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争吵
這幾日下來,顧舒容都陪在硯兒身邊。
那日他大恸之下吹了風受了雪,已連着發了好幾日的高熱。
好在今日算緩了下來。
她正準備回閑漫堂補補覺,正巧看到匆匆往寒江堂去的景頤。
如若不是大事,上官珩從不興動景頤。顧舒容有些擔心。會不會是他上次餘毒未清?
思及此處,顧舒容忙打發了身後的丫鬟,跟了上去。
“龍葵?忍冬藤?這些寒涼的藥物常人吃了倒無妨,可對她一個肺虛的人來說就是穿腸的毒藥啊!長久服用,便是氣血兩虧,回天乏術啊!”
“是。心思惡毒至極。”
“又是那郁菁兒?嘶——,你這個黑心肝的還留着她呢?”
“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我這次叫你來就是……”
上官珩的話還沒說完,書房的門就被顧舒容猛地推開了。
見此時的顧舒容眼眶通紅,氣息不順,上官珩就知道她應是聽到了。
“阿舒,你先回去。晚上我同你講……”
可顧舒容就定定地站在那裏,眼光銳利地盯着他,仿佛要穿出兩個血洞。
景頤見此狀忙溜了出去,還将門帶上了。
“上官珩啊……硯兒是你的骨肉啊!你沒有看見尹陶走的那天……他那麽小的一個人兒紅着眼睛一步一步地從房裏挪到了風雪裏,就那樣不哭也不鬧,卻像丢了魂兒似的……”
說及此處,她淚如雨下。
“他高燒了好多天……他那麽小的一個孩子……就沒了娘……”
她朝他走近了幾步,惡狠狠地剜着他。
“如今,他的生父……在為他的弑母兇手遮掩……”
他伸手捏緊了她顫抖的肩膀。
“阿舒,你冷靜一點。這件事……”
她一把揮開了他的手。
“你,上官珩!是我看錯了你!你根本就和你那自私虛僞的父皇一、模、一、樣!”
“你再說一遍!”
這句話猛然點着了上官珩的怒火,他一把拎着她的領子把她拽到了跟前。
身前的人并未答他,而是用手掌捂住了淚痕滿面的臉,抽噎起來。
見此情狀,上官珩的火到是驟然熄了下來,手上也沒了力氣。
顧舒容漸漸跌坐在了地上,抱膝伏首,是她傷心難過時常見的姿态。
“阿珩……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你……我只是……硯兒他才那麽小………”
上官珩彎腰一把将她抱了起來,放在了椅子上,他則蹲身在她身前。
他伸出手,揩去了她眼角挂着的晶瑩。
“我知道。你是把硯兒當作自己的孩子那般去疼的。多謝你……”
“阿珩,我知道,這件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我懂得你的難處……可我心裏就是忍不住為那個孩子委屈……”
“不但如此。阿舒,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尹陶那日會突然來求你?”
“你是說……她早就知道了?”
“是。她知道藥中的門道,也知道誰是兇手以及這背後的幹系。阿舒,她也是個聰明人。”
“那她為什麽不說呢?或者偷偷地不去喝那藥?”
“因為這其中牽扯到另一個人——姜來薇。”
姜侍妾姜來薇?顧舒容倒是有些印象,她素來與尹陶交好。當初她們第一次拜見自己時,兩人就坐在一起,走的時候也是一起。平日裏倒是時常見她們倆在一起走着,只是這些日子尹陶時常來自己這裏看硯兒,她倒是再沒見過姜來薇。
“這姜來薇是趙太後安在我府裏的暗探。”
“趙太後?她不是你的人嗎?”
“是。不過是利益契合走到一起,将來……未可知。況且趙太後這人老謀深算,必然會安插人手在我這裏監視着。”
“那這事和尹陶有什麽關系?”
“尹陶素來和姜來薇交好,她為人又聰敏,應該是發現了什麽,讓姜來薇知道了。”
“所以,是姜來薇害她的?”
“算是吧。姜來薇有段時間去過幾次郁菁兒那裏。應該是拿你之前将殷不悔送到硯兒身邊這事挑撥的,讓郁菁兒對尹陶起了殺心,又獻上這樣的毒計。”
“怪不得……怪不得郁菁兒怎會如此了解尹陶的體質,又怎會安排的如此周密……就算事發,也左不過推到郎中或熬藥的丫鬟身上………”
“那尹陶自知窺破了此等機密,必死無疑。所以她才急着把硯兒托付于你。”
“借刀殺人……好深的心計……”
顧舒容覺得背後一陣惡寒。
“所以阿舒,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是我設計把你從平靜的顧府拉進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王府裏。”
上官珩此時垂下眼,不敢看她。
他多怕她對這樣的王府厭惡恐懼而不願意留在他身邊。
顧舒容握住了他有些冰涼的手。
“阿珩,別這樣說。當初是我自己要來的。況且,如今,我不後悔。因為這裏有你。從今往後,無論是怎樣的風雨,我都想陪着你一起走。”
他站起身來,将顧舒容摟進懷中,久久不能平靜。
就是在這一刻,他才真切地覺得,顧舒容是屬于他的了,她不會棄他。
而他……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我從前對郁菁兒多番容忍,不僅僅是因為他兄長的勢力。更是因為他兄長和我是過命的交情,我亦有心照拂。只是她一錯再錯,我不能再心軟了。”
“我這次将景頤叫過來就是要他來配藥,之後,郁菁兒會纏綿病榻。也算是以牙還牙,給了硯兒一個交代。但現在還不是要她命的時候。阿舒,你再等等。”
“嗯。我信你。”
“那姜來薇暫時不能動她。太後那裏尚不知道我已識破她的身份,這個人将來或許會幫我一個大忙。若把她除去,太後會再重新插進一個人,到時候在暗處,我們就更被動了。”
“我懂,阿珩。我都懂。”
她從他懷裏出來,望着他的眼睛說了這番話。
“不要皺眉。我不喜歡。”
她伸出手,像那日他昏迷時一樣,撚開了他眉頭的結。
從前上官珩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顧舒容是個怎樣的人。
有時她權衡利弊小心翼翼,像個精打細算的小狐貍;也有時她橫沖直撞不管不顧,像個張牙舞爪的小老虎;有時她開懷恣意天真爛漫,像個不涉世事的小丫頭;也有時眼明心淨沉憂滿身,像個浮沉看盡的老者。
如今,他覺得找到了答案。
她是個想起來就讓人眉眼生笑的女子。
舒容,她擔得起這個名字。
過完年後沒多久,國子監祭酒俞兆慶登門拜訪王府。
王府前廳內俞兆慶此時口幹舌燥,方才丫鬟上的茶水早被他一飲而盡,至此,他已經要了三杯茶水,到底是在王府裏,他不願太過失禮。
正值冬日,不知是前廳裏的炭火燒的太旺還是怎麽,他此刻燥熱難耐,此刻恨不得在前廳內轉上幾個來回。
門上擋風的棉布簾被掀開,一個淺藍布衫的小厮進了門來。
他規矩地低着頭趨着碎步前來,在離俞兆慶兩步之遙的距離處屈身行禮。
“參見大人。不知大人喚奴來何事?”
俞兆慶此刻顫顫巍巍地立了起來,伸出的欲扶他的手也顫抖着。
“你……你叫什麽名字?”
十六年後,一位父親對他的兒子問出了極為平常卻又荒唐至極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