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猴精猴精
剛到順天府,入冬的第二場雪就下了,整座城門白晃晃的,一股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雖然沒趕上初雪,但能在一起過這個年,陸小鳳心裏還是挺滿足的,一邊跟花滿樓商量什麽時候去面見那位小皇帝,一邊跟守城門的将士打招呼。
陸小鳳這人說起來真是實打實的奇怪,按理說江湖與朝堂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除非互相勾結欺上瞞下,輕易不會有什麽大的糾葛,雖然明面上不說,但歸根結底有那麽點互相看不上眼的意思,朝廷的人自以為身在公門,吃的是皇糧,便視江湖人為草野莽夫;而江湖人自命清高,從來也不屑于朝廷人為伍。可這陸小鳳卻是個例外,他一個人獨行于江湖,卻從來不曾拉幫結派,就算也有知己好友,卻一直是棵随水而流的浮萍,無根不停,而這棵浮萍,除了江湖,官海也游得挺歡暢,朝廷裏同輩的不同輩的,但凡能說到一起去,那都是一起喝過酒的。
所謂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黨,到陸小鳳這裏雖說比一般君子多了些痞氣,少了些矜持,但大致上還是符合的
“嘿,陸大俠,後兒就過年了,年貨辦齊全了嗎?”正好今日守北城門的許千總在,老遠就同陸花二人打招呼。
陸小鳳笑眯眯看一眼花滿樓:“辦齊全了,齊全的不能再齊全!”今時不同往日,他可不用再滿世界找人喝酒過這個年了。
“這樣啊,初一輪到我守門,還想找你一起喝酒呢!”果然,許千總語氣略帶遺憾。
花滿樓一張臉小,裹在鬥篷裏半張,隐去了淡淡笑意。雖然兩個人至今也沒有正兒八經地談過這件事,但陸小鳳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始終賴在他身邊,一副天經地義的态度,還挺讓人省心,免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一路說笑着就到了花府,花平早等在門外了,左右見只有他們兩個回來,一邊吩咐人把馬牽走,一邊打聽:“少爺,西門大俠和餘公子呢?”
餘喜要是知道小花平還惦記他,一定感激涕零不能自已。
“他們回萬梅山莊了。”陸小鳳坐在石獅子下邊,剛掃掉的雪,還挺涼快,抱着胳膊聽主仆兩個在門口聊天。
“皇宮有派人來嗎,說什麽時候進宮了嗎?”花滿樓不同于陸小鳳,他敢就這麽大搖大擺地進宮,但自己該守的禮卻是一定要守的,無關價值觀,純粹是習慣而已。
一說到進皇宮的事,花平卻是變了臉色,掃一眼陸小鳳,拉着花滿樓走到一邊,小聲嘀咕:“少爺,您跟陸大俠是怎麽回事啊,怎麽二爺傳回來信說這幾天要住到大爺府上去?”
花滿樓眉頭一下皺起來:“東西呢?已經收拾過去了?”他知道自己那個二哥的效率,而且一旦他沒跟自己商量就做的決定,可想而知有多堅決。
“早收拾了,昨天二爺的信兒就到了,大爺那邊也來過人了。”花平隐隐約約察覺他們二人關系不一般,但卻不敢往那邊想,也不知道該往那邊想,唉,純潔的小厮喲!
花滿樓不說話了,但看表情就知道此時他心裏有多生氣。
其實住這裏或者住大哥府上并沒有什麽,可是二哥這種抵制到底的态度,他自己不會如何,卻不想那個人受委屈。從一開始他就一直認為,感情絕對不能成為一種負擔,如果因為自己的心意而讓他被自個兒家裏人這樣刁難敵對,那比自己被這樣對待更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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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你大哥那兒也好啊。”陸小鳳一直注視着他的表情變幻,知道這人又想岔了,連忙走過去,“你大哥在朝為官,住在他那兒進皇宮也方便。”
花滿樓還是不說話,抿着嘴捏緊扇柄。
“花平,快,再去把馬牽出來,我們去你家大爺那兒,正好趕得上午飯。”陸小鳳沖花平使了個眼色,花平應着去了。
“又不遠,騎什麽馬,走過去不就行了。”花滿樓攔住花平,然後轉身就朝巷子外走。
