摸過來時, 正巧撞見他砸了個青花瓷瓶。
春煙吓了一跳,景綽瞧見了她, 便陰沉問道:“你與那卓氏商議得如何了?”
春煙遲疑道:“按着殿下的吩咐, 我已經找了機會将那腥粉抹到了六皇子的身上, 想來他身上這氣味幾天都散不掉的。”
景綽見事情總算順利了一件,這才臉色微霁。
“待明日你便将那公主引去梳雲樓中, 她愈是這般刁鑽,我便愈是要她臣服于我……”
他緩緩交代起明日的事情, 又說:“待我好事成了之後, 你便叫卓氏将景玉引來, 到時候他撞見了公主給他戴了綠帽, 必然怒不可遏,這時候卓氏再放出毒蛇來, 他便也再沒有命活在這世上了。”
春煙對這事情懷着幾分遲疑,但到底也不敢違背景綽的意思。
如今的景綽就像是急紅了眼般,單是觀他一副非要得到雲嫣不可的樣子,便知道雲嫣給他帶來了多大的心魔。
隔日,雲嫣坐在屋裏頭叫淺草給自己畫眉玩, 春煙便走進屋來與雲嫣行了個禮。
“春姨娘,你來我這兒做什麽?”雲嫣拿着帕子擦了擦眉角,口吻頗是漫不經心。
春煙心緒複雜,低聲道:“卓夫人方才似乎有些不适,途徑梳雲樓時便在裏面歇了口氣,想叫公主過去瞧瞧……”
雲嫣疑惑道:“她怎不直接回來?”
春煙說:“想來她也是實在沒什麽力氣了,這才叫到公主……”
雲嫣聽罷倒也沒有懷疑,便叫淺草将剩下的螺子黛都收了起來,等她回來再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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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煙頓時松了口氣。
待到了梳雲樓,春煙便領着雲嫣往二樓去。
待雲嫣推開那門,便發覺屋裏坐着的哪裏是什麽卓夫人,分明是昨兒夜裏學狗翻窗戶的三皇子殿下。
雲嫣心說她許久都沒有搞事情了,沒曾想到旁人還不願她平靜呢。
“殿下何必如此迂回?”雲嫣來了,索性便落落大方地進屋坐下,春煙想退去,雲嫣便笑說:“春姨娘也坐下吧。”
春煙遲疑看向景綽,景綽微微颔首,她才僵着表情坐在雲嫣身旁。
景綽嘆息道:“昨日我也想過了,公主想要與我撇清關系也不是不可以……”
雲嫣贊道:“殿下能這般爽快,倒也是叫人欣賞呢。”
景綽掃了她一眼,說:“公主可還記得,你我有一回便是在這樓裏喝的果釀,如今公主便再給我個情面,我們今日以茶代酒,喝完之後我便不再打攪公主。”
雲嫣面上純然,掃了一眼春煙反而說道:“春姨娘該不會聯合三皇子一起來害了我吧?”
春煙聽她這樣直白地問了出來還吓了一跳,險些就露餡。
“怎……怎麽會呢……”春煙說道。
雲嫣望着她若有所思道:“不會就好,若要我喝了,春姨娘也得同我一起喝才行,你慣是喜歡與六皇子告我的狀,不然回去之後,你與六皇子再告上一狀我可就說不清楚了……”
小公主生來便像是副天真純澈的模樣,以至于春煙都看不出來她是故意的還是在裝傻。
景綽滿不在乎道:“春姨娘既然陪着公主來了,一道喝就是了。”
春煙聞言,暗暗咬牙,暗罵了雲嫣兩句,便牽強笑着答應下來。
雲嫣便将自己的杯子給她,在桌上重新撿了個杯子,春煙喝完一杯,便沉着臉将杯子丢在桌上出了屋去。
景綽挑起唇角,道:“該公主了……”
雲嫣笑說:“殿下可真是禁不起逗弄。”
景綽問道:“此話怎講?”
雲嫣一邊抿着杯中的茶,一邊說道:“倘若我說我并沒有要與殿下撇清關系的打算呢?”
景綽眼中頓時掠過一抹訝異。
“公主不與我撇清關系?”
雲嫣笑說:“殿下瞧見我這杯茶水沒有?”
景綽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見那茶水還剩一半,雲嫣卻道:“殿下若将那剩下的喝了,你我的關系便能如殿下所想的那樣……”
景綽眯了眯眸子,心說這小公主到底是手段不一般,連喝口茶都要勾引着他。
那茶杯上有着雲嫣淡淡的口脂色,這般香豔暗示,着實令人蠢蠢欲動。
他接過雲嫣手裏的杯子,心裏自然很清楚自己讓人在茶水裏下了什麽藥……
但這會兒喝下去,豈不正是助興之物?
