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糖球
雲伯帶來了七将軍的傳言,卻也只說出了假的唐無碌應該是當年雲留王青砂軍的後人。再問老頭子其他,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推脫說老人家趕路累了要休息休息,喝飽了茶拍拍屁股回屋補眠了,留下陸小鳳三人頭更大地站在院子裏,一時無話。
“西門,之前你不是提到假的唐無碌和一個灰衣人來往嗎?那個人可有什麽特征?”還是陸小鳳先打破了沉靜,他可不想再看西門吹雪似笑非笑的臉,趁早讨論完案子,和花滿樓的事,自然要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再說。
花滿樓從方才起就沒說話,一直在搖扇子,看似雲淡風輕,但從他微微發顫的手來看,恐怕也不如表面上那麽淡定。
西門吹雪也不知自己為什麽想笑,但就是覺得陸小鳳被花滿樓收服這件事很值得大笑三天。“他穿着灰色的鬥篷,看不見臉,但臉上會發紅光。”
“發紅光?”陸小鳳驚訝,“什麽意思?難道戴着面具?”
西門吹雪不回答,直接往房間走,敲門——出來,有問題要問你。餘喜正在裏頭和雲伯大眼瞪小眼,聞聲驚吓,雲伯躺在床上翻個身朝裏,哼哼呀呀竟然還唱上了小曲兒,小曲兒裏竟是些如花美眷比翼雙飛,簡直老不羞!餘喜知道這些老頭子仗着吃過的鹽比一般人吃過的飯還多,掐掐手指頭能算出些故弄玄虛的東西來,整日就愛耍着他們這些小輩玩,心裏頭怄得要死,卻又不敢上去拿出對付自家老頭子一套各種折磨,只能幹叉腰瞪眼——哼,老而不死是為賊,跟家裏那個老頭子簡直一樣一樣的,明明啥都知道,卻總愛說一半留一半,偏偏要讓他們費腦子自己猜,真是一點都不懂得體諒人!
“幹什麽?問我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甩門出來,噼裏啪啦吼一通,餘小喜看都不看西門吹雪,緊挨着花滿樓坐。
陸小鳳踢他腿:“西門說你們看到一個臉會發紅光的灰衣人,是怎麽回事?”
餘小喜怒發沖冠回頭:“有求于人還這麽暴力,我忘了!”說完抱着胳膊蹲下去生悶氣——本來想留在樓樓身邊,能好好看一看外面這世界,結果還沒怎麽好好玩兒呢,就碰上了命中煞星,驚懼擔憂了好幾日,又一路奔波千裏,他還委屈着呢,偏偏那只死鴨子還一直吃自己的醋,連樓樓都不留給自己倚靠倚靠,哼,再這麽下去,他不玩兒了行不行,明天就回百怪谷。
西門吹雪眼角瞥到蹲在地上紅了鼻頭的餘小喜,冰封似的雙眸裏閃過一絲疑惑。
其實在四海閣他什麽都沒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做,就算被叫了狐貍精,也只不過是追着想問個清楚到底為什麽平白無故給自己扣上這頂帽子,可這人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每次見到自己不是拔腿就跑,就是吱呀亂叫,兩個人到現在一句囫囵話也沒說上,他實在是不解,自己什麽時候得罪了這樣一個人。
依照西門劍神的脾氣,他本來不會對這種事情上心,即使餘喜一見到他就拔劍相向,他也只會應戰之後了結此事,根本不會讓它從心上走過。可是不知道為何,餘喜一見之下看他的眼神,那種震驚惶恐又有幾分無奈探究,還有隐隐的不甘憤懑,非常耐人尋味,讓他第一次生出興趣去了解一個人,結果就成了現在這種局面,說起來也很讓人敗興頹然。
花滿樓伸手把人拉起來:“阿喜,陸兄只是在跟你開玩笑,你不要介意,我們并沒有責問你的意思,只是事關案情進展,才找你來問一問,要是沒看到,也沒人會怪你的。”
餘喜吸溜吸溜鼻子,坐在花滿樓身邊,抱着他的胳膊,輕聲說了句:“樓樓,破了這個案子,我就回百怪谷去了。”
陸小鳳尴尬地咳嗽幾聲,走過去道歉:“餘...阿喜啊,就像花滿樓說的,我不是針對你,就是開個玩笑,大家都是朋友嘛,案子的事,不願意攙和就算了,反正大家圖的就是個活得自在。”說完他看一眼花滿樓,意料之中的含笑表情,卻不是對着自己。
唉...路漫漫其修遠兮,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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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天回來的時候回了下頭,就看到那個灰衣人動了動脖子,鬥篷下就露出來兩點紅光,不是一張臉在發紅光,感覺像是......眼睛,對是眼睛是紅色的。”調整好情緒的餘喜把自己看到的說出來。
“眼睛?”花滿樓思索,“正常人只有走火入魔之後內力亂竄到腦袋裏,才會出現眼睛發紅的征象,還有服用一些藥物,可能也會導致這種後果。阿喜,你還有沒有發現其他的異常,比如他的膚色或者行為有無異常?”
