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在夢裏呼喊着阿娘的少年,并不是小謝而是他。她是因為憐憫着他,發自內心的想要對他好,才決定和他做夫妻,無論他是誰。
眼前的少年與小謝雙魂一體,如果把小謝看成是謝瀾曦的優點,而他看成是缺點,那麽,就算她再喜歡他的優點,也應該嘗試接受他的不足。
謝瀾曦眼睛看不見,身體也還虛着,若換成是她,突逢大變,也許早就心灰意冷了。看他現在賭氣的模樣,分明還像個孩子……阿苒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難道要和他一般見識不成?最終傷害的還是小謝。
阿苒将炖好的骨頭湯重新熱了熱,端到桌上,輕聲道:“我炖了點骨頭湯,好歹吃點,對你身體好。”
她向他服軟,他應該高興才是。可為什麽謝瀾曦卻覺得自己心中越發委屈,他扭過頭去,裝作沒聽見,耳朵卻在竭力捕捉她的一舉一動。
阿苒搖了搖頭,将炕邊上的小幾子抱了過來,擺在謝瀾曦面前。又将碗與湯匙放在幾子上,自己在他對面坐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才開口接着道:“我知道你是故意作踐小謝的身體,因為你在生我的氣。昨天确實是我不對,我不該說那樣的話。”
謝瀾曦整整一日滴水未進,此時聞到由遠及近的小蔥骨頭湯的香氣,早就饑腸辘辘,險些把持不住。但他寧可餓死,也不願輕易的原諒她。當然,在他心中,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有錯。京裏多的是比她高貴,比她溫柔,比她美麗的少女。那些女人成群結隊的哭喊着跪求他輕薄,他還不願意呢。能被他親吻,已經是她天大的榮幸了。可她居然沒有感恩戴德,還打了自己一巴掌!
從小到大,還從沒有人打過他的臉!
謝夫人再憤怒,也頂多朝他扔了個花瓶。
所以都是她的錯,誰讓她說了那麽傷人的話!
他忿恨的想着,她必須要跪下道歉,哭着懇求他的原諒,他才會勉為其難的給她一個機會,允許她喂他喝湯,讓她将功補過。
阿苒看着他一副深以為然的表情,好容易平息下來的怒氣又湧了上來。她都退了一步低聲下氣跟他道歉了,他難道不應該也退一步?她強忍着把碗扔在他臉上的沖動,咬着牙勉強勸道:“可是你和小謝既然共用一個身體,你作踐他,不就是作踐你自己?”
謝瀾曦忍不住冷笑着回嘴:“我作踐我自己,關你什麽事?”口裏雖是這樣說,他心裏卻想道,若是她承認她也關心他,哪怕不是像關心阿頑那樣的純粹,他就能原諒她。少年的耳朵豎得高高,心裏又緊張又有些害怕。他生怕她會像之前那樣,用簡單的善惡将他釘死在幾近絕望的深淵。
26 和好(下)
更新時間2014-5-1 8:27:54 字數:2456
阿苒怔了怔,道:“那你為什麽要作踐自己?”
謝瀾曦并不回答,只是轉過頭,整個人伏在窗臺邊,将下巴擱在雙臂上。他身上的中衣衣擺短了一截,撕下來的布條被用來縛住雙眼,僅僅在腦後随意的系了一個結,雪白的麻布隐沒在如瀑的長發中,順着纖細的背脊長長的垂了下來。這使他的身影看起來更加單薄可憐。
阿苒默默的看了他一會,小謝的溫和矜持與他的輕佻倔強交織成一片,最終化成那綿密溫柔的親吻與愛撫。她心裏有個聲音不斷催促着她去确認他的出現,她幾次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
她居然問他為什麽要作踐自己?
謝瀾曦的嘴角微微一撇,他根本就不屑去回答。
真是可笑,她都不願意動腦子想想麽?
難道這世上會有人願意自己作踐自己?
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夠早點消失,把阿頑換回來。他的存在,就像是命運的嘲笑,每當看到鏡子裏的臉,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要是眼睛真的瞎了就好了,這樣的話,他就再也不用看那張讨人厭的臉。哪怕是一輩子生活在黑暗中,就像現在這樣。
為什麽要作踐自己?
如果沒有人珍惜,他作不作踐自己又有什麽分別?阿苒每次提起她爹時,語氣都是輕快的,那種沉浸在溫馨記憶中的懷念,他不用看都能感覺得到。像她這種生活在陽光下的孩子,又如何能體會到他的心情?
