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蛋兒和咩咩羊
唐丘雖然已經被戳破身份,但畢竟年輕人,再怎麽也有一分驕傲心性,垂死掙紮道:“陸大俠,雖然你很聰明,能猜出我的身份,但我不得不說,其實第一條根本就是不成立的。”
陸小鳳擺手:“我知道,鬼鳴山上那個唐門小弟子雖會離人笛,但并不意味着他一定要懂音律。所以我有了第二個猜測。”亮晶晶的鳳凰眼看面前人,“其實你就是當年鬼鳴山上的那個弟子,就是你用離人笛傷了鐘陰陽,你故意裝成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人物,應該另有原因,現在看來,這原因果然是有了。”
這下,唐丘心悅誠服,伸手緩緩揭去臉上的易容,露出一張瘦下去的唐盤的臉。
胖子都是潛力股,這話不假,瘦了的唐盤,雖然名字叫糖球,卻是清清秀秀眉宇端正大好一男兒,但大概是常年裝樣子裝習慣了,總覺得還殘留着那麽一絲唐盤的酒色之氣。
“唐二公子,現在怎麽辦?”陸小鳳瞧一眼徹底心死了的假二爺,問唐丘。即使他方才的話另有深意,但現在唐門能當家做主的,也只有這一個人。
唐丘做了個揖:“陸大俠,先前騙人是我不對,不過我唐丘活了這二十三年,自問對世間貢獻不大,卻也從沒錯過有愧天地有愧己心之事。唐門于我有養育之恩,如今唐門受難,若陸大俠不計較,就請幫忙替唐門解難,也算我報了這二十年恩情,從此天高海闊,我随意去闖,活到如何地步算如何。”
陸小鳳往旁邊挪一步閃開:“你我同輩,二公子這麽大禮,陸小鳳怕是受不得。不過二公子是不是要先開誠布公談一下,唐門究竟出了何事?”
唐丘看了看假二爺,又看陸小鳳:“陸兄,不如我們回去再談?”
陸小鳳點頭,沒所謂的往外走,不過心裏倒是對這位唐二公子有了新的認識——這一改口就叫陸兄了,挺會順杆子爬的啊。
西門吹雪見兩個人這麽快出來,卻也沒問,跟着就要回去,被陸小鳳拉了一把,往手裏塞了什麽東西,他打開一看,徑直往另一邊走,眼看就出了園子。
“西門大俠這是?”唐丘扭頭。
陸小鳳擺手:“沒事兒,別管他,估計剛剛在門口熏着了,你也知道這大少爺脾氣,沒人受得了。”
“哦。”唐丘點點頭,看了一眼西門吹雪離開的方向,才兩手提着去了填充物仍然寬大的袍子往前走,陸小鳳後面邊走邊笑,怎麽這麽像個胖鴨子?
回去之後,餘喜正好拽着雲伯的衣服邊兒,死乞白賴地往外拖着走,雲伯睡飽了,正樂得跟他逗會兒。花滿樓從另一間房裏出來,暗衛在後面捧着本書。
“找到了嗎?”陸小鳳三兩步走過去,拿過書看了看,果然有一頁做了标記。
花滿樓拿回書重新交到暗衛手裏:“先說唐二公子的事。”然後直接走過去,跟雲伯打過招呼,唐丘見了個禮,對小鳳說的那番話又重複了一遍。
Advertisement
陸小鳳一把揪過暗衛,拖到一邊逼問:“你家少爺自己看的,還是你給他念的?”
暗衛嘟着嘴不說話——哼,跟咱家少爺一樣,生氣呢!
“快說!”陸小鳳厲聲厲色,很有點準姑爺的架勢。
“少爺自己看的......”暗衛不情不願地承認,又替自己少爺委屈,雖然不知道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但錯的一定不是自己家少爺,就是這麽護短,誰有意見?!
陸小鳳摸下巴,意味深長地笑,跟個癡兒一樣,然後喜滋滋地繼續查案去了。
暗衛在後面鄙視眼——以後只讓我念書給你聽什麽的,也不怕酸倒牙,兩個大男人,你瞧這情談得那叫一個九曲回腸的喲!
