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身份
三個人打算回去同洪階商量一下再做決定,陸小鳳回到密林裏打算把那兩個人也提溜走,結果人不見了,大概他們剛剛過去找盜無的時候被對方帶走了。
“有意思。”陸小鳳叉着腰在空蕩蕩的林子裏轉悠了一個圈,對着不知名的地方順了順自己的兩撇小胡子,無聲笑道。
順天府裏,洪階正在書案後,苦哎哎地正在翻幾本奏折。書房裏不止他一個人,花滿舍也在。
“大哥?”花滿樓有一絲不安,他一夜未歸又跑到現在,竟然忘記差人回花府報個信。還有昨夜一時的小脾氣,其實離開飯廳之後他就有些後悔,有話該和大哥他們好好說,這樣一二再地頂撞并不能解決問題。
陸小鳳看見花滿舍也在,知趣地往後退了退,給他們兄弟倆留足夠的空間說話。
花滿樓在自己面前會羞赧,但在他的家人面前卻一向為自己抱不平,生怕自己受了一點委屈,這讓他很感動,也更加堅定了要努力讓花家人接受自己的信心。
“你什麽時候成了順天府的人了,我這個當大哥的都不知道?”花滿舍本來還一腔怒意,可是看到他在那副乖巧垂首的小模樣,所有不滿都消失了,頓了頓還是起身提醒一句,“你二哥已經到城外了,快回去收拾收拾,出去接他。”
花滿樓感激地看他。在花家雖然長幼有序,但二哥天生的威嚴氣場,是所有哥哥中最厲害的,他要是一回來看到自己又不在府裏,到處和陸小鳳亂轉,不定氣得會做出什麽來。
對陸小鳳點了點頭,他先陪着花滿舍離開。
“行了,別看了,先說案子吧,什麽情況?”陸小鳳正望夫石樣癡癡盯着門外離去的身影,就聽到耳邊傳來洪階若有深意的聲音。
“你知道什麽了?”陸小鳳覺得花滿舍應該不會主動告訴他,但看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又是知道了點什麽的樣子。
“花尚書跟我說了璃妃的事。”洪階閉口不提這事,話題一轉,問旁邊抱着司空,神情已經不耐的盜無,“這怎麽回事?他不是前些日子才中毒受傷的嗎?怎麽又睡過去了,要不要去算一卦,會不會流年不利......”
“大人!”盜無第一次打斷他的話,“您先說璃妃的事吧,我馬上要進宮。”
“你已經決定好了要去找小皇帝要解藥?”陸小鳳聽他語氣不對。
盜無低頭看了看在他懷中睡得恬淡的司空,這種表情他看了許多年,也錯過許多年,從前所有的糾結與不甘在此時都無關緊要了:“我身上有太宗所賜金書鐵券。”
“金書鐵券?”陸小鳳沉吟一句,頃刻之間腦中閃過一件事來。太宗曾賜了金書鐵券給幫助他在靖難之役中成功奪取皇位的二十六位功臣,其中成陽候風蘭莊,在太宗登基之後,曾因漢王朱煦彈劾入獄,病中去世,風蘭莊之子性情柔弱,無法看顧家業,風府就此落敗,無人再世襲伯爵。當時風蘭莊并未以金書鐵券求得自己一命,傳言是為了保護風家獨苗,事實如何不可考據,反正風家的金書鐵券尚且存在。
盜無平時不貫以風姓,但司空摘星卻叫過他風道無,聯想到風家那個只知道參禪修道不務正業的兒子,盜無的身份簡直呼之欲出,這也難怪他與司空明明青梅竹馬,卻狠心相待,原來還有上一輩的恩怨在。
洪階自然也想到這一點,但對于小輩們的愛恨情仇,他不好多言,便把花滿舍從宮裏查到的消息告訴他們。
據宮中史料記載,璃妃是死于暴疾,但黃公公與花滿舍交情匪淺,偷偷告訴他一些其中□□,原來璃妃其實是被先帝下令毒殺,而在她暴斃幾個月之後,先帝也因為惡疾發作驟逝。先帝在位不到兩年就匆匆駕崩,皇宮之內本就流言四起,這幾年才安穩一些,如今看來,這兩者之間未必沒有關聯。
