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頹敗
他們那邊廢墟之上對峙,這裏雲伯半道上碰見唐無庸一幹人等,瞧着他那些家當忍不住動了心玩一玩,于是就點了兩個看箱子的小厮穴道,自個兒在後面翻箱倒箧一番,這一番可是吃驚不小,因為裏面可不止金銀寶石,還藏了個大活人。
這人雲伯識得,先前住在唐門就是他一直招待來着。
被捆縛着的唐丘驟然見了亮光,先是閉眼側臉,待到看清來人是誰,頓時驚喜地用眼神乞求幫忙。
雲伯沖他做了個鬼臉,伸手指輕輕一勾唐丘身上的繩子,往後一甩,唐二少就一點聲息都沒有地飛到了地面上,眼看着馬車越走越遠,雲伯卻還把腦袋伸箱子裏找寶貝,他左右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官道上,你說雲前輩也不解開他,怎麽就這麽扔這兒了呢?這算怎麽說的......
正準備想法子磨斷繩子,雲伯卻又拐回來了,一臉失望。
“你唐門在江湖上也吹得有模有樣的,怎麽就一個老頭子看得上的寶貝都沒有?”雲伯一邊負着手溜達,一邊搖頭。
“雲前輩,快解開我,我知道寶貝在哪兒!”唐丘一聽寶貝,卻是來勁了,立馬回應,而且神色焦慮,似乎去晚了就沒有了一樣。
“那快帶我去!”雲伯比他更來勁兒,二話不說提起人就走,連解繩子也顧不上了。
被他倒提着的唐丘此時與餘喜念頭一樣——前輩,能換個方向提嗎?
沐川府內,因為方才山體塌方的大動靜,守在府外的馬湖府府尹坐不住了,帶着衙役們沖了進來,雖然不是邢朝恩帶着的正規軍,但人數衆多,一時之間青虬那一邊更是毫無取勝之機。
“大人,還是先組織救人的好。”花滿樓此刻更擔心那些還被埋着的人,若說原先對青虬還有幾分同情,如今卻是一概沒有了。他一邊同府尹商量,一邊吩咐暗衛:“你們都去救人,能救幾個是幾個,還有,馬上回蜀中客棧找人過來幫忙,不許耽擱,快去!”
府尹他們還在面對着這偌大的廢墟場張嘴,暗衛們已經領命而去,不敢稍作停留。
“西門,就看你的了,若有人阻攔救人,一心求死,也便成全了他們。”陸小鳳這會兒也沒心思陪着青虬兀自在他的夢中掙紮,知道花滿樓心急救人,也不願拂了他的意,索性放開了手腳,趕緊了結了一切。
青虬掃過他們三人:“就你們三個?”
陸小鳳雙手叉腰,嘴一勾:“收拾一群癡心妄想的家夥,還要多少人?”
青虬表情頓時變幻莫測,陸小鳳的自負鄙夷讓人惱怒,卻又覺得他們有這樣自負的資本,竟也說不出什麽反擊的話來,他忍不住想,難道今日不能完成祖輩遺訓,只因為自己無能庸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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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雲君不歸,我等茍活于世上也是無用,不如就埋骨于此地,也好地府之中再追随于雲君左右。”不,絕不是他無能,他為此事殚精竭慮,鞠躬盡瘁,如今只剩下死而後已了,就算到了最後一刻,他也不能否認自己為之付出了一生的東西。
西門吹雪拔劍,冷冷看着對面已經準備好殊死一戰的士兵:“我的劍,出鞘必見血,今日死于我的劍下,來世做個普通人。”
