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疏解
“起初是有些惱的。可是經過此事,妾看得更分明了。妾懂得殿下的不易。”
“懂得麽……那我是個……怎樣的人?”
顧舒容想了想,随即指向那個博山爐,說了兩句話。
“鶴孤華表,人遠羅浮。”
這句話說的是那立着鶴的博山爐。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這句話說的是爐中燃着的杜衡。
就是這兩句話。
讓上官珩明白。
他此生再也找不到比顧舒容更懂他的人了。
就像長久孤獨的人終于找到了知己,就像千杯不醉的人找到了對酒的人。就像無出其右的人棋逢對手。
這讓他這種自命孤絕的人起了欲念。
她說他清貴孤寡。
她說他身不由己,身處泥淖,但心慕高潔。
他恨不得與她說上三天三夜,他恨不得與她大醉一場。
然而他只是指了指身後的那幅獨釣寒江圖,說了一句話。
“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他竟向她剖白至此。
顧舒容一時怔住,不知如何應答。
“放心吧。殷不悔無事。我念他對你忠心,昨夜并未施以過重的刑罰。我會放他出來的。”
“殿下……能否好人做到底,給他安排個好些的差事。”
“好。我讓他去做硯兒的書童,陪他讀書。”
硯兒是他唯一的庶子。也就是侍妾尹陶的兒子。因着尹陶身份低微,不能養在身邊。硯兒便養在了前院。但上官珩很少去看他。
其實上官珩這人也是親緣淺薄。
于父不親,于子不近。
“多謝殿下。”
上官珩見她此時欲言又止。
“說吧。”
“殿下,楚郎中那裏……我阿爹只是放不下我……并無打探王府消息的意圖。此次,若不是為救那孩子,我是不會……也不會不顧殿下命令偷着跑出來……”
她說的吞吞吐吐,低着頭,腳尖磨着地,不敢看他,此事她覺得有些理虧。
“你還知道怕啊。”
顧舒容擡起頭,不知這是計較還是不計較。
“下不為例吧。”
“回去。回去睡一覺。”
她眼底青黑,分明是一夜未眠。
顧舒容走出寒江堂,并沒有聽他的話回去睡覺。
她放心不下殷不悔。
殷不悔從牢裏出來後,她去看了他。
此時,殷不悔看見她顯然是吃驚的,忙撐起身子欲行禮。
“別動。”
他這才停下了動作,但也不敢躺着,用手肘撐着,側身望向顧舒容。
他此時換了件幹淨的灰色布袍,露出的脖頸和手腕還能看到傷痕,身上也隐隐有血跡透出,十指被白布纏滿,唇上有明顯的青紫,應是自己咬的。可即便如此,他後背還是直挺的。
她不由得心疼萬分。
“鄙賤之人,娘娘何至于如此?”
“殷不悔啊,人生在世,不要自賤。”
“是。奴……受教了。”
“多謝你,阿悔。”
很久沒有人這麽叫他了。
“娘娘折煞奴了,娘娘對奴有恩。奴雖不通聖賢大道,卻也知不可恩将仇報。況且此事是殿下幫着娘娘的。奴人微言輕,即使有心,怕也幫不到娘娘。”
“不要自賤,稱我,你讀過書吧?”
“是,奴……我讀過一些。”
“以後,跟着皇孫好好讀。殷不悔,信自己。你不是這塵埃裏的人。”
她教他如何在塵埃裏保全自身。
也教他不要在泥濘裏失了根骨。
她說他不是微賤的人。
“阿悔,多謝娘娘。”
顧舒容回到閑漫堂後,并不敢睡。
那個在她背後捅刀的人,還沒抓到。
正當她冥思苦想該怎樣詐出那人時。
那人自己告訴她了。
可她并不高興。
因為她看到的是一封認罪書和一具冰冷的屍體。
“罪奴秦氏再拜言:奴十五入顧府,至今已三十五載。顧府及娘娘待奴,恩若丘山。殉身隕首,亦不可報。然奴孤苦一生,幼年失怙,中年孀居,老年喪子。如今膝下,唯有幼孫。天命難料,惡人挾吾幼孫,逼奴就範。然此亦不足為辭。賤奴之罪,萬死難清。今幼孫已安,心事已了。奴不敢污娘娘素手,故自戕陳罪。若有來世,為牛做馬,不敢有怨。”
顧舒容将血書收起,很久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将此信送去殿下那裏吧。”
“你們……都下去。”
一屋子的人一齊退下。
正值酷暑,窗牖盡開。
一陣涼風襲入,顧舒容卻覺得有些冷。
她索性環膝伏首,席坐于地。
她此刻心有悲恸,卻哭不出來。
她本對陷害背叛自己的人,恨極入骨,恨不能千刀萬剮。
可此刻,她對秦嬷嬷只有痛惜。
她怎麽那麽傻啊……
這些日子她總是稱病,自己為什麽不多關心她一些,或許……或許就不會釀出這些慘劇。
苦痛更甚,顧舒容環膝的手臂圈的更緊了。
“起來。”
顧舒容聞聲擡頭,她看見了上官珩伸出的手。
她将手遞了上去。
他掌間粗砺,指有薄繭。
但很有力量。
她站起後,欲抽手出來,但上官珩卻反手握住了,捏的有些緊,她有些吃痛。
“顧舒容,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那時我尚在邊疆,有次軍營裏抓回了一個叛國的奸細,是我親自下令斬殺,且頭顱挂在城牆上曝示十日。可你知道嗎,事實是我讓他僞裝成奸細故意投敵的,他被抓回處斬也是我安排的。為的就是讓敵人相信他是真的奸細,從而對他說出的假消息深信不疑。可你知道給我獻上這個計策的人是誰嗎?是他自己。”
聽到此處,顧舒容已然動容。
國士無雙,說的就是這樣的人吧。
“他是我過命的兄弟,當他跪在我面前向我說出這個計策時,我決不同意。他以死相逼。我問他,為什麽?他說,人啊,死得其所,便好。就是這句話和他必死的心讓我改變了主意,做了這件慘絕人寰的狠厲事。因此事太過慘絕狠辣,不能告訴衆将士。所以他到死都背負着叛國的罵名,連個全屍都沒有。但顧舒容我不後悔,也不愧疚,因為那之後敵人信了假消息,進了包圍圈,全軍覆沒。我知道他一定很高興,因為他做到了死得其所。這是國事大事,秦嬷嬷是件小事,但道理是相通的。”
“敵人逼着她在唯一的幼孫和恩主面前做選擇。她陷入了兩難。但是她最終解決了。她也是個很聰慧的人。她若舍棄她的孫子,她會一輩子活在愧疚裏一輩子,所以她選擇叛你。但做了這樣的事,她覺得愧對顧家恩義,所以她自戕陳情,将這封認罪書送到你的手中,讓你自證清白。如今你清白得證,她幼孫已安。她亦死得其所。所以,不要為她苦痛。她在兩難之中做到了兩全,她很開心。”
顧舒容覺得悲傷漸退,心疼漸起。
“很痛吧?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今晚的這兩章可以讓男主形象豐滿一點 之前很少去寫男主 因為想留到後面 有些鋪墊了之後再去寫 男主是我最心疼的一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