“那就不用牽了!”陸小鳳是誰啊,實打實的走寵溺路線,二話不說就又把小花平拽了回來,跟着人出了巷子,拐過一條熱鬧的街市進了另一條差不多的巷子,然後就是花家大爺的府邸了。
其實花大爺花二爺都還未成家,卻并不住在一起,畢竟官場與商場,從來是錯綜複雜的關系,撇一撇還是很有必要的。
就剛剛穿過的那條不長的街市,還有一棵上百年的大柳樹,把東城分了兩大塊兒,一塊兒住富人,一塊兒住貴人,管它是怎麽分的,反正都約定俗成這麽住着。
“七少爺,大人進宮還沒回來,他說等您和陸大俠回來,直接進宮就行。”開門的是個老管家,自小服侍花家大爺的,人看上去精明的很,一點兒都不像能帶出來溫文儒雅沉穩睿智的大爺的人,倒像是從小教導二爺的。
陸小鳳見花滿樓臉色還是不大好,幹脆連門都不讓人進了,直接把小花平推進去,帶着他家少爺直奔吃遍天。
馬上就是過年,來預訂年夜飯的大戶可不少,陳老板忙得已經快要被家裏人綁着回去了。可今天他沒在廚房幫忙,而是在雅間裏陪客人,因為這位客人比哪家大戶都難纏。
“你瞧瞧,這回鍋肉老的快能咯掉牙了!還有這炒香椿芽兒,怎麽這麽黑呢?喲,這是元寶肉呀,鐵疙瘩吧......”一個頭上裹着黑巾,一身灰衫紫邊的衣服,腿腳兒束在到小腿兒的黑靴子裏,卻不放在地上,踩着一邊的凳子,不長不短不胖不瘦的身板,硬是給占了一半的桌子,渾然不似京城公子哥兒倜傥,就像是打風沙之中來的游俠客,利索敞亮地坐在那兒,瞬間就透出古靈精怪的精氣神兒來。
不過外表看着讓人輕快,一張妙口吐出來的話卻不怎麽讓人舒心。
“給你這猴精做一桌就夠意思了,還挑三揀四的,有能耐再上皇宮偷去,過年正好嘗嘗神捕司的牢飯,那兒的你待見吃。”
陳修一個人自斟自飲,懶得跟他計較。
這世上猴子常見,猴精卻不多,而能這般洋洋得意在吃遍天指手畫腳的只有一個——盜王之王司空摘星是也。
“別跟我提神捕司啊!”司空摘星巴掌大的臉一沉,把嘴裏的芹菜咬的嘎吱嘎吱,“有仇!”
“你不是一直追着盜無跑嗎?怎麽這會兒突然說有仇了?”陳修還挺好奇,放下杯子,雙手疊在桌子上認真問。
司空聞言正色,把腳放下就要擺正姿态把那位瘟神捕頭的惡性給一言一語道個一清二楚,結果還沒張口,門就被人踹開了。
“嘿,樓下就聞到你這老猴子的衰氣了,果然是露面了哈!”
說話的自然是陸小鳳,管他什麽小皇帝召見,先把花滿樓哄高興了才是正道。結果剛進門就聽說猴精回來了,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打趣他兩句,逗得他咬自己尾巴,花滿樓絕對會笑。
“陸小雞!”司空蹭地起身,叉腰怒吼,“好你個陸小雞,竟然跟那個瘟神一起算計我,害我大冬天跑東北活受罪,這筆賬今天我一定要跟你算了!”
陳修看見他們回來就是一喜,可是再一看身後卻再無他人,這笑意就挂不住了,勉強揚了揚才擠出一絲笑,讓兩人坐下。
陸小鳳也是從看清自己心意之後,忽然就掌握一門技能,比如現在,他就一目了然地看穿了陳老板。可不是人人都像自己這般幸運,一份得不到回應的感情,到頭來苦的只能是自己。
“司空,你也是今日回來的嗎?”得見老朋友,花滿樓果然心情好了很多。
司空摘星一邊怒瞪陸小鳳,一邊回花滿樓的話:“昨天就進京了,去你家沒人,就跑這兒來了。”
陸小鳳挨着花滿樓坐下,與司空面對面,拿了把花生剝:“嘿,你還真去找那東北雪姥姥了?盜無跟你說的話,哪一句是真的?你說你真給猴子界丢臉。”看看,什麽叫倒打一耙,這就是!
“你......!”司空差一點就跳上了凳子,結果放下一只腳又給收了回來,瞅着陸小鳳嘿嘿直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怎麽了?”陸小鳳練得是靈犀一指,這剝花生的技術也是出神入化,看不清動作,桌上已經一堆殼一堆皮,手裏還有一把花生仁兒。他自己挑了兩顆不怎麽飽滿的扔嘴裏,剩下的全都放進花滿樓面前的小碟子裏。
司空摘星沒注意這一點,笑完了嘆口氣,做下去繼續吃菜:“唉,我也不着急報仇了,反正這一次有人幫忙,我呀,就樂得借人東風,到時候看笑話咯!”
這話裏有話,卻是明顯針對陸小鳳的。不過這正主兒卻是一籌莫展,剛從蜀中回來,他鬧不清司空這提的是什麽事兒。
“诶,對了。”連喝三杯緩過勁來的陳修臉紅了一大片,忽然道,“司空,你說的是應天府莫府進京的事嗎?
司空摘星沖他揚了揚杯子——恭喜你,說對了!
陸小鳳剝完花生正在剝栗子,聞言掉了一顆落地,三雙眼睛,兩雙看笑話中......
