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帝雖為小桓氏美色所惑,卻并沒有想立她為後的意思。既然人已經幸了,太子又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一個妃位足以,當不當皇後又有什麽關系?再說,萬一她将來有了孩子,誰知道她還會不會繼續疼愛太子呢?
這小桓氏身負家族重望,心知自己在宮中毫無根基,就算占着親姨母的身份,也不夠資格照顧太子。她對自己也夠狠,直接當着先帝的面要喝下絕育藥,表明她這輩子絕無二心。先帝這才真正動容了,說得好不如做得到,hou宮佳麗雖不少,能有她這份壯士斷腕心襟的卻不多。又隔了兩年,先帝見她對太子果然視如己出,心中對她更加憐惜敬愛,最終在太子五歲時被立為繼後。
小桓氏心知自己此生無子,對姐姐的孩子越發愛護,兩人親密無間,就好比親母子一般。朝堂上下皆贊繼後賢良大度,一時間桓氏女熱門程度幾乎超越王謝兩家。可誰知好景不長,先太子英年早逝,這對先帝,對小桓氏,對谯郡桓家來說,都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
先帝畢竟是男人,少了一個嫡子,還有一排優秀的庶子。小桓氏就不同了,太子是她唯一的指望,得知了消息整個人立時就暈了過去。因她主動飲下絕育藥之事,這十多年來先帝對她始終存有一番憐惜,時間長了,憐惜便漸漸演化成愧疚。整個後gong之中,也就先帝與她兩人是真心實意的承受喪子之痛。小桓氏昏迷得不省人事,皇帝剛死了兒子,可不想老婆也死了,幾乎衣不解帶親自陪在小桓氏身邊。兩人之間的感情也因此漸漸變得微妙起來。
她雖大病一場,但卻因禍得福,最終得了先帝的真心。先帝不忍她晚景凄涼膝下空虛,便讓她在其他庶子中挑選一個記到自己名下,這才有了如今皇帝司馬彥上臺的機會。
因着小桓氏對先太子終究存了一份母子之情,這片心意最終落在了誠郡王身上。可惜誠郡王先天不足,體弱多病,氣色上先減了三分,倒是誠郡王世子司馬珏繼承了典型的桓氏美貌。
而皇後出自颍川庾氏,其父手握重兵,算起來也是世代将門。論相貌皇後勉強算是中人之姿,只不過當時還是皇子的司馬彥希望借助庾氏娘家的勢力,在小桓氏牽線下,終于成功謀娶了庾氏。南康是皇後嫡出,容貌上沒有繼承到皇帝的優點。如此一個天之驕女遠嫁谯郡,能按耐下委屈與驸馬琴瑟和諧,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桓道亭生得委實太好。南康和其他司馬家的人一樣,對精致無暇的美麗事物有着無比的迷戀。這就好比她生來懼黑,卻不喜人點燈。相較于燭火燃燒時的聲響氣味,更愛夜明珠的皎皎之輝。
司馬珏之所以讓太後各種寵溺,不就是因為太後看到他,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桓蕸之雖不若司馬珏那般叫人一見之下驚為天人,但單就容貌來說,并未遜色多少,只不過眉宇之間多了幾分庾家人的英氣,看起來更肖皇後。肖皇後也沒有什麽不好的,桓家氣焰雖盛,太後百年之後外戚一塊便是庾家的天下。她就不信到時桓蕸之還比不過司馬珏。
因有南康之故,桓蕸之耳濡目染,自小便對精致美麗的事物愛不釋手。這一日發生的事故實在太多,他幾乎有些心煩意亂的閉上雙眼将自己靠在車壁上。
首先是司馬珏。
司馬珏比他小兩歲,當年南康帶着桓蕸之回京時,桓蕸之剛剛八歲。皇後對愛女幾年不見,見到外孫更是喜歡,各種賞賜不提。她母女倆欲單獨說些話,便命人将桓蕸之帶到禦花園賞玩。桓蕸之在桓家時有公主護着,連桓道亭都管不得他。如今在這皇宮裏,卻好像進了一間牢籠,處處都有人跟着。他畢竟是孩童心性,故意穿花繞樹甩開皇後派來的宮女,躲到一顆大樹後遠遠瞧着那些焦急的宮人四處尋找自己。
桓蕸之正在竊笑,忽然頭頂上砸下來一粒棗核。他剛将棗核拾起來就感到後悔。那棗核分明是才被人吐出,還帶着溫熱潮濕之感。桓蕸之立即厭惡的扔在地上,踩了兩腳,又将手負在伸手狠狠擦了幾下,擡頭氣惱道:“是誰?是誰在那裏!居然敢對我如此無禮?”
