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花開竹死
深山之中,竹海深處,一頭不知來處不知名姓的猛獸令當今中原武林三個最厲害的年輕人束手無策,傳出去雖然丢人,卻也算一件趣聞,畢竟三個帥得各有各招的家夥同一頭嚣張跋扈的野獸對峙的場面可不多見。
樂曲聲響了一遍又一遍,那東西不耐煩了,對面前企圖跟它交談的陸小鳳亮了亮尖牙,警告他速速退開,不要擋着自己上山的路。陸小鳳知道它這一上山,對己方是大大的不利,自然不甘心就這麽讓路。再說兇獸又如何,能兇得過大鳳凰?他朝西門吹雪使眼色,既然說不通,那就靠拳頭留下!
花滿樓自然知道眼前這是個困局,想着能生擒了也不錯,大不了最後再放歸山林,于是也往前走了幾步。可就是他這幾步,意想不到的變故突然出現了。
那只兇獸本來是面對着陸小鳳,忽然把頭往地上一沉,呼哧呼哧嗅了幾下,騰地飛起,陸小鳳已經做好了迎擊的準備,卻見那東西靈活地在空中轉了個身,竟然筆直地沖着花滿樓撲了過去。左邊是西門吹雪,右邊是竹林,花滿樓避無可避,眼看那爪子就要抓上他胸口,陸小鳳吓得胡子都白了白,只見花滿樓仰天往後一倒,腳下一滑,兇獸與他面對面擦過去,踩到了後面一大片竹子,總算有驚無險。
兇獸轉過頭依然前爪刨地,沖着花滿樓咆哮不已,看上去倒像是有什麽深仇大恨的樣子。陸小鳳可不管這些,先沖過去左右開弓,兩拳兩腳問候了一下。這東西皮毛卻是夠厚,打在上頭滑滑溜溜又感覺打不中要害,不過陸爺也沒手下留情,兇獸被他的氣勢喝住,倒退了後幾步才站穩,地面也是一陣晃蕩。
爺的人也敢打,今天爺非得把你皮剝了,清蒸紅燒都由不得你!陸小鳳揉了揉自己微微發紅的拳頭,豎着眉毛跳過去還要再打,就被花滿樓出聲攔住了。
他往回一撤,西門吹雪的劍氣已到,在那頭兇獸面前的地上劃開一條長長的溝,散發着寒氣陣陣。
兇獸長這麽厚的皮,顯然就是為了禦寒,它收了收前爪,戒備地看着三人,顯然也意識到面前這幾個可不是一般的獵物,說不定自己還會吃虧。
“這一時半會也打不趴下它,還平白費力氣,要不找個籠子把它扣住?”陸小鳳先拉過人上下檢查了一遍,确定毫發無傷才安心,胸口悶氣也消散了點兒,理智也被拉了回來。
“它天生猛獸,牙尖齒利,恐怕要精鐵鑄的籠子才行,一時半會到哪裏去找?”花滿樓掙回自己的手,掩飾地撣撣衣袖,殊不知雲伯已經上面捂着嘴笑了。
“我看它也是個好色之徒,專挑最好看的撲。”陸小鳳憤憤,回頭沖那家夥揮拳頭。
“咳咳。”花滿樓對此不予作答,換了個話題,“對了,為何只有你與它能聽得到曲子,而且它好像也并不攻擊你?”難道五百年前是一家什麽的?
“這個确實耐人尋味。”陸小鳳也想不通,“不過現在絕對不能讓它去找青虬才是真的。”
“殺了不是幹脆?”西門劍神用劍擋着還蠢蠢欲動的兇獸,不耐煩地來了句。
陸花二人還未回答,上面已經飄下來餘喜喳喳的喊聲:“不許殺!這可是珍稀動物,殺了會絕種的,到時候你可就是動物界的罪人!”
雲伯換了只手提溜他:“理倒是這個理,可也不能放任它出去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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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喜把自己頭發順到前面來,努力找舒服的姿勢,然後指陸小鳳:“死鴨子不是號稱天下第一聰明人嗎?讓他想辦法,反正是不能殺不能砍,樓樓也同意的,哦?“
後半句話一出,陸大俠不贊同也不行了,盯着不遠處還對花滿樓虎視眈眈的七将軍看了一會兒,他忽然擡頭問餘喜:“阿喜大神,問你個問題行嗎?”
餘喜鼻孔朝天:“問!”
“你能算出這東西和黑眼圈有什麽關系嗎?”陸小鳳問這問題,可不是相信某大神洞曉天機的能力,純粹還是因為黑眼圈和餘喜那雙眼太像的緣故。
餘喜卻被他問得一懵,然後才恍然大悟:“你是說跨越物種的□□?”然後他又捏着下巴回味,“其實倒也不是不可能,我還聽過獅虎獸呢,而且騾子咱也都見過,這東西孤零零在林子裏呆久了,被國寶妹紙或歐巴迷住也是有可能。不過你為什麽認為是黑眼圈,那麽多只呢!”
