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謝瀾曦耳尖都已經微微發紅,卻沒有推開她,只是輕聲道:“我餓了。”他話剛說完,便有些後悔。這樣委屈又難受的話,從他口裏說出來,倒像是在向她撒嬌了。謝瀾曦身子坐得筆直,微微偏過頭去,似是生怕被阿苒看到。
阿苒何等聰明,立刻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她就不點破,只是懶洋洋的靠在他身上,伸了一個懶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蜷在他身邊。
謝瀾曦臉上微紅,卻并未推開她,只是故作鎮定道:“你去的可是雲霞鎮?”
阿苒笑道:“是啊。不過路上發生了一點事,還好被我解決了。你先讓我緩緩,等會咱們吃包子,吃完包子我再同你說。”她脫了皮襖之後,身上衣衫單薄,更顯得身段婀娜,只可惜謝瀾曦看不見。
阿苒在少年懷裏躺了一會,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便去廚房将吃食端了進來。又取了一張小幾子,放在炕上。自己也脫了鞋坐上了炕。阿苒随手取了一只小碟子放在他手上,又将油紙包住的熱包子吹了吹,遞了過去。
她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便去廚房将吃食端了進來。又取了一張小幾子,放在炕上。自己也脫了鞋做上了炕。阿苒随手取了一只小碟子放在他手上,又将油紙包住的熱包子吹了吹,遞了過去。
謝瀾曦微微一笑,說:“謝謝。”一面接過包子,一手用小碟托在下面,他試了試溫度,卻并不急着吃。
阿苒笑着搖了搖頭:“就你禮多。”忽然想起什麽,又連忙道:“忘記告訴你了,這個是胡記湯包,裏面有湯汁的。吃的時候小心些,別被燙着了。”
謝瀾曦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他接過包子時,手上微微一捏就察覺出了不同。雖然目不能視,手腕也受了傷。可自從他能自己坐起,就堅持嘗試自己進食。不管是米粥還是面餅,竟然一點一滴都從未落下。阿苒啧啧稱奇,她自己也嘗試過,這對常人來說雖然不難,對謝瀾曦卻未必容易。也不知道她不在的時候,他自己練習了多久。
其實阿苒買包子的時候,是有些猶豫的。這本是她最愛的小食之一,以前阿爹每次帶她下山,都會給她買胡記湯包。這家包子鋪在雲霞鎮上開了快四十年了,傳承了三代人。因雲霞鎮與京城挨得近,地理位置又好,倒讓胡記湯包聲名遠播,據說連京城裏的達官貴人也曾派人大清早過來購買過。盡管價格不便宜,阿苒還是想買點給小謝嘗嘗。只不過小謝身上不便,買湯包給他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在可以刁難他?她稍微掙紮了一會,還是覺得口腹之欲比較重要。
事實上,謝瀾曦并沒有遲疑上多久。
待包子上的溫度稍微降了點,便用三根手指提起湯包一角,餘下兩根手指微微托着小湯包。他嘗試着低頭慢慢咬了一小口,湯包裏的汁液立即因為重心變化開始流動。謝瀾曦小心的調整着姿勢,他抿着唇一點一點的喝着湯汁。雖然吃的很慢,卻一點都不顯得狼狽,在阿苒眼裏還覺得格外好看。
她怔怔的看着他發了一會呆,等回過神來,謝瀾曦已經慢條斯理的吃完了第一個包子。少年雙手捧着空空的小碟子,姿态優雅的平放在小腹前,靜靜的坐在那裏。碟子裏一滴湯汁都沒有撒出。謝瀾曦的眼睫毛又黑又長,垂在白玉般的臉頰上,仿佛每一根都可以清晰的數出來。他右眼角邊有一顆淡紅色的小痣,加上此時身體虛弱氣血不足,竟使得原本就秀麗無雙的容貌更添風liu婉轉之意。
阿爹說過,生在此處的叫做淚痣。有這顆痣的人一生流水,半世飄蓬,所謂孤星入命,就好像他自己那樣。
18 情愫
更新時間2014-4-23 9:35:22 字數:2706
