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手,手指修長而優美。那人将驚慌失措的阿苒抱在懷裏,溫柔的撫慰着她,讓她覺得又安心又溫暖。
……
謝瀾曦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喝了藥,加上阿苒的刺激,反而讓他難以入眠。他自從傷了眼睛,對周遭一切極為敏感。比如說,阿苒回來的時候,屋子裏沒有阿黃的氣息。雖然她沒有說什麽,可是他敏感的察覺到了不對勁。
一定有什麽事發生了。
阿苒像小貓一樣蹭在他身邊,她睡着的時候,特別安靜。偶爾翻身時,發絲拂過他的肩膀,似是在撥弄着他的心弦。直到他感到一陣微微的震動,身畔的少女似是陷入了噩夢,竟然開始瑟瑟發抖。然後他聽到她驚恐的尖叫:“阿黃!”
少女似是在夢中小聲啜泣着。
謝瀾曦生性溫柔,即使此時他還不能動彈,卻仍想伸手攬住她。他吃力的擡手,盡可能溫柔的撫摸着她光luo的脊背。一下又一下,溫暖的掌心燙貼着少女的肌膚,直到對方漸漸安靜下來。
就在他以為已經睡去的時候,她似在低低的夢呓:“你是誰?”
……
阿苒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菀蕪雪芝的功效果然神奇,僅僅過了一個晚上,謝瀾曦不僅體熱已經褪去,就連傷口的疼痛也減輕了許多。阿苒取下他臉上覆着的雪芝殘條,原本雪白的肉芝,已經枯萎成了深灰色,就像燃燒盡生命之後,只留下黑色的灰燼。他臉上的那道傷疤早已結痂,翻起來的肉顏色淡了許多,不再如昨夜那樣猙獰。
阿苒從玉匣裏僅剩的幾縷菀蕪雪芝中,挑了一條看起來還沒有完全風幹的肉芝,小心的敷在了謝瀾曦的臉上。玉匣對菀蕪雪芝的保存,并不比木匣好上多少,但總算會稍微新鮮一點。
經過了一ye的休養,謝瀾曦的精神明顯好了很多。他一直很安靜,等阿苒纏好繃布,才輕聲道:“多謝。”
阿苒有些不開心:“你總是這麽客氣,但是太客氣了,我不喜歡的。”
謝瀾曦有些歉意道:“對不住。”頓了頓,又道,“下次不會了。”
阿苒嘆了口氣,悶悶道:“不是你的錯……其實,是我自己不好,遷怒給你了。”說到這裏,她的眼眶忍不住又紅了。
謝瀾曦早已猜到了幾分真相,他心知阿黃與她相依為命多年,必然如親人一樣。若是因自己出了什麽三長兩短,這個叫阿苒的少女不知該有多傷心。
他生性溫柔,與阿苒相識不過一兩天,全是阿苒盡心盡力的付出。此時心中越發的內疚,無奈有心無力,什麽也無法替她做到。
只有一個聲音心底不斷的回響: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為什麽?