只聽樹上一個清脆的聲音連珠發炮似的譏諷道:“你又是誰?有什麽了不起的?憑什麽不能對你無禮?”
他還記得那時耀眼的陽光透着樹蔭灑落下來,比陽光更耀眼的是隐藏在樹蔭裏的小姑娘,那容貌精致絕倫,世上再美的夜明珠也比不過她的眼睛。那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六七歲,分卷着褲管騎在樹枝上,衣裙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桓蕸之怔怔的望着她,若不是地上有她的影子在晃動,他幾乎都要以為是禦花園中的仙子。
那女孩嘴裏叼着枚大棗,雙手正忙着拆掉自己頭上的丱發[1],見他一動不動的看着自己,不由呸了一聲,将大棗朝他吐了過來。等到桓蕸之驚覺時,臉上已經中了一彈。他這才反應過來,生氣道:“你這人怎能這樣不講道理?是我先問的。”
那女孩冷笑道:“你才不講道理,誰規定了你問我就要回答了?”
桓蕸之被他堵的說不出話來,只能恨恨道:“好男不和女鬥。”
誰知那女孩勃然大怒,頭發也不拆了,随手抓了根簪子,直接從樹上躍下,朝他撲過來。她雖然立地不高,撲下來的力道也不小,幾乎将桓蕸之渾身的骨頭都壓斷了。桓蕸之哪裏見識過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不免吃痛驚叫起來。
等到宮人趕來時,這兩個小冤家早已打得不可開交。桓蕸之年紀雖長,但吃了人家先手的虧,身上的衣裳都被簪子劃破了,差點沒傷到臉。那女孩總歸力道稍有不如,兩人打到後來也算是勢均力敵,大家沒占到多少便宜。
皇後與南康得知後大驚失色,南康更是恨她入骨,一面護着自己的兒子,幾乎抓狂的叫道:“這是誰家的野種,居然敢傷我家蘭卿!”
皇後雖然惱恨,卻也怕這話傳到皇帝耳中。誠郡王雖然品級不如南康,但好歹是先太子遺孤,如果不是先太子早逝,皇位也輪不上司馬彥。更何況還有太後這尊大佛在後面頂着。司馬珏畢竟姓司馬,是桓氏嫡親重孫。要說野種,太後第一個就不會饒了南康。當下連忙打斷道:“不許胡說,那是誠郡王世子司馬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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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丱發,童發,也有指女童發飾。南朝梁簡文帝《舞賦》:“丱發初筓,參差俱集。”其實就是類似包包頭,看丱(guan)字的結構,大致可以想象出來。
47 初見(下)
更新時間2014-5-18 9:06:12 字數:2462
桓蕸之一聽,失聲道:“怎麽,她不是女的?”
司馬珏見桓蕸之來了幫手,心裏便有幾分瞧他不起,冷笑道:“是好漢的來單挑,誰是娘們誰知道!”一邊還朝他做了個鬼臉。
桓蕸之氣急敗壞,眼看着兩人又要吵起來,南康忍不住搶先伸手要打司馬珏。就聽一個威嚴的聲音道:“怎麽,你們都不把哀家放在眼裏麽?”
