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的小人。
禦史魏連服一心想刷聲望,吳王稱病死活不回京早已讓皇帝不快,眼見其他禦史尚未出頭,便想率先上折向吳王發難。倒是魏老夫人頗有眼力見,勸道:“世家彼此相互牽制,此時難得同仇敵忾,你看連聖人都不作聲,你一個小小的禦史參合個什麽勁?再說,那淮山郡主可是在太後膝下教養的,說是公主也不為過。這麽沒名沒分的死了,太後心裏還不知怎麽想呢。”
魏禦史細細一想,頓時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吳王則臉面都幹脆不要了,直接開啓群嘲:“我唯一的妹子死了我還不能報複?哪裏比得上你們這群口是心非的僞君子?謝瀾曦一輩子不娶,子嗣就只能從謝氏宗族裏過繼,到時候得了便宜的是誰?你們這群孫子,別給臉不要臉!禦史臺都沒發話,你們上蹿下跳什麽勁!”
須知這是個人人皆以臉面大過天的年代,就連皇帝本人,再怎麽惡心吳王,臉面上還得挂着笑。吳王自己不要臉,不等于別人也不要。他這麽一說,原本或許還有些小心思的謝家人,只好被逼表決心以示清白了,一個一個滾到在皇帝腳下以袖遮臉嚎啕大哭,要辭官的辭官,要撞柱的撞柱。
皇帝心中也很郁悶。
淮山郡主是吳王唯一的嫡親妹子,捏在太後手裏教養,多好的一枚棋子啊,誰知莫名其妙就這麽死了。如果非要找個遷怒的,那就只有謝瀾曦了。難不成皇帝還能怪自己不準奏?還能對吳王說都是你活該?
不涉及朝堂鬥争,皇帝或許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心中暗爽的看着世家門閥和吳王死磕。可現在世家都鬧到禦前要辭官撞柱了,這是想威脅皇帝嗎?
皇帝冷笑着,派人傳話給兩邊:“你們都差不多點,別做的太過了,阿頑的婚事,朕由着他,他自己願意的,誰都勉強不了。”
這話說起來好聽,要知道皇帝特意發話,允許自擇所愛,對于世家子弟來說,是多麽的難能可貴;可話裏的另一層意思,如果謝瀾曦找不到所愛,願意一輩子打光棍,你們誰也別想攔着。
一句話卻有兩層解讀,吳王和世家都覺得舒坦了。
帝王之術,在于制衡。
皇帝對大放厥詞的吳王一點也沒有追究的意思,反而還将淮山生前常用的一些衣物首飾,千裏快馬送往西北,以示寬慰。
為臣之道,則在于審時度勢。
其實大家都明白,吳王拿謝瀾曦出氣的事,皇帝算是默許了,謝家也只能生受着。要争的不過就是個态度。世家求的是皇帝的敬重與安撫,典型的要實惠但臉面也得過得去。
謝瀾曦越受委屈,皇帝對謝氏一門的态度就越好,謝家子弟的前程也便越好。就算謝斓曦真的被刺殺了,陳郡謝氏這樣一個百年世家也不會立刻倒下。須知,謝家缺的從來就不是人才。
……
如今,謝瀾曦年已十九,除服之後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成親。
王家三娘早已許人,孩子都一歲多。王家四娘将将及笄,淮山既然已死,按着王家的家世,也沒有人能給她添堵。
他還記得那天母親指尖的梅花,鮮豔恍如滴血。
謝瀾曦沉思了一會,淡淡說:“那就照着母親的意思辦吧。”
世事風雲詭谲,人生變幻無常。
就在他辭別母親,提仆備馬準備出門後,時隔一年,謝瀾曦再次遭遇暗殺。
只是這一次,比以往的暗殺來得更加猛烈。一環套這一環的布局,謝家下仆與侍衛全被殺死,自己負傷縱馬,只身逃離。直到一條岔路,謝瀾曦蹒跚下馬,對馬臀上刺了一劍,那匹馬吃痛受驚,一路鮮血淋漓的往前面的雲霞鎮狂奔。而他自己則選了另一條通向荒山野林的小道。
對方顯然已經算計好了他,對他逃離的方向也了若指掌。如果他貪生逃亡市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等待他的必然是巨大的陷阱。而在這種風雪天,任誰也不會想逃往深山,就算對方發覺了,暴雪封山也難以搜尋。
謝瀾曦重傷之下,只想躲到殺手尋不到的地方。而滿山大雪,他又冷又痛,一時不查,腳下踩空,整個人從山上滾落。小腿骨折,後腦撞擊山石,雙目也因此再不能視物。謝瀾曦原以為必死無疑,誰知自己的一線生機竟然系在了那個叫阿苒的少女身上。
這就是所謂的置之死地而後生麽?