可他問不出口。
……
阿苒替他簡單洗漱一下,又将自己快速收拾好,這才去廚房準備兩人的早餐。她對廚藝實在沒什麽天分,翻來覆去就是這兩樣,梗米粥和梗米飯。秋天的時候倒是獵了不少獐子野兔山雞,自己吃不完,攢了一些腌成肉幹,又拿了大部分換了一些米面。唯獨蔬菜有些難辦,阿苒不通種植,野菜摘了不少,可光靠這些根本沒法過冬。當初在鎮上換了兩大筐白菜背回山上來,現在已經吃的差不多了。她有些發愁,抽個空必須要去鎮上一趟,家裏的庫存實在有些不足。
以前阿黃在時,趁着天氣好,還能去狩獵什麽的。
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好吧,還有一個躺在炕上不能動彈的小謝。
沉默的小謝,堅強的小謝,優雅的小謝,有時還會害羞的小謝,……即使斷腿毀容雙目失明,也會讓她情不自禁想要對他好的小謝。
她記得,夢中那人溫柔的對她說:“阿頑,我母親喜歡叫我阿頑。”
14 相處
更新時間2014-4-19 9:58:32 字數:2364
阿苒發了一會呆,窗外的風聲呼呼作響。
天氣越來越差了,才連續晴了兩日,緊接着又開始大風雪。這樣的天,那些惡人們恐怕也不敢來山上吧。
只是她也不能去尋阿黃了。
阿苒低着頭悶悶的将肉幹切碎,和洗好的梗米一起,慢慢用小火熬。肉幹事先用鹽腌過,喝起來就會有淡淡的鹹味。之前做幹糧時還剩兩個饅頭,雖然硬得都可以當板磚,但她也舍不得扔掉,只将它切成片,沾了點鹽,撒上些蔥末,過油炸成酥黃酥黃的。
謝瀾曦這兩天昏睡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加起來總共只喝了兩碗梗米粥,此時早已饑腸辘辘。虧得他自幼教養極好,竟然一絲一毫都未表現出來。阿苒喂了他兩口粥,又将饅頭片沾着米粥,泡軟了撕下一下片,仔細的喂給他。
謝瀾曦目不能視物,嘴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臉上微微有些暈紅。
阿苒倒沒察覺,只是見他臉有些紅,又擔心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還好,沒有繼續發熱。
阿苒有些疑惑,将碗放下,一面關切道:“你哪裏不舒服麽?”目光在少年身上緊裹的繃布上轉了一圈,“還是……傷口又痛了?”
謝瀾曦的衣服早已毀損,因要坐起來吃飯,阿苒到隔壁屋子裏尋了一件阿爹生前常穿的大襖。阿爹身材壯碩,謝瀾曦則纖細高挑。可即使如此,她的小謝披着這件綴滿補丁且一點也不合身的大襖,看起來卻像是披着世上最華麗的裘袍。
謝瀾曦搖了搖頭,沉默了一會,輕聲說:“你待我真好。”
阿苒呆滞了一會,這才失聲笑了起來:“你是我姑爺,我不待你好待誰好去?”
謝瀾曦忍不住問:“為什麽是我?”
阿苒理所當然道:“我阿爹說過,阿苒的姑爺,就是能讓阿苒發自內心想要待他好的人。”她重新拾起勺子,又撕了一片饅頭,泡好了一點一點喂給他,動作溫柔仔細,“我第一眼看到你時,你渾身是血,一個人躺在雪地裏。我讓阿黃別碰你,心裏想着沒準你還有救呢。你真該慶幸那天出門的時候阿黃已經吃飽了。”
謝瀾曦心中莫名的有些失落:“發自內心想要待他好……”他說不上哪裏不對,可偏偏又覺得哪裏都不對。
……
兩人用完飯,阿苒将屋子稍作收拾,又給謝瀾曦摸了摸腿骨,想了想,又去煎了一碗藥。趁着空當,她坐到炕邊,将昨日的事情從頭到尾告訴了謝瀾曦。
既然她決定要對謝瀾曦負責,就不可能對此事冷眼旁觀。謝瀾曦也應當知道發生了什麽,雙方心裏都有譜,才能想辦法共同渡過這個困境。
謝瀾曦聽得很仔細,幾乎每一個細節都要反複詢問。
阿苒也極有耐心,盡可能的回憶王于兩人的衣着、相貌、口音、甚至傷疤。她深知在這種時候,每一處都要盡可能的詳細,或許能讓謝瀾曦有所收獲。
阿爹以前教她狩獵時,首先讓她學的就是觀察。
觀察得越仔細,對獵物的習性越了解,設陷阱獵殺的可能才越高;反之,情勢不利的時候,越了解對方的人,才越有可能活下來,甚至成功反殺。
在聽到王于兩人自稱謝府門客,特地冒風雪前來搭救自己時,謝瀾曦忍不住問:“你是如何識破的?”