花滿樓搖了搖頭,無奈嘆息,他最不喜殺戮,卻也知死得其所,接過陸小鳳遞過來的劍,轉頭看向玲珑:“帶着你姐姐離開吧。”
玲珑雙目泛紅,喚了一聲花公子,卻是不知再作何言。
陸小鳳摸了摸鼻子,自己手裏也拾了一把刀,握了握花滿樓的手,說了聲小心。
青虬從背後抽出一把彎刀,清麗的光芒,卻凝結了血色。他伸出手,刀尖正對着陸小鳳:“陸小鳳,你毀我希望,今日便拿你的鮮血,祭奠王的亡靈。”
“我的血可寶貴的很,不是什麽人都能用。想要就憑本事來吧。”陸小鳳欣然應戰。
那邊西門吹雪和花滿樓,已經叫人團團圍住,一邊寒光如閃電,一邊柔影如流雲,一疾一許,都是各自自在的姿态。
一招交手,陸小鳳才知邢朝恩為何一見青虬就說他白眼狼兒,他這一手彎刀法,明明就是化自蜀中李琳的新月刀。李琳正是四川左布政使李勤之母,這位李夫人出身江湖世家,卻嫁入官門,以後封刀江湖,連自己兒子都沒有學習她的成名絕技新月刀法,卻不想今日竟然在這裏見了,陸小鳳不由得稱奇。
新月刀原本是女兒家所用,但傳言李夫人素來不愛紅妝,天生有力,所以這刀法靈秀雖有,更添矯健,青虬體格清癯,駕馭不了強悍刀法,修習此刀稍作改進,果然是天衣無縫得心應手。
陸小鳳随地拾起一把粗粗打造的鐵刀,只擋了三個回合,刀刃已經破了好幾個口子,對方又是拿着不要命的架勢來的,一時還真被逼退了幾步。
一人單挑無數死士的西門吹雪抽空使個眼色過來——行不行?不行換我來。
笑話,陸爺怒了,往左看一眼花滿樓,就看到了他完美的側臉,心中頓時滿滿的充滿了鬥志——這一場都贏不了,花家可還是有六位比青虬難纏多了的呢!
右手刀換到左手,招式一變,竟然化成了極其緩慢別扭的刀法,青虬一時反應不過來,好幾刀都落了空,而且差點自己被自己傷到,再看陸小鳳,腳下的步伐竟然也變成了左腳先右腳後,整個人以一種極其古怪的姿勢,同手同腳地進退,青虬的彎刀幾次從他腰上勾去,卻只夠到衣襟,而陸小鳳不知何時已經扭了出去。
“你打完了,該我了。”躲過最後一招新月斜出,陸小鳳腳尖點地,半空中一扭,全身的骨頭像是咔嚓咔嚓響了一通恢複原位一樣,刀光一閃,仍舊是右手刀,方才還極慢的步伐,忽然加速,本來落地的姿勢,結果腳未落地,向前劃去,刀比人快,直沖着青虬胸口而去。
青虬勾出的幻影尚且未消,他此時正在收刀,若身體後退,必然得棄刀,可若是棄刀,強者對敵,失去武器便如同落敗。
陸小鳳身法何其快,豈容得他做此考量?只不過這一個念頭間,胸前一涼,金屬的質感隔着薄薄的衣衫傳來,驀地就有些讓人清醒。
“你敗,不是因為我來了,而是你自己并不相信自己所相信的東西。”
陸小鳳雙手握着刀,破了個口子的刀尖點在青虬心口,只要方才再用一分的力氣,此時他面對着的已經是一個死人。
青虬擡頭,不可置信看他,仿佛并不認為自己就這麽敗了,也像是為他所言驚愕。
“方才若你棄了刀,我也不會贏得這麽輕易。”陸小鳳看了看他右手上的彎刀,“你這一生,為祖宗遺訓所活,心中諸多疑問,卻一再否定,借一個莫須有的傳言麻痹自己,以至于連小小的一場比試之中,你都不敢痛快地做出選擇,這樣的優柔寡斷,患得患失,如何能做成大事?”
青虬面色頓時一片灰敗。
不過數日,自己竟然被對手看得如此透徹,焉能不敗?
“那個赤羽後人呢?”陸小鳳問他,“還有你弟弟青葉?你吩咐他去做什麽?”