司馬珏被人當面叫野種,早就攢了一肚子的委屈。一見自己的靠山來了,立即紅着眼圈一瘸一拐的奔到太後身邊。
皇後與南康只能朝太後見禮。司馬珏與桓蕸之打架之事早有宮人禀告了太後,她只看了一眼,便大致明白了發生了什麽。
說起來,桓蕸之确實無辜,但司馬珏也不算無理取鬧。因誠郡王先天有心疾,連帶着他的幾個兒子,或多或少都有類似的毛病。司馬珏其中一個庶兄不到三歲就去世了,另一個幹脆就是個藥罐子。只有司馬珏算是個奇跡,到現在都沒有發過病。誠郡王妃生怕兒子養不活,從小便讓他做女孩打扮。南康自遠嫁後多年未回京,哪裏知道這番緣故。桓蕸之誤以為司馬珏是女孩子,偏偏司馬珏最恨別人說自己像女孩。兩人同樣地位尊貴,誰也不肯讓誰,都覺得是對方的錯。
太後其實也很傷腦筋,雖然她也喜歡自己娘家的後輩桓蕸之,但究竟不如司馬珏相處的時間長,無奈之下,只能草草處置了含章殿的那些無辜宮人,倒黴的皇後又躺着中箭。南康見皇後滿腹委屈無處訴,便怒氣沖沖的提着裙子要去尋皇帝讨個說法。可皇帝能明着告訴她“這司馬珏是朕故意養歪的”嗎?皇帝躲着不見,皇後又灰頭土臉,連帶着桓蕸之的名聲也被司馬珏拖累,南康一戰全敗,只能含着淚提早帶桓蕸之回谯郡。
桓蕸之壓根就沒想到自己離京的那天司馬珏會親自給他送行。他見南康一臉戒備,便擡頭認真道:“母親,這次我有了防備,他若來找茬,我絕對吃不了虧。”
那司馬珏故意換了一身正式袍服,頭戴金絲滾珠童子冠,板着一張小臉,看起來英氣了許多,卻仍然有些雌雄莫辯。太後見了他,只覺得像極了當初的先太子,心裏越發憐惜,拉着他道:“我的兒,你怎麽來了。”
司馬珏一本正經朝太後行了一禮,又依次朝皇後與南康行禮,清脆的說:“鹳奴聽說蘭卿哥哥要走了。之前都是鹳奴不懂事,今日特來向他陪個罪,還請姑姑不要怪我。”言語之中,又把南康給抹黑了。他年紀最小,與桓蕸之打架,也是小孩子之間的事。最後卻怕南康這個長輩怪罪,怎麽看都在暗指南康心胸狹窄。
南康哪裏想到他才這麽點大,肚子裏的花花腸子就這麽多,正要發火,可太後卻笑道:“罷罷罷,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畢竟是表兄弟,小孩子家打歸打,和好起來也快得很。這都要走了,你就讓他們倆說說話罷。”
南康暗自冷笑:“您這hou宮确實冷清,可我們谯郡不冷清。蘭卿的堂兄弟多着呢,誰稀罕這個沒教養的小鬼?太後您老人家是故意的吧,拿我們家蘭卿去陪着那個鹳奴當玩伴。”但這話她卻不敢說出來,只能命人牢牢看住司馬珏,有什麽風吹草動,立刻就把兩人拉開。
誰知司馬珏倒是表現得極為文雅,他只走到桓蕸之面前說了兩句話,聲音只有他兩人聽得清:“我聽聞人說二名非禮也[1]。我單名一個珏字,你呢?”
桓蕸之漲紅了臉。二名非禮乃是自楚秦起就有的說法,本朝因佛教的傳入,僧佑、摩诃、佛昙、道靈等雙名漸漸在民間流行起來。盡管如此,大多數人心裏還保留着單名尊雙名卑的傳統思想。直到“王與馬,共天下”等傳聞愈演愈烈,琅琊王家終于坐不住了,家中子弟自上而下通通改作雙名,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算是變相的退讓,以示君臣尊卑。皇帝龍心大悅,假惺惺說了幾句安撫的話,又好好恩賞了一番。其他百年世家見狀也紛紛效仿,誰也不願成為下一個流言的主角,與其被皇帝猜忌,不如自己主動臣服,還能得到點實惠。雙名之風在世家中漸漸盛行,過了幾年,坊間幾乎已經不存在單尊雙卑之說了。
司馬珏是正統的宗室子弟,如果不是他祖父英年早逝,他親爹身體又太差,沒準如今的天下就是他家的了。桓蕸之畢竟不姓司馬,他母親雖然是大晉最尊貴的公主,但那僅僅只限于和其他世家子弟的背景相比。司馬珏看似問的天真,其實是直接告訴他,他與他之間尊卑有別。
桓蕸之反應也算快,立刻回道:“我母親封號南康,乃是皇後所出的嫡長公主,位比親王。”他言下之意是,你爹不過是郡王,比我母親還差一級呢。
司馬珏那雙好看的貓眼閃爍着狡黠之光,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排細碎的貝齒,上前一步踮起腳在他耳邊語速飛快的小聲道:“所以你這一輩都斷不了奶了?”然後迅速退開。
