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決戰(二)
陸小鳳幾顆雷火彈扔過去,炸的青虬等人可有些懵,因為青葉就曾假扮過唐無碌用過這雷火彈,本來這一戰他們也是要往山下扔的,卻不想忽地從背後飛來反而讓自己的人先嘗了嘗味道。
說到青葉,陸小鳳掃了一眼,青虬和鐘陰陽還有玲珑都在,還有那個神秘的赤羽後人也在,卻不見青葉。
“陸小鳳!”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沒了青葉還有鐘陰陽,剛經歷了一場牢獄之災的他又被雷火彈炸的灰頭土臉,怒不可遏,搶先拔劍,竟然不顧青虬吩咐攻了過來。他一動手,旁邊與玲珑長得如出一轍的那個姑娘也亮出了兵器。灰袍人卻沒動,只拉了拉領子,倒像怕被陸小鳳看去容貌
花滿樓及時趕到,扇子格住那女子的兵器,忽然道:“你不是玲珑?”
“我當然不是玲珑!”那姑娘言語頗為狠戾,果然與玲珑不同,“我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玲琅,她優柔寡斷,背叛雲君,枉為黑岩後人!”
“她做的對不對,不由你說,不由我說,只由她的心說。”花滿樓心下安慰許多,出言辯了一句,卻也知到這種地步,多說無望。果然玲琅冷笑一聲已經一刀砍來。
陸小鳳故意與他背靠背站到一處,一邊擋鐘陰陽的劍,一邊笑:“來的還挺快,着急了吧?”
花滿樓不語,左手卻往後一擰,某人的老腰一酸,差點就被陰陽面給砍一下。
他四人鬥在一起,青虬也已經安撫好手下,應對山下兵士。卻不想他們剛一轉身,後面陸小鳳帶過來的精兵們已經攀着青藤而上,舉刀而至。
邢朝恩帶着的人馬正在登山,正被山上落石和扔下的雷火彈而阻,這樣一來正好得到緩沖,一鼓作氣又沖了幾十米,離山頂也不過再沖一次的距離。
“吼!”
一聲怒喝,蓋過了所有士兵的吶喊聲,驚動整座山都晃了一晃,一些正在對戰的兵士們站不住倒地,內心不可謂不惶恐。即便是青虬手下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果然是七将軍。”青虬手裏是四件樂器,硝煙四起中他仍舊站在原處,看着朝他緩緩走來的七将軍,是與方才渾然不同的霸氣與淩厲之姿,雙耳迎風,鬃毛盡豎,一步踏出都是一個深坑,山頂之上都是石地,可想而知他這一腳有多少力量。陸小鳳一腳踹開鐘陰陽,拿眼一瞟也是一驚。
七将軍一直走到離青虬一步遠處,碩大雙眸凝視着與之平齊的青虬手中,這四件東西他識得,密林中與主人初見,一身染血甲胄豪氣不凡的他,指着它哈哈大笑,旁邊的人為他遞上的就是那一對鈴钹,他拿着這東西在它的耳朵上比來比去,笑得更加暢快,絲毫不畏懼它朝他亮起的尖牙。
密林中踽踽獨行了不知多少年,從這一片換到另一片,一般的活物在它十丈之外就不敢靠近,也便孤獨了這漫長的歲月。
第二次再見主人,他拿了一管短笛,坐在樹上看月亮,它因為發紅黯淡的月亮狂躁不已,卻在他悠長的琴聲中慢慢平靜。你說,本王該不該打這一仗?這是笛聲盡時他問它的話。打仗?好鬥是兇獸本性,卻百年無對手,聞言便興奮起來,放開了嗓子狂吼,放開了四肢狂奔,紅月亮被吓跑了,星光下他看着一地狼藉跳下樹梢,用短笛敲了敲它額頭,然後斂眉抿唇說,好,本王起兵,你随本王一同沙場稱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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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把小琴,是它一次戰場上從廢墟之中刨來的,琴聲喑啞,卻有一分像主人飲酒之後嗓音。而主人每次喝酒,都會縱許它林中狂奔,他也在林中瘋癫穿行,擊築以和,拔刀起舞。築聲鈍響,舞姿随性,一人一獸仿佛忘記了紅塵俗世中所有紛争與孤寂,只這一刻的相伴,彼此恣意而為,盡興而歡。