他是前天早上出門後,在官道上遭遇伏擊,身邊所有的仆從侍衛皆戰死。對方的設計環環相扣,根本不可能給任何人回謝家通風報信的機會。
謝瀾曦十四歲入朝為官,任的卻是六品長史[1],因父喪丁憂在家,除服後不久,機緣巧合下得了這本名冊。而他若想遞呈給皇帝,直接送往宮中是不行的,只能通過父親生前的好友大司馬陶溫轉交。謝為安雖然不成器,但好歹是謝家嫡子,堪稱京中書畫雙絕。陶溫能與他成為知己,必然與他有臭味相投之處。這姓陶的雖然官居一品,偏偏嗜畫如命,他得知自己京郊莊子上好容易得來的美人照水開得好,便立刻跟皇帝請了兩天病假,名為去莊上休養,實則是去看梅花。好在皇帝知道他二不是一天兩天了,眼下尚無戰事,幹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謝瀾曦當初便是打着“得了一副好畫,送與世伯品評”的旗號,往大司馬府投的帖子。這樣一來,他失蹤的消息,謝家最快也要到晚上才能得知。他在官道上遇刺,謝家不知詳情,就算要搜尋也要費上好大的功夫。若是被他留下的馬蹄印和血跡所迷惑,前往的也該是雲霞鎮,根本不可能第二日就能派人來雪山尋人。
阿苒冷冷哼了一聲,道:“那兩人蠢死了,說你失蹤了,謝夫人擔心得緊。哼!欺負我沒讀過書麽?謝夫人[2],不就是姓謝的人的妻子?小謝明明就沒娶妻,他們還硬要騙我。”
謝瀾曦:“……”
他完全忘記了阿苒是一個可以把相公當姑爺稱呼的奇葩。
王于兩人若是知道自己竟然誤打誤撞栽在這裏,只怕死了也要被氣活過來。
他沉默良久,有些小心的問:“那阿黃呢?你不生氣麽?”他其實想問的是,阿黃也算是因我而死,你不生我的氣麽?
阿苒怔了怔,眼圈紅了起來。但她很快又忍下去,淡淡道:“阿爹說過,生死有命,強求不得。過去的就只能讓它趕緊過去,這樣對它好,對我也好。反正阿黃的仇,我已經替它報了。阿爹陪着阿娘,阿黃陪着阿花,能和最親的人在一起,我又為什麽要生氣呢?”
她嘴上如此說着,手裏卻将饅頭片幾乎揉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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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魏晉時期的選官依照九品正中制,多為世家舉薦,造成了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局面。本文架空,借鑒了部分東晉時風,但經不起考據黨深究。
注[2]:夫人一詞始于漢朝,皇後以下皆稱為夫人,後又漸漸細分為美人、良人、八子等。曹魏時以夫人、貴嫔、貴人為三夫人。晉時沿襲魏制,皆以稱後妃,但也有例外,如東晉大書法家衛夫人。文中數次提到的謝夫人,實際應作謝為安之妻蕭氏或蕭夫人。但在本文設定中,夫人可以指後fei、命婦、甚至世家宗婦。只不過在稱世家宗婦時,需得妻冠夫姓,是以蕭氏在他人眼中,可稱為謝夫人。前文提及的王夫人亦同。阿苒沒受過這方面的教育,純屬亂用。
15 假象
更新時間2014-4-20 9:00:58 字數:2651
這之後又過了三天,天氣才真正的晴了。
那天,謝瀾曦在聽完阿苒的敘述後,沉思了片刻,道:“這樣的天,我覺得短期內他們應該不會再上山了。”
阿苒好奇問:“他們為什麽要追殺你?”