桓蕸之勃然大怒,哪個男子漢願意被人這麽說?可若真要離開南康的公主光環,單靠姓氏之別,他确實比不過司馬珏。另外還有一個更深層的原因,司馬珏是世子,只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将來直接就是誠郡王;而他作為公主之子,按制是無法承母爵的。除非是襲父爵,或者自己另起軍功。桓道亭是嫡次子,桓家的爵位他是指望不上的,他身上僅有一個驸馬都尉的官職,這還是因南康之故所得。
彼時世人皆以子承父業為正統,但若依靠妻子母親等裙帶上位,便不免讓人有些側目。就算皇帝自己先靠太後扶持,後又娶了庾氏女,登基之後還不是一個勁強調自己繼承大統乃是天命所為?桓蕸之到底有些心高氣傲,剛拿出南康作擋箭牌就後悔了,被司馬珏這麽一說,更加羞怒交加,忍不住揚起拳頭就要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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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魏晉時期流行單名,也就是一字為名,令難言而易諱;雙名因不易避諱,被人譏諷。有傳聞孔子故意将弟子雙名寫作單名,隐隐形成了單名尊而雙名賤的習俗。魏晉時期,因佛教的傳入,導致雙名漸漸增多,但皇族與大多數世家名門仍然保持單名。本文因架空,為情節需要,會有些許改動。“《春秋》定、哀之間,文致太平,欲見王者治定,無所複為譏,唯有二名,故譏之,此《春秋》之制也。”《公羊傳》又載:“季孫斯、仲孫忌帥師圍運。此仲孫何忌也,曷為謂之仲孫忌?譏二名。二名非禮也。”
48 驚變(上)
更新時間2014-5-19 9:10:47 字數:2485
司馬珏居然也不躲,硬生生的挨了他一拳,嘴角都被打出血來。太後立即站了起來,怒道:“蘭卿!好好的,為什麽打鹳奴?”
桓蕸之見司馬珏像飄散的柳絮一般倒在地上,渾身似在微微顫抖,不由吃驚的看着自己的手,又擡頭望向南康與皇後,後者皆是一臉不可置信。桓蕸之又驚又怕,回頭再看司馬珏,那家夥稍稍擡起臉來,青紫的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桓蕸之心中暗道:“不好,着了他的道了。”接着就見對方敏捷的如同猴子一樣從地上一躍而起,朝他惡狠狠的撲來。
南康事後追問他緣由,桓蕸之怎麽也說不出口。這一架的後果就是他以大欺小的名聲徹底坐實了。皇帝到底還是偏袒自己的嫡親外孫,也沒怎麽罰他,只說:“好了好了,你一拳我一拳,現在扯平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呢?”皇帝最擅長和稀泥,他都這麽說了,司馬珏也沒辦法,只能恨恨的将帳算在桓蕸之頭上。
桓蕸之雖然知道司馬珏心胸狹窄,卻沒想到他能記恨這麽多年,甚至一見面連不死不休都說敢出來。
究竟還是沒長大啊。
他忽然想起那時候皇帝看着他時意味深長的話。母親也是因為這句話,才發誓要好好教導他,回谯郡後立即四處尋訪名師,逼着他閉門讀書。
想到這裏,桓蕸之輕輕嘆了口氣。這一回母親大張旗鼓帶他回京,心裏到底存了什麽心思,他并非不知。誰知還沒進京,又遇上司馬珏。數年不見,司馬珏越發生得陰柔美貌,難怪當初小桓氏能讓先帝驚為天人。
桓蕸之自幼長在桓家,所見美人無數,卻沒有一個比得上他的,只除了今日所見的那位美貌少婦。桓蕸之不可細聞的嘆了口氣,不知為什麽,他心裏竟隐隐的對她那素未謀面的相公産生了一絲嫉妒之心,不知道什麽樣的偉岸男子才能得到如此嬌妻。若換做是他,決計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大着肚子獨自上路。不過很快他又啞然失笑起來,自己雖姓桓,卻還是繼承到了司馬氏好美色的毛病。人家都已經大着肚子了,他究竟在胡思亂想什麽呢?
桓蕸之臉上微微燥熱,忽然感覺到車子似乎漸漸停了下來。南康皺了皺眉,人不敢出去,只隔着車門問:“外面發生什麽事了?”
