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決戰(一)
一夕之間,這片竹海就這麽暫時地終結,大概再過多少年,新竹長成,或許還能再現當初的郁郁蔥蔥,甚至比當初更加青翠茂盛。但正如雲伯所說,那已經不再是當初長過的竹子。
太陽升起之後,山頂終年不散的岚霧也淡去了,兩軍對峙,就這麽一上一下拉開了架勢,局面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邢朝恩雖然是行伍出身,打仗經驗豐富,但對方同樣熟悉這片土地,所以一時之間還真找不到除強攻之外的方法。可是強攻對方居高臨下,顯然占據了優勢,即便攻下也是損失慘重,更何況他們尚且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馬。
“西門大俠,你們可有什麽好法子?”他性情耿直,倒是蜀地西門吹雪難得不讨厭的幾個官員之一,偶爾遇上了也會幫忙抓些厲害土匪什麽的。所以和幾個部下商量無果,一大早他就找西門吹雪他們來了。
西門吹雪看陸小鳳:“破案你會,打仗呢?”
“這可難倒我了。”陸小鳳手指拂過下巴,他們平時對上的都是武林人物,哪裏知道這仗要怎麽打。花滿樓在一旁問邢朝恩,“連綿山你們可去過了,那裏還有一兩千人。”
“去過了,早他娘跑了!連只鳥都沒有!”邢朝恩帶着兵撲了個空,可想有多懊惱。
“這麽說,他們把那裏的人都拉到這裏來了?”陸小鳳若有所悟,“沐川外一直有人守着,肯定不是從前面進來的,難道這山後面還有一條路?”他看了看如今已經可以一眼望到的遠處的山。
“你想到了什麽?”花滿樓問他。
“辦法是想到了一個,但還需要有人自告奮勇。”陸小鳳眼神古怪地看一旁的西門吹雪,又瞧了瞧餘喜,上下打量一番,倒像進集香樓看姑娘一樣。
“你又有什麽幺蛾子?”西門劍神覺得後背一陣寒氣,能讓一座冰山體會到寒氣,可想而知有多寒。
“既然正面攻上去損傷太大,我可以帶一隊精壯的人馬繞到後面登山,形成夾擊之勢,事半功倍。”陸小鳳說起來頭頭是道,“但這就需要把對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這邊來,所以我需要你們在底下的幫助。”
“想法可行,有僥勝之機。”花滿樓點頭,“但關鍵是如何能完全吸引到對方,如果有一個人發現,你們會很危險。”
陸小鳳雖知他是在分析實情,但聽他如此關懷自己安危,心裏也如食了蜜一般,忽然就想抱着酒罐子來它兩大口,嘴角止不住笑,“所以我們要想個會讓所有人都感興趣的好法子。”
邢朝恩一個糙漢子,嘴上無遮攔:“一群藏在山窪窪裏的土漢子,自然是對漂亮娘兒們感興趣了!”
“沒錯!”陸小鳳擊掌,欣賞地看向這位邢都司,不愧是呆慣了軍營的人,看看多了解屬下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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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滿樓扭過頭去,自己怎麽就對這人有什麽奇巧戰術的期待呢?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他能想出來的辦法,果然還是離不了那些難登大雅之堂的,還在那兒沾沾自喜,簡直讓人哭笑不得。幸好二哥不在,否則恐怕要馬上就帶自己回江南桃花堡了。
“兩軍對陣,你确定管的好自己的兵?”西門吹雪問的是邢朝恩。同樣是兵,難保到時候喪志鬥志的不是他手下那些人。
“所以我們不能找真姑娘來。”陸小鳳顯然早有對策,“更何況一般的姑娘看到這種陣勢,吓都要吓死了,更容易被對方看穿。”
“你是說男扮女裝?”餘喜正在旁邊刨土挖坑,想算算這一仗打不打得贏,也好讓他決定什麽時候撤,聞言來了興趣,湊過來興致勃勃問,“誰扮,你還是樓樓?”