阿苒雖然不知道一生流水,半世飄蓬是什麽意思,但孤星入命總是不好的。阿爹漂泊了許多年,好容易遇見了阿娘。可阿娘生下她沒多久就死了。阿爹這一生中,幸福何其短暫。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姑爺也和阿爹一樣,孤孤單單一輩子。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輕聲說:“小謝。”
謝瀾曦立刻停了下來,他慢慢擡起頭,将臉轉向阿苒的位置。手裏的湯包保持着被提起的狀态,餘下的部分被手掌微微托起。長長的羽睫擡起,露出一雙霧蒙蒙的眼睛。那樣好看的眉眼,那樣無辜的神情,竟然阿苒情不自禁伸手摸上了他的臉頰,将額頭慢慢抵了上去。
謝瀾曦的身子很明顯僵住了。他有些不知所措,阿苒卻沒有再開口,只是憐惜的撫摸着他臉上的傷疤,指尖慢慢從臉頰滑到眼角的那枚淚痣。謝瀾曦從小受到過嚴格的教育,即使人在病中,他的坐姿也相當标準,看似随意卻又不是端莊。可眼下卻因少女無聲的撫摸,身子不自覺繃得筆直,呼吸也有些不穩。只不過他腦子裏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阿苒怎麽突然這樣?她說路上發生了一點事,但已經解決了。難道是那些人盯上她了?應該沒有那麽快啊,這幾天大雪封山,他們未必能尋到王于兩人的屍體。但也說不準,自己這麽多天沒有出現在雲霞鎮,對方肯定會轉移搜索重心。山上只怕不再安全了,要是等到開春……他不由苦笑了起來,他們肯定沒有耐心等到開春。而他也沒有多少時間,繼續躲在這裏享受着阿苒的溫柔與熱情。
謝瀾曦深吸一口氣,很快鎮定下來。他将小碟放到右手掌中,用無名指與小指夾住,一面伸出左手輕輕的摟住少女的肩頭,問:“阿苒,到底出了什麽事?”
阿苒搖了搖頭。
謝瀾曦半天沒聽到動靜,心裏有些着急,卻不敢露出來,只柔聲問:“是不是有人為難你了,還是他們尋你麻煩了?你……有沒有傷到?”
阿苒這才察覺到自己方才搖頭對方看不見,她怕他擔心,連忙握起他的手,雙手合在掌中:“沒事,他們還沒那個本事抓到我。就算抓到了,只要你不在他們手上,我很容易就能脫身的。”
謝瀾曦心中咯噔一聲,他們果然還是盯上她了,她果然又被他連累了。他垂下頭,柔順的長發垂落到胸口。沉默良久,謝瀾曦終于反握住少女的手,擡頭認真道:“若是他們抓到你了,只管将我供出來,我……已經是個廢人了,就算被抓到也沒有什麽可怕的。唯一擔心的就是你。”他遲疑了一會,低聲說道,“若是因為我讓你有了什麽事,就算我活着,心裏也會難過的。”
他從未對女孩子說過如此露骨的話,話音剛落,臉上已經暈紅一片。謝瀾曦生怕給阿苒瞧見,連忙又低下頭去。可惜少女并未能讀出其中的深意,她只是覺得有些心酸。謝瀾曦換藥時,傷疤被撕得血淋淋的,他也從未喊過一聲痛;即使雙目失明,也從未怨天尤人,反而認真的練習去适應黑暗。他從來都是微笑着對她,似乎這些傷痛都不曾發生在自己身上。她知道,他是驕傲的。又驕傲又堅強,這樣的人,開口承認自己是個廢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自我否定。
阿苒覺得眼眶裏有些濕意,她假哭過無數次,可她這輩子真正流淚的次數屈指可數。阿爹去世後,她才體會到阿爹常說的那句沒有說完的話:“阿苒,幸虧有了你……”
幸虧有了你,我才有活下去的意義。
阿娘走了之後,阿爹還有她。可阿爹走了之後,她又該怎麽辦呢?
直到小謝的出現。
她憐憫着謝瀾曦,将謝瀾曦視為自己的責任,似是重新為自己活下去定了個目标——要治好小謝,然後和小謝成親,過幾年生一個像小謝的孩子。就像阿爹看着自己長大一樣,自己要看着她和小謝的孩子慢慢長大。不知不覺中,小謝已經被她安排進她未來生命裏的一部分。她不明白心底那種淡淡的情愫究竟是什麽,只是覺得看着小謝身子越來越好,心中說不出的歡喜。
孤星入命又怎樣?