謝瀾曦斟酌了一會,盡量用她能理解的話說:“不久前,我手上拿到了一份名單。這份名單很重要,關系到許多人的性命。一旦這份名單送到了聖人手裏,有些人就會很不高興。所以他們要在這之前盡可能的除掉我,拿走這份名單。”
阿苒眨了眨眼道:“那你知道他們是誰麽?”
謝瀾曦苦笑道:“敵暗我明,何況陳郡謝氏看似百年風光,姻親遍地,實則樹敵……也不少,”他有些歉意的柔聲說:“對不起,連累你了。”
阿苒倒不客氣,直接道:“你當然連累我了。”不然阿黃也不會死。
謝瀾曦愣了一下,慢慢垂下頭,柔軟的長發順着臉頰滑落下來。她說的是事實,他應該自責的,但不知為什麽心中又有些委屈。猛然驚覺時,才發覺自己這樣這和以往完全不似。要知道,謝瀾曦八歲時就已經能做到毫不猶豫的将族弟的過錯扛在自己肩上,即使被責罵也不會覺得半點委屈。為什麽現在他對着阿苒反而做不到了?
卻聽少女認真道:“所以說,你以後要加倍對我好一些,連阿黃的份也一起,不然阿黃會生氣的。”
……
這兩天難得天氣好,阿苒将裏外被褥換了一遍,又把堆積的衣服洗了。忙活了一天,閑下來又在小院附近多做了幾個陷阱。
風雪剛停下來的那天,她一大早就去望雲崖,收斂了阿黃。阿黃被埋在雪堆裏。山崖上頭風又冷又急,雪化凍之後,老遠就能看到它以一個扭曲的姿勢蜷伏在一塊碩大的冰塊裏。将阿黃埋在阿爹邊上後,她下山去了趟鎮上采買一番,順便打探消息。
在菀蕪雪芝的作用下,謝瀾曦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但他小腿骨折,沒個把月還是下不了地。阿苒琢磨着給他好好補補,骨頭湯什麽的是必須的。阿爹曾反複告誡過她,不要輕易在外人面前露出真容。因此自小随着阿爹下山都謊稱面有惡瘡,只能用布巾遮住臉。開始雖然有些不快,久而久之,也漸漸習慣了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眼光。阿爹去後,她一個人狩獵技藝日漸成熟,開銷也少,這些年也攢下許多,看小謝的樣子吃得也不多,養他應該不成問題。她一路想着,不自覺便往鎮西的劉屠戶鋪子前走去。
誰知老遠就聽到劉屠戶憤怒的咆哮聲:“放屁!老子的肉,怎麽可能缺斤少兩?”這話一說出來,頓時自覺失言。
耐不住圍觀衆人一陣哄笑。
阿苒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劉屠戶她是知道的。為人生性豪爽,特別喜歡去茶館聽三國。有一次竟然為了聽說書忘記回去殺豬,被屠戶娘子氣沖沖的揪着耳朵從茶館拎了回去。那時候正說到劉關張桃園三結義[1],時間長了便多了一個诨號,喚作劉關張。
劉關張此時正恨恨的從一個小個子灰衣人手裏搶回一塊肉。
那個小個子灰衣人冷笑道:“劉狗三,你以為大家喊你劉關張你就頂天立地了?誰不知道你最喜歡短人家的秤了,稱十次偷着短兩三次。別人不說出來,那是看在你家娘子的臉上,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這番話說得又毒又刁,人群中頓時一陣哄笑。
更有幾人不怕死的尖聲笑道:“人家肉鋪西施是白叫的?肉鋪西施賣肉脯,偷着短兩三次算什麽,只要讓我摸摸,次次短我都認了。”
誰都知道屠戶娘子生得美貌,嫁給劉關張,人人都說是鮮花插牛糞了。劉關張對嬌qi疼愛入骨,就是給老婆端洗腳水也樂此不疲。且不說他平日裏并無什麽短斤少兩之處,就算是有,你罵他小人無恥他也未必會如此暴怒。只有屠戶娘子是他的死穴,一點就着,屢試不爽。只見劉關張又急又怒,滿臉紫漲的抓起案板上殺豬刀,照着那小個子灰衣人就要砍下去。
那灰衣人是鎮上有名的潑皮。他嘴上原本蓄着八字胡,偷雞摸狗欺軟怕硬之事沒少幹過。後來得罪了人,給人按着硬生生削掉了右臉上半片皮,結果右半邊那撇胡子再也長不出來了。這人也是個人才,不以為恥,反而拿這剩下的一撇胡子沾沾自喜,還給自己改了個名叫做胡一撇。
這胡一撇見劉關張拿了殺豬刀朝自己沖過來,立刻朝人群裏鑽去,一面扯開嗓子喊:“殺人啦,殺人啦。大過年的,劉關張要殺人啦!”
