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長街上的等候
陸小鳳回到羅雀客棧,老板和小二哥還守在那間房子門口唉聲嘆氣,一看見他回來,憂慮的神色頓時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異口同聲地驚呼:
“陸大俠!”
“原來我在羅雀客棧這麽受歡迎啊?真是讓人感動地想喝上幾乎好酒。”陸小鳳順了順自己的小胡子,意有所指地看老板。
“額......呵呵呵,快,快去!”老板自然瞬間領悟,這位大俠哪哪兒都好,就是老惦記着自己那存了十幾年的女兒紅,每回來都要去後院轉悠,但礙于面子不曾提過,這次可算逮着機會了。再肉痛他也只好吩咐小二去挖出來,給這位神探爺爺奉上,替自己這客棧消災解難。
“我可沒逼你哦,老板。”某人得了便宜還賣乖。
大冬天的,老板冷汗直流,也顧不上與他耍嘴皮子,一個勁兒跟他喊冤:“陸大俠,您也算是小店的貴客和常客,這次可一定要幫忙,那女子是待選秀女,萬一讓上面知道她是在我這兒中毒的,我這客棧可就開不成了!”
陸小鳳推開房門,往裏面掃了一眼,千重已經檢查過一遍,并沒發現什麽異常。
“好說好說,你先去給我找個姑娘來。”
“找姑娘?”老板也算對陸小鳳有些了解,他雖然玩世不恭,但這俠探之名可不是憑空得來的。不過眼下這找姑娘還真是有些讓人接受無能。
“讓你去你就去,找個未出閣的,順便帶個包袱過來,我一會兒還要回去呢,別耽誤時間。”陸小鳳直接把人推出去,啰裏啰嗦一會兒就趕不上回家跟花滿樓道聲晚安了,要是再快一點,說不定還能燈下小酌兩杯。
老板滿腹不解,卻也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去後院把自家女兒拉了過來。雖然女兒家不得抛頭露面,但都是江湖上打交道的,也就沒那麽多講究,陸小鳳也認識這個釀的一手好酒的小老板栀兒姑娘。
“陸大俠,您找我幫什麽忙?”栀兒抱着包袱站在門外,秀眉低垂,低聲細語。
“栀兒,你先進來。”陸小鳳沖她招手。
栀兒看了一眼自家爹爹,得到他鼓勵的目光,便聽從吩咐走了進去。
“栀兒,你爹要讓你嫁給巷子口賣肉的屠戶張,你同不同意?”陸小鳳忽然道。
栀兒吓了一跳,擡頭猛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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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不同意,就要逃對不對?”陸小鳳循循善誘。
栀兒點頭。
“那假如你現在逃進了這個房間裏,你會做些什麽?”陸小鳳帶着她在房裏轉悠了一圈。
栀兒站在原地反應了半天,然後開始先走過去摸了摸床鋪,似乎是打量它整不整潔,接着又走到櫃子前面,打開往裏面看了看,見空蕩蕩的只有一床被褥才松了口氣,便把自己的包袱放進去,又回到桌子邊倒了杯茶喝,這杯茶一喝就是有一會兒,而且心神不定的樣子。
陸小鳳沒有開口打斷他,一直耐心等着她繼續行動。
果然,茶沒喝完,栀兒就站起來走到窗戶邊,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了幾眼,此時外頭正是一片安靜,自然沒什麽人,栀兒便放松了警惕,回頭掃了一圈整個房間,慢慢地坐到了放鏡子的桌子前,似乎是要對鏡梳妝。
“等一下!”
陸小鳳及時喊停,栀兒轉過頭來看他:“這樣就可以了嗎?”
“我很好奇。”陸小鳳走到她身邊,彎腰低頭,與她一同看着鏡子裏的兩人,“你都忙着逃跑了,還要照鏡子嗎?”
栀兒一下羞紅了臉,嗫嚅道:“我,我只是覺得外面沒有人追來,又無事可做。”
陸小鳳直起腰來,摸着下巴玩味一笑,這就是女人啊,恨不得臨死了都要看自己的妝容有沒有亂。
“她們兩個人的行李呢?”陸小鳳問在門外已經看傻了的店老板。
“都在裏面,風大人說不讓任何人進來,我一直守着呢!”
陸小鳳從櫃子只翻出兩個包袱,讓栀兒打開看了都是一些女兒家的衣服首飾,并沒有他要找的東西。“小二哥呢?”把包袱帶上,陸小鳳往外走,到門口直接跟店老板伸手。
店老板愣了愣:“這就完了?”
“完了。”陸小鳳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包袱,“放心,盜無那兒我會跟他說的,這件事一定會保密,不會影響到你做生意。”
店老板這才肉痛地把一壇酒交到他手上。
路上又從認識的鋪子裏買了袋五香豆和炒栗子,陸小鳳滿載而歸,回去時花平正站在院子裏等他。
“诶,你在這兒呢,正好,幫我去一趟神捕司。”陸小鳳一邊往燈臺下的大理石桌上卸東西,一邊吩咐花平。
“我不是來幫你跑腿兒的!”花平顯然大冷天裏等了好久了,跺腳嘟着嘴不滿,“少爺讓我來告訴你一聲,他明日早晨要與大少爺一起進宮,就不陪你用早飯了。”
陸小鳳來不及遺憾,女兒紅還在桌上放着他人已經醉了,勾過來小花平的脖子問他:“你們少爺特地讓你來告訴我的?”這算是交代去向嗎?腫麽莫名其妙地就有了一種滿滿的歸屬感?