至于璃妃的身份,查明之後就更加可笑,璃妃本是青州人士。青州?先帝繼位之前,漢王朱煦就曾被遷藩青州,但是他在那裏呆了沒一段時間就又不顧聖命返回京城,而璃妃就是在那之後入宮為妃。
陸小鳳忽然就明白了洪階之前的臉色為什麽那麽難看,也證實了他對那個暗中隐藏之人的猜測——對方所求,果然其一是個‘亂’字。
“我還是會救他。”盜無聽沒聽懂他們的話陸小鳳不知道,但他現在所做的決定足以說明一切。
他很欣慰,這世上明白的人不多,但糊塗夠了就明白過來,足夠了。
洪階并不知道司空摘星這一茬,但他們要進宮,就足以說明一切,唉聲嘆氣半天,又覺得自己管不了這幫小子,幹脆扔了奏折給他們:“吶,一個活着的平安,一個死去的璃妃,足夠小皇帝師出有名了。”
“诶?你怎麽也叫他小皇帝,不恭不敬哦?”陸小鳳摟住奏折,取笑洪階。
這些奏折,不過是主張削藩者隔一段時間就會寫幾本的東西,這一次總算派上用場了。
“我說這個小,是初生牛犢的小。”洪階老神在在地拂須,如今龍椅上那位,年紀不大,膽子和魄力卻足夠大。平時不愛筆墨,就愛鬥蛐蛐的他,朝堂之上,同樣不愛懷柔,更喜征服。
自古良臣擇明主而事,這明主自然是要仁德為政,但君臨天下的氣勢同樣不能弱,更何況如今天下并不是九州歸心四海同屬之象,藩王割據不說,內有蒙古,外有海賊,一味的固守防禦而不進攻,遲早會成為更大的隐患。
“聽說小皇帝初生時,太宗曾說他頗有其曾祖父遺風,看來此言非虛了。”陸小鳳忽然贊嘆了一句。
“你從何處聽得這話?”洪階驚詫不已,太宗說這話時,陸小鳳大概只是個奶娃娃。
“我自然有我的來源。”陸小鳳故弄玄虛,淡定道,“我不止知道這句話,還突然想起十幾年前,太宗曾賜予一對姐妹花給先皇和漢王兩兄弟,當時成為美談,不過自古紅顏薄命,這對姐妹花後來如何,如今卻是無處得知了。”
洪階尴尬地呵呵,這種皇家的陳年舊事,提起來落一地的血腥碎屑。
“先進宮吧。”盜無從進門起就一直抱着司空不放手,對他們談的案子也不甚關心,這會兒忽然開口。
的确,這兒可是還缺另外一個當事人呢。
皇宮禦花園內,朱圭正吩咐人滿地找蛐蛐兒,臘月剛過,初春未開,也就他這天之驕子能這樣随心所欲地指揮人做些不靠譜的事兒而讓人不敢稍有置喙。
“皇上,花尚書來問過了,奴才也按皇上交代的說了。”黃公公弓着腰跟在他後面到處亂轉。
“他有說什麽嗎?”朱圭扶了他一把讓他站直了在那裏別動,自己繼續晃悠。
“大人說讓奴才千萬別再向其他人提起此事,還吩咐奴才把有關璃妃娘娘的書卷都焚毀了。”黃公公受寵若驚,連連作揖。
“是嗎?”小皇帝從一株紅梅樹下鑽出來,明黃的衣服上落了幾枚花瓣,讓他稍顯驕縱跋扈的姿容緩和了些,流露出幾分天真的歡喜來,卻也稍縱即逝,仍舊是他一貫忽晴忽暗的表情,讓人仰望而不敢親近。
“卻不知他是為的什麽。”這句話朱圭聲音很低,黃公公沒有聽清楚,也不敢追問。
“你去吧,朕還有客人來。”朱圭拍拍手上的泥土,立刻有宮女端了金盆熱水過來伺候他洗手。他洗完手正要擦拭,忽然看着自己手上的水珠兒發了呆,再擡頭時便吩咐身邊的郝時辰:“傳朕旨意,明日花尚書禦前伺候。”
“陛下,花家二爺回京了,您已經答應花尚書明日請假半天。”郝時辰替他搭上披風,小聲道。
“哼!”朱圭一把将披風推到地上,初顯霸氣的兩道濃眉擰到一起,“花如令到底生這麽多兒子做什麽?!而且一個個都那麽大了,難道他當爹的管不過來,什麽都要讓做大哥的管嗎?”