“陸小鳳。”青虬擡頭,一直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似乎連那道深刻的印子也要平了,他嘴角竟然升起一抹笑意,似乎是終于得以解脫的輕松,卻也有一絲奇怪的期待,“混沌一出,群魔橫行。萬魔遍地之日,你會在何處?黃泉地府,青某恭候大駕!”言畢,他傾身往前,血光四濺,平生未展眉,死卻帶着笑而去。
陸小鳳後退松手,甩了甩手看着對着他的屍體搖頭:“誰用你這死心眼兒的等?我如今可是有主兒的人。”
青虬一死,本就所剩無多的手下自然也是潰不成軍,一敗再敗。眼看再無轉圜之機,他們同時撤出戰圈,對視一眼,竟然舉刀自戕了。
所謂全軍覆沒,所謂一敗塗地。
“雲留王一代枭雄,得以竹林覆軀本也是清名,這些子孫後代卻是徒徒為他增了罪孽。”花滿樓嘆道。
“人嘛,怎麽可能都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陸小鳳走過來拍拍他的肩,“正是這世上形形□□之人都有,歡樂憂愁之事常見,才多姿多彩。若是一汪清水,動也不動彈,活着還有何意義?”
“歪理。”花滿樓扇子打到他手臂上。
“理雖歪,你卻聽得進。”陸大俠秉承着打是親罵是愛的古訓,歡喜地接受,“還是說因為說的人是我,你才聽得進?”
花滿樓以前知道他花言巧語,卻不知嘴溜到這般地步,忍不住潑冷水:“青虬諸人雖然伏誅,但竹海已毀,高山崩塌,必定會造成後患無窮,此事遠沒有了結,不知陸大俠一張巧嘴,一肚花腸,可有好辦法?”
蜀中最多的就是毒蟲蛇蟻,原本還只是擔心竹滅之景是兇兆,會引得旱災蟲災,如今這山再一塌,更加可以确定會有毒蟲蔓延了。
“這事倒是不急,咱們先去解決另一件事。”陸小鳳拉起他就走,“等解決了這件事,這蜀中的事兒就算完了,到時候我可要找一個好地方,好好地問你一個問題。”
“我又不是不會走,拉着我做什麽?”花七少難得心慌,卻被拽的死死的,就這麽拉拉扯扯出了沐川。
用到時就想着,打完了連句話都沒有,西門劍神掃了那兩個無良背影一眼,轉身往山上去,幾步走到正埋頭挖人的餘小喜身邊,把他從土裏拽出來。餘喜正忙着救人,被他打擾自然郁悶,髒兮兮的一張小臉簡直要冒火:“我說你是不是眼睛有毛病啊,看不到正忙着正事呢嗎?有什麽事一會兒再說!”
“手破了。”
西門吹雪變戲法似地拿出一塊雪白的帕子來,扔在餘喜仰頭看他的臉上,罩住那一雙挑釁的眼睛,然後掏出止血散不要錢似地往他手上灑。
“你是想笨死還是怎麽着?!”餘喜扯下帕子,疼的龇牙咧嘴,“先清創再上藥懂不懂啊你!爺的手要是廢了你養我啊?!”
“我是不是見過你。”西門吹雪停手,松開對他的禁锢,問。
餘喜也不計較,一邊拿白帕子擦臉,一邊若無其事把頭搖成個撥浪鼓——沒有!絕對沒有!
“騙我的人只有一個下場。”西門劍神很會威脅人,摸一摸自己的劍就行。
餘喜白了臉,不知是擦白的,還是吓的。
“先救人,救了人再說。”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已經不那麽堅定,忍不住掐大腿——餘喜啊餘喜,你說你好歹也是見過大世面的,怎麽就做不到威武不能屈呢?