他與阿頑雖然一體雙魂,但他才是真正的謝瀾曦。阿頑的出現,是他刻意制造出來的假象,他能随時随地幹預阿頑的舉動,但阿頑卻對他無能為力。他一直以為他才是高高在上俯視着別人的那個。可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個假象變得越來越真實,慢慢脫離了他的掌控。在不知不覺中,他所熟悉的一切都離他越來越遠,回過神時,他們都圍繞在阿頑的身邊,贊美着他的秀逸風姿,喜愛着他的謙遜可親……他知道,他們所喜愛的那個阿頑,并不是自己。
他這才着急起來,拼命的想要向他們證明自己的存在。
可是已經太晚了。
當一向優雅高貴的母親驚懼的尖叫着,将心愛的花瓶砸過來的那一刻,他心裏最寶貴的什麽東西似乎已經徹底的碎掉了。他不是阿頑,他只是一個侵占阿頑身體的惡鬼。似乎只有他早早的消失掉,大家才都會歡喜的回到之前和樂融融的時刻。
于是他任性的将自己隐藏起來,放棄了對身體主動權的掌控,徹徹底底的讓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
……
直到阿苒的出現。
她不知道他的身份過往,不在乎他的重傷毀容,義無反顧的從雪地裏将他背了回來。最初那個夜晚,他燒得幾乎生死一線的時候,就是她用溫暖的身體輕輕摟住了他。她不知道,阿頑也不知道,只有他是清醒的。
他想與她好好的相處,可又怕她會像其他人那樣讨厭自己。每天他都抱着這樣矛盾又複雜的心情,遠遠的躲在黑暗中,眼睜睜的看着阿頑與她相處的一點一滴。
他聽到她自作主張喊他小謝。哪怕明知她是在對阿頑說話,他卻覺得十分歡喜。可随着時間的流逝,她對阿頑說話的語氣越來越溫柔,甚至還主動親吻了他,這讓他心裏不免有些焦躁不安。
于是他趁着沐浴的時候,竭盡全力促使阿頑沉睡,想盡辦法奪回身體的主動權。他模仿着阿頑的語氣神态,阿苒最初并未察覺。開始的一切都那麽順利,那個chan綿的親吻,那樣溫柔的呢喃……直到他精神松懈,這讓阿頑鑽了空子。
雙魂的激烈争奪,導致大量精力消耗,身體承受不住,幹脆直接暈了過去。
不過不要緊,最終還是他取得了勝利,畢竟他才是真正的謝瀾曦。
可沒想到,阿苒還是發現了。
暴露了本性的自己,果然還是那個被讨厭甚至被憎恨的。
她說,如果就算他想死,也別連累了她的小謝。
謝瀾曦的嘴裏越發苦澀,他怎麽願意想死?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快要死了,在這個世上,哪怕只有一個人在意,他也會拼命的想要活下去。
少年此刻的身影落寞又單薄,如墨的長發披散在他纖細消瘦的背脊上,明明是那樣脆弱的人,卻又是那樣的倔強,阿苒輕輕嘆了口氣,聲音有些迷惘:“我一個人在山上呆了很久了,很多東西都不懂。我不知道雙魂一體有什麽驚世駭俗之處。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既然當初決定救你,你的身子也被我看過了摸過了……那麽,我就該對你負責,”她頓了頓,補充道,“不管你是誰。”
少年的身子微微一震,他驀地轉過頭來,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也能感覺到少女此時的目光是那樣沉靜專注,似乎正一點一點灼燒着他臉上的皮膚,頓時讓他覺得自己快要死去的心髒,又開始怦怦的跳動起來。
反倒是阿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抓了抓頭,想要再解釋一番,卻又像是在說服自己道:“既然你們雙魂一體,不可分割,就算再喜歡小謝,也只能試着接受你了。”她想了想,忽然臉紅了起來,聲音越來越低,“只要你不再随便作踐人,其實也不是那麽讓人讨厭。”她話裏的意思,其實是讓他不要作踐自己,也不要随意輕薄她。
可謝瀾曦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滿腦子只回蕩着她願意對他負責。她說她其實不是那麽讨厭他,還說她願意試着接受他。少年心裏湧起小小的雀躍,他果然沒看錯,阿苒是和別人不一樣的。他的身子微微顫抖着,胸腔裏滿是快樂與欣喜,這樣的反應倒讓阿苒吓了一跳,不由開口問:“你怎麽了?”