桃芝的聲音稍顯慌亂,但很快就鎮定下來道:“是今日遇上那位娘子的婢女。她騎馬從後面追來,肩上還插着一支箭,說是,說是有人夜襲驿站!”她後面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阿筱昏迷前,拽着人的衣角求公主前去救她阿爹。
南康公主立刻就想到吳王還在驿站中,吳王的信報前腳進京,後腳就有人前來刺殺,時間地點都選的剛剛好。自己若非在驿站中撞見吳王,還真不知道他也到了京城。她第一反應就是父王終于出手了,可轉念一想,司馬彥這麽一個愛臉面的人,就算要動手也不會挑在這個時候。人家吳王好歹是在京郊驿站裏恭恭敬敬的等候皇帝召見,你二話不說直接派刺客幹掉,這算是個什麽事?
南康連自己都這麽想,只怕其他人更會猜疑。尤其是吳王才和她在驿站剛較量過,驿站的人都知道吳王将她的人剝了褲子挂在樹上。要是暗殺能把驿站所有人都滅口了,也就罷了;若是逃出一兩個,将此事傳出去,她難道就能撇得幹淨?
她因極度懼黑,連睡覺都要在床頭放着夜明珠。這事雖說知道的人不多,可該知道的一個都沒少知道,從她兒時壽誕人家送的禮都能看得出來,這車上所鑲嵌的兩顆夜明珠還是她出嫁時別人的賀禮。到時候她怎麽和別人解釋從來不夜間行路的自己居然前腳剛出驿站,後腳吳王就被刺了?禦史臺那群王八都是白領俸祿不幹實事的東西,讓他們參誠郡王府,各個都畏縮不前;輪到參外戚參公主府,一個比一個跳的勤快。
南康越想眉頭便越是糾結,只能命車隊回頭。她身邊侍衛衆多,驿站雖然危險,但那些刺客見了援軍必然退縮,能讓吳王欠自己一個老大的人情,還能撇清關系,何樂而不為呢?
桓蕸之沉吟了片刻,也同意了母親的決定,只不過他想的是另一回事。夜間行路僅憑月光視物是不夠的,桓府管事使人燃着火把走在前面,後面的牛馬因畏火,只能慢慢跟着。這一路行的極慢,他們現在才出驿站不出一裏,離母親的莊子還遠着。若是追兵順着那報信婢女前來滅口,看到他們車隊這麽一個明晃晃的靶子出現在漆黑的官道上,到時候敵暗我明,自己反而容易陷入被動。當下不由開口道:“把她帶過來,我要問話。”
桃芝的聲音有些遲疑,道:“她人已經暈過去了,禦醫正在全力施救。”南康出行,別的可以不帶,禦醫一定要随行的。她出嫁時,皇帝心中也覺得虧欠,又有皇後在旁勸說,便特地賜了兩名禦醫到谯郡。這種聖眷隆恩,是必須要随時顯擺的。阿筱也算是運氣好,追上了南康一行,才勉強撿回一條命來。
桓蕸之怔了怔,才道:“那等她醒來,立刻告訴我。”
……
阿筱哪裏會想到自己與桓蕸之的相見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在驿站中原本都覺得人生一片灰暗,直到章道虞敲門送水。她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地上滾落的銀錠,心裏立刻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她将銀錠塞在章道虞手裏,讓他在馬廄等着自己。她則借口疲倦早早歇息,趁着阿苒沐浴入睡時悄悄溜了出去。
阿筱打定了主意要去見桓蕸之。若是當初劉三槐沒要強烈反對,并且将給她定親的消息說出來,她也不會铤而走險,最多只是少女春心微動,望着仰慕的人幻想一下罷了。不知怎麽地,就是這短短幾個時辰之間,她就跟着了魔似的,怪只怪黑炭頭和桓蕸之實在差距太大。她這十六年來,第一次遇見桓蕸之這樣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哪裏還能看得上福來的杜阿狗?
