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大赦
這次破門而入的不是別人,正是神捕司的總捕頭盜無大人。
一見盜無,司空猴子嗖地一聲從凳子上竄起來,直沖着人身上而去。
盜無沒閃,因為他知道閃了也閃不掉,只會被纏得更緊。
“你說,為什麽騙我東北雪姥姥在銀粟川?我差點掉冰鬥湖裏你知不知道?!”司空摘星一個猴子爬樹,就挂在了盜無身上。你還別說,兩個人一個魁梧一個纖細,出奇的和諧。
盜無粗黑的劍眉挑了挑,硬生生地扔下三個字:“嫌你煩。”
這三個字殺傷力十足,司空猴子在他身上怔了一怔,然後就出溜了下去,退到一邊蹲在凳子上傷心。
“我說總捕頭大人,這吃遍天是飯館,不是武館,你們怎麽都一個兩個來我這兒踹門呢?”陳修再好脾氣也得提意見,他已經看見門上那倆大腳印了,一個蓋一個。
盜無左臂纏着黑金絲,一直纏到虎口處,平時也沒見他這左手用過,往後一放,挺有總捕頭的氣勢。不過今天這右手竟然也在後面放着,這會兒才拿出來,一本薄薄的小黑冊子,跟他的衣服還很配,差點就看不出來。
“這什麽?”陸小鳳走過去接過來看了幾眼,白紙紅字,觸目驚心。
“看第一頁。”盜無往門上一靠,比門神還英武。
陸小鳳翻到第一頁,還是朱砂寫的子,左起豎寫,說是字,其實是畫,畫着一顆顆李子,從一顆開始,越往下越多,而且這李子上還長綠色的斑點,不倫不類。
“哪裏有名字?”陸小鳳看盜無,你這逗我玩兒呢?
花滿樓扇子戳了戳身邊人:“盜無兄說的應該是封面。”他剛摸了摸這冊子,似乎外面本來還套着盒子,現在卻不見了,所以這第一頁就變成了封面。
陸小鳳翻過來看,卻是一愣——生死簿?三個黑色的字,毫無章法,筆觸生硬,就那麽直矗矗地刻在那兒,他一摸,微微掉些黑色的沫兒,仔細一看卻帶些紅色兒,是血,幹掉的血。
“哪兒得來的?”花滿樓聽到他小聲的嘟囔,便問盜無。
“不會是蕖芰閣來的吧?”陳修想起他們剛剛在聊的話題,這剛說有人把蕖芰閣叫黃泉閣,就有人送來一本生死簿,還真是餓了有人送包子,渴了有人送涼茶,配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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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這事盜無的臉色又黑了黑,沉聲道:“昨夜有人把它挂在順天府的大門上。”
“嘿!”陸小鳳一下樂了,“順天府的大門上?那老洪頭得氣死吧?”
盜無瞥他一眼,無視他看麻煩不嫌事多的惡趣味:“讓你失望了,洪大人這幾日忙于年後大赦之事,還不知道這件事。”
“大赦之事?”花滿樓正在喝茶,聞言擡頭,這可是個大消息,而且聽起來還不錯。陸小鳳也瞅盜無,你這麽把朝廷機密洩露了行嗎?
“皇上下了命令,此事允許陸小鳳知道。”盜無知道他們二人所想。
陸小鳳翻冊子的手一頓,苦着臉指着盜無的鼻子:“你有話不能提前說嗎?你早說了我就可以提前捂耳朵了,這樣吧,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聽到,你就當忘了說,如何?”
盜無仰頭一杯酒下肚:“說了就是說了,我記性很好。”
“嘁!”那邊自我療傷完畢的司空正好聽到這一句,大白眼一翻,不屑道,“你記性好?你簡直就是這世上最無心無情之人!”
七年的青梅竹馬都能忘得一幹二淨,不是無心是什麽?