餘喜搖頭,他本來就一直在想怎麽能離身邊的西門吹雪遠一點,根本連那個灰衣人長多高多寬都沒留意。
“他全身都裹在灰色鬥篷裏,連手上也帶了手套。”西門吹雪忽然開口。
“這麽說來,他可能身體特異,見不得光咯?”陸小鳳分析,問花滿樓,“你有沒有聽說過紅眼睛不能見光這種毛病?”花滿樓平時就愛看一些全是古怪傳聞的話本小冊子。
花滿樓搖頭,又繼續問西門吹雪:“他個子有沒有很高?是不是體型異常消瘦?”
“啊!”餘喜叫起來,“那個灰衣人,他好像是個外國人!”
......
外國人?剩下三個人集體看他。
“額.......我是說,他好像是個異邦人。”餘喜揪耳朵,說謊話耳朵會變紅,尖椒紅的紅。“你們說他穿着灰衣服,我才想起來,他鬥篷下似乎有紅色的頭發。”
花滿樓想了想:“紅頭發,紅眼睛,還見不得光,我好像在哪裏聽說過這種病。”
“你是說,這是一種病?”問問題的是西門吹雪。
“應該是,我回去翻翻書。”花滿樓道,“其實我對醫術只是略有涉略,如果莫神醫在,一定更清楚。”神醫莫道晚,已過而立,在這一幹人中也算個老大哥,與朱停平常老混在一處,醫術也算是門動手的活兒,兩個手藝人,見面就鬥嘴,簡直就是兩只炸毛大公雞,完全沒有在外人面前那種仙風道骨遺世獨立的清高姿态。
“我去把他找來。”西門吹雪說完就走。
......
陸小鳳趕緊上前留人:“你怎麽說風就是雨,莫到晚跟朱停一個德行,平時用不着的時候各種眼前晃,一到用着了就人影都不見,你到哪裏找他?還是留在這兒看看情況吧。”事情牽扯出了雲留王,而且他手下四支軍隊的青砂已有後人現身,還有那個只知道名字的七将軍,想必此事一定牽連甚廣,西門吹雪負責不了融洽氣氛,戰鬥力還是值得依靠的。
再說還有餘喜這詭異的态度,如果真讓他悲悲戚戚回了百怪谷,花滿樓一定會內疚不已,到時候自己那啥那啥肯定也就不容易,還是留下來個幫手比較好。
天天兒的都需要這麽高瞻遠矚,處心積慮,人太聰明,果然不是什麽好事啊!
花滿樓難得幫了個腔:“西門兄,我這裏有莫神醫送我的醫書,我回去先看一看,應該會有線索。”
只有餘喜從高興到失望,不滿地看陸花二人——他走就走吧,攔什麽攔!
二比一,最終西門大俠還是順應大多數人的意思留了下來。花滿樓回去翻書,餘喜去陪雲伯聊天,争取套出更多的話來,他和陸小鳳負責從那位青砂後人處得到更多的線索。
“你一個人就行了吧。”陸小鳳一邊往唐門地牢走,一邊磨叽,“不然我還是回去跟花滿樓一起翻書好了,畢竟他看得不快,有個人念着更好。”
西門吹雪似乎還在為自己剛剛是唯一一個笑出來的覺得丢人,板着臉道:“你什麽時候喜歡看書了?”