他這一竄,原本湊熱鬧的圍觀百姓頓時就哄散開來。
原本兩個在前面看熱鬧的大娘,左手抱着新扯一卷青布,右手拎着個盛滿雞蛋的籃子。她生怕被人群撞到,連忙退後數步,嘴裏還嘟囔着:“胡一撇找死麽?屠戶娘子不在,誰能拉的住劉關張?這下只怕真要出人命了。”
阿苒認得,這位大娘姓周,她家父子倆都在衙門裏當差。這位周嬸子仗着自己背後有人,一點小事都會鬧出大動靜來。
另一個跟着道:“就是,屠戶娘子昨日才和劉關張大吵一架,今天一早抱着孩子回娘家了。剛才我還跟我家那口子說,要不是快過年了,鋪子關不得,劉關張早就追去了。老婆跑了,劉關張心裏正不舒坦呢,這胡一撇就湊上去找打了。”
阿苒此時早已收了笑容,只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胡一撇是出了名的潑皮,消息靈通得緊,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上去挑事?屠戶娘子不在,沒人拉的住劉關張,萬一他怒急失手,倒黴的可是胡一撇自己。這種潑皮最是惜命乖覺的,又怎麽會如此不會看時機?
地點也很詭異。
快過年了,雲霞鎮上家家戶戶都要準備些肉餡包餃子。此時正好是肉鋪生意最忙的時候。劉關張的鋪子位于市集中心,一點風吹草動,就可以惹來層層圍觀,譬如現在。即使劉關張的殺豬刀都舉起來,攔歸攔,散歸散,不過是圈子再擴大一點,看熱鬧的還在繼續圍觀。
最不對勁的那些起哄的。
胡一撇是鎮上最大的破皮,那些起哄的十有八九和他是穿一個褲裆的。胡一撇還不敢把**屠戶娘子的話說得那麽明顯,顯然還是有所顧忌。那些煽風點火的,句句直指劉關張的死穴,生怕胡一撇死得不夠快,事兒鬧得不夠大似的。
看起來,倒像是有人在幕後刻意指使胡一撇尋釁滋事。
阿爹說過,迷惑敵人的本質就是要學會制造假象。譬如山狐貍,被擊中後會立刻全身癱軟倒地裝死,任你怎麽踢都不動。可等你稍有松懈,它一轉身就跑了。從混亂到靜止的裝死是一種假象,從靜止到混亂的攪混水也是一種假象。
如果裝死是為了逃走,那攪混水呢?