盜無對他的指控置若罔聞,倒真是極其嫌棄一般。
陸小鳳安撫地拍了拍司空的肩膀——沒事,以後有他後悔的時候。
“難道這生死冊和大赦天下的事有什麽關系?”花滿樓知道盜無不會無故提起這件事,而且皇帝特地吩咐了此事可以告知陸小鳳,顯然他們已經掌握了什麽。
“皇室大赦天下,一般是為穩定民心王權,自古明君者赦天下之事不常見,倒是在這位置上坐不安穩的,動不動就赦一赦,小皇帝雖然年紀小,但最近十幾年也是政局清明,百姓安居,怎麽突然想起赦天下來了......”司空猴精傷心已經傷成了習慣,往花滿樓身邊一坐,繼續觊觎他碟子裏已經少了一小半的果仁兒。嘴裏也不閑着,好一頓嘟嘟囔囔。
可是他話剛說完,房裏一下安靜了,陳修低着頭找東西吃,裝沒聽見;陸小鳳和花滿樓都淺笑不語,司空的話毫無差錯,但他們卻不會這樣說,只有這猴精偷東西精明到無人可敵,做人卻糊糊塗塗,什麽話都敢往外抛。
盜無面上波瀾不動,底下腳板一踩,就震斷了對面毫無防備的司空摘星屁股底下的凳子,啊呀一聲,摔得那叫一個清脆。
“下次再胡亂說話,就撕了你的嘴。”配合那聲慘叫的,還有火上澆油的一句話。
司空摘星捂着屁股從地上爬起來,非但沒有動怒,反而笑嘻嘻地一邊揉屁股,一邊沖對面的瘟神擠眼睛:“怎麽?怕我說的被小皇帝知道啊?關心我就直說,沒有人會笑你的......”
盜無直接扭臉,看陸小鳳:“你們不是要進宮嗎?路上說。”
陸小鳳擺手拒絕:“別,皇帝的旨意還沒下,讓我先在外面消停會兒,什麽時候必須去了再去。”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消極怠工?”盜無不滿。
“我消極怠工?”陸小鳳又好氣又好笑,“你記性那麽好,應該知道皇帝從沒發過我俸祿吧,何來怠工之說?”
盜無自己打臉,司空拍着手叫好。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是都跟記性杠上了,花滿樓一開口才覺得自己這話說得不合時宜,果然司空已經笑着在地上打滾,盜無黑着臉堪比包公。
“你說,想到了什麽?”陸小鳳可不管他們,親親說什麽都是金玉良言,坐過去支着下巴等着聽。
“順天府大牢裏有一個犯人邱寧福,樂安州人。”花滿樓繼續道。
“樂安州人?”陸小鳳搔搔下巴,敢情是跟漢王有關,難怪小皇帝這麽糾結。
“你怎麽知道此事?”盜無一副審視的态度看花滿樓。邱寧福是漢王朱煦被強令就藩時留在北京的內應,被發現之後皇帝随便找了個理由把他入獄,一直到現在。
“你幹什麽?!”花滿樓還沒回答,陸小鳳倒是先不幹了,這什麽态度,我都不敢沖他瞪眼睛,誰給你的膽子吼我的人?
盜無并不知道他們的事,這麽突然而然地,也被吓了一跳。花滿樓微紅了脖子,幸好衣領高,擋去了這微妙的尴尬,輕咳一聲解釋:“大哥和洪大人在家裏提過這件事,我不小心聽到的。”
陳修也替花滿樓說話:“七少知道這事,就等于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你擔心什麽?”花滿樓并不是長舌之人,流言傳到他這裏都只會終止,何況這般牽連甚廣的事。
司空倒是沒說話,一直拿眼剜某人,看你這不招人待見的臭脾氣!
盜無大人此刻內心很委屈,他只是随口一問而已,就算語氣沖了點,那也是平時習慣,用得着一個個數落過來嗎?
“大赦之人除了謀反叛逆之罪的,一般都會釋放,這個邱寧福一定不是以這兩種罪行入獄,所以皇帝是不想放人,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陸大俠很滿意這種效果,主動轉到案子上。
“這人放不得。”盜無取出一封信來,“這是他與漢王來往的信件,可以看出他對漢王十分忠心,一旦放了他,他必定會帶着京城的消息回樂安。”
“他知道很多嗎?”花滿樓家還有個大哥在朝中,雖然不在廟堂,卻也免不了擔心。
“他曾在兵部任職。”盜無一句話就夠了,兵部,漢王擅長帶兵,可想而知這個人對他又多重要。
陸小鳳啧啧一聲,還真是頭疼,家事本就難解,皇家的事更是一團漿糊,視線落到桌上的生死簿上,他又拿起來:“那這冊子跟這事有關系?”