唐丘所說的第三個版本,顯然聽起來驚悚卻可信的多。唐無庸失蹤前曾收到一封京城來信,這之後整個人就變得焦慮不已,經常一個人呆在書房不許家人進,下人們偶爾犯個小小的的錯誤,他也會大發雷霆,經常還會說些什麽該來的已經來的之類玄乎奇妙的話,後來就這麽失蹤了,一句話都沒留給他們。
“那唐門那些長老和你大哥呢?”陸小鳳問他。
“他們确實煉藥去了。”唐丘說完,又是一番苦笑,“其實煉藥的時間本不必這麽早,大哥也不必去,想必是爹他預料到了危險,才把大哥和三弟都送到唐門秘境中去。”
陸小鳳知道他剛剛說的話,拉了拉花滿樓的衣襟,沒讓他問出來。
“對了。”唐丘像是想起什麽來,揮手招來一個下人,沒一會兒,就抱了個黑布包裹着的東西來。“這是我爹失蹤前有人放在門口的,我爹就是看到這個之後,臉色大變,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這之後就再沒有人見過他。”
“什麽東西,催命符啊?”陸小鳳走過去,伸手揭開,然後回頭看花滿樓,“好東西一下看太多,會不會以後都沒機會了?”
花滿樓會心一笑,然後笑意收斂,問他:“是哪一個?”
“妄。”陸小鳳看着這張與山西徐府徐翔房內的殺琴如出一轍的五弦琴,伸手隔空拂過,右下角琴面上一層薄薄的蠟化開,一個筆走龍蛇妄字躍然其上。
五不戒已現其二,可想而知這次的兇手心中殺意有多濃重。
唐丘在一旁認真地聽他們交談,一絲打擾都沒有,只是看完琴上的字之後,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忽然剛剛出去的那個下人又跑了回來:“少爺,水牢裏的人跑了!”
陸小鳳和花滿樓對視一眼,旁邊唐丘第一個反應就是去看陸小鳳,卻看到了和自己一樣頗為驚訝的表情。
“他受着傷還在冷水裏泡了那麽久,跑不遠,快去追!”陸小鳳吩咐暗衛。暗衛看花滿樓——哼,在少爺真正原諒你之前,你這準姑爺我們還要再考量考量。花滿樓豈能不知他們在想什麽,半是無奈半是尴尬地擺擺手,讓他們去了。“陸兄,我查到了之前說的,我們去找雲伯吧。”他起身,垂眸說了句。雲伯和餘喜方才見他們說話,就已經拖拖拽拽地往外面去了。
“好。”陸爺求之不得,趕緊拿起書跟上。
唐二公子一個人被晾在院子裏,左右看看,尴尬地咳嗽了聲,才想起來帶着人去追不知道怎麽逃掉的假二爺。
陸花二人一路出了唐門,還是沒找到雲伯和餘喜,也不知道這昨天才第一次見面的爺倆能相攜去什麽地方。“西門兄放了那個人,他會相信嗎?會不會怕咱們跟着,半路自己了結了?”花滿樓開口。兩個人一路問一路追。
“人只要心裏有欲望,什麽時候都會保留一份僥幸的。”陸小鳳很自信,“那個人一口一個雲君歸來,要是不讓他看到那什麽雲君真的歸來,或者徹底相信一切都是自己妄想,他就算死了也不甘心的。所以他一定會找機會回到他們老巢,以西門的輕功,假裝被他甩了應該很容易。再者,自殺也是需要勇氣的,看他的情形,從小應該不是按着死士的要求來培養,與之前那群殺手不同,他不會輕易自殺的。”
花滿樓點點頭:“陸兄果然很擅長體會人心。”
陸小鳳猛地偏頭,盯着與自己并肩信步的人舒服的側臉:“是嗎?我本來也是一直這麽以為的,可後來才發現,有一個人的心,我似乎一直都看不大懂。”
花滿樓面不改色,只攥了攥手裏的扇子:“那是因為陸兄的心,似乎也從來沒有人能看懂。”
陸小鳳心裏一喜又一空,才道:“其實我自然是希望有人能看懂的,我也在努力,讓那個我想看懂他心的人,看懂我的心。”
......
身後跟着的暗衛一號快要吐血——我的少爺姑爺啊,全天下都看懂你倆的心了,你們倆能痛快把話說了不?!