阿苒本能的察覺到了危險。
注[1]:《三國志》為西晉陳壽所著,但《三國演義》是元末明初羅貫中所著。桃園三結義的典故出自《三國演義》,《三國志》中并無此節。頂多一句三人“恩若兄弟”、劉關“義為君臣,恩猶父子”等。本文因架空,考據黨不可深究。
16 混亂
更新時間2014-4-21 9:35:10 字數:2524
這個鎮子上的人大多她都認得。雖然她下山的次數不多,可是記憶力遠超常人。雖然做不到過目不忘,但記個七七八八是不成問題的。所以當她看到人群中幾個陌生面孔在慢慢朝她這邊靠近時,阿苒立刻就反應過來了。
那王于二人既然能在小謝失蹤的第二日就追到山上,還能脫口道出她爹姓何,想必早已有人對此做過調查。只不過從他倆的反應來看,處于暗處的敵人對她父女信息的掌握并不全面。
王于死去已經好幾天了。這麽長時間沒有下山,他倆背後的人必定起疑。加上雲霞鎮一直等不到謝瀾曦,對方對雪山加大關注只怕也是遲早的事。
這一點,她早就和謝瀾曦想到了。
謝瀾曦看起來一點也不慌張,只是慢慢道:“別擔心,他們未必敢再來。”
的确,那王于兩人是被她用計分而擊之。一個最終被拖進熊洞,一個則留給了狼群。若是對方等到天好,派人上山搜尋,最多只能找到他倆的骸骨。深山裏的事本來就沒人說得準。誰能猜到他們究竟是尋人時不小心踏足了熊洞,還是被人用計策引過去的呢?
只不過從眼下的情況看,對方明顯懷疑到了她身上,或者說锲而不舍的想要從她身上探尋謝瀾曦的下落。
鎮上的人都知道,她是唯一敢在這種大雪天裏獨居在深山的人。被盯上也是很正常的,不然王于也不會盯着她問謝瀾曦。退一步說,即使對方知道她有本事輕易幹掉對方兩個人,還都是死相非常凄慘,只要她人在山上,在沒摸清她老巢在哪裏之前,諒他們也不敢在這種寒冬臘月的天裏繼續上山尋人。
阿苒仍然一臉興致勃勃湊熱鬧的模樣,似是絲毫沒有發覺對方的靠近。
王于這個例子,使得他倆背後之人沒有再輕舉妄動,沉住氣準備守株待兔。可惜這個法子有個缺陷,若是阿苒一直不下山,他們也沒辦法繼續等待,畢竟時間拖得越長,對他們越不利。但反過來考慮,若是到了開春之後,謝瀾曦被刺殺的風頭過去,對方另尋個名目大肆搜山,那時候她就被動了。
阿苒想了幾天,還是決定下山采購一趟,順便看看情況。
小謝與她說過,自己是謝家中嫡系一脈的嫡出獨子,未來極有可能繼承家業的。一旦失蹤,謝家必然會動用一切可能尋人。但也正因此,家族裏某些不願意他繼承家業的人,對謝瀾曦的失蹤高興還來不及,借機會名為相救,實則想除去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她對誰都不能輕易透露出他的行蹤。萬一是心懷不軌的人,他一死,她的利用價值就沒了,必然要被滅口的。
最壞的情況也就是自己被敵人抓到。
從伏擊謝瀾曦的層層圈套可以看出,對方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那種。只要小謝沒有被抓住,她就還有逃走的機會。畢竟在對方眼中,她和謝瀾曦就算相逢也不過認識幾天,不可能為他冒這麽大的險。不管用什麽手段,只要他們由着她帶路,進了深山去哪裏,還不是她說了算?