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這是他自幼的教養。
救命之恩,須得以身相許。這是她篤定的信條。
那個叫阿苒的少女說她不嫌棄他,他也別嫌棄她。
一個毀容失明斷腿的謝瀾曦,還能嫌棄誰呢?
王家四娘……應該不會願意嫁給他。
親事還未來得及定下,現在母親或許已經收到了他遇刺失蹤的消息。
王謝聯姻,兩度斷開,可見是上天注定的。
只是為什麽,我會那麽不甘心呢?
謝瀾曦默默的想着,好看的手掌緊握成拳。
06 菀蕪雪芝(上)
更新時間2014-4-11 8:30:56 字數:2391
阿苒背着草簍一路往望天崖走去。昨夜一夜風雪,今早雪倒是停了,只是風還大着。阿苒低頭摸了摸阿黃的腦袋,黑狗身上的毛落了一層雪,摸起來濕濕冷冷的。阿黃在主人柔軟的手掌中蹭了蹭,低吠了兩聲。一人一犬小心翼翼的穿過樹林。
其實,阿苒對去望天崖尋菀蕪雪芝也是有些猶豫的。
當初她娘就是為了給阿爹尋找菀蕪雪芝治傷,一不小心失足落下懸崖,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每當阿爹說起時,那麽一個被熊瞎子拍中也不吭聲的漢子,總會聲音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阿苒經常想,阿爹可是真心疼愛阿娘的,要是她的姑爺也能這樣就好了。
阿爹從來不許她單獨來這,只是更嚴格的訓練她的狩獵技巧。
阿爹常說的一句話是,功夫練得好了,自然就不會受傷。不會受傷,就用不着來這麽危險的地方尋找菀蕪雪芝。
阿苒自幼就和尋常人不一樣,不僅耳目、嗅觸、彈跳、奔跑、負重都遠超常人,就是負傷了後自愈的能力也比一般人強。阿爹把她保護得很好,阿苒久居山上,也沒有見過幾個尋常小孩,是以到現在都認為別人和自己一個樣。
望天崖對她來說,真心不算什麽難題,只要膽大心細,運氣好的話,今天就能找到菀蕪雪芝;若是運氣不好,小謝就只能毀容一輩子了。她倒是沒什麽,就怕他會難受。想到這裏,阿苒深吸一口氣,繼續前行。
望天崖本是這連綿群山中最具特征的懸崖,筆直的峭壁,遇上好天氣時,崖上可觀雲海,故而始名曰望雲崖。若是在山下往上望,遠遠就可見此崖,猶如仙人一指般聳入雲端。當地百姓實在分不清到底天即是雲,還是雲上有天,便将望雲崖漸漸喊成望天崖。
阿苒家所在的地方,并非望天崖所在的山頭。望天崖離山下雲霞鎮最近,來山中狩獵的獵戶多了,漸漸就踩出一條小道。當初謝瀾曦逃亡時,為求穩妥,不往山路明顯的地方奔走,只能在樹林裏穿行,陰錯陽差之下,竟來到了阿苒家所在的山頭。
這對謝瀾曦來說,真乃世事無常;而在阿苒看來,則是姻緣天定。
……
往望天崖方向的山路并不好走,尤其是昨夜一場大雪,有些地方積雪化去,石頭上都結了一層冰。阿苒足足跌了三個跟頭,連阿黃都摔了兩跤。原先只需要一個時辰的路,這一人一犬足足走了兩個多時辰。阿苒又累又餓,摸了摸阿黃的腦袋,從懷裏掏出一點碎幹糧,就着雪水吞了下去。