謝瀾曦嗓音有些沙啞,他的手掌緊握成全,指骨關節都隐隐發白。少年深吸一口氣,臉上卻裝作對阿苒的話毫不在意,哼了一聲道:“湯冷了。”
阿苒眨了眨眼。
謝瀾曦用他那修長的手指敲了敲小幾子,不耐煩的重複道:“我不想喝冷湯。”
阿苒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現在的別扭模樣和阿黃小時候可真像。她将湯端去廚房重新熱了熱,又趁着空隙将皮襖抱到他邊上。
謝瀾曦勉為其難的接受了,他只穿了一身單薄的中衣,在軟榻上坐了一天,渾身都冷得和冰塊一樣。當阿苒把熱湯送到他面前時,他卻并不伸手,只是鼻子裏哼了半天,等着阿苒喂他。
阿苒道:“小謝都是自己吃的。”
謝瀾曦臉上漲得通紅,惱道:“我又不是他。”他将臉悶悶的扭過去。盡管阿苒已經将湯匙和碗都放在了他手上,他還是果斷的拒絕了。并不是他真的不會自己進食,他只不過是想讓阿苒親手喂他喝湯,溫柔的,憐惜的,就像當初她喂小謝那樣。
27 名字
更新時間2014-5-2 9:23:06 字數:2695
阿苒很快就發現,這個不同于小謝的謝瀾曦,其實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家夥。小謝看起來雖然溫和可親,可他本人卻是個極有主意的,若真想拒絕,一定會用最委婉的方式,讓人被拒絕了也不會覺得被冒犯,當然無論環境多麽簡陋,他也從不挑剔;而這個家夥不同,他的挑剔幾乎可以讓阿苒抓狂,一會嫌棄骨頭湯她沒放糖,一會又鄙視她的包子難吃,但只要阿苒能笑眯眯的去哄他,就算嘴上表現得再不高興,卻還是能乖乖的吃下去。
盡管如此,謝瀾曦的刁鑽口味,還是讓阿苒頭疼。她想要盡快養好小謝的身子,早點把他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偏偏現在占據小謝身子的是另一個謝瀾曦,他那種足夠氣死人的個性,讓她覺得當初說願意嘗試接受他簡直就是自找苦吃。可轉念一想,若是謝瀾曦繼續這不吃那不吃,僵持下去到開春之後,小謝的身子只怕還沒養好,那些追殺小謝的人就已經摸到自己的小院了。無奈之下,她逼着自己忍氣吞聲,趕緊伺候好這位大爺,最好小謝能早點換回來,這樣大家都開心。
接下來每天飯點,都是阿苒最痛苦的時候。在她的印象裏,骨頭湯難道不該是加點鹽放點蔥花炖到酥爛就行了麽?為什麽他卻一個勁讓她放糖?她為他特地做了糖醋排骨,手一抖,半罐子糖直接倒了進去,醋卻只加了平常的一半,最後收汁的時候,幾乎都能拉出糖絲來。沒想到這樣的糖醋排骨,謝瀾曦居然吃的津津有味。
阿苒目瞪口呆的看着正吃得歡快的少年。
和小謝不一樣,謝瀾曦吃東西的動作極快,就像是不吃掉就立刻會被人搶走似的。看起來卻不顯得難看,反而有些可愛。他将最後一塊排骨啃完,朝阿苒擡了擡下巴,後者連忙将手上的帕巾遞了過去。
謝瀾曦這才慢條斯理的擦了擦嘴,高傲的将帕巾扔回她懷裏,懶懶的靠了回去,又用食指叩了叩小幾子,開口道:“水。”
早就訓練有素的阿苒立刻又将水遞到他手上。
謝瀾曦揚了揚下巴,不高興道:“我看不見。”
阿苒眨了眨眼:“你剛才不是自己把排骨都吃光了嗎?”一塊都沒有留給她,還好她有先見之明,在廚房裏事先藏了一盤。
少年絲毫不覺得臉紅,理直氣壯道:“那不一樣,排骨拿在手裏又不會掉,但水肯定會灑出來。”那種語氣,仿佛在說,即使現在不會灑出來,等會他也會讓水灑出來。
阿苒被他打敗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深深的認識到對方的沒有下限,只能認命的坐到軟榻邊上,拿起盛滿水的碗小心的喂他。
謝瀾曦喝水時是小口小口的抿着,可以想象若是他當初沒有受傷,摘掉布條後,那雙幽深好看的眼睛一定會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阿苒有些失笑,謝瀾曦也只有在她喂他的時候,才會如此乖順。她想了想,又問:“糖醋排骨好吃麽?”裹着糖汁的排骨涼了之後,就像硬邦邦的糖塊一樣,看着就覺得粘牙。她明知道他喜歡吃,卻還是忍不住要問問他。
謝瀾曦立刻将臉偏過去,連水也不喝了,一臉厭惡道:“難吃死了。下次你要再做這麽難吃的東西,我就絕食。”
阿苒順水推舟道:“嗯,我也覺得挺難吃的。廚房裏還剩一盤,還是幹脆倒掉吧。”
謝瀾曦隔了好半天都沒有出聲,可就在阿苒将小幾子收拾好,準備離開的時候,衣角忽然被人拉住。
阿苒低頭一看,謝瀾曦背對着她,下巴擱在左臂上,整個人俯在窗臺上,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可他的右手卻牢牢的牽着自己的衣角,一點都沒有松開的意思。
阿苒又好氣又好笑,故意不耐煩的問:“你又怎麽了?”