西門劍神想了想,可以。
然後就是浩浩蕩蕩的救援工作,因為青虬等主要人物已經伏誅的伏誅,被擒的被擒,所以倒也做的順利,而且有邢朝恩和馬湖府府尹的得當指揮,想來也可以有條不紊地進行。
卻說陸小鳳和花滿樓一路趕回唐門,天色已晚,本該空無一人的宅院裏,此刻卻有零星燈火閃爍,簡直吓人。
“你看這不拉着成嗎?萬一摔跤了可怎麽辦?”陸小鳳理直氣壯地抓着已經握了一路的手,清清爽爽地實在是十分好抓,真是永遠都不想放開。
“油嘴滑舌之人,最不可信。”花滿樓此話卻是意有所指了,先前陸小鳳曾說過要自己相信于他,當時未作回答。
“油嘴滑舌之人最不可信,我卻不是油嘴滑舌之人。”陸大俠頗有自覺,“我跟旁的人可以打些嘴仗,但在你花七少這裏,可從來是占下風的,連雲伯都知道,陸小鳳注定會栽在花滿樓手裏。”
“我并沒有要你占下風。”花滿樓神色有些黯淡,這正是他擔心之事,他并不想因為自己的感情而讓陸小鳳有一絲一毫地違逆心意。兩個人在一起本應就是最原原本本的,若說有一個覺得強迫,終有一日會辜負了當初的情意。
“你豈知我不願意占下風?”陸小鳳纏了他一绺頭發在手指上,風吹起他自己的,便纏在了一處,“我從沒覺得遇到一個真正喜歡的人會是負擔,只要喜歡,負擔也就成了願意。”
花滿樓不語,垂下眼角,卻有無限情意。
多麽适合親上去的氣氛,如果不親上去簡直就是天怒人怨。
可是陸爺就這麽天怒人怨了,因為旁邊還有觀衆,而且不止一個。
“雲伯,你們在幹什麽?”他看向身後,臉憋的通紅的唐丘正被雲伯捂着嘴趴在牆頭上,雲伯蹲在他身邊,一臉怒其不争的表情。
唉,就差那麽一點兒就看到了呢。
“噓!”他忽然招手,陸花二人也躍上牆頭,然後就看到大院正中的水井內,一個身影正爬上來。
“是青葉。”陸小鳳低聲道,“他果然在這裏。”
“他說這裏有寶貝。”雲伯把唐丘推過來,唐丘卻紅着臉不敢看陸花二人,方才他們,他們......難道這兩人當真是那種關系?他們兩個男人?可是又一想,世上除了彼此,還有誰能配上他們呢?
“你知道這底下有藏寶之處?”陸小鳳問他。
“我原本并不知道。”唐丘看了看青葉,“是臨走之前,我在府中又看到了他,覺得事有不對想留下來,結果父親非但不同意,還把我綁了,是雲前輩救了我。”
“你早知道唐無庸與人勾結?”陸小鳳忽然道。
唐丘頓了頓:“我并不是他的親生子,但娘親臨死前,要我盡興維護唐門安寧,因為這是我母子倆孤苦無依之時的庇護之處,所以雖然父親并不待見我,但我私下裏也曾關注過唐門的事,父親想讓出唐門一事我也是碰巧得知。”
“所以你才引我們查到假二爺的頭上?”
假二爺青葉其實本可以不必輕舉妄動,他們查不到什麽也就離開了,但偏偏唐丘各種制造假二爺要趁機□□之象,逼得他不得不出手,結果才有了後來的一系列事情。
“我只是不想唐門有事,卻不想牽扯出這麽多事。”唐丘望着腳下自己生長了十多年的院子,從前剛來時只覺得它大,如今看來,竟然也只不過是天地一隅都不如。
“你的本意倒也不錯。”花滿樓寬慰于他,“而且若沒有你,我們也不能這麽輕易粉碎對方的陰謀。”
唐丘點點頭,釋然一嘆。
雲伯忽然開口:“你們看,他們搬出東西來了!”
果然,青葉正指使着人源源不斷地從井裏面拉上來一些箱子,看上去十分沉重。
“不忙,等他們搬完了再搶,不然還得我們出力。”陸小鳳往後一靠,躺在房頂上看月亮,還拉了一把花滿樓,“先看會兒月亮,這裏的跟京城跟江南可都不同。”
唐丘緩緩往旁邊挪,眼睛緊盯着院內,生怕看到不該看的。
雲伯倒是看得開心。沒看到親親,看到一起躺着看月亮,現在的年輕人,怎麽感覺都矜持了很多呢?
——雲伯,您老當年是有多豪放?
......
作者有話要說:
抓着七夕的尾巴了嗎?~再來一章明天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