她不想驚動自己阿爹,便想用銀錠和章道虞借了一匹驿馬,說是有重要的事給南康公主報信。誰知道兩人正在談條件時,後者忽然直挺挺的朝她撲了過來。她大驚失色,險些尖叫出聲,還以為章道虞那老不休對她起了色心。誰知那人撲在她身上後,就一動不動的挺屍了,熱乎乎的鮮血從他背後流出來,染到她身上,阿筱頓時就暈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耳畔似乎傳來些許人聲,緊接着又跟着幾聲低低的慘叫。
阿筱這次有了心理準備,明顯挺住了。她哆哆嗦嗦的推開章道虞,第一個念頭就是去找劉三槐,卻不想一不小心被人發現。阿筱當機立斷,從章道虞屍身腰間扯下令牌,随便從馬廄裏抓了一匹驿馬,直接上了官道朝京城的方向逃去。即使這樣,肩背上還是挨了追兵一箭。也虧得她是車夫的女兒,死死抓住缰繩,才沒讓自己滾落馬下。
原以為必死無疑,誰知張開眼看到的卻是桓蕸之那關切凝重的眼神。阿筱心裏又驚又喜,臉上不由緋紅一片,恨不得時間在這一刻停住,只留下她與桓公子柔情對望。
49 驚變(中)
更新時間2014-5-20 9:08:31 字數:2561
阿苒卻沒有她這般好運。她以完全碾壓的方式将司馬珏繳了械,雙手綁起,這才到外間将自己衣裳穿好。這屋子裏雖燒有炭火,可從冷水中站起來光着身子對峙了半天,終歸有些哆嗦。
司馬珏養尊處優了這麽多年,哪裏受過這般羞辱。他咬牙低聲道:“識相的就把爺爺給放了,不然的話……”
阿苒才不吃這一套,将換下來的紗帳撕了一小團直接塞在他嘴裏。司馬珏幾乎快要暈厥過去,那雙琥珀色的貓眼死死的盯着阿苒,恨不得将她燒出個洞來。阿苒不以為意道:“你該慶幸我沒有準備換洗的襪子。”
司馬珏雪白的臉色漸漸轉青,指甲幾乎掐進肉裏,心中暗恨:“你有種不要落在我手上。”
阿苒正要反唇相譏,忽然門外傳來兩聲悶哼。她耳力遠超常人,立刻就發覺不對,低聲問:“門外兩個人是你的手下?”
司馬珏躺在床上冷笑着,他本想說:“害怕了吧,爺爺的手下都是百裏挑一的精兵強将。”可惜嘴巴被堵住了,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非但沒有什麽威懾力,聽起來倒有點像小狗在低吠。他才發出幾個音,就立即覺得不對,只将臉狠狠的扭過去,再也不作聲。
阿苒沉吟片刻,将他嘴裏的紗帳取了出來,卻沒有将他手上松綁。司馬珏剛發覺嘴裏能說話,立即便連珠發炮似的唾罵過去:“你現在害怕也晚了,他們倆随便一個人一只手都能碾死你,你以為我會原諒嗚嗚嗚嗚。”
阿苒本想問清楚他到底有幾個手下,見他這麽激動,只能面無表情重新堵住他的嘴,低聲道:“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們現在已經是兩具屍體了。”
司馬珏還要掙紮,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京中只要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樹敵,可要論起誰家樹敵最多,那就只有誠郡王府了。誠郡王倒沒什麽人會想着去刺殺,因為大家都覺得他活不了多久,連他自己也覺得如此。可是司馬珏就不同了,這人脾氣壞性子毒,除了太後喜歡皇帝護着,其他人嫉妒的嫉妒,厭惡的厭惡。當初被他鞭死的那宗室子弟一家,事後立即避走他鄉。換做是個有報複心的,早就背地裏磨刀準備拿他的命祭奠自己兒子。這次司馬珏偷偷出來,身邊只帶了兩名侍衛,聽到阿苒的話語,立刻就聯想到自己怕是剛出莊子就給人盯上了,一路跟着他到了這裏。
阿苒想的卻是,不好,敵人發現自己了。即使在驿站裏,人家還是照樣敢進來刺殺,卻不知道她到底哪裏露出了破綻。難道在官道上他們就認出她了?還是在伏嶺鎮的時候就被發現了?阿苒心中萬分後悔,不該覺得傍上靠山了就掉以輕心,難怪小謝再三叮囑,對方果然毅力之堅不比常人。
兩人都以為對方的目标是自己,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只聽“吱呀”一聲細響,司馬珏進門時特意放下的門栓已被人輕輕撬起,他不由在心底暗罵道:“好你個蟊賊,居然敢學爺爺。”
內外室間僅隔着一道合浦南珠金線簾,眼看對方就要推門進來。阿苒情急之下一口吹熄了燭火,整個人躍上床,将床帏羅帳垂下。這張床極為寬大,阿苒與司馬珏又身材纖細。她将一床棉被堆在外側,自己與司馬珏縮在內側的棉被下。一時間兩人肌膚相貼,連彼此的呼吸似乎都可以感覺到。司馬珏從未與人貼得這麽近,心中又驚又怒,可無奈雙手被縛,嘴巴還被堵住,甚至連腰帶都被人割斷,至今下身還是涼飕飕的。
阿苒本想給他松綁,畢竟覺得是因自己而起,這個柿子雖然可惡,但罪不至死。可一方面又怕他這個豬隊友在背後捅刀,便低聲道:“你若保證不搗亂,我就給你松綁。”
司馬珏恨不得将她碎屍萬段,可眼下人為刀俎,他是魚肉,要是阿苒為求自保将他直接賣給敵人,那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司馬珏總算有那麽一點理智,便忍氣吞聲的點了點頭。
門已經被推開,一股冷氣湧了進來,兩人都不約而同打了個寒戰。阿苒用口型說了三個字:“你發誓?”
