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雲嫣病了一場。
據說還與宮裏的一件醜聞有關。
既然醜聞,宮裏自然不會透露出太多的風聲。
只是卓夫人在梳雲樓裏急病而亡卻是藏不住的事實, 大抵是受了這場驚吓, 才叫雲嫣連在睡夢中神情都蒼白無助得很。
夜裏丫鬟們端着熱水進進出出。
皇子妃要換衣服要擦身體,也都是六皇子親力親為。
終有人忍不住偷偷打量一眼六皇子, 卻恰好對上了對方那雙幽深的眼眸。
他雖仍是以往那副溫和的面容,可目光中卻無端地透出一抹略是滲人的情緒, 令人頓時不寒而栗。
小丫鬟手一抖,銅盆便摔在了地上, 還吓到了四周的人。
旁人七手八腳地幫她撿起東西, 她卻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擡起。
“都下去吧。”
過了片刻, 六皇子終于淡淡地吩咐了一聲,小丫鬟才手忙腳亂地起身退出了房間。
待屋裏重歸寧靜, 景玉才替雲嫣蓋好了被子。
這會兒小公主就像是一個任人擺弄的瓷娃娃,卷曲的長睫靜得像是兩只睡蝶, 連呼吸都輕緩得叫人察覺不出。
她往日裏自以為自己最是精明, 以為景玉真不知道春煙那香粉盒子裏是什麽, 偏要在他的眼皮底下任意妄為。
景玉撫了撫她柔嫩臉頰, 眼底的幽深恍若無底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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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記不起這是第幾次縱容雲嫣了。
她明明只是一只在旁人眼中香嫩甜軟的草食動物,卻偏偏要裝作會吃人的聲勢。
可惜小公主卻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證明她的外強中幹。
隔兩日景玉被天子單獨傳召。
天子垂眸打量着六子, 面色深沉。
“三皇子與你妾侍有所茍且,又害死了卓氏,卻并非他本願,茶水裏有人下藥陷害,背後之人朕已經着人私下去查, 之後必然不會輕饒,朕已經懲罰于三皇子,你可還有別的要求?”
寥寥幾句,将扣在景綽頭上的罪名不輕不重地摘下。
天子那一顆心,偏袒地幾乎令人發指。
景玉神色沉靜,聽完他的話後卻淡聲道:“兒臣那妾侍無辜,不知陛下可否饒她,允兒臣将她接走。”
天子聞言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
他以為景玉遭受了如此明顯偏袒的待遇之後會激憤無比,至少不會像當下這樣平靜。
可景玉徹頭徹尾都更像是一潭驚不起任何波瀾的死水。
他的心思顯然藏得比任何人都要深。
然而即便是這樣一個小小的條件,天子也并沒有允諾景玉。
畢竟這一番醜聞牽涉皇室,那妾侍活着,對誰都沒有好處。
待景玉離開之後,鄭福才詫異地與天子道:“外面都傳那六皇子寵愛妾侍,沒曾想他竟會這麽寵愛,到了這個地步也只要那妾侍,而不要求旁的補償……”
天子目光深不可測,望着他道:“你覺得他是真的寵愛嗎?”
他看似不嫌妾侍,在這等情況下也僅是要對方安然無恙的回到府上将養。
可不管是淺淺的喜歡,還是更深的愛意都是人的一種感情,而非行為。
即便得知愛妾與三皇子發生了醜聞,景玉卻從未有過點點怒意,更不要說苛責景綽半分。
哪怕他是個軟弱無能之人,難道連傷心的情緒也都沒了?
鄭福心裏想了一圈,也慢慢回過味來了。
倘若這樣的無動于衷也能稱之為愛,那麽這位六皇子對寵妾的愛也未免太過涼薄。
出了大殿,楚吉靜靜地跟在景玉身後,打量他的神情。
作為一個奴才,楚吉便是通過這種察言觀色的方式去一點一點揣摩主子的性情。
可景玉卻很顯然是就極為難懂的那一類人。
因為從他的臉上,在應當洩露出憤悲傷或者憤怒的時候,他卻什麽情緒都沒有,整個人刻板地宛若戴了一只完美無瑕的面具。
亦或是,他本就不悲傷亦不憤怒。
“六皇弟……”
這時有人過來,楚吉立馬收斂了揣測,擡頭看去,便瞧見了二皇子景和。
景玉擡眼,淡聲道:“二皇子殿下。”
他并未稱一聲皇兄,與之疏淡得着實不像是一家兄弟。
只是想來任誰這時候都不會有什麽好心情去客套。
畢竟從表面看來,養母去世與寵妾被辱已經是極大的悲哀,可更大的悲哀是他的父親全程維護另一個兒子,卻連半分公道都不能給他。
景和走到他跟前,目光頗是遲疑,半晌才問一句:“公主她……還好嗎?”
景玉掃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景和抿了抿唇,似乎猜想到自己不能從他這裏得到答案,便輕得不能再輕地說了一句,“你好生照顧她吧……”
他說完便不再停留。
只是在路過景玉身旁的時候,景玉驀地将他叫住。
“殿下可否替我将我那妾侍保下?”景玉驀地說道。
景和微微頓足,望着他目色更是複雜。
“作為條件,我願意告訴殿下一件往事。”
“什麽……”
景和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四下寂靜無人,長廊下也唯有他二人立在其中。
景玉指腹碾了碾腰帶上的繡紋,沉聲道:“當年太子落水淹死時,正好被我瞧見了……”
“什麽——”
景和瞳仁驟得一縮,驚愕地看着景玉。
景玉仍是不緊不慢道:“我看見三皇子與四皇子就在岸邊,并無施手援救之意。”
“為何……”
景和問出口後,似意識到了什麽,随即又斂眉道:“倘若你說的是真的,那……你當時為何沒有說出來?為何今日才說?”
太子是景和的親哥哥,是天子最寵愛的長子。
他是一次宴席後醉酒失足跌入水中,景和那時亦是年幼,心中悲痛,卻無法深想。
如今乍然聽到景玉說出這些事情,他第一反應是不信,接着才漸漸去懷疑。
但凡事一旦有了蛛絲馬跡之後,以景和如今的地位,想要去查驗什麽自然不會是難事。
景玉目光幽涼地落在他臉上,并沒有回答他這個答案。
從某個角度這位二皇子殿下和雲嫣倒還是有幾分相似的。
他們都宛若不知旁人之疾苦般,甚至連易位而處都做不到。
殊不知那時的景玉即便說了出來,亦不會有人信他。
而三四皇子焉不會将計就計将黑鍋扣在他的頭上?
景玉并未繼續停留,而是徑直離開了皇宮。
至于景和想要知道更多,必然會替他辦好這件事情。
雲嫣醒來的時候,似乎是個晴暖的午後。
彼時窗外蟬聲陣陣,屋內清涼靜谧。
雲嫣顫了顫眼皮,卻始終沒敢睜開眼睛。
景玉端起湯來,淡聲道:“公主莫不是還喜歡上回那般喂藥的方式?”
雲嫣眼皮子不顫了,過了片刻便睜開來,一副茫然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