他輕笑一聲便将雲嫣杯中餘下的茶水飲盡。
雲嫣見狀便更是忍俊不禁。
“你笑什麽?”景綽發覺她的反應似乎有些過度。
雲嫣笑說:“我家春姨娘已經什麽都告訴我了,殿下覺得我在笑什麽?”
景綽見這小公主一會兒陰一會兒陽,愈發捉摸不透,便又皺着眉将春煙叫了進來。
春煙推門進來,便發覺他二人仍坐在原位并未成事兒,又頗是不解。
雲嫣擡眸望着她,輕聲道:“我正有句話要與春姨娘說,你且附耳過來。”
春煙一邊掃了景綽一眼,一邊遲疑地靠到雲嫣跟前去,便聽見雲嫣在她耳邊輕聲道:“春姨娘可曾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多行不義必自斃’?”
雲嫣說完,春煙便覺脖子上被什麽東西給刺了一下,她忙避開,又發覺自己好似沒什麽損傷,疑心是錯覺。
雲嫣揉着眉心,卻驀地困倦似的軟軟地倒在了桌上。
“她怎就暈過去了?”春煙疑心道。
景綽哪管這個,見事情成了一半,頓時眉心抒解,讓春煙将雲嫣擡到床上去等着藥性發作。
春煙原出去吃了兩顆清心降火的藥丸,心想能緩一緩藥性,只是這會兒瞧見了景綽,不知怎地方才只是一點點的欲、望突然被無限放大了般,連思緒都有些火熱起來。
景綽見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頗是不耐煩地上前來将她推開,便要将雲嫣抱起。
只是他還未碰到雲嫣,春煙便驀地從身後将他緊緊抱住。
“殿下……你不要碰她……”
春煙皺着眉,眼中露出了濃濃的不甘。
“你們為什麽都只喜歡啓國公主,我分明比她要先遇見你們任何一個人……為什麽你們卻從來不看我一眼?”
景綽不耐地撥開她的手臂道:“你這賤婢,這時候發什麽瘋?”
他轉身正想給春煙一個耳光,春煙卻觸不及防地又撲了上來,還将自己嘴唇熱切地貼了上去。
起初景綽還推拒了兩下,到了後來他方才喝下的半杯茶水的藥性也漸漸被勾出了火來,頓時也沒能将春煙推開。
兩個人抱成了一團,慢慢便往那裏頭歇腳的窄榻上倒去。
雲嫣悄悄睜開眼,見他們忙着糾纏,才一邊擠出袖口上的茶水,一邊往門邊摸去。
豈料她才到了門外,就瞧見卓氏正從窗口往外張望着。
雲嫣腳下緩了緩,瞧見邊上有個櫃子,便輕手輕腳地貓了進去。
她頭一次帶着淬了迷藥的銀針的時候,是先前在船上試探景玉的時候。
今日身上之所以帶了一根,也是因為昨晚上景綽闖進屋來的行徑,叫她生出了防備。
沒曾想今日還真就用上了。
春煙本就喝了屬于雲嫣那杯加了重料的茶水,再被雲嫣用那銀針紮了一下,昏迷之前,自制力便先渙散些,少不得又讓那藥性湧出。
而雲嫣自己在喝之前,就已不露聲色地用袖子吸掉一半茶水,假裝自己喝了。
這樣的路數早在啓國的時候小公主早就用過了不知幾回。
雲嫣縮在櫃子裏本疑心那卓氏捉奸來的,随即果真從縫隙裏見卓氏走到門邊上,待聽到屋裏有了些動靜,便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罵道:“公主又怎樣,還不是個被人騎爛的賤貨……”
雲嫣蹙着眉,搭在櫃門上的手便慢吞吞收了回來。
景玉來時,便瞧見卓氏在門口守着,她一見到他便露出冷笑道:“你娶的好公主,如今正在屋裏頭給你戴着綠帽呢。”
屋裏頭的動靜不輕,景玉未搭理她,徑直推門擡腳進去,便瞧見了屋裏頭正在茍且的一對男女。
卓氏轉身便将一個筐子裏的毒蛇在景玉身後放出,決意要在今日夥同三皇子弄死這小畜生!