她才不會相信這些,阿爹死前有她陪着,她也會永遠陪着小謝。
就像是在承諾着什麽一樣,她親了親小謝的額頭,緊緊握着他的手,鄭重道:“将來我會一直陪着你,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會陪着你,除非你不要我了。”
謝瀾曦雖然早知道她與那些含蓄高雅的貴女們不同,可還是被這種大膽直接的親密給驚到了。他心中忽然湧起小小的雀躍,就像是兒時苦練書畫第一次得到了父親的嘉獎,又像是深冬時節偷偷爬樹終于給母親折到了她凝望許久的紅梅。這種雀躍一點一點放大,直到歡喜之情滿滿的溢出胸口,化作心底無法說出的低喊:“我怎麽會不要你?”可終究還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少女的手掌柔軟溫暖,掌心和指腹有着薄繭,手背微微有些粗糙。謝瀾曦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暈紅,他卻不想放手,只是輕聲問:“即使我是一個又醜又瘸的瞎子?”
阿苒看着他臉上淡紅色的傷疤,盈盈笑道:“你哪裏醜啦?無論變成什麽樣,你都是我的小謝呀。”她想了想,又道:“腿也沒什麽大問題,以前阿黃也骨折過,阿爹教我給他敷藥上板夾,養了一段時間就好了,後來還不是跑得又快又輕巧?”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雪狼還跑不過我家阿黃呢。”少女的聲音有些暗淡,“只可惜,阿黃已經不在了。”
謝瀾曦低聲道:“對不起。”
阿苒搖頭道:“和你沒關系,別總是自責。阿黃的仇我已經報了。雖然阿黃不在了,但我不是還有你麽?”她歪着頭想了一會,聲音漸漸歡快起來,“将來等你好了之後,我們就成親,再過幾年,等咱們生了孩子,親人就會越來越多啦。我已經想好了,不論男女,都叫謝天,若有了第二個就叫謝地,一直往下排。”
謝瀾曦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阿苒向來是想到什麽就和他說什麽,他應該婉轉的制止她。但心裏只覺得溫暖中帶着些許甜蜜,不想打斷她的夢想,只是輕輕嘆息了一聲,道:“只可惜我看不見。”
少年秀美的臉上似是帶着淡淡的失落,阿苒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臉,覺得似是不夠,又在他唇上親了一下,道:“等你傷好了,我就帶你下山看大夫。你不是傷了腦袋後才失的明麽?我估摸着大概是淤血傷了眼睛,等淤血散去了,自然就能看到了。”
謝瀾曦臉上滾燙,少女的嘴唇帶着淡淡的香,似是兒時最喜歡的桂花蜜。這桂花蜜是他母親按照蘭陵蕭氏家傳的制法親手釀造。他從小就喜歡吃甜食,尤其是這個桂花蜜,幾乎一日都離不了。直到有一天,母親在他面前親手将她剛釀成的桂花蜜打碎了。他傷心極了,低着頭跪在地上将沾滿桂花蜜的碎片撿起來。只聽謝夫人冷淡的說:“阿頑,太過明顯的偏好,很容易成為你的弱點。如果你将來真心喜歡什麽,在沒有能力保護它之前,一定不要輕易露出來。要成為謝氏的族長,光靠嫡出的血脈,是不夠的。”
謝瀾曦漸漸冷靜下來,他有些苦澀道:“那要是淤血散去了,我還是看不見呢?”