郝時辰低着頭吐了吐舌頭,任憑皇帝發脾氣——這事情大概一個月會來一次,每當花尚書因為幾個弟弟的事請假,皇上都會生氣罵人,罵完之後再下一通不着頭腦的旨意,比如申斥禮部尚書娶的老婆太多,工部侍郎兒子太少要給他賜美女之類的,第二日花尚書上朝,反還要因此上書谏言。這時候陛下對着群臣百官再發通小脾氣,也就收回旨意萬事大吉了。
這次他來不及下旨意,因為洪府尹帶着陸大俠他們來了。
“喲,這都抱上了,挺好。”朱圭免了洪階的行禮,直接走過去站在盜無面前,伸手就要去碰他懷裏的司空。
盜無想躲,被他一個眼神瞪過來,只好任他在司空臉上捏了一下。
“像,兩年前在師傅府上見他的時候,朕就覺得他真是像極了璃娘娘,都是漂亮的,可愛的。”
洪階心下大驚,想出聲提醒皇帝清退旁人,可等他擡頭才發現,園子裏已經只剩他們幾個和郝時辰。
這時候他未免覺得,陸小鳳之前的話果真所言不虛,這位小皇帝,的确有其曾祖遺風。他們一直在想方設法隐瞞此案,但皇帝說不定比他們還要了解更多。
“皇上......”盜無把司空往自己懷裏抱了抱,準備開口,卻被朱圭擺了擺手堵了回去,然後就見他扭頭看陸小鳳。
“花家那個寶貝疙瘩呢?”他一臉不爽的表情,一副質問的語氣。
陸小鳳呆了一呆,不知他為何突然對花滿樓起了怒意:“他随他大哥接他二哥去了。”
聽聽,說起來就麻煩。朱圭又冷哼了一聲,含混不清道:“還說是什麽江湖大俠,連一個人都看不牢,既然認準了就好好看住,別放出去打擾別人。”
陸小鳳腦子裏急速轉動,仍然不得要領,小皇帝這脾氣,委實怪異。
“好了,說案子吧,知道對方是誰了嗎?”朱圭接過郝時辰遞過來的熱茶喝了一口,問洪階。
“不知皇上知道多少呢?”陸小鳳截斷洪階的回答。
朱圭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的我都知道,朕知道的,你卻未必知道。”
“那皇上為何還要相問呢?”陸小鳳絲毫不懼,反唇相譏。
“陸小鳳!”朱圭似是惱怒,怒意卻不達眼底,“你若不想替朕查案,不查便是,若是查了,就把嘴巴放幹淨點兒,這可不是你來去自如的江湖。”
“草民嘴巴很幹淨,早上剛洗過,還用了竹鹽,牙都很白。”陸小鳳龇了龇嘴。
......
“陸小鳳,你少說幾句。”這次開口的是盜無,他已經等不得他們再争口舌之利,沉醉雖為讓人沉睡之毒,但到底是毒,睡的時間越久,誰能保證沒有什麽危害?
陸小鳳沖朱圭揚了揚眉,換了話題:“對方拿走了一把長命鎖。”
“長命鎖?”朱圭對郝時辰招了招手,郝時辰從袖子裏拿出一方錦盒,朱圭接過來打開,一把眼熟的長命鎖正躺在綢布上,與之前那把唯一不同的就是上面刻着的字:阿瞻彌月。
“朕給你們講個故事吧。”朱圭把長命鎖丢給陸小鳳,随他去看,自己轉到欄杆處坐下,郝時辰已經手疾眼快鋪好了墊子,他靠着挺舒服,正對着滿湖碧潭。
洪階額上已有冷汗,他不像陸小鳳和盜無年輕,在朝為官多年,深谙皇室秘辛這種事情絕對不能聽多之道,聽多必有禍,遲早而已。
“以前有一對兄弟,一個仁德,一個勇猛,都是世上傑出之才,到了婚配的年紀,他們的爹就給他們找了一對最标致的姐妹花,這對姐妹啊,一個叫菡萏,一個叫芙蓉,實在是太像了,以至于好多人都分不清。嫁給哥哥那個叫菡萏,最喜歡琉璃珍珠,嫁給弟弟那個叫芙蓉,偏欣賞玻璃石頭,這大概是她們除了眉間一顆朱砂痣之外,最大的區別了。”
朱圭的故事沒講完,不止洪階額上的汗冒的更快,陸小鳳心裏也發生了變化,他原以為司空摘星只不過與漢王有關,如今看來,卻不止單單如此了。他又想起了之前曾問過盜無,為何他一貫奉行秉公執法,司空摘星卻可以想偷就偷而不被抓入神捕司中。盜無只望着城外的方向發呆。