“也不是特地。”花平努力掰他的手,雙目望天,“就那麽随口一說而已。”
“行吧,那我去找你們少爺問一問,正好我帶了壇上好的女兒紅想跟他一起喝。”陸小鳳松開他,作勢要往外走。
“诶诶诶!”花平趕緊攔人,“你別去了,我們少爺已經和大少爺睡下了,院門都鎖了!”
陸小鳳的腳步頓了一頓:“鎖門了?”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看看現在的天色還早着呢,哥倆兒就是再有悄悄話說,也不必這麽早就把門鎖了呀?簡直就像在防賊一樣,而這個府上唯一有賊膽想偷人家寶貝弟弟的,似乎就只有自己了。
得,就知道官場混過的不簡單,他仿佛看到自己和花滿樓之間又一座高山拔地而起。
花平把話帶到,縮着脖子溜走了,這深冬臘月的,他身上又沒多少內力可耐不住寒,讓他一個人在這兒發呆吧!
從回府就不常在人前出沒的幾個暗衛這會兒正趴在房頂上聚餐,下面的一幕盡收眼底,暗衛二號嘴巴裏塞着雞腿兒,含混不清:
“準姑爺真可憐,挑了個世上大舅哥最多的媳婦兒!”
暗衛一號砸他腦袋:“說誰媳婦呢?咱少爺也挺厲害的,說不定是女婿呢!”
“要不賭一把?”三四號落了太多劇情,而且是他們不小心說漏嘴給二爺的,所以在這件事上最熱心。
正準備拿錢呢,底下飛上來幾顆花生米,正中每一個人頭頂。
“找一個人下來!”
陸小鳳黑着臉喊了一嗓子,四個人你推我我推你,還是老大好欺負被二號推了下去。
“去神捕司,讓盜無把那個秀女和丫鬟随身攜帶的物品務必每一件都保存好,先查一查有沒有問題。”陸小鳳吩咐一句,然後把酒搬回屋裏放好,自個兒又帶上門出來——人哥倆一個床上軟語溫言,自己這冷被窩的,怎麽睡得着?
吃遍天裏,陳修正在安排最後的幾家除夕夜宴,雖然也是京城諸公子之一,而且還是地位不低的那一種,但陳修自小就不喜歡那種狐朋狗友招搖過市或者聚在一起只會喝酒作樂的生活,像這樣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心裏的滿足感是任何錢財名利都換不來的。
所以即使開飯館再怎麽不入流,他還是樂在其中地經營着,只要有同好此道的好友,也可以活得很逍遙自在。
“果然還在這裏。”陸小鳳推門進來,直奔他平時與大廚們一道商議如何做出一桌美輪美奂的飯菜的辦公房間。
“你怎麽這會兒來了?”陳修不解,往後頭看了看,“七少呢?怎麽沒進來?”
“我倒想與他同進同出片刻不離,可惜人家不像我孤家寡人一個,要陪着的人多了去了。”陸小鳳語氣裏難掩酸味兒。
陳修趕緊把廚子們轟出去——看來是真的小心靈受傷了,否則還當着別人的面呢,就敢直抒胸臆了,也不怕傳到花家,他陸小鳳靈犀一指再厲害,也得被撕吧撕吧扔出來。
“誰讓你看上人家了呢?”陳修替他倒了杯暖酒,“當初有膽子喜歡七少,就該做好今日的準備。”
陸小鳳一口喝光,砸吧砸吧嘴:“我也就是随口說一句,他能被這麽多人寵着,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當真?不是說戀人之間心眼都很小的嗎?就算那幾個是他哥哥,但可也是比你陸小鳳一點不差的人物,你就一點兒都不吃醋?”陳修不相信。
陸小鳳捏着酒杯邊兒一轉,看它在平坦的桌面上慢慢地轉穩當,然後幽幽看一眼:“如果我說我覺得比起吃醋,比他的哥哥們更寵他才是我更想做的呢?而我還沒想好,要怎麽樣才能不讓他感覺到不舒服而對他好。你也知道,他最怕麻煩別人,我要學着把握好這個度。”
陳修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半天才搖頭,不住道:“果然不一樣了,不一樣了,看來七少這次是真的拴住你這顆鳳凰心了。”
陸小鳳淡淡一笑,早就不一樣了,比他意識到的都早。
“我可真羨慕你們。”陳修忽然苦笑了一下,轉身走回書桌後面,翻開自己的賬本。
陸小鳳知道他對西門吹雪的心意,都是朋友,這種事情也不好勸慰,但想到被西門帶回萬梅山莊的餘喜,他覺得再殘忍也有必要提一句。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知道那個叫餘喜的。”陳修強顏歡笑,“他很活潑開朗,萬梅山莊那麽寂靜,也許正需要這樣一個人。”
陸小鳳看不得他那失落的樣子,有點怒氣不争的意味,畢竟比起餘喜,他和陳修認識的更久,這麽多年了,他對西門的在意所有人也都看在眼裏。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跟西門攤開來說這件事,說不定他只是不知道你的想法,大家都是男人,又沒有丢不丢人的,扭扭捏捏還不如人家大姑娘。”
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您怎麽不跟咱們少爺一天說三百句俺稀罕你。
門外的暗衛猛翻白眼。
陳修擡頭看他:“你覺得他不知道嗎?連宮裏的千重都知道,我看這京城裏也就剩下我爺爺不知道了。”
陸小鳳緘默。
“其實感情到了,窗戶紙根本不用戳,早在不知不覺間就消融殆盡了,若是沒有感情,那層窗戶紙就是學會你的靈犀一指,我也戳不破。”
陳修低嘆一聲,翻開賬本最底下壓着的一枚雪花剪紙,是那個人贈與自己的,根本也不算贈與,只是放在他窗臺上被風刮到了自己面前,拾起來便像拾起了一段漫長的思念。
陸小鳳替兩人各倒了一杯酒,碰杯:“來,敬兩個為情所困的人!”