司馬珏死死的盯着她,咬着牙點了點頭,心道:“都什麽時候了,還那麽多廢話?”他倒是真想在背後給她捅一刀,甚至都做好了在必要的時候将她推出去的打算。
阿苒将他手上的束縛用匕首挑斷,兩人立即變換隊形,一人占據一個床角,只在中間橫着那把長劍。阿苒哪裏肯讓他手裏有劍,給他松綁已經是極限,要再給他武器,就怕自己會被前後夾擊。司馬珏出手如電,她也毫不示弱的用腿将長劍壓住;司馬珏一雙貓眼圓瞪,她也用力的瞪回去。司馬珏力道究竟比不過她,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冷笑着将手縮了回去。兩個人在床上你來我往好幾回,居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倒也是稀奇。
來人似乎極為小心,在房間中巡視一番,又用長劍對着立櫃一陣亂捅。精致的镂空雕花櫃門被刺的木屑亂飛,阿苒和司馬珏對望一眼,不由齊齊咽了一口口水,默默的将自己身子往後縮了縮,各自緊緊貼着床壁,司馬珏更是緊張,只恨不得少女擋在自己身前的身形再高大一些,萬一等會人家一劍刺來,也好讓自己多點活下去的機會。阿苒的長發還未完全擦幹,弄得他鼻口處十分難受。司馬珏緊緊捂住鼻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打出噴嚏,驚動了刺客。
直到來人進入內室,一眼望去,就看到床上垂落的羅帳,床榻之下卻沒有鞋。對方用劍輕輕将床下的暗門[1]挑開,發現裏面是空的,這才猛的擡手隔着床帏往裏刺去。司馬珏從未覺得自己離死亡這麽近,他這輩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最後盡然是luo死在女人的床上。他可不敢想象自己的屍身被發現時,下半身還光着。這事如果傳出去,他就是死也不瞑目。
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一柄長劍“砰”的一聲和對方架在了一起。身前的少女身形迅捷猶如脫兔,司馬珏看準時機,連忙将邊上的棉被抱起,對着外面就扔了過去。至于是否将阿苒一起網住,那才不是他擔心的事,最好他們同歸于盡。
阿苒早就知道這人不靠譜,一劍刺出立即整個人滾到一邊,見對方被棉被罩住,挺劍又是一刺,餘光瞥到司馬珏方向,反手一只匕首扔了出去。司馬珏正在快意,忽然覺得耳畔生風,他回頭一看,只見一道寒光從側邊襲來,來人竟然不止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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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魏晉時期貴族人家的床多為帶屏床,多以三扇或四扇屏風圍榻。驿站裏迎賓客上房中專用的床,樣式部分參考東晉畫家顧恺之《女史箴圖》中所畫的床榻。床體較寬較高。床下的暗門按《三國志》卷六十一中所述:“有給使伏于床下,具聞之,以告太子。”
50 驚變(下)
更新時間2014-5-21 9:47:14 字數:2285
他一驚之下躲閃不及,就在劍見離他鼻尖一寸的地方,只聽“噗”的一聲,一把匕首插入那人胸口。司馬珏怔怔的望着對方的屍身倒下,心裏五味陳雜。他從未有現在這般後悔,為什麽當初不好好學習武藝,反而到落難時還得由仇人出手相救。不用想象也知道,阿苒已經榮升為司馬珏最恨的第一人,連桓蕸之都要暫居其後,順便說一聲,倒黴的章道虞目前位居第三。
阿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