謝瀾曦索性左手托着腮,半側着頭“望”着她。他的眉眼被白布縛住,巴掌大的臉上只露出挺直的鼻子和淡粉色的唇瓣。他揚起尖尖的下巴,纖細的頸項掩映在寬松的皮襖中,領口隐約可瞧見裏面雪白的單衣。墨黑的長發柔順的垂在胸前,若不是那微凸的喉結暴露了性別,他此時看起來就像是個任性驕傲的美麗少女。
阿苒看得有些呆了,回過神時發現他還是固執的拉着自己的衣角。她臉上有些熱,忍不住羞惱說:“喂,快松開我!排骨放得時間長了,糖都凝結住了,天又這麽冷,到時候盤子想洗都不好洗,我得趕緊處理掉!”
謝瀾曦還是不說話,也不松手。就在她真的要抓狂的時候,少年将臉轉過去,悶悶的說:“我不叫喂。”即使謝瀾曦和阿頑,都已經被那人奪走了,甚至連阿苒口中的小謝,說的也不是他。可他還是想證明着自己的存在,“我也是有名字的,只不過都沒人叫。”
這一瞬間,阿苒心裏忽然微微發酸,她不自覺的把聲音降了下來,柔聲問:“那你叫什麽名字?”
他單手托着下巴,半晌,才小聲嘟哝道:“我原本不是京裏人,三歲以前是由祖母在本家撫養長大。”他的聲音有些飄忽,似是陷入了回憶中,“那時候院子裏有一顆大樹,樹冠幾乎遮住了大半個院子。我一直在想那棵樹究竟有多大,裏面藏了多少枚鳥蛋,順着樹往上爬是不是可以直接爬到雲層上去……後來到了京中,母親比照着本家給我一模一樣打造了個院子,可就是少了那棵樹。”
謝瀾曦的聲音越來越低,真心疼愛他的祖母就是在他三歲時那個冬天去世的。謝為安夫婦早早的從京城裏趕了回來,只因他年紀尚幼,怕被過了病氣,便被拘着不讓離開院子。那時候的謝瀾曦一心想看看重病的祖母,假借捉弄侍女,将她們通通支開。在他心中,只要自己能成功爬上樹,順着樹幹爬出去就一定能看到祖母。
可惜謝瀾曦只爬了一半,就被人發現了。那一次,被驚叫聲吓到的他差點從樹上跌下來,最後還是臉色發白的謝為安将他從樹上抱了下來。謝夫人勃然大怒,發賣了好多婢女,又命人将那顆大樹鋸掉,最後總算是被攔了下來。
謝瀾曦清楚的記得,那時自己哭的累了,依稀聽到母親向父親低聲埋怨道:“阿家[1]病重,下面的人難免會疏忽。你我人在京城,鞭長莫及。這一回是爬樹,下一回呢?阿頑将來可是要成為謝家族長的,萬一掉下來有個什麽三長兩短……”
其實謝為安也知道自己母親因為父親早逝的緣故,對兒孫多有溺愛。謝家嫡系一脈,也就到了謝為安這裏,除了阿頑,還有幾個女兒。謝老夫人對阿頑的溺愛近乎偏執,孩子剛滿月就被強行抱回本家。他雖然理解妻子,但更孝順母親。只是這一回,實在也把他吓着了。他答應妻子,等母親病好,就和她說這事,看能不能讓她祖孫倆一起回京裏。可惜謝老夫人并沒有挨過那個冬天。
到後來回本家服喪時才從嬷嬷口裏知道,那棵樹也算是祖母的陪嫁,千裏迢迢從娘家運過來的小苗,是祖母自己親手栽種的。
謝瀾曦的口裏隐隐有些苦澀,他忽然想要吃更多更多的糖來忘記這種味道。他松開了手,擡起頭:“你看,我是有名字的,”
他固執的說,“我叫阿樹,頂天立地大樹的樹。”
注[1]:阿家,在古代多被用來婦稱夫之母。
28 拐杖
更新時間2014-5-3 9:14:36 字數:2589