陳修瞅他:“你都把衆星拱月的花七少拐回家,還困什麽?”
“嘿嘿。”
交流完各自的青年俊才之煩惱,倆人終于談論到了正事上。陸小鳳告訴他今天羅雀客棧發生的事兒,陳修吃驚之餘更是詢問了詳細情況,因為主管這次秀女大選的戶部官員之中,就有他的大姐夫沐朔。
“我想知道,這次要選出的五十位秀女,有多少是預先內定的?”陸小鳳跟陳修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選秀是為皇帝選老婆,但事實上皇帝的老婆他自個兒不是最先見到的,而是他屬下一堆人先挑挑揀揀了,才把合着他們心意的給送上去,皇帝就從被挑剩下的這一撥人裏面選,好不憋屈。
“你知道我從不管家裏的事兒。”陳修自然也不避諱他,“尤其那是我姐夫,他們家的事兒我就更管不着。”
陸小鳳搔搔下巴:“不能從你姐那兒套兩句話出來?事關人命的。”
“那你怎麽不問花尚書,他應該更清楚。”陳修送個白眼給他——這還沒成一家人呢,就知道護着了,來自己這兒坑自己大姐夫。
“你覺得他知道底下這些人背地裏做的事嗎?”陸小鳳還真鐵了心護大舅哥到底。
陳修佯怒:“你的意思是我大姐夫也同流合污咯?”
陸小鳳眼神散開,不正面回答。
陳老板是天生的好脾氣,不跟他計較,擺了擺手:“算了,我一會兒就回家去了,明天早上吃飯的時候幫你問一問,但問不出什麽的話那可就不關我的事了。”
陸小鳳就知道他會同意,滿意地起身告辭,順道帶走了那壺還剩一大半的米酒。
唉,京城的夜晚果然沒有蜀中那麽安靜。
除夕前夕一個人行走在正陽門大街上,陸爺心裏可不如夜風清靜,以往的這個時候,他大概又跟哪個酒友混在酒桌上,談天說地,共論古今,時間就像酒壇裏的酒,慢慢地變少,再變少,化作屢屢醇香蕩漾在一切變成回憶的往事中。
可是現在,他并沒有找那群‘狐朋狗友’喝酒的沖動,第一次覺得就這麽一個人徐徐而行,也是一件不辜負時光的事。
因為他的心裏有了牽挂,有了可以一個人細細品味的牽挂。
今天晚上墨色的天空上無星無月,但街道兩旁還有未消的積雪,商戶門外也挂着紅燈籠,所以街道上一點也不暗,反而還瑩白微紅透着些許暧昧的光芒。
陸小鳳一邊走,偶爾飲一口酒,如果不是他不想被人家丢雞蛋,大概還要仰天長歌幾句,聊以安慰這顆孤寂的心。
即便從初出江湖就自诩為浪子無蹤,但陸大俠可從不知孤寂為何滋味,那是西門的境界,他從來不懂。可是因為心裏有了牽挂,那人不在眼前時,便稍稍琢磨出了些許其中滋味。
所謂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酒喝得快盡,不知怎麽拐,竟然拐到了順天府附近,陸大俠自嘲一句:果然不愧被奉為俠探,随便走都能走到縣衙來。
但等他看到站在順天府大門前的那道修長清雅的身影,臉上的笑意卻一下凝固了。
“是陸兄嗎?”
一襲月白披風,花滿樓提着一盞琉璃燈,聽到腳步聲便轉過頭來,白皙臉頰上閃着彩色的微光。
陸小鳳看着他眼眸裏比星光更璀璨的色彩,忽然就覺得這個場景自己大概再過百年也會記得。“你怎麽在這兒?”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被夜風吹得有些顫抖。
“自然是等你。”花滿樓露出一抹笑意。
夠了,足夠了,此生能得花七少,便已不辜負一顆赤子心。
作者有話要說:
好想炖肉,可是又不愛太文藝的肉,腫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