一路上心來心去的,這一找就找到了一個很熟悉的地方,前幾天才來過——蜀中客棧。只不過這回來,沒有上次那神秘感不說,一進大堂,就看到了讓人下巴掉地上的一幕。
空曠的房間裏所有桌子還在,卻沒人在賭,大圓桌最前面擺了一張軟榻,就放在不賭不快的牌匾之下,雲伯正靠着椅背而坐,旁邊擺滿了精致的茶點,他老人家正閉目養神,一副标準的大爺範兒,這還不算什麽,關鍵是有兩個人正蹲在地上替他捶腿,真正讓陸小鳳驚訝的,便是這兩個人是誰。
果然,瞧見陸小鳳和花滿樓進來,地上的兩人嗖的竄起,那叫一個動作敏捷。
雲伯睜眼,呵呵一笑:“是小鳳凰和小花花來了啊。”
小鳳凰沒說什麽,小花花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住——香娘他們一口一個花花他就勉強接受算了,這再加上個小字真是讓人一身的雞皮疙瘩。
餘喜在另一邊狼吞虎咽,百怪谷裏老頭子愛花愛藥,就是不愛庖廚之事,想他剛到百怪谷的那會兒,沒被餓死就算福大命大了,哪裏吃過什麽川府名菜山珍海味,小胡子剛把東西端出來,他已經忘了自己負責幹什麽,只記得先過完嘴瘾再說。
“雲伯,敢情您認識這裏的主人,早知道上次來就打您的名號了,省得一通費事。”陸小鳳看一眼旁邊仍然一襲紅袍,正手負在身後,鼻口朝天,雙眼淡漠,努力裝高深挽回剛剛形象的賭場老板。
雲伯也跟着瞧過去:“蛋兒啊,不就是小鳳凰來了嗎?怎麽就不替你師叔捶腿兒了呢?”
......
噗,一聲蛋兒出來,房間裏除了三個人之外都笑了出來,餘喜剛剛喝下一大口茶沖沖嘴裏的點心渣子,結果全噴了出來,蹲在地上捂着肚子捶地,連花滿樓都不計較方才那一聲小花花了。陸小鳳瞧着蛋兒老板快比衣服紅的臉,也笑得酒窩深深——這名字殺傷力很大啊,可別他那些故弄玄虛強多了。
小胡子湊過去替人順毛,雲師叔就這點不好,每次來都得拿小時候的事逗人玩兒,偏偏這人又是個不禁逗的,每次都鬧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果然,雲伯眼見着這唯一的小師侄快炸毛,非但不見好就收,偏偏還一個勁兒地火上澆油:“蛋兒啊,你這樣可不行,下次見了你師父,我可得好好跟他提一提這年輕人的教導問題,你看看,這一段時間沒見,你就忘了什麽是尊師重道了,師叔好不容易來一回,連捶個腿都不情不願的,這也就師叔腿腳還靈活,萬一以後磕着碰着,來你這兒養兩天,你是不是就打算扛着大掃帚往外攆人了......”
蛋兒老板的頭發豎起來又放下,放下又豎起來,幾經折騰才終于咬牙道:“怎麽會呢?師叔想什麽時候來什麽時候來,只要不告訴師父見過我,我這裏随時歡迎師叔。”捶腿是嗎?找個沒人的時候,看我不把你這把老骨頭捶斷了!
雲伯呵呵笑,跟年輕人在一起就是有趣,不過自己家裏那個天天裝冷酷,逗起來都不好玩,每次還把自己給玩進去。
“你們又來幹什麽?!”蛋兒老板滿心怒火,只好沖着某兩個看笑話的人發。
陸小鳳拉着花滿樓後退一步,免得被他的怒火燎了衣服,忍着笑道:“我們是來找雲伯的,并不知道你也認識雲伯,蛋兒......蛋兒老板。”
小胡子趕緊伸手,一把攬住已經連一貫睡眼惺忪的眼睛都帶火的蛋兒老板,對雲伯恭恭敬敬道:“雲師叔,剛想起來,我還有件事要跟老板說,不如你們先談着,我們先上去,這裏的東西您随意用,不合适了再讓下人叫我們。”
蛋兒老板踩他腳,怒吼:“你給我松開,老子今天要拔鳳凰毛了!”