“不錯。”這次是花滿樓接口,“更何況我們帶回小銀狗,青虬他們并沒有立即派人來搶。”
“如果他也不知道是黑眼圈呢?”陸小鳳似乎很自信,“花滿樓,你和西門吹雪守在這裏,我去帶黑眼圈過來。”然後擡頭沖雲伯招呼了一句,“雲伯,麻煩您老看着點兒,不要讓上面的人下來搶就行,我會快去快回。”雲伯笑眯眯點點頭,不動手只動動口吓住人還是可以滴。
“我去。”西門吹雪收劍,那只兇獸立馬往前躍了一步。
陸小鳳攔住他:“你留下,我去就可以。”如果這東西和黑眼圈确實有關系,從它剛剛對花滿樓的态度來看,一會兒估計看見誰抱來直接就啃過去了。花滿樓不過是因為常被黑眼圈粘着沾了點氣息,一會兒抱着來還不直接當仇敵?啃一兩口估計都是輕的。
“它傷不到我。”劍神很霸氣,下一句很調侃,“而且我不想成為別人吵架的理由。”所以這大燈泡本劍神不做,省得日後遭埋怨。
花七少任憑他們倆說,表情如一很淡定。
正争着呢,後面突然傳來一句熟悉的聲音:“幾位這是幹嘛呢?”
回頭一看,是蛋兒老板的全能管家咩咩羊先生,懷裏還抱着一只正打盹兒的萌物。
“黑眼圈?”餘喜驚喜地叫出來。咩咩羊先生走到陸小鳳面前,瞅了一眼見到黑眼圈已經嘶吼着要撲過來正咬着劍神長劍的七将軍,莫名嘆了一句:“怎麽這麽醜啊?”
......
“吶,東西給你帶來了,記住別忘了你答應我們的事。”察覺到陸花等人異樣的目光,他也知道自己實在有點過分了,畢竟人家又不是靠外表過日子的,長這麽醜才好吓人。遞過去懷裏的小東西,他囑咐了陸小鳳一句,又急匆匆瞟了一眼山頂上走了,倒像是不想跟什麽人見面一樣。
山頂上青虬注意着這裏的情況,看到七将軍被陸小鳳等人阻撓,卻只能幹着急,樂聲一停,他吩咐屬下幾句什麽。身後的灰袍人不知什麽時候轉過頭來,遠遠地望了山下咩咩羊先生走遠的背影,鬥篷下隐隐的有紅光閃爍。
陸小鳳示意西門吹雪退開,抓着黑眼圈的兩只前爪騰空挂在空中,迷迷瞪瞪醒來的黑眼圈不停地踢蹬着一雙小短腿,吱吱亂叫。
“吶,認識吧?想要它,就聽我的話。”
七将軍頭頂的一撮毛已經豎了起來,充分演繹什麽叫怒發沖冠,可是它只在原地刨地,不一會兒叫刨出一個大坑來,生生地把自己埋了進去,卻壓抑着怒氣,既沒有沖過去,也沒有做出什麽示弱的表示。
陸小鳳瞟了瞟山頂,樂曲聲又锲而不舍地響起,而且越來越急促,顯然此刻七将軍正處于一個掙紮的瞬間。
可黑眼圈的反應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它只是好奇地看了看對面一眼,卻在看到旁邊站着的花滿樓之後,沖他投去了求救的目光,扭着頭一直求抱抱。
“嘿,死鴨子,難道你猜錯了?”餘喜在上頭幸災樂禍。
陸小鳳看着七将軍的目光卻越來越深邃,緩緩收起臉上的笑意,他把黑眼圈抱回懷裏,輕輕地撫摸了幾下,黑眼圈也極為配合地舔了舔他的手指——抱不到那個,抱這個也還湊合。
七将軍頭頂的毛慢慢落下去,兇狠暴躁的目光漸漸沉澱,它投注在黑眼圈身上最後一道視線,然後沖着陸小鳳仰天長喚了數聲,從坑裏一躍而出,一步步地朝這邊走來。
西門吹雪沒有攔它,默默地吹去劍上的一顆血珠,落在青綠的竹葉上是鮮亮的對比。花滿樓也接過一直沖着他叫喚求摸摸的黑眼圈,讓它窩在自己懷裏繼續打盹。
陸小鳳搖了搖頭,往旁邊閃開幾步,目送着着它朝山道上走去。
“诶,怎麽不攔了嗎?”餘喜瞧着大家都安靜下來,好一會兒等它走遠了才敢出聲詢問。
“總算知道為什麽把一頭野獸叫将軍了。”陸小鳳嘆了口氣。這陣陣缭繞的樂曲聲就是軍中的號角聲,隔了兩百年之後,它仍然誓死也要聽從,即便面對親情,也能在暴怒之餘仍然守着這一份信念,比人何差?面對這樣一個對手,連西門吹雪
“為什麽黑眼圈不認識它?”花滿樓不解。從七将軍的反應來看,它與黑眼圈絕對頗有淵源。
陸小鳳揪了揪他懷裏黑眼圈的小耳朵:“誰知道呢?英雄總是孤單的,枭雄也是。這個問題大概西門吹雪更懂。”
旁邊西門吹雪微垂着眸凝視自己的劍,聞言冷冷道:“一個完美的劍客,心中只有劍,卻無情。一旦他有了情,劍會慢,殺意會消退,如何還能做劍客?”