“都不是。”陸小鳳連忙搖頭,他自然想看花滿樓扮,但更不想讓這麽多人看了去,“我們兩個和青虬見過面,容易暴漏。”
“切!”餘喜失望,退回去要繼續算,就被陸小鳳拉住了,“你等一下!”
“幹嘛?!”餘喜十分警覺,手腕一扭就想掙脫出來,但他顯然低估了陸小鳳實力,依然被牢牢攥住手腕子,“我告訴你,我可是個真爺們,不會扮女人的,就算你打我一頓我也絕對不從!”先發制人,餘大神也非常懂這一套,不等陸小鳳開口就已經先表明立場。
“你看看這裏,都是一群膀大腰圓皮糙肉厚的漢子,就你長得眉清目秀身量苗條點,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你難道要拒絕老天爺的好意?”陸爺一張嘴可會忽悠人。其實這話也不假,餘喜就是平常穿的太邋遢,其實仔細一收拾,絕對是個翩翩佳公子,能裝的了養尊處優小少爺的那種。
“老天爺若是有這種惡趣味,就該在二十年前讓送子娘娘給我娘送個女娃娃。”餘喜翻白眼。
“那你再想想,若是咱們成功了,會減少很多不必要的犧牲,那可是勝造七級浮屠的大功德。”陸小鳳換了一招,繼續忽悠。眼角瞟旁邊的西門吹雪——說話啊你,難道你不想看?
西門吹雪還在凹冰上造型,倒是雲伯很有興趣地來勸:“好阿喜,這可是功在社稷的事兒,趕明皇上知道,說不定還能被他親自嘉獎呢!皇宮裏可是所有好吃的聚集之地,許多大廚都藏在裏面,難道你不想去嘗嘗?”一邊勸,一邊拿眼瞄西門,你這孩子啊,自己不動手,這麽多人幫你追,可學着點兒吧!
......
七将軍上了山,青虬他們自然是了了一樁心願,即便山下此時有重兵壓境,他手下兵士們一個個都是難掩激動。追求了這麽多年的東西,一旦真的出現在眼前,還真有些不可置信。
青虬卻在激動之餘更有一絲悵惘,昨夜的竹滅之景他也看到了,不是不震撼,震撼的同時更隐隐的升起一絲疑惑——人生不過百年,即便再延長壽命也終有離去的一天,竹子自生自滅自得其樂,而他卻一輩子活在祖輩之命中,以前一直在等候尋覓倒并不覺得如何,現在當真到了一決勝負的時候,竟然有些退怯。
“大人,七将軍已回,是時候出兵了。”說話的是走過來的灰袍人,他口中稱呼青虬大人,卻連擡手施禮也無,淡漠的語氣之中語氣說是尊敬,更多的卻是有些命令的意味。
“我知道。”青虬看着卧在不遠處,微垂着眼眸看這邊的七将軍。他只在家族傳下來的圖紙上看過這只被雲留王封為神獸的七将軍,以前看時只覺得敬畏沉重,如今就隔着十來步的距離,依稀還可以嗅到對方身上強悍的野獸戾氣,卻觸摸不到那一份堅持的信念——它能活了二百年再出現在所有人面前,那位雲留王呢?難道自己當真篤信所謂的魂魄歸來?
忽然守在山崖邊的一個屬下過來,說是山下有異動。青虬和灰袍人都走過去,這一看卻是驚詫之餘百思不得解。因為在他們看來本該是誓死一戰的時刻,山腳下此時竟然演起了大戲。
消散了岚霧,從山頂上居高臨下望去,官府的兵馬正聚堆兒站在帳篷外,似乎也都在好奇發生了什麽事。而在他們面前的空地上,此刻正站着兩個人。
“西門吹雪,你今日就給我把話撂下,你到底何時才去桃花堡提親?!”一身桃紅衣裳朱釵亂晃的一個姑娘家正跳着腳指着一個雪白的背影嬌斥,這姑娘雖然看起來刁蠻無理了些,可是一張臉倒是清清秀秀,尤其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眼珠墨亮墨亮的,好不可愛。
背對的身影看上去挺拔俊秀,卻兀自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勢,似乎倒真是西門吹雪。
青虬和灰袍人看得驚詫。江湖傳言西門吹雪劍下無情,如冰山冷窟,怎麽竟與桃花堡結親了?