那色澤豔麗的蛇游進屋去,卓氏怕誤傷到自己,便一直在外頭遠遠地等着。
待她覺得差不多的時候便要湊過去看,豈料下一刻景玉又驟然從屋中出來,臉色平靜且怪異。
這種平靜便宛若暴風雨前兆般,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響,卻又叫人惶惶恐恐總有種無法預測未知的恐懼。
卓氏目光往下看去,便瞧見他手裏捏着方才那毒蛇的三寸,那毒蛇竟軟得像繩子般,毫無動靜。
景玉松開手指,那毒蛇便落在地上扭曲了兩下,再沒了反應。
卓氏連連後退,目光驚恐地望着景玉緩緩朝自己逼近。
“這一切想來也都是母親設計的了……”景玉的聲音平靜如昔,目光裏卻透着絲絲縷縷的寒意。
卓氏尖利道:“那又如何……”
她再往後一步,卻恰好撞到了牆上,竟是退無可退。
景玉這時已然走到她面前,将她所有的去路都擋住。
“母親活得不耐煩倒也沒什麽要緊……”景玉垂眸摩挲着指尖方才觸到蛇皮的濕膩感,又輕聲道:“只是母親千不該萬不該設計到她的頭上去。”
卓氏正要唾口大罵,豈料發出的聲音便如同雞叫一般戛然而止。
雲嫣透過那櫃子的縫隙便恰能看見卓氏脖子被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指掐住重重地按在了牆上,雲嫣的心口驀地懸起——
卓氏雙腳離地,掙紮抓撓皆無濟于事。
她面上的表情比以往刁難刻薄的任何時候都要猙獰可怕,偏偏這個過程又好似極為漫長。
雲嫣看到那只手一點一點收緊,毫不費吹灰之力。
她甚至還能聽到骨頭咯吱碎裂的聲音……
雲嫣最後看到卓氏口角溢出鮮血來。
她慢慢攥緊自己膝上的裙子,見到那刺目的血周身都忍不住打起了擺子。
卓氏倒在地上的時候,腦袋亦是以一種奇異的角度軟軟的歪着。
而這樣極其殘忍的過程,全程都只有雲嫣一個人看見了。
從前她不是沒見過旁人殺人的場景。
大家要麽用毒、藥,要麽用匕首,再不濟便拿起手邊的茶壺也能砸死個人……
可是就如景玉那樣平靜冷漠地用自己的手指掐在對方的脖子上,将一個鮮活的生命還是活生生的時候握在手中,然後一點一點施加壓力,最後才将對方的生機截斷……至少于雲嫣而言,是個極其可怕的死法。
她甚至又無法再将他與每晚上都與她同床的男子聯想到一起……
他的沉默寡言與旁人不同。
旁人興許就像是雲嫣最開始誤會的那樣,以為這種沉默是卑微,是怯懦不堪,興許又是後來雲嫣以為的那樣,是為了隐藏實力。
可如今雲嫣卻又惶恐的察覺,在景玉身上,前面兩者興許都不是真的,興許……他只是為了用沉默來掩蓋他不願暴露在人前的殘忍。
雲嫣越想越是膽顫,而那腳步聲竟離她愈發近了。
她咬着唇,抱緊了膝蓋。
直到櫃門被人打開一半,外面的光驟然打了進來,那種突然暴露的感覺讓雲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雲嫣忽然就想到方才景玉對卓氏說過的話。
他往日裏忍了卓氏那麽久,都可以随卓氏任意磋磨欺負,而今日他只說了一句“不該設計到她頭上去”便輕易掐死了卓氏。
他是為了另一個人才會撕開平靜的僞裝變得如此兇戾。
那、那她豈不是直接陷害了春煙的罪魁禍首……
他前日才叮囑她不要出門來,她卻陽奉陰違,還親手害了他的寵妾……
小公主蜷縮在角落裏,指尖都用力地微微發白,小臉亦是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景玉從容擦去白皙手背上沾染的一滴鮮血,而後才垂眸看向躲在櫃子裏蜷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小公主。
他往她跟前逼近幾分,雲嫣便覺得櫃子裏的空氣都被他占據了一般,喘息愈發緊促。
周圍頓時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以及雲嫣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直到一只冰涼的手指撫到她的臉頰上,摸得一手的濕滑……她才發覺自己已經吓得滿臉淚痕。
對面冰冷的氣息朝她臉前迫了迫,景玉緩緩俯身靠近。
他的身上仍是雲嫣熟悉的氣味,這時卻又好似摻雜入一種陰冷死亡的氣息。
在黑暗的角落,雲嫣便察覺唇角被個同樣冰涼的薄唇輕輕觸到。
撫在她臉上的手指便慢慢滑落在她的咽喉處,将她纖細的脖子輕輕握住,就好像掐住卓氏那樣。
雲嫣渾身頓時一顫,景玉漆眸森涼,沒什麽溫度的聲音便在她耳邊輕輕響起:“你可知道錯了?”
雲嫣哆嗦着唇,只覺得自己幾乎都要喘不上氣,但求生的本能仍使得她張了張唇。
一直發不出聲兒的小公主驀地用力啜泣了兩聲,随即顫着聲音答他:“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