“我要知道用得着來找你嗎?”盜無大人有求于人的話也說得理直氣壯。
陸小鳳忍住踹人的沖動,門外就想起了花平的聲音,皇宮的人到了。
“得,一口熱茶都沒喝上,這小皇帝還挺性急。”
花滿樓已經起身往外走,陸小鳳感覺袖子裏多了個東西,掏出來一看,半手帕的栗子,真熱乎。
于是不情不願就變成歡天喜地了。
他們兩個一走,盜無也要回神捕司,司空等了一會兒等不到他跟自己說句話,咬牙切齒了半天,也只能匆匆扒了兩口飯,追出去。
陳修最佩服這個猴精,可不是佩服他的偷術,而是他認定了就百折不撓的勇氣。
當今皇帝只有十六歲,登基不過兩年,少年黃帝,繼承了朱家優良的傳統,是人中之龍的長相,也有七竅玲珑的心思,不過就是有那麽點兒癫。
這癫字值得好好琢磨琢磨,有本事的可以癫,沒本事的也可以癫,人這一癫,非智者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本事,所以這小皇帝做的還是有模有樣的,姑且不論政績如何,反正是注定就要做皇帝來的。
書房裏,一身淡金黃袍的朱圭正伏案而卧,似乎正在踐行何為日理萬機,如果不是房間裏有詭異的蛐蛐聲兒偶爾響一響的話,還真讓百姓感動。
龍案之下,有一人恭謹坐在一旁,坐姿端凝,合眸養神,一身光華盡斂,毫無張揚之意,仿佛一個普通人,絕不出衆。可是這書房之中只有兩人,一個九五之尊,天子王道,若真是普通人,何能與之共處一室而如此安然自若?
兩個人都沒人說話,只有蛐蛐兒隔一會兒叫喚一聲,還不怎麽情願,顯然是礙于小皇帝的龍威。
直到門外朱圭的貼身小太監郝時辰來報,陸小鳳和花滿樓到了。
“你寶貝弟弟來了。”朱圭直起腰,一張俊秀之中自有英氣的青澀面容,眉宇之中的風雲之勢昭示着他與衆不同的身份,他一邊閑悠悠地蓋上蛐蛐罐兒,一邊拿眼角掃了坐着的那人一眼,陰陽怪氣的語氣聽起來不辨意義。
坐着的人睜眼,起身微微行禮,儒雅之中見大氣,恭矜之餘自悠然:“皇上,舍弟甚少入宮,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朱圭伸了個懶腰:“好說,天牢馬上就空了,此時住進去也寬敞。”
花滿舍毫不驚慌,微微一笑:“皇上玩笑了。”
朱圭斜眼掃過他的臉,冷哼一聲不說話了,倒像是小孩子不知道在鬧什麽脾氣,很符合他的年齡。
陸小鳳和花滿樓一進來,就覺得氣氛怪怪的,不過他們還是先中規中矩地給小皇帝行了個禮,朱圭鼻子哼哼了一聲,算是讓他們起來,然後就開始跟郝時辰說起蛐蛐兒的事兒,把兩個人晾在一邊不管了。
陸小鳳看看花滿樓——這小昏君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花滿樓雖然接收不到他的眼神,但兩個人莫名的就有一種相和的氣場,以至于有時候陸小鳳在想什麽,他意外地就能體察。
但兩個人一同進來,他也不清楚皇帝是怎麽了,只好看向一旁的大哥。
花滿舍從他們進來,宛如兩道春江水的目光就一直放在自己寶貝弟弟身上,他看起來氣色很好,讓人很放心,于是花家大哥嘴角的寵溺笑意就擋都擋不住了,如果這不是在皇帝的書房,一定早就抱在懷裏摸摸他的腦袋了。
“陸小鳳!”朱圭忽然拍桌子,吓得郝時辰撲通跪在了地上。
陸小鳳正盯着花滿樓瞅,猛地被點名,随口應道:“在呢!”