經過了将近一個月的修養,謝瀾曦的身子已經好了許多,連小腿的斷骨也漸漸長好。阿苒給他做了一副最簡單的拐杖,還顧慮着他那挑剔的性格,特意給他在扶手的地方打磨光滑,再比照着玉佩上的謝字,盡量雕刻了一個相似的花紋。她本身識字不多,幼年時曾經看着阿爹做軟榻長凳,自己在邊上學了一點打磨手藝,僅憑一身好力氣,很花了一番功夫才搗鼓出來。阿苒畢竟不能時刻陪在謝瀾曦身邊,等他稍微能下地的時候,她就開始琢磨着這副拐杖,耗費了将近十天才完成。本以為那家夥看了會高興,誰知他卻一點也不滿意,手裏掂量着拐杖一副不屑的樣子,在手心摩挲了半天,就扔到邊上,哼道:“我又不是瘸子,能自己走。”
饒是阿苒再三勸誡了自己要心平氣和,此刻也沒忍住。任誰看到自己辛辛苦苦親手做的禮物被這樣輕賤,心裏都舒服不起來。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她對阿樹的忍耐已到了極限,當下一字一字咬牙道:“謝大樹,你有本事自己走下山回家去。”
謝瀾曦漲紅了臉:“我才不叫謝大樹!”
阿苒氣急敗壞的将拐杖拾掇走,恨恨道:“我要是再替你操心,我就是豬!”
謝瀾曦微微一怔,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問:“你……是在替我操心?”他那個我字咬得極重。
阿苒根本不想理他。謝瀾曦大急之下,掙紮着似乎要從軟榻上沖下來。阿苒忽然有些後悔,當下停住腳步,冷冷道:“你要說話就好好說話,下榻幹什麽?”
謝瀾曦固執的向她伸出手,似是要摸到她的人。阿苒見他臉上縛着的白布條,怕他真的追過來會被絆倒,又擔心他腿骨沒完全長好,此時用力過度可能會将來落下一輩子的遺憾,她心中一軟,便往他面前慢慢挪了過去,在離他指尖大約一寸的地方停住。
謝瀾曦的手指卻在快要碰觸到她衣裳的時候又收了回去。他有些傷心的低下頭,将雙腿蜷縮起來,下巴擱在膝蓋上,看起來又可憐又落寞。阿苒心裏那一點不快立刻消得幹幹淨淨,只是礙于臉面不肯松口:“我千辛萬苦給你做的,你又不要,現在又裝可憐。”
謝瀾曦似是極為驚喜的擡頭:“你沒走麽?”
阿苒哼道:“我現在就走。”她作勢要轉身離開,其實不過原地小小挪了幾步。
謝瀾曦有些着急道:“我以為你是給阿頑做的,”他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他們眼裏只有阿頑。我,我沒想到你會為了我做這個。”少年急忙從榻上下來,可是他腿骨并未完全養好,一着力便吃痛不已,整個人眼看便要跌倒在地。
阿苒這才真正擔心起來,再也顧不得許多,直接扔下拐杖,沖過去便要伸手将他接住。
謝瀾曦本來只想捉弄她,阿苒說他裝可憐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被識破了。可此時真正倒在溫香軟玉中,又舍不得離開,便索性假裝跌傷了腿,一動不動的将臉埋在少女的肩頭。
阿苒輕輕拍了拍他,擔心的問:“你怎麽了,傷在哪裏了?”