最重要的是,敵人即使懷疑,也沒有把握謝瀾曦一定會逃往深山,被她所救。小謝家裏不比尋常世家,能屹立百年不倒且依舊風光無限,自然有其過人之處,對方萬萬不會等閑視之。
眼看那幾人裝作若無其事越走越近,目光卻一直跟着她,阿苒心念電轉,立刻就有了主意。敵人寧可花功夫攪混水,暗中派人來抓她,也沒有直接動用官衙力量,顯然并不想把事情鬧大。不想鬧大有兩種可能,第一是心有餘力不足;第二,他們不敢。
到了這個地步,掉頭跑是絕對不可能的。一旦脫離人群,對方不會再遮掩,沒準還沒跑出鎮子就會被逮住。阿苒想也不想,立刻往邊上那還在看笑話的周嬸子身邊走去,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
那周嬸子察覺到有人靠近,回頭看了一下,只一眼就認出了阿苒。
她還記得那女孩子小時候被父親帶到鎮子上,何獵戶與人交易時,她就在邊上安安靜靜的看着。因她臉上一直蒙着面巾,鎮上的頑童都十分好奇。有一次趁着何獵戶進了店裏,她獨自站在店門外等候時,那群小家夥們故意聚衆推搡,想扯下小姑娘臉上的布,看看她生得什麽模樣。卻不料面巾之下,竟然是滿布惡瘡的臉。那些頑童受了驚吓,便給她取了各種各樣的綽號,諸如惡鬼女,紅面怪之類的。再之後,這個叫阿苒的小姑娘下山的次數更少了。直到何獵戶去世後,阿苒才不得不獨自下山換些衣食日用。
要知道當初推搡欺負她的頑童中,帶頭的就是自己的獨生子。為了這個,她明知理虧還是犟着脖子搶先破口大罵,為把她男人從衙門裏叫出來撐腰,就差沒滿地撒潑打滾。
只是沒想到何獵戶居然和衙門裏的老爺也認識,連她男人都不敢得罪他。那個軟蛋當着衆人的面揍了她家小子一頓,還逼着她道歉,鬧得她好大一個沒臉。這回她再見到阿苒,不堪往事又給勾上來了。她心中憤恨,偏偏她男人再三告誡過,讓她母子倆少惹何家父女,否則回去一頓板子。
周嬸子瞥了一眼阿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扭過頭去,重重的哼了一聲:“別看了,這裏晦氣的很,我們走。”誰知話音未落,自己就被人狠狠撞在背上。周嬸子體格粗壯笨重,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人直接撲倒在地上,手上的布匹與籃子裏的雞蛋都散落了一地,碎裂的蛋黃蛋白把她新買的青布糊得慘不忍睹。
早在阿苒往她身邊走去時,跟着她的那幾人互相遞了一個眼色,也不緊不慢的跟了過來。少女似是沒有發覺,仍然一副湊熱鬧的表情,眼裏晶晶亮的,似乎等着看笑話。可就在對方的手幾乎要抓住她的時候,少女的身形微微一錯,從周嬸子身側繞了過去。她以身相遮,速度極快的取了一枚雞蛋往後激射出去。所有動作幾乎就在一瞬間完成,輕巧敏捷得不可思議,根本就沒人察覺到。
周嬸子吃了這麽一個大虧,哪裏還能忍得住?她滿腔的怒火頓時湧上心頭,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來,直接撲上去将那人死死扭住,扯開嗓子叫道:“不長眼睛的東西,居然撞到你奶奶身上!知道我兒是誰麽?”那人也是又驚又怒,他根本就不可能會撞上人,哪裏知道自己的膝蓋忽然被人打中,一個收勢不及,竟然真的就撞了上去。眼見被這個母大蟲纏住,而那個阿苒早已鑽進人群不見蹤影,心中不免又煩又亂,伸手就要将她狠狠推開。周嬸子從來就不是個肯吃虧的人,一看他居然撞了自己還敢耍橫,頓時雙眉倒豎,撲上去和他厮打起來,扯着嗓子尖叫道:“好淫賊,撞了人還敢占你奶奶的便宜!”這邊淫賊一出,頓時熱鬧萬分,連劉關張都舉着殺豬刀愣了半晌。緊接着就看到周嬸子的兒子帶頭,一群衙役兇神惡煞的朝這邊奔來。劉關張下意識的縮了縮頭,将殺豬刀藏在了背後,轉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面往自己家肉鋪走去。只見一個蒙着面巾的獵裝少女,笑眯眯的從攤位下面鑽了出來,聲音清脆:“劉大叔,來稱三斤五花,再勻些大骨給我呗。”