“蜀中的事朕聽說了,沐川竹海毀了,山塌了,毀掉多少百姓的生計,你破案子就是這麽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嗎?”皇帝年齡小,脾氣可不小。
陸小鳳勉強壓抑着怒火,好你個小混君,爺幫你平亂你不嘉獎就算了,竟然還先給怪上了,這是逼着人跟你過不去嗎?
“回皇上,陸小鳳辦事不利,自知平庸,這就回去了,免得皇上心煩,氣傷龍體。”
不卑不亢留下一句話,他拉着花滿樓要走。
“給朕回來!”朱圭又吼,說他昏他還暴上了,“你平庸是你的事兒,朕找你來是朕的事兒,用不着你這自知之明!”
“皇上不怕別人說您眼神兒不好?”陸小鳳瞟過去一眼。花滿樓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收斂着點兒,畢竟這裏可是皇宮大內。
朱圭氣急,再拍桌子,郝時辰趴在地上直心疼,陸大俠這張嘴,皇上跟他再多說一會兒,可不得把手拍紅了啊?
“皇上。”花滿舍走過來,打斷任性妄為的朱圭,正色道,“為君者當注重德行言辭,豈可不顧身份與臣子百姓如此當庭對抗?還請皇上仔細思量之後再行一言一語。”
朱圭被他說的臉爆紅,卻梗着脖子不說話。
陸花二人直咂舌,花大爺這番話可夠厲害,這可是直接打皇帝的臉。
郝時辰和幾個小太監卻都不以為意,花大人現在是禮部侍郎兼吏部尚書,還是華蓋殿大學士,內閣輔臣,但他曾經也是太子少傅,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因為貪玩被他訓過不知道多少次,比這更厲害更嚴肅的話都說過,今兒這才兩三句,以往最多的時候訓了一天一夜,連飯都不讓人吃。
“咳咳。”陸小鳳自個兒按耐不住回的嘴,但現在看小皇帝這可憐樣兒又心存不忍,只好開口,“花大人,是陸某鄉野匹夫,禦前無禮,這就給皇上賠罪了。”雙手抱拳做了個揖,他偷偷拽花滿樓的衣角,讓他幫着圓場。
“皇上,大哥,如此急着召我們二人回京,不知究竟所為何事?”眼下這場景,圓場是不好圓,不如直接掀過這一頁,花七少就這麽硬生生地轉了話題。
朱圭猛地一揮袖子,捧起桌上的澄江罐就往外走:“朕沒心情見你們了,滾出宮去吧!”
......
陸花二人面面相觑——這逗人玩兒呢?
花滿舍微微搖了搖頭,似是無奈,扭過頭看花滿樓時又恢複了溫柔神色:“七童,連日趕路累了吧,我們去禦花園坐一坐。”
“大哥,皇上這是怎麽了?”空下來的書房,氣氛頓時随意了不少。
花滿舍捏了捏眉心,白淨手指上似有墨痕,可想而知他先前一直在勤于政務。
“不能問就不問了。”花滿樓善解人意,拉過他的胳膊挎着,“聽說你進宮也有好幾日沒回家了,我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花滿舍寬慰一笑,兄弟二人說着閑話往外走。
陸爺在後面學着花大爺捏眉頭——這有了大哥就忘了我了?什麽時候你主動挎一下我胳膊,我還不得樂得真變鳳凰?
兄友弟恭讓人心情愉快,不過就有煞風景的事一件接一件。禦花園裏,花滿舍跟陸花二人說的事,果然就與蕖芰閣有關。
前幾日宮中傳言蕖芰閣鬧鬼,是是非非争論了幾天,結果就在昨日,蕖芰閣的管事太監忽然來報,五十名因病進去的宮人都病痊愈了,請求出閣繼續做事。
五十個人,不多不少,正好是這次選秀女決定要采納的人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