阿苒的聲音清脆又快活:“沒關系。只要有我在,我就是你的眼睛啊。”
19 信物
更新時間2014-4-24 9:41:43 字數:2594
就像是上天聽見了謝瀾曦的期盼似的,接下來的數天,天氣越來越冷,風雪不斷。好在阿苒早有準備,她從初秋就開始儲備糧食準備過冬了。小廚房裏米面不愁,肉幹也準備了不少。這次從雲霞鎮又割了幾斤五花肉,還有豬大骨。其實山裏最缺的還是蔬菜,春夏天山上野菜多,還能湊合過,到了冬天就不行了。
阿爹在的時候,阿苒并不操心生計。自從阿爹病倒,一家裏洗燒買賣狩獵全都落在了她身上。經過這幾年的磨練,她已經相當有經驗了。阿苒知道自己不通種植,冬季來臨前都會早早去鎮子上大肆采購。以她的體力,身負數筐蔬菜瓜果來回幾趟并不成問題。這是這一次,因有人盯梢,她不願過早暴露自己的實力,還是估摸着尋常人家的力道,走幾步還歇了一會,借着地勢樹林,将對方甩了去。
說起來也是她運氣好,追蹤者跟着她上山後沒多久,就看到了組織發出的信號,要求他們立刻收隊回到雲霞鎮。阿苒并不知道這些,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準備開始和面。以往她都是在小廚房裏和好,再拿到屋子裏放置發酵。那時阿黃還在,她喜歡一邊和面,一邊同阿黃說話。可現在阿黃不在了,幸好小謝是個安靜的聽衆,他總是淺笑着聽着她的叽叽呱呱,似乎從來沒有厭倦的時候。
阿苒也就順理成章的把面盆搬到了屋內,一面與謝瀾曦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謝瀾曦半靠在炕上,身上穿着阿苒新買的中衣。此時男子多喜好穿着寬大的衣衫,追求老莊、佛道所謂自然飄逸之風,多不喜穿中衣。偏生謝瀾曦是個異類,他十五歲時曾被熱情少女們攔車追逐。因他生性溫柔,不願出手傷人,少女們以為他并不抗拒,蜂擁而上時差點沒把他衣裳扒幹淨。那一次的慘痛教訓,讓他從此裏三層外三層,包裹得緊密嚴實。這種特有的禁欲風格,與在時下男子喜好的低襟大袖,鶴氅袍服多有不同,倒有些前朝三重衣的味道,一時間京中又形成一股謝郎風,直到謝瀾曦服喪在家閉門不出,才漸漸消停。
阿苒下山買衣裳時,怕暴露小謝行蹤,只買了較大的女式中衣。謝瀾曦并不挑剔,他身量較高,腰身纖細,穿起來竟稍稍顯大。
阿苒有些可惜,随口道:“等明日有空,我給你好好改改。衣服這東西,果然還是要自己做的才好。只可惜我女紅做得少,到時候你可別嫌棄。”
謝瀾曦只是笑,良久,才輕聲道:“阿苒,你待我真好。”
阿苒被他贊得有些羞愧,連忙轉移話題,将自己在雲霞鎮上被盯上的事一一告訴了他。
謝瀾曦微微皺着眉,雙手保持着交疊的姿勢,只是左手食指輕輕的敲擊這右手的手背,似乎正在安靜的思索着什麽。
在阿苒眼中,少年白衣勝雪,如瀑布般的長發被随意束在一側。即使穿着最簡單樸素的衣裳,臉上還有一道狹長的紅痕,可那種由內而外的光華竟然讓人移不開眼睛。
阿苒心想,若是其他女人見到小謝沉思的模樣,一定會忍不住撲上去。想到這裏,她微微有些不快。小謝是她的,她可不願意別人随意染指。若是有人膽敢觊觎,她必然會要她好看!
她臉上殺氣騰騰,手中更加用力的摔打着面團。
謝瀾曦并沒有注意到這些,阿苒的描述讓他很快就排除了敵人欲擒故縱的可能。
對方第一次上當中伏,是因為對阿苒毫無防備。而這一次,在看到了王于二人的屍骸後,他們必然不敢大意。
在謝瀾曦心中,阿苒不過是個不谙世事的聰慧少女,因常年在深山狩獵,身手頂多較常人更敏捷些。那些殺手畢竟訓練有素,十個阿苒加起來恐怕也不是對手,更何況還有一個拖後腿的自己?所以對方若真的跟蹤到了這裏,必然早就動手了。在絕對的武力面前,投機取巧獲得勝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謝瀾曦微微舒了一口氣,算算時間,謝家應該也有所反應了。
他作為謝家嫡出的獨子,陳郡謝氏未來的族長,在沒有确定他身上名單有多重要之前,謝家是不會輕易放棄他的。而這份名單的存在,只有他母親知道。如果他是謝夫人,一定會想方設法的說服家族保全自己。即使明知自己被追殺,生死不明,他也決計不會大張旗鼓的尋人的。
畢竟謝家在明,刺客在暗。
在沒有弄清楚對方來歷之前,謝家掌握的消息未必會比對方多。只有散布假消息,稱謝瀾曦已經尋到,此時重傷垂危,人在昏迷中,然後閉門不出,這樣才能迷惑對手,讓真正的謝瀾曦有更多的時間蟄伏,直到有能力給出致命一擊。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并沒有死。
可人生就如賭局,以謝家的立場,在這個死局裏只能賭他還活着。
謝瀾曦出了會神,這才低聲道:“阿苒,你救起我時,可曾看到一枚玉佩?”