17 淚痣
更新時間2014-4-22 9:20:26 字數:2717
阿苒回到山上時,天色已經很晚了。那些人雖然在鎮子上沒有捉住她,卻一直暗暗尾随她上山。她裝作不知道,一路哼着歌,繞到小葫蘆的地盤上。大概是老王殘留下來的屍骸讓對方認了出來,又或者是天色實在太晚山裏的地形複雜,阿苒沒費什麽功夫就輕而易舉的甩掉了他們。
這種雪天并不會持續太久,她得想辦法早點幫小謝治好傷,然後将他送走。
阿苒避開自己設下的陷阱,繞過小院的正門,從滿是荊棘的籬笆牆一側的小洞裏鑽了進去。她沒有急着去見謝瀾曦,而是先去廚房将買回來米肉糕點之類的吃食放好。仔細洗了手,燒上水,把包子饅頭放在蒸屜裏熱上,這才慢慢走向自己的屋子。
才一進門,就看到黑暗中少年半靠在炕上閉目養神的側影。
風姿秀逸,恬靜美好。
早在她推門之前,謝瀾曦就察覺到她了。他等了她一天,身上又冷又餓。可等到她進門,他卻只覺得自己胸口怦怦直跳。他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心中有些奇怪又有些緊張,但更多的還是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歡喜。
阿苒有些疲憊,她走到桌邊,将蠟燭點燃,随口道:“我回來了。”
謝瀾曦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失禮,可他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只能幹巴巴的點了點頭:“嗯。”
少女眨了眨眼,道:“我買了不少肉和骨頭,給你熬點骨頭湯養養身子。”頓了頓,又歪着頭道,“還有幾件衣裳并棉布,等有空了給你裁了做衣裳,衣裳的尺寸是我估摸着的,不知道合身不合身。不管怎麽說,先這麽着吧,總不能讓你一直光着身子穿我爹的皮襖啊。”
謝瀾曦臉上暈紅,在燭光中真是如珠如玉。他臉上的傷疤在經過連續幾天的治療後,已經結痂并脫落了,只剩下淺淺的一道粉紅。阿苒心中有些可惜,她手裏的菀蕪雪芝已經用完了。好在謝瀾曦并非疤痕體質,再養一段時間,或許能完全去除也說不定。
阿苒忽然起了壞心,她蹑手蹑腳的湊近炕邊,慢慢俯身靠近少年。兩人鼻尖幾乎相觸,對方的呼吸近可撲面。謝瀾曦敏銳的察覺到少女的靠近,他有些害羞,又有些不知所措,即使雙目不可視物,卻還是忍不住将臉微微偏了過去。
只聽少女笑道:“原來你臉皮這麽薄。”
謝瀾曦心中有些羞惱,卻仍然強作鎮定。他本想問她外面天冷不冷,風大不大,路上好不好走,這一路是否順利,可有人為難她……他等了她一整天,攢了一肚子的話。偏偏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只化作輕輕的一聲嘆息:“阿苒。”
阿苒不再逗他,脫了外面的皮襖挂了起來,又将靴子換下,随便踩了一雙鞋,有些疲憊的在炕頭坐下,尾音微翹的笑道:“怎麽了?”
謝瀾曦立刻感到身邊微陷,一個柔軟的身子靠了上來。他臉上一熱,這些日子在阿苒的照顧下,他的身體好了許多。雖然還不能自己下炕,但已經能摸索着炕沿坐起來了。阿苒每天都幫他擦身換藥,扶他如廁,幫他捏腿腳活血脈,晚上還和他一起縮在被子裏說山間趣事。
剛開始時,謝瀾曦還有些尴尬,但日子久了,不知不覺心裏竟然生起了依賴之情。因着天氣的原因,阿苒并不能時時出門。可只要她在身邊,他便覺得十分安心。有的時候,他居然會情不自禁的想着,若是風雪一直這樣大,阿苒會不會一直陪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