謝瀾曦第一次被人這樣真心相待,只覺得心裏快活極了。阿頑什麽的全部都抛在了腦後,就算他再受人歡迎又如何?他已經不會嫉妒他了,因為他現在有了願意關心他,擔心他,替他操心的阿苒。
少年不敢出聲,生怕此時開口語氣會遮掩不住。他貪戀着少女的溫柔,卻沒想到這樣的沉默竟讓阿苒吓了一跳。她将他拉開,少年的眉眼被縛住,只露出蒼白的臉蛋和尖尖的下巴。阿苒心中大悔,只以為是謝瀾曦不小心傷到了小腿,此時疼痛難忍說不出話,連忙将他扶着上了軟榻,又掀起他的褲腿,想要仔細察看。
只聽少年的聲音細弱蚊聲:“阿苒,我痛。”
阿苒見繃布上并無血跡滲出,又摸了摸骨頭,似是沒有大礙。她吃不準謝瀾曦的話是真是假,但看着他那脆弱的模樣,心裏又狠不起來,嗔道:“叫你不要下來,你非要下來。這下好了,疼死你活該!”
若是平常謝瀾曦聽到這樣的話,定然會雙眉倒豎起來。可此時他心中說不出的歡喜,被罵了反而覺得比吃了世上最甜最好吃的蜜糖還要舒暢,他摸索着拉住阿苒的袖子,低聲問:“阿苒,我要是真的死了,你會傷心嗎?”
阿苒驀的拍掉他的手,怒道:“還在正月裏呢,什麽死呀活的!”她馬上意識到是自己先開的頭,頓時又有些不好意思,“反正不許你說!”
謝瀾曦有些委屈:“明明是你先說的。”
阿苒立刻道:“我以後再也不說了,你也不許亂說!”
她本想說她才不想做寡fu,不知怎麽的,到了嘴邊又換成了:“好好養傷,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去打獵!”
謝瀾曦快樂得幾乎要飛起來,這話她之前對阿頑說過,現在又對自己說了,是不是意味着她真正的接受他了?他一高興又忘記自己正在裝可憐,語氣輕快又上揚:“這可是你說的,不許耍賴!”
阿苒終于察覺到有些不對,她狐疑的望着謝瀾曦,半晌才道:“謝大樹,你是不是又在騙我?”
少年輕輕一笑,也不計較她喊他大樹了,只伸手将阿苒拉到自己懷裏,伸手将她擁住。
阿苒吓了一跳,她本能的想要推開他,看到他裹着繃布的小腿,卻還是忍住了,只微微有些惱道:“你幹嘛啊?”
阿樹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溫柔:“別動,讓我抱一會。”
兩人之間的氣氛漸漸染上一層暧mei之色,阿樹的長發光滑黑亮,發絲掃在她耳邊,讓她臉上不覺有些滾燙。她輕輕推了推阿樹,後者猶豫了一下,終于松開了她。可就在少女剛松一口氣的時候,整個人被驀的拉下。阿苒只覺得眼前一暗,雙唇被對方輕輕吻住。
這個吻溫柔又chan綿,讓她不由想起之前沐浴時那旖旎的chun色,只聽耳畔傳來少年特有的略帶譏诮的嗓音,一字一字道:“你輸了,何,小,豬。”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猛地将少年推開。她有些羞憤,用力擦着嘴,怒道:“你!”她忽然記起來自己之前才說了,要是再替他操心她就是豬,轉眼她又上當了。
謝瀾曦卻一點也不着惱,只是用指尖輕撫着唇瓣,似乎還在回味着方才的親吻,一遍一遍輕笑着:“何小豬,何小豬,何小豬……”
阿苒看着他如此滿足的模樣,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忿忿的拾起地上的拐杖轉身就要走,卻聽背後之人帶着笑喊道:“何小豬,把拐杖給我留下來!”