朱圭滿意地看着他們一個個震驚的模樣,繼續講下去:“後來啊,做哥哥的就不喜歡只追逐名利的菡萏了,他去弟弟府上吃飯,看中了溫柔可親又天真可愛的芙蓉。做哥哥的畢竟是做哥哥的,本事大一些,已經做了一個三歲娃娃母親的芙蓉搖身一變,眉間多了一枚朱砂痣,就變成了菡萏,一年後還又為哥哥生下了一個孩子。”
“皇......皇上......”洪階想阻止他繼續講下去。
“你不敢聽,有人敢。”朱圭回頭看了一眼陸小鳳和盜無。盜無其實并不是清楚事情內由,只是父親臨死前告之他司空是漢王府所出,他苦惱于家仇深情之間,不得不遠走。後來司空尋到京城,糾纏不休,他既喜既愧之餘,不敢動作。逼得緊了,司空開始各種挑戰他的底線,一次次當着他的面犯案,本來想抓一兩次讓他知難而退,但宮中卻傳來消息,不許為難于他。
他往日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會有這種旨意,現在才得以知曉。
“可是弟弟後來為報奪妻之恨,一次次在正事上與哥哥争奪,兩人幾番顫抖,不得結果,可是芙蓉卻在一次誤傷之中死了,哥哥和弟弟都痛不欲生,他們的爹看不慣他們為一個女人争鬥,就把弟弟攆去了其他地方住。哥哥府裏的那個孩子,也就讓哥哥的正房夫人撫養。這件事就這麽暫時告一段落,直到十幾年之後,哥哥和弟弟都老了老了,忽然有一個長得很像菡萏和芙蓉的女人出現了,而且她還很喜歡玻璃石頭,跟芙蓉一模一樣。”
“皇上!”洪階已經撲通一聲跪下,勢必要阻止朱圭在說下去,這種事即便周圍無人,也不可輕言。
“好吧,你不讓朕說,朕就不說了。”朱圭從善如流,把他已經吓壞了的大臣扶起來。
你可不都快說完了......洪階起來抹了把汗,覺得自己的胡須好像白了些。
陸小鳳靠着雕花柱子捏着下巴沉思,自己好像交了個不得了的朋友啊,怎麽辦,回去要被那群老頭子數落死了,這次不知道還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兩撇小胡子。
盜無這會兒忽然犯了迷糊,竟然直愣愣地看着皇帝:“師弟的母親不叫芙蓉,叫阿璃。”
“芙蓉,阿璃,名字而已。”朱圭捏着又回到他手中的那把長命鎖,看還在盜無懷裏沉睡的司空,“就算起再多的名字,也不過是那一個人。”
洪階此時看着那把長命鎖眼睛直冒火,恨不得立刻就把它融了。皇帝兩歲之前的确曾取名而瞻,後來太宗皇帝做了他這位小孫子手捧玉圭之夢,便給他該名為圭。
盜無似乎還不相信,朱圭冷笑一聲:“怎麽?難道你不想救他?”
如果只是從漢王府裏出來,就算用上金書鐵券,司空也不見得能得到解藥,但聽了皇帝這故事,那可就大不一樣了。盜無恍然大悟,卻又心慌意亂。
果然,朱圭下一句話就讓他心如灌了一捧冰雪。
“朕不止會救他,救了他之後還會許他高官厚祿妻妾如雲,将來到了黃泉之下,又有誰敢說朕半句不是?!凡間地府,朕都是至高無上的天子!”
陸小鳳和洪階胸膛裏都顫了顫,咳咳,天家威嚴嗎?不過——可憐的總捕頭大人啊!剛把自己心裏的結解了半開,這一下又給扔了一團進來。
皇帝如此對待司空,可見并不否認他的身份,既然如此,便也不會放任司空與盜無之事。
“行了,璃妃的事就這樣了。陸小鳳,這塊長命鎖朕交給你,你繼續調查那些跳梁小醜的事。”朱圭把東西扔給陸小鳳,擺了下衣袖,再看一臉不淡定的洪階,“你,明日,不,後日下午把六部尚書都給朕叫進宮來,對了,還有大都督楊拱,都給朕叫來。”
“......是。”洪階心底嘆了口氣,這個遲遲不來的十五,顯然是過不好咯。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把年齡都降了快十歲,有些稱呼都得變,老猴子喲已經成小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