“這個女子是何人,與花滿樓什麽關系?”青虬問了一句,似乎在問灰袍人,又似乎在問他的屬下。屬下看了看灰袍人,見他不答,才上前回道:“大人,聽說桃花堡花家除了七子之外,尚且有一女。”
“原來是花滿樓的妹妹。”青虬點了點頭,果然就看到花滿樓正拉着那姑娘在教訓些什麽,倒有些做哥哥的架勢。
花家小姐卻不依,仍舊上去拖着西門吹雪一陣撕扯,竟然是非要他開口許諾,何時才到江南提親,絲毫不在意女子家的臉面和德容。桃花堡傳世之家,最講究聲譽門風,怎麽竟然花老爺的女兒如此膽大妄為?一時之間,圍觀的士兵都看傻了眼,竊竊私語,引得山上的死士們也忍不住瞧了過來。
“花小姐這種時候來千裏追夫,大人難道不覺得奇怪?”灰袍人開口,聲音被鬥篷掩蓋着,悶啞難聽。
青虬掃了一眼山下,淡然道:“事出突然,我自然覺得奇怪。但陸小鳳和花滿樓都在,朝廷的人也不缺,閣下擔心什麽?”他對灰袍人竟然是以閣下尊稱,而全然沒有吩咐鐘陰陽時的親近,倒似平時并不常在一起。
不錯,那邊花家小姐和西門吹雪鬧得正兇,身後花滿樓和陸小鳳背對着山上站着,一邊攔一個,倒像在解圍。
“哇”花家小姐似乎被哥哥拉得狠了些,竟然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哭得梨花帶雨,數落負心人,“去年天氣舊亭臺,你說你愛我勝過劍,如今我追到蜀中來,你卻翻臉不認賬!”哭着哭着還捂上肚子了,“我腹中已有你骨肉,你怎舍得娃兒無爹,可憐我父,嗝,母子無依靠,無依靠啊......”
若說開始後面的兵士還有做戲的成分,如今看着這位‘花家小姐’的表現,卻早已是目瞪口呆了。再看花七少,也已經是哭笑不得,倘若八妹真如餘喜這般能鬧,恐怕父親和姨娘要愁死了。
不錯,這能哭能鬧不害臊的‘花家小姐’,正是咱們的餘大神。之前一番勸說,他倒也并不是不顧全大局的人,只是卻無論如何不接受陸小鳳提出的扮作女子琴中起舞的意見,說什麽只要引起別人注意裏好了,還指名道姓要西門劍神一同參與,他不參與就罷演。結果就來了這麽一出花家小姐哭訴西門劍神負心無情的戲碼。
西門瞧着還坐在自己腳上一手抱着自己大腿,一手拽着自己白袍擦鼻涕的餘喜,強忍着本能把人一腳踹出去。“我何時與你去年天氣舊亭臺了?”聽到自己竟然還能沉得住氣的聲音,劍神自己都驚訝。
“就是去年啊!”餘喜略有些傻臉地仰起頭,眨巴眨巴眼——你別不按劇本來了,難道這時候不該一腳踢出去我,再厲聲厲色斥責一番,将你負心漢的形象傳播出去,最好深入人心,将來就算那什麽該死的預言應驗,自己好歹也能落個一心人不是?省得還得與一群娘們兒争漢子,想想都要給自己兩拳頭。
“去年何時?”西門吹雪依然在有耐心地問,因為他看着這雙眨巴眼,忽然覺得有一絲熟悉。
餘喜心裏咯噔一下,壞了!可大概是剛剛演的太用力,他連續打了幾個嗝,倒把驚慌吐出了幾分,安下心來接着打馬虎眼兒:“去年無可奈何花落去之時,你說你是騎着白馬的王子,我年幼無知,才着了你的道兒,被你花言巧語所惑,難道你都忘了你當時承諾了嗎?”