阿苒冷哼一聲:“你做夢!”一面暗想着謝瀾曦那副容貌實在太欺負人,而明知道他在裝模作樣卻還是心軟的自己也太愚蠢了。同樣的當,她上了一次又一次,真是無藥可救。
謝瀾曦并不在意她的憤怒,不怕死的朝她道:“我要吃糖醋排骨。”
“滾!要吃自己做去!”阿苒忍無可忍,驀地将門關上,一個人憤怒的迎着風雪往廚房裏走去。
29 回歸(上)
更新時間2014-5-4 9:02:24 字數:2479
謝瀾曦知道這屋子是阿苒她爹親手所建,阿苒平日裏對桌椅門窗都愛惜得不得了,此時聽到她那聲門響,雖說不上有多震天動地,但足以說明少女現在已經氣昏了頭。
謝瀾曦心裏卻快活極了,他單手托腮半靠在窗臺邊上,唇角微微上挑,在一片黑暗中想象着少女生氣的模樣。他之前曾摸過阿苒的臉,知道她五官端正,臉又小,肯定難看不到哪裏去;但要有多好看,他也是不信的。畢竟以他那超出常人的審美,天底下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個個都是醜八怪。
這人就是這麽奇怪,之前沒人喜歡他關心他,他就委屈的覺得全世界都是惡人,可在內心裏又深深的渴望有人能和他做朋友;現在真和阿苒在一起了,他又覺得自己這麽優雅高貴美貌動人,能看上一個長相平庸的山野少女,已經夠纡尊降貴了,阿苒應該更體貼才是,怎麽還老是和自己對着幹?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麽渴望着被愛,一旦沾染上就會越來越貪婪,只想把對方占為己有。其實在心底深處,他是知道阿苒對他的關心很大程度上來自于另一個謝瀾曦,但他還是任性的按照自己的意願,一遍又一遍的挑戰着少女的底線,似乎僅僅只是想證明自己的存在,想證明對方是真的在意他這個人,想證明着一些連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東西。
即使阿苒生氣了,但她還是将拐杖留了下來。他聽見了她關門前将拐杖靠在窗邊的聲音。他的阿苒心裏果然還是有他的。真奇怪啊,他還曾經想模仿着阿頑去迷惑她占有她,可現在他恨不得阿頑立刻消失掉,最好永遠陷入沉睡,這樣她就只能是他一個人的了。一想起少女對阿頑的溫柔細語,他便有些焦躁懊惱。
為什麽一開始他會躲起來?最初,他不過是希望利用阿頑人見人愛的性格,讓陌生的少女對他死心塌地,從而為重傷的自己獲得最大的優勢。可是現在,他無比的後悔。即使被讨厭,他也不想讓阿苒和另一個人見人愛的自己相遇。
阿頑的存在就像一根肉刺,他從未有過這麽惡意的念頭,第一次想要永久的、殘忍的除掉一個人。
……
阿苒一直在耐心等待着小謝的回歸。可惜自從那一次沐浴以後,小謝一直沒換回來。阿苒心裏又失望又擔憂,她生怕有那家夥的存在,小謝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
那個叫阿樹的家夥又挑剔、又刁嘴、個性還很差勁,如果一開始救的是他,她是絕對不會對他負責的!她擡頭看了一眼正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練習走路的少年。那家夥眼睛看不見,又嫌頭發太長礙事,索性随便拿根布條胡亂束在腦後。他身上裹着阿苒給的大號皮襖,下面只有一條白色單褲,再往下光腳穿着他自己的靴子。那靴子上沾了血跡,幸好謝瀾曦看不見,不然肯定又要嫌髒,非讓她給他洗幹淨不可。這麽冷的天,太陽都沒出過幾次,她才不要幫他洗靴子。
謝瀾曦摸着櫃子走了一會有些累了,他總覺得腳下有些不舒服,便朝阿苒問道:“我的襪子縫好了麽?”
阿苒惱火道:“早着呢。”
是的,她正在給他悲催的縫襪子。這個讨厭的謝大樹就像是她天生的克星。自從她說了不讨厭他之後,無論她後來怎麽說讨厭,他都不信,還故意笑盈盈的說:“阿苒你又調皮了,我聽說女孩子都喜歡欲迎還拒,嘴上越是讨厭,心裏就越是喜歡。”
她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但若真不管他,他又玩絕食這一套,還說要是連累得小謝死了,就是她的錯,誰讓她欺負他又瞎又醜又瘸?這家夥就是吃定了她放不下小謝。
平靜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開春之後,氣溫漸漸回暖,謝瀾曦已經能不借助拐杖自己走路了。阿苒抽空去看望了一次小葫蘆,發現自己布置的幾處探查陷阱竟然有人為動過的痕跡。她不免暗暗心驚,若此時的謝瀾曦是她的小謝,她定然将這些情況詳細的告訴他,與他一起商量對策;可現在出現的人是阿樹,她便不免有些猶豫。
在她潛意識裏,小謝和阿樹在智商上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小謝沉穩睿智,阿樹狡黠輕佻;無論發生什麽,小謝的微笑總能安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