七将軍,這只孤獨的猛獸,二百年守着這片竹林,守着他曾經的主人,而且時刻讓自己處于最完美的戰鬥狀态,即便這需要抛棄一段溫暖的邂逅,一段唯一的親情,也義無反顧。就只為了號角聲再響起的那一天,它能重新戰袍加身,再一次為了身後的那個人開疆辟土,勇往直前!
漫漫林道之上,一頭昂首闊步的野獸,正踩着激昂的步伐走上去,兩邊的竹林被風吹動呼啦作響,仿佛在做最後的鳴響。
日落之後,陸小鳳和花滿樓并肩站在竹海之外的一座廢棄兩層草屋之上,又一次在夜色下眺望着這片竹海。
邢朝恩已經帶兵過來,西門吹雪和雲伯餘喜正幫着他們在身後不遠處安營紮寨,明天太陽升起之前,沒有人會知道這是一場什麽樣的戰争,所以一切都是肅穆的,而且這是一場即便勝利也不榮光的戰争,因為對方在自己眼皮底下拉起了這樣一只隊伍,簡直是挑釁和恥辱,所以一切又都是鬥志昂揚的。
這個夜晚,躁動又平靜。躁動的是每個士兵的心,平靜的是這片竹林。
“花開了。”陸小鳳吐掉嘴裏的稻草,偷偷摸摸蹭過去拉住身邊人的半截衣袖,低低的聲音被如水月華浸染得層層溫柔,“米白的花,很多很美。”
“我聽到了。”花滿樓換到左手搖扇子,方便某人拉衣袖。
不遠處的竹海,此刻已經變成了一片花海,白色的花海,花穗随風輕晃,看不清多少瓣,就這麽安安靜靜地開放了,似乎即便沒有他們這兩個觀衆,它們也會這樣盛大而認真地綻放。因為它們與世間所有的花不同,綻放即是死去,歷經一兩百年只這一個瞬間,便如煙霧散,散去之後還昭示着一場更盛大的死亡,并不是它們的本意帶來,它們卻生來就是這樣的宿命,無奈而凄美,慘淡而悲壯。
當真只是一瞬,方才還浩瀚的花海,眨眼之間已經凋零一地,而随着群花墜地,它們賴以盛開的所有的竹子由綠轉黃,就這麽悄無聲息地萎落,化為一抔塵土。
陸小鳳注視着這一場滅亡,心中震撼不知該作何想。那一株株竹子堆成的塵土,恍若一顆顆小墳包,驚心動魄。
“怎麽了?”花滿樓感覺到他抓着自己的手一緊。
“花滿樓。”陸小鳳沒有回答,略有些急迫地喚了一聲,握着袖子的手準确地挪到手上,另一只手也繞過去攬住他的肩頭,凝視着他的眼睛,急切而真誠道,“不管将來如何,這一刻有你在,我覺得很好,真的很好。”
人固有一死,行走江湖又豈能不見生殺?可是今夜這一場月夜下的竹滅,或許這由生到死的光速一瞬太震撼,或許是心中早已積攢了太多情緒,陸小鳳忍不住想抱一抱眼前的人。
花滿樓把扇子收回懷裏,卻并沒有放下手,換了個方向撫上他的眉心:“真的害怕了?”
“不是害怕。”陸小鳳靠過去,下巴抵在他肩上,對面的竹林煙霧已散,如今一片空曠,仿佛之前的茫茫竹海只不過是前世夢境,“只是以前一直一個人看風景,想說什麽沒有對的人可說也就算了,如今有了,說出來似乎更不錯。”
“我倒成了你排遣愁緒用的?”花滿樓好笑。
“你也可以用我啊!”陸小鳳一雙鳳眼忽閃忽閃,“只此一家,随叫随到,不用白不用!”
“別人都是奇貨可居待價而沽,你卻這麽幹脆?”
“既然遇到識貨的了,哪裏還能放的跑?”陸小鳳拽着不撒手。
“我眼神不大好。”花七少款款道。
“那不行,賴上了!”
......
月兒彎彎照九州,誰家歡喜可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