不是這莫府有多厲害,能讓陸大俠聽之變色,而是這莫家有個女兒莫風誤,正當芳華,才貌雙絕不說,還自幼習武,可謂是豪傑女子,江湖中有不少追随者,一直流連于姑娘府外,只盼能得青睐。
可是自從去年,風誤姑娘發話了,心中已有情郎,非陸姓小鳳不嫁。
此言一出,有多少好男兒心碎成渣不說,陸小鳳這仇恨可是招的滿滿的,關鍵是他連人姑娘長什麽樣子都是事後偷偷去看了一眼,根本不知道是怎麽欠下這段孽債的。
以前他們拿這事取笑,他還能不當做一回事一笑了之,但如今這不是有心上人了嘛,陸爺這心裏一忐忑,可不就把栗子摔地上了嘛!
“吶,還是幹淨的,別浪費。”司空摘星身影一晃,地上的栗子到了他手裏,刷地朝陸小鳳丢去,語氣裏看好戲的意味簡直要溢出來。
花滿樓倒是沒吃什麽味兒,他早做好思想準備了,要是較真起來,估計兩個人還沒怎麽樣呢他就已經淹死在醋缸裏了。
不過他關心的是另一件事,不解開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過了年就是選秀女的日子了,莫府這個時候進京,是為選秀女之事嗎?”
司空眼角一直瞥着花滿樓面前的小碟子,手指頭直癢癢,可是陸小鳳的鬥雞眼太犀利,他一時找不着機會下手,正發愁呢,花滿樓就送了機會上門,便湊過去勾肩搭背:“聽說莫風誤的妹妹莫風汀今年十四歲,與小皇帝同齡,莫家為了準備她選秀女的事,竟然把生意都全部搬到京城來了,可夠有膽量的。”
陸小鳳剝好最後一顆栗子,起身走到花滿樓身後,一只手挑開猴爪子,栗子又落入小碟子裏,然後拖過凳子來,堂而皇之地擋在中間,開始聊天:“小皇帝都到大婚的年齡了?去年見他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毛孩子。”
說起這事來,陳修倒是有話說,自力更生拿了芙蓉糕吃:“說起皇帝大婚,你們知道這皇宮裏有一個傳說嗎?”
“什麽傳說?”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異口同聲,可見兩人八卦之心臭味相投。互相白了一眼,繼續打聽皇宮秘聞。
陳修憨憨一笑,神秘兮兮的:“我也是聽我娘和幾個诰命夫人閑聊時說的,說什麽但凡皇帝大婚,必有冤魂讨債。”
“嘁!”連花滿樓都沒了興趣再聽。皇宮裏從來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一入宮門深似海,白頭老死不想見,這誰不知道?別說皇帝大婚,就是平時,也隔三差五有個小鬼兒大妖兒的出來轉轉。沒辦法,盛産嘛!
“你們繼續聽我說呀。”陳修吃完手裏的芙蓉糕,吊足了衆人胃口:“我說這冤魂讨債,讨的可不是女人家那點情債,而是人命債!”
“人命債?”司空摘星又竄上桌子,“什麽人命債?”
“就是人的壽命啊!”陳修往後挪了挪,又抛出大噱頭,“你們知道皇宮最西邊那座院子吧,就是平時關生病宮人的那座。”
“蕖芰閣?”陸小鳳哪哪兒都門兒清。
蕖芰閣,諧音祛疾,皇宮裏下等宮人一旦生病,怕過給貴人們,便都趕到這個院子裏去統一看管。
“沒錯。”陳修點頭,“就是那地兒,其實大家都知道,進了那種地方,也就等于閻羅殿了,所以私下裏都管那兒叫黃泉閣。”最末等的宮人,爹娘夠不到,外人不在意,太醫們也犯不上認真治療,只能聽天由命等死了。
花滿樓扇子晃了晃,搖頭:“說什麽祛疾,難道不是去吉嗎?再叫黃泉閣也是多此一舉。”
“所以啊,那兒就怪事頻出了!”陳修壓低了聲音,還真有點講鬼故事的意思,“崔夫人跟我娘說,她聽宮裏一個親戚女官講,每一朝皇帝大婚,那蕖芰閣都會發生一件大事。”
“什麽大事?”司空摘星不知什麽時候默默退了回去——盜王好奇心比貓大,膽比老鼠小,不行嗎?!
“蕖芰閣的大門會打開,卻是人往外走。”陳修一喝酒就上頭,這會兒才消下去些,白了白。
“往外走?”陸小鳳問他,“都是活人?病好了?”這蕖芰閣可一向是有進無出的。
陳修還沒回答,‘嘭’的一聲,門又被踹開了。
陳老板很郁悶,怎麽今天一直有人踹他的門,真當他這吃遍天是好惹的嗎?惹急了他也會是能搬救兵的好不好,很管用的救兵。
作者有話要說:
攢人品,求身體好~~~↖(^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