帶着眷念的雙眸從這四件樂器移到青虬臉上,緩緩地變成憤怒,失落,直至無望。然後轉身,它慢慢走向刻着不歸海的石頭,一躍而上,仰脖望着無盡蒼穹,不知是士兵的流血染紅,還是蜀中多異象,此刻本該白淨的天色,竟然半邊緋紅如血,映照入雙眼,是輝煌燦爛之色,仿佛夕落之顏,讓人忽地就模糊了時間。
“壞了!”陸小鳳再度踹開纏着他的鐘陰陽,看着這一幕,一股不安湧上心頭。此時邢朝恩的人已經攻了上來,山頂下一片混戰。
“它要做什麽?”花滿樓扇子敲在玲琅手腕之處,她脫刀後退,兀自憤恨卻又被陸小鳳一粒鵝卵石點中穴道,動彈不得。察覺出氣氛有異,花滿樓也看向不歸石處。
“吱吱!”“吱吱!”方才被陸小鳳放在一角的黑眼圈不知何時沖了過來,站在陸花二人面前對着七将軍焦急地叫個不停,不再是之前漠然不識之态。
七将軍聽到它的喊叫扭過頭來,似是猶豫了片刻,才又躍下石頭,走過來低頭與黑眼圈碰了碰腦袋,黑眼圈伸出前爪要摟它的脖子,卻因為太小而抱不到,焦躁不已。七将軍并未安撫它,只銜了起來,擡眸看了看陸小鳳,又看花滿樓,口中嗚咽數聲,倒似在囑托一般,然後把黑眼圈放在了兩人腳下,自己卻又走回了石頭上。
“勸不了了!”陸小鳳抱起黑眼圈放到花滿樓懷裏,就朝山邊掠去,運起內力,對着山下喊:“邢朝恩,聽我的命令,馬上帶着人往山上跑......”他話還未喊完,比方才更洪亮的獸吼聲響起,完全蓋過了他的聲音,整座山頓時抖動起來,将士們站不穩已經開始東倒西歪。
“等一下!”陸小鳳回頭沖七将軍喊,想着能盡量争取點時間,免得死傷更多人,卻正如他之前所說,根本無濟于事。
仿佛是知道再也等不回那個人,那個說要與它一道沙場稱王的人,這只孤獨一生只溫暖一瞬的猛獸,此刻再也尋不到一絲生的意義,它仰天長吼,吼聲驚天動地,泣血難平,仿佛一直要這滿懷着思念與悵惘的聲音,直達雲霄,直入地府,天上地下都要傳達于那道再也不會回歸的靈魂。
伴随着它最後的吶喊,這座鎮壓着主人魂魄,讓它孤身守護二百年的無名山,就這麽崩塌了,條條裂紋露出地底赤紅石,恍若血色斑斓,坍塌的土石掩埋了驚慌四逃的兵士,凄厲之聲不絕于耳,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剎時便成人間地獄。從前的竹海也被掩埋大數,一片荒涼頹敗之景,本來花開竹滅,再過十幾年便也可光複勝景,如今被山石掩埋,卻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長得出來,或許,也便就這麽徹底衰敗了吧。
陸小鳳挽着花滿樓的胳膊,讓他小心腳下,此時所有的話都會被這沖天一吼所覆,不如沉默着注視這場破滅。
有鮮血從七将軍的口中溢出,染得紅羽一片,吼聲漸漸低了下去,仿佛已到窮途末路。
眼看着山塌的越來越厲害,陸花和青虬等人也都站不住,只能往下撤,半路上還能救上一個兩個士兵,也顧不得是朝廷的還是謀反的了,能活的就救。
好容易落到地面上,已經快要接近原先竹海外的帳篷處,可見這山有多高,塌的有多徹底。
懷中的黑眼圈還在吱呀亂叫,掙紮着要往山上去,花滿樓緊緊抱住它,與陸小鳳一道看山上,最後一聲凄厲的吼叫蔓延過浩蕩的廢墟,在半空之中糾纏,廢墟之中七将軍的身影卻漸漸遠去,往這座山後更深的山中去了,背影依然高大挺拔,腳步依然沉穩強健,卻有着孤影一現的悲壯與決絕。
既然人世再也等不到主人,不如黃泉碧落去尋。
等它的身影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黑眼圈也安靜下來,仿佛方才的慌亂焦急來的莫名其妙,此時正靠在花滿樓肩上,歪着腦袋轉着眼珠想——那是誰啊,怎麽好像讓它抱抱呢?
“它應該從小就沒有與爹娘生活在一起。”陸小鳳摸了摸黑眼圈,又感嘆,“不知這小東西會長成什麽模樣?”會不會将來有一天,也成為像它父一般孤寂的王者?