陸小鳳咬着根路上随手摘得草莖:“喜歡很久了,就是一直沒人陪着一起看。”
“現在有了?”西門吹雪覺得自己又有點想笑,想想恨不得整日泡在酒坊青樓的陸小鳳,捧着本書冊子搖頭晃腦的場景,怎麽就那麽好笑呢?花滿樓平時看着不溫不火的,敢情是個能把鳳凰給馴服的主兒。
陸小鳳回頭瞅他一眼:“你覺得我該不該有?”
西門吹雪覺得他這話問的怪異:“你有便有,沒有便沒有,我如何知道你該不該有?”
“唉。”陸小鳳嘆口氣,“西門吹雪啊,你還沒到我這個時候,你不懂。有時候這有便是有,沒有便是沒有,可有時候,你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地有還是沒有。”
西門吹雪顯然一點都不相信他這套說辭,十分利落地來了句:“你搞不清楚,回去問花滿樓,我也看他比你聰明。”
......
兩個人就這麽聊着陸小雞的感情路 聊到了唐門地牢,才發現這唐門的地牢果然是不可小觑,竟然還是水牢。剛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濕噠噠的腐朽氣味,令人作嘔。
于是,一身白衣翩翩出塵不染的西門劍神不幹了,抱着劍後退兩步,往小橋欄杆上一靠,再也不走了。
陸小鳳沒轍,只好自己進,這時候唐盤不知從哪裏火箭炮一樣沖過來,沖到陸小鳳面前,得他扶了一把才止住沒沖進湖裏。
“陸大俠,我跟你一起去。”
陸小鳳樂了,看西門吹雪:“看見沒,這唐門出來的,再胖也是有膽兒的,上趕着要求去地牢待一會兒呢,可比你西門大俠有魄力多了。”唐盤被他說得面紅耳赤,讪笑着撓後腦勺,連連否認。
西門吹雪就跟沒聽見似的,只顧着面對一池碧水拗造型。
不過等陸小鳳和唐盤一前一後走下去不遠處的地牢裏,他微微轉了轉頭,朝這邊看了一眼,也不知是在看什麽,反正極具代表性的一張面癱臉就是西門劍神的标志。
地牢裏,假二爺被鐵鏈子拴了手腕,吊在齊膝高的污水裏,這畢竟大冬天的,想想都冷的打個寒顫。
“诶。”陸小鳳抱着胳膊摸了摸鼻子,喚醒不知是昏迷還是裝睡的人,“不如你痛快交代了,你姓甚名誰,你們究竟在籌謀什麽,京城和山西的命案,是不是你們犯下的,唐無庸在哪裏。第一和第五個可以不回答,剩下三個如實交代了,我就把你放回去怎麽樣?”
假二爺此時斷發覆面,一身狼狽,聞言冷笑:“哼,陸小鳳,收起你那些花言巧語,我不會中計的,你的那些問題,我一個也不會回答,你也不用放我走,我說過,等雲君從地獄歸來,這天下仍是我們雲家軍的天下!”
唐盤忽然走過去,從旁邊牆上解下一條長鞭,遞給陸小鳳:“陸大俠,你別跟他廢話,要不先打一頓,再硬的嘴也張得開。”
陸小鳳自然沒有接那條鞭子,反而轉了轉手上的鳳凰指環,盯着唐盤看了一會開口:“胖子啊,你前幾天不是表現得挺膽小憨厚的嗎?怎麽到你二伯這兒,忽然跟變了個人一樣?”
唐盤拿鞭子的手一僵,半晌才憨笑着努力解釋:“沒......沒有啊,陸大俠,我只是想盡快找到我大伯的下落而已。”
“大伯?”陸小鳳點點頭,若有所悟,“只找你大伯啊,敢情你早知道你二伯死了?”
......