阿苒停下手中的動作,歪着頭想了想,道:“你等等,好像有的。”
她将手上的面漬擦幹淨,從櫃子上頭翻出一個雕花的木匣,這裏面收着謝瀾曦當時随身的衣物飾品。在木匣最底層,赫然躺着一枚雞子大小水色通透的玉佩,并不似尋常人家習慣用的花鳥魚蟲圖案,反而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謝字。只可惜阿苒識字不多,只将玉佩放到謝瀾曦手裏,道:“你摸摸看,是不是這個?”
謝瀾曦點了點頭,臉上泛起一抹奇異的神色,慢慢道:“這個是我謝家的信物,無論在京中謝府,還是本家老宅,或任何旁支,見到了這枚玉佩,就如同見到了我本人。”
他摸索着這枚玉佩,面前的少女似乎根本不了解這枚玉佩的價值。
陳郡謝氏嫡系一脈子孫單薄,現任族長謝重信并非嫡系所出,乃是謝瀾曦曾祖父謝重禮最小的庶出兄弟。謝重禮一共五個兄弟,只他一個位居嫡長,按照常理來說,族長一般由長房傳承。可謝重禮只有一個嫡出獨子謝知瑜,其間又發生了一些事,迫使謝重禮在過世前将族長之位暫時傳給了謝重信。
謝重信與謝重禮相差整整二十歲,與謝知瑜同年。由于謝氏嫡出一脈自謝重禮始,三代單傳,所出嫡子皆早早加冠入仕[1]。謝知瑜又與常人不同,他早産了兩月,從小就體弱多病。好容易挨到謝為安出生,沒多久謝知瑜就病逝了。謝為安相貌生得好,從小長于婦人之手,祖母與母親皆溺愛成性,不求他将來拜相封侯,只希望一生安康無憂無慮。日後的事實證明,謝為安确實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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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禮記.冠義》:“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古代男子一般二十而冠,但後世漸漸放寬年限,因此也有十六成丁之說。當然,也有不少未冠而仕的例子,譬如十二拜相的甘羅。在本文設定中,世家子弟可以提早加冠,已示成人。
20 名單
更新時間2014-4-25 9:24:05 字數:2388
當初蘭陵蕭氏将嫡出的大小姐嫁給謝為安,看中的就是他嫡系一脈三代單傳的出身。只是謝為安實在不成器,每當謝重信要召開族長大會,他都想方設法避了開去。謝夫人想盡辦法,甚至動用了娘家的力量,幾番周折終于使自己成為了謝氏宗婦。但謝為安一點都不領情,成為族長之後,越發癡迷書畫,根本就無心管理族務。謝夫人深恨他無能,只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兒子身上。
按照謝氏族規,謝氏子弟未成家之前不能成為下任族長。偏偏謝為安這個糊塗蛋,居然在給謝瀾曦議親的檔口,酒醉縱馬摔死了。他一死,謝瀾曦就必須服喪三年,成親之事更是遙遙無期。
國不可一日無君,世家不可一日無長。
眼下嫡系一脈的謝瀾曦尚未成立,那麽謝氏族長就必須由庶出暫代。這種事既然有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畢竟謝為安死得倉促,沒有說除了謝瀾曦,就非要是五房子弟。退一步說,就算謝為安說了,那又如何呢?謝氏子弟良才衆多,大家都是庶出,既然五房能暫代,其他幾房為什麽不能?
那時候的謝家,暗潮洶湧,群狼環伺。
也不知道謝夫人是用什麽法子重新請出了謝重信。謝重信在任族長近三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更何況與他同輩的大多數都已經老邁不中用。只有他還精力旺盛。謝重信一出來,其他族人只能暫時忍氣吞聲的縮了回去。
此人雖然年過花甲,為人卻一點也不含糊。他并未從謝夫人手裏接手這枚象征着未來宗子地位的謝氏玉佩,而是當場将它直接轉贈給了謝瀾曦。不管謝瀾曦将來如何,至少他的姿态是相當的清楚明了。
一時間,人人皆稱謝家五房信義無雙。
只有謝重信自己知道,當年嫡出的大哥之所以将族長之位傳給自己,是因為知道他上面還有幾個庶出兄長,彼此相互牽制,不可能讓五房有機會獨大,族長之位将來遲早要回歸嫡系一脈。而這一次,謝為安的妻子蕭氏是以孫輩的身份請求相助。畢竟只有他在當了多年族長之後,完完整整的将族長之位歸還給了謝為安。只不過蕭氏不知道,謝為安之所以被養廢了,不全是他大嫂和大侄兒媳婦的功勞,否則他又怎麽會如此爽快的把坐慣了的椅子讓出來?