“我倒希望它簡簡單單的生活就好。”花滿樓不同意。
“沒錯。”餘喜臉上還抹着粉,白兮兮的湊過來,“雜交動物大都長得瘦小,而且也不會生娃。你看這黑眼圈跟它爹也不大像,以後也厲害不到哪裏去。”
像是為了印證他們倆的話,黑眼圈像個貓兒一樣開始伸爪子洗臉,忙的不亦樂乎。
“那可不一定。”陸小鳳輕輕一笑,鳳環的尾巴掃過黑眼圈的爪子,它微微龇了龇牙,繼續洗臉。
西門吹雪方才還未上山就又下來,中途救了不少人,卻也傷亡慘重。此時正幫着邢朝恩搜救還被埋在底下的士兵,見他們這邊聊了起來,一顆碎石丢過來,驚得三人齊齊轉過頭去。
這一看卻是覺得不知該說什麽是好,不止邢朝恩的兵,對方的人大多也被掩埋其中,如今雙方或多或少都只剩下百十來人,而且還都挂了彩,可謂同病相憐。青虬身後站着被陸小鳳打得灰頭土臉的鐘陰陽,一旁玲珑抱着被砸破了額頭的玲琅。讓陸小鳳暗道不好的是,不知灰袍人去了哪裏。
“青大人,又見面了。”陸小鳳走過去。
青虬似乎還未從震驚中驚醒過來,籌謀多年,犧牲無數,本來一直恪守着祖訓,只等時候到了,請回七将軍,便可以放開手腳一戰,為了這消耗盡幾代人心血的信念做最後的努力,成則可複榮耀,敗則随處埋骨。可如今七将軍已回,戰事已起,卻在頃刻之間,一切勝敗榮辱都被掩埋山下,就像一抔塵土澆蓋在剛亮起的星火上,瞬間熄滅,再無一絲重燃的希望。
聽到陸小鳳說話,他似乎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身後逃過一劫的屬下們也是一臉震驚之色,方才還浴血奮戰的兄弟們,此刻已經都被山石吞沒。
“這場黃粱一夢,閣下可醒了?”陸小鳳将青虬的表情盡收眼底,淡去了笑意,忽地冷聲道。
青虬渾身一震,仿佛咳疾又發,捂着胸口低聲猛咳,本來青白的臉色紅得厲害,愈發襯托他眼中驚惶絕望。鐘陰陽上前扶他,卻也是一臉慘淡,但口中卻兀自不服輸:“大哥,我們不能放棄,就算是拼着一死,也要替雲留王實現他的遺志,大不了追随于地下,見到黃泉下的先人也無愧!”
青虬似乎被他的話打動,黯淡的眸光中亮起一絲來。
“這種時候,難道不該想着怎麽救人嗎?”說話的是走上來的花滿樓,“你們一口一個雲留王,還說什麽替他恢複榮光,可如今卻逼死了他的愛将,又讓這麽多人埋于山下,若是雲留王再世,想必也是寧願這些兵士流血于沙場,而不是枉送了性命。”
青虬咬住牙口才沒有吐出血來,往山上一看,才發現這時候朝廷的軍隊,完全沒有在重新布防,而是正拿着長刀在到處挖掘,逮到一個人就救出來,似乎完全忘記了方才這裏還是充滿殺戮的戰場。
“老子還當是誰,原來竟是你這書生叛國!”
邢朝恩正指揮救人,忽然聽這邊動靜,看過來卻是給氣壞了,拔刀就往這裏砍來。
“果然。”陸小鳳先是擋住邢朝恩的刀,然後了然一笑,看青虬:“沐川府堂堂一座縣城,安能被人掌控而外界全無察覺,想必閣下就是這沐川的縣令大人吧?”
“正是他個白眼狼兒!”邢朝恩給氣得不行,“我早先就跟李大人說這小子面相陰沉,隐瞞武功,絕對是個有二心的,偏偏李大人跟吃了藥一樣相信他,果然今日就成了禍害!”李大人說的應該就是四川布政使李敏。
青虬這會兒終于緩過來,皺着的眉頭疏開來,卻仍有一道折印,望着滿目瘡痍嘶啞着聲音道:“我本就不是皇朝人,如何算得上叛國,青某這一生,不仁不義已成事實,便再不會不忠不孝。”話說完,他推開鐘陰陽扶着他的手,吩咐他重整兵馬,看來是要放棄這裏離開了。
“你娘的今兒能走得出這沐川一步,爺爺就跟你姓!”
邢朝恩大刀往前一甩,就插在了青虬面前。
陸小鳳這次沒攔——既然從這裏開始,便從這裏結束,也毋需放虎歸山多做糾纏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神犬小七,雖然劇情很渣,可麻蛋流了一筐的淚......動物尚且有情,何況于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