唐盤面上閃過無數種情緒,最終化為正常,就算頂着一張胖乎乎的臉,也看出了幾分肅然。陸小鳳将他的反應盡收眼底,踢了踢地上的鞭子,繞着人轉圈打量:“果然瘦子易容成胖子就是容易,每次胖捕快想變成瘦捕快去耍耍威風,都不得法,倒是瘦捕快偶爾化裝成他的模樣,去推掉些小姐佳人的飯約,沒一次不成功的。唐二公子,您這易容術,也差點就騙過我和花滿樓了。”
‘唐盤’鎮定開口:“雖然沒騙過,我能不能知道,究竟哪裏出了纰漏。”
陸小鳳伸手指:“好說。這第一嘛,我經常跟胖瘦二捕快打交道,這胖子和瘦子啊,終究還是不一樣的,你雖然從第一次見面就一直在努力擦汗,表現你肉多怕熱,而且每日都來找我和花滿樓,努力讓我們相信你是個憨厚老實毫無心機的人,可是不是所有胖子都怕熱,而且一個每天出汗快出成河的人,竟然身上一絲汗腥味兒都沒有,這實在是一件怪事。”
“還有第二?”胖唐盤的臉上閃過一絲不甘,咬着牙問。
“至于第二就更簡單了。”陸小鳳看他,“你的武功。你的武功并不如你表現的那樣差,而且其實你并不會離人笛,花滿樓說恐怕你根本就是個音癡,所以明明知道花滿樓精通音律,給我們安排的院子裏卻連一把樂器都沒有,而且每次才一來就拉着我和花滿樓往外走,生怕他跟你讨論音樂。而且你除了第一次帶着那根笛子,讓我們認為你就是鬼鳴山上那個小弟子,這之後卻再也沒帶過。”
“那你怎麽知道我的身份?”唐丘現在白皙的面孔有些泛紅,他的确是音癡不假,被人這麽□□裸地指出來,還真是有些丢人。
陸小鳳攤手:“本來我和花滿樓并不知道你是誰,冒充唐盤是想幹什麽,可你身上的确是唐門的內功,所以我們一直以為是你們唐門內亂,你身為唐門弟子,以下犯上囚禁了唐無庸,反而賴在唐無碌身上,直到我發現唐無碌是假的,而這時候雲伯來了,我向他打聽了一下,唐門裏有誰是武功不錯,擅長易容,卻不通音律的,他就提到了你唐門二公子,唐丘。”說到最後兩個字,陸爺已經忍不住笑場,糖球?這名字到底是誰想出來的,要是他他也不會拿自己真名出來。
唐丘顯然這名字被取笑多了,渾不在乎,只苦笑道:“我只當讓這西貝貨閉嘴就行,卻不想早被人看穿了。”不過他另有不解:“那位叫雲伯的是何方高人?為何會對我唐門的事如此清楚?”其實他雖是唐門二公子,在外卻是個庸碌無為,學無所長的纨绔子弟,沒想到竟然連他也會被人注意到。
陸小鳳提到這個也牙癢癢,那群老頭子就愛裝腔作勢的,問他們些正經事,總是說半截兒,而且至今,一個老頭子的秘密也沒套出來,只知道這群活了他們快三四輩的老人精們,肯定都有着不同一般的過往。
“雲伯說了,唐門的年輕一輩裏,你大哥老成持重,卻難有進境,你弟弟太過沖動,難成大事,唯獨你外表無才,胸有城府,若你爹眼睛夠亮,這唐門只有在你手裏,才會發揚光大。”陸小鳳打量眼前這還披着張胖皮的人,能讓雲伯只見過一面就有此贊言的人,想必不是什麽尋常庸才,可是卻在江湖裏從未聽聞,果真是奇事一樁。
唐丘苦笑:“名不正言不順,這唐門永遠不會是我的,我也永遠不會是這唐門的。”
這話一出,陸小鳳吸口氣——要糟,又打聽到別人家的大八卦了!唐無庸竟然戴了這麽多年綠帽紙,想想都心塞。
一邊吊着的假二爺也心塞,看來這次是死翹翹了,就算陸小鳳不下殺手,這假胖子也不會讓自己出了唐門。他就說從沒聽過唐門有唐盤這號人物,敢情是這唐二小狗假扮的,而且現在告訴他,這唐二小狗竟然不是唐無庸那蠢貨親生的,自己這麽多年在唐門裏,他麽的究竟打聽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