故意捏細的嗓音聽起來奇奇怪怪,一番話也說得不倫不類,可是大夥兒看得卻是津津有味兒。想想西門吹雪是什麽人,江南桃花堡是什麽地方,如今兩者竟然有這種糾葛,簡直可以值得今年一年好好聊一聊了。
花滿樓站在一旁連聲嘆氣——早知道就不讓餘喜扮自家妹妹了,雖然清者自清,也沒有指明是八妹,但若因此污了八妹的聲譽可如何是好?
站在他身旁,像一抹碧空落下的陸小鳳,卻一直只是站着,毫無反應。
他自然毫無反應,因為真正的陸小鳳,此時已經繞到了這座山背後,雖然山崖陡峭,只要手腳靈活些,倒也可以攀登,眼看他們上山了。
“你們先等一下,我先上去,解決這東西的老子。”陸小鳳身着兵衣,正是在軍營中尋了一個與他身量相仿的互換了衣服,他懷裏還抱着黑眼圈,這會兒正眼睛忽閃忽閃,對周圍充滿了好奇,以為陸小鳳是帶它出來玩耍的。
讓精兵們先留在崖下,陸小鳳攀着青藤上山,果然青虬以為這處是天險,并無設防,只整齊地守在對面,這會兒正都被山底下的大戲吸引了去。他輕飄飄落下,以菩提禪五功封閉了氣息,竟然毫無一人發覺,再一看七将軍,此時正卧在刻着不歸海的石頭下歇息,耷拉的雙耳顯示着它的失落——它回來了,卻不見那人。
似乎是察覺到陸小鳳存在,它睜開了眼,腦袋也微微豎起一些。
陸小鳳沖他豎起雙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食指上的鳳環熠熠發光,那只本就刻得栩栩如生的鳳凰似乎馬上就要随風而起了一般。
七将軍呼呼喘了兩聲,并未高聲呼喝,黑褐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溫情,卻仍然扭過頭凝視如今空無一物的竹海,所有的溫情盡皆化為凄涼。
陸小鳳搖搖頭,然後擡手一彈,數顆雷火彈飛到對面,轟然作響,驚醒了正專心看戲的所有人。
山底下自然也聽得到這番聲響,餘喜擦擦最後一把眼淚鼻涕從地上站起來,對已經收斂神色整裝待發的将士們揮揮手:“去吧,好好打,千萬別辜負了我這一番表演,想看更精彩的就打贏了活着回來!”
士兵們被他一鼓舞,愈發鬥志昂揚,邢朝恩和幾個部下兵分幾路開始帶兵攻山,方才的平靜仿佛只是一種錯覺,此刻的喊打殺戮才是真實。
“走。”西門吹雪不忍心再看自己慘不忍睹的衣擺,走出去幾步卻發現餘喜還站在原處。
“我就在這兒等。”餘喜一邊換回自己衣服一邊回答他,“你去幫死鴨子吧。”然後看了看旁邊嘟囔,“樓樓這個死孩子,蹿這麽快,本來還想拉着他一起等。”方才爆炸聲一響起,花滿樓在這邊迷惑青虬他們的任務一完成,未做絲毫停留便朝山上奔去。
西門吹雪随他嘀嘀咕咕,把人提上二話不說就走。
雲伯站在一棵古樹上看,四周只有空蕩蕩的帳篷和一隊負責守山下的士兵,撅嘴——都走完了,一個兩個都不顧及老人家,都不陪老人家玩兒。生了回悶氣,忽然想起件事兒來,他又撲哧一下笑了——既然都不理我,我就去看看唐家那些蠢家夥走到哪兒了。
沒錯,唐無庸此刻還做着坐擁沐川的美夢,已經帶着家眷行李,正往這邊而來。只不過不知道他們此番一來,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還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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