養精蓄銳了多年,終于風光無限的重掌族長之位。謝家五房這次是真正的揚眉吐氣,即便是蘭陵蕭家見着他只能笑臉相迎,感激他雪中送炭的高義。不像之前,他暫代族長之職,還得時刻承受兄長的挖苦,長輩的刁難,外人的冷眼。那些輩分高的,沒他活的久;官位高的,要麽是沒他輩分高,要麽是沒他威望高。還有什麽比現在更快活?要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長房只剩下一對孤兒寡母,謝瀾曦的婚事出了淮山這個事,放在誰心裏都是個疙瘩。将來再由他出面保媒,長房念着他的情分,怕是不好拒絕。至于是誰家的姑娘,到時候還不是由他來安排?
謝瀾曦手中的這枚玉佩,看似流光溢彩通透澄澈,實際上卻沉重如山。五曾叔公雖然是個麻煩,但還不至于會在這個時候對他下毒手。他剛除服,謝夫人就忙着給他相看,若是這個時候自己死了,表面上看最得意的肯定是謝家五房。嫡出一脈就此斷絕,五房把持族務多年,又信義兼在,其他幾房只怕都不是對手。可轉念一想,謝重信為人堅毅隐忍,他為了名聲能忍上數十年,明明可以有更簡單的方式解決自己,他又怎麽可能在這麽敏感的時候動手?只怕他現在比誰都着急,要是其他幾房趁機煽動一下,難免別人不會懷疑到謝重信身上。
這池水一攪亂,五房的優勢将會變成最大的劣勢。君子前面多了一個僞字,足以讓謝重信萬劫不複。只有謝瀾曦平安的回到謝家,謝重信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誰都知道,因淮山一事,吳王司馬蔚對謝瀾曦恨之入骨。以前吳王就多次派人刺殺謝瀾曦。若現在他死了,吳王的嫌疑最大。謝瀾曦服喪那三年,司馬蔚暗殺他的事早就被世家鬧得滿朝皆知。聖人既已經發話,世家消停了,吳王也不做聲了,此頁就應當翻過去了。為什麽過了這麽久,吳王現在會突然出手?這對吳王又有什麽好處?于情于理,都無法解釋。
最關鍵的還是那份名單。
謝瀾曦食指一下一下輕輕的叩擊在玉佩上。
那天早上,他陪謝夫人出門。為避免不必要的騷擾,謝瀾曦便與母親一道坐在牛車裏。謝夫人路過胭脂鋪時,忽然想下車去看看。他有些不太放心,便陪在外面。緊接着,人群裏一陣喧嘩,有人追,有人跑,有人看熱鬧……現在想來,就好像阿苒在雲霞鎮所遭遇的那樣。
雖然京中常有偷竊發生,謝瀾曦還是心生警覺,立刻使人進店裏護住謝夫人。卻沒想到剛一轉身,便聽到仆從的呼喝,竟似有人跌跌撞撞朝自己這邊奔來。謝瀾曦身形微微一側,只見那人頭發胡須皆是花白,看穿着打扮不似京中,滿臉皺紋,神情狼狽,衣襟上似乎還有些許血跡。那老人似乎慌不擇路,若是謝瀾曦避開,他必然會一頭撞上牛車的車轅。且不說撞到車轅上那老者是否受得住,若是到驚了牛,只怕會令更多的人受傷。謝瀾曦猶豫片刻,終究沒有讓開。可就是這一撞,他懷裏被塞了一份染血的名單。
那老者一撞之後便踉跄逃走,倒讓那些追他的人不約而同止住腳步,遲疑的朝這邊張望了一會,悻悻而退。第二日,京郊亂葬崗就多出了一具渾身赤luo面目全非的屍體,只除了一頭花白的頭發。
這份名單的內容讓人觸目驚心。吳王封地位于大晉西北,往西與魏秦接壤,往北與梁周隔了一條漠河。吳地治下包括西平、昌泉、淮楊一共三個郡。而這份名單便是由西平郡內史餘翊宏刺血提供,尾附兩丞與治中手印簽名。正文僅一句話,吳王與魏秦密謀聯姻,其後所列長長一串名單中,不少赫然是朝中重臣。
若那老者是餘翊宏的人,認出謝家牛車并不稀奇。大凡世家名門,總喜好在牛車上裝飾家族族徽。那餘翊宏也算是陳郡謝氏的姻親之一,他嫡出的大郎娶的便是謝家三房的庶女謝婉怡。按輩分排,謝瀾曦還得喊謝婉怡一聲姑姑。餘翊宏派人冒死遞出這樣一份名單,只怕現在餘家上下已然遭了毒手。
21 沐浴
更新時間2014-4-26 9:55:51 字數:2639
可謝瀾曦考慮的卻是,這名單是真的麽?