陸小鳳撞撞花滿樓的肩膀,無辜道:“花滿樓,怎麽每次別人都記我的仇,卻不記你的,明明你剛才也笑了。”
花滿樓莞爾:“誰讓你多兩條眉毛呢?”
......這這算個什麽理由?
雲伯擺擺手,讓小胡子帶着炸毛的紅雞蛋上去,逗逗是好,別逗過頭了真打起來,兩個人還不把這蜀中客棧給拆了,到時候被那個徒弟控的老不死知道,自己又要被追得屁股後面冒火。
“瞧見沒,咩咩羊武功不及小蛋兒,家世不及小蛋兒,連師父拜的都沒小蛋兒好,可小蛋兒這能把他爹娘師父給氣死的性子,偏偏就聽他一個人的,你們說怪不怪?”雲伯看着拉拉扯扯上樓的兩人,搖頭嘆息,老頭子的年齡,操的年輕人的心,人生真是有夠忙碌啊!
餘喜在後面不屑——行了啊,一把年紀了就別賣萌了,還咩咩羊,你咋不喜羊羊?
陸小鳳看了看花滿樓,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看着小胡子和蛋兒老板,腫麽有一種他和花滿樓的即視感?
花滿樓的關注點卻似乎放在別處,皺眉片刻,忽然驚道:“雲伯是說,這兩人一個姓丹,一個姓羊?”蜀地有巫丹二家族,是上古流傳下來的大家望族,即便現在不再出山,只要提起在江湖上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難怪那個被雲伯叫做蛋兒的年輕人将賭場開在唐門的地界兒,非但沒人管,反而還對唐門的動向一清二楚,提起唐無庸也是老大不在乎的意思,敢情是根本瞧不上唐門。至于他身邊那個姓羊的小胡子,縱然猜不出來歷,但大概也不像雲伯所說家世平庸,畢竟在他們這些老一輩看來,如今的大家族可是沒幾個看得上眼了。
雲伯先是贊嘆,然後一臉怒其不争的神色看陸小鳳——小鳳凰啊小鳳凰,你再這麽一心撲在兒女情長上,我看你這江湖第一聰明人的稱號,遲早要讓給你身邊這位了。
陸小鳳裝作沒看到,伸手搔下巴——讓就讓了呗,又沒啥好争的,再說就是讓了,也肥水沒流外人田嘛......
“原來姓丹,難怪叫蛋兒。”餘喜可不管那些,他拍胸脯後怕,沾沾自喜:幸虧自己姓餘,年年有餘,歡歡喜喜,多好的兆頭。剛剛那蛋兒的臉色兒,可是真不好看啊!
不過古人有言:千萬不要嘚瑟。
“是啊,小餘兒,你可不知道,他小時候長得那叫一個圓啊,白白胖胖,胳膊腿兒都短,直到六歲還沒我腿高,要不是他師父那個老瘋子,估計都沒人收他做徒弟。不過這長大了倒是順眼多了,功夫也好,白讓那老不死的撿了個便宜。”雲伯一副十分極其想要挖牆腳的表情,提起自己那位師兄,一口一個老瘋子老不死,也不知是有什麽過節,卻又把蛋兒當作師侄來剝削,這關系真是錯綜複雜的。
餘喜沒回答,忙着翻白眼——小魚兒,我還花無缺呢!诶?花無缺,姓花,那不就跟樓樓一個姓了,聽起來也不錯的感覺......然後餘小喜就開啓了自嗨模式,一個人在那兒望天傻樂。
陸小鳳對這種典型人才行了個注目禮,暗中嘀咕——腫麽總感覺最近活躍在自己身邊的,除了花滿樓就沒一個正常人。
花滿樓正在向雲伯解釋自己查到的事情,就覺得旁邊一束奇怪又熱切的目光,側頭——怎麽了?
陸小鳳搖搖頭,示意無事,心裏卻想着可得把人看好了,不能被這一群奇葩帶着走上歪門邪道,也不能像暗衛們天天擔驚受怕的那樣被別人拐跑了,這麽唯一一個囫囵個兒的花滿樓,必須不能在自己手上給黯淡了一點顏色。
鮮花滿樓,鳳凰來儀,才是最賞心悅目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