大晉與魏秦聯姻本是好事,多了密謀兩字,就顯得有些微妙了,尤其還是與吳王密謀,怎麽看都有點通敵叛國的意味。偏偏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樣沒頭沒尾的血書如何能輕易遞交給皇帝?
皇帝用吳王牽制世家,來給太子鋪路。若是吳王此時被逼反,多半只能落下一個失敗身死的下場。吳王又不是傻子,他才在西北呆了不到十年,這時候謀反,拿什麽和皇帝打,就靠封地那三個郡嗎?
要知道謀反無論在哪個朝代都是第一大要案。若世家勤王有功,又能消滅一個未來的大障礙,怎麽看都會是最後的受益者。皇帝與吳王之間,哪怕明知道彼此的宿命,目前也不會輕易捅破這層膜。
換個角度看,假如名單是真的,吳王造反成功,那麽捅出這事的謝家第一個倒黴;若吳王失敗,謝家就是首功,日後皇帝清算世家,首先要找的就是謝家的麻煩。反之,若名單是僞造的,整件事從頭到尾就是個陰謀。那麽企圖挑撥皇帝和吳王的謝家,又将是個什麽下場?
送信人被人曝屍荒野,對方沒有搜到名單,必然會懷疑到謝瀾曦身上。若瞞下名單,對方也不會就此罷休,恐怕會直接找上整個謝家。敵人在暗,他在明,到時候謝家只怕會相當被動。一旦日後發覺是因為瞞下名單,聖人必然大怒。
此時謝家其他幾房正在為族長之位暗潮洶湧,将名單交給家族,恐怕立刻會被搶着遞給皇帝,一旦謝家核心真正進入了這趟渾水,想脫身都晚了。既然陳郡謝氏已經如日中天,不需要錦上添花,這件事是他惹下來的,就該由他親自解決。
謝瀾曦目前尚未起複,最好的辦法就是假裝因為長房一支勢弱,自己年少好勝,為求起複想避開族人獨吞功勞,将名單盡快通過父親的好友大司馬[1]陶溫轉交出去。陶溫并非世家人,手上又有實權,上官一品。名單到了他手上,比在謝家人手裏只會更妥當。
謝瀾曦并不輕信這份名單,所以事先與謝夫人布了一個局。卻沒想到,敵人固然入了甕,自己卻也沒能脫身。
阿苒将面和好,放在炕邊。謝瀾曦身子還弱着,炕不能燒得太熱,讓面在邊上發一晚上,明早就能起來做饅頭。趁着燒水的功夫,她趕緊收拾了屋子,将桌子搬開,騰出一片空地來。
謝瀾曦将玉佩放回木匣,随手擱在了炕邊的小幾子上。只聽少女清脆的嗓音問:“小謝,你想洗澡麽?”他愣了一下,自己身上結的痂早已脫落,之前都是阿苒有空的時候幫他擦身,以他在家中的習慣,每日至少沐浴一次。他深知這裏條件簡陋,阿苒一個人忙裏又忙外,他連下炕都需要攙扶,非但幫不上忙,還得累得她四處奔波,又怎麽好意思提出沐浴的要求?
謝瀾曦并沒有拒絕,柔聲道:“那麻煩你了。”
阿苒算了一下水量,走過來将他扶起,一面說:“這幾天天冷,要省點柴禾燒炕呢。咱們倆今天先擠擠,将就着一起洗吧。”
謝瀾曦頓時身子有些僵硬起來。雖然兩人朝夕相處,同chuang共枕多日,他早将阿苒當成了自己妻子。只不過自幼所受教導使他一直盡力持守着君子之禮,從未主動對她有過任何逾越之舉。之前因身子不便,阿苒給他擦身,扶他如廁什麽的,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但眼下要與她共浴,他不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