望天崖上風比山裏頭大得多。賊老天變化莫測,阿苒不敢再輕視自然的力量。好容易到了望天崖,她将竹簍放下,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繩索,選了一顆結實粗壯的樹木,将繩子足足繞了七八圈,頂端打了兩個死結,緊緊系好;另一端綁在自己腰間,一面叮囑阿黃守好,自己則慢慢貼着懸崖往下爬去。
崖上頭冷風有如刀割,少女臉上的肌膚瞬間就凍得通紅。
阿苒小心翼翼的一塊一塊摸着石頭往下爬去。菀蕪雪芝長在峭壁狹縫裏頭,呈七星狀,色澤晶瑩如雪,只在邊緣勾勒一層淡淡的粉紫。雪芝背面呈深黑色,根部多有毒刺。看起來柔弱無害,一不小心就會被紮中,一旦毒素入血液,人會瞬間麻痹,直接從峭壁上掉落。這雪芝獨産于望天崖上,吸收天地靈氣,藥用價值極高,外敷去疤,內服療傷,只是生長極為緩慢,幾年才能得一枚。采摘時,還得小心避開根部,免得傷了根本,下次便長得不好了。
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菀蕪雪芝。
阿爹曾說過,他與阿娘的相識就是因為這菀蕪雪芝。他和阿娘的緣分,始于菀蕪,也終于菀蕪。阿娘發現的菀蕪雪芝,就應該讓它陪伴着阿娘一直沉寂下去。
自阿娘死後,阿爹曾獨自在望天崖上呆了三天三夜,回來的時候滿眼血絲,手腳全是鮮血。他一口氣将那一年崖上的雪芝毀了個稀爛。直到阿苒軟軟的說了一句:“阿爹別哭了,阿娘看見了會心疼的。”
阿爹頹然坐倒在地,一言不發。
阿苒低頭看着一地的菀蕪雪芝殘瓣,撿起一枚摸了摸,只是默默的走到阿爹身邊坐下,将頭靠在阿爹懷裏,一面拍着爹爹的背,就像小時候阿爹哄她入睡那樣,一聲一聲的拍着,一面軟軟的唱着:“小貓兒,小狗兒,一路追,一路跑,阿爹阿爹快睡覺,睡着了阿娘就來了。”
現在,輪到她為她的姑爺摘尋菀蕪雪芝了。
要是她掉下去,小謝會擔心麽?
……
阿苒一遍一遍的沿着峭壁摸索,直到摸到一片軟軟的肉芝。她心中大喜,這菀蕪雪芝藏在冰雪中,光靠肉眼極難分辨,只能靠手感去識別。當年她爹将菀蕪雪芝損毀不少,這一次能找到已是萬幸。
阿苒将雪芝小心的割下來,放在背上的草簍裏。去掉肉芝後,剩下的根莖呈黑紫色,外面覆着一層淩然的毒刺。阿苒見好就收,正要往上爬去,忽然聽見頂上傳來一陣狗吠聲。
那是阿黃在示警。
在這種大雪天裏,熊瞎子輕易不出門。雪狼倒是勤快,可人家更喜歡夜間狩獵。如果是老虎,空氣中卻沒有獨屬于老虎的腥氣……随着冬季的深入,山上的活物屈指可數,阿黃怎麽會突然示警?
只怕是有人來了。
此時阿苒距離崖頂還有兩丈多。以她的聽力,很容易發覺阿黃的對敵呲牙時,喉管裏經常會發出的低沉呼嚕聲。
阿苒略微一沉吟,來的人可能不好對付。。。
忽然腰身上纏着的繩子微微一動,阿黃的低吠猛然斷絕。阿苒心念電轉,反手就将繩索割斷,整個人如同一只巨大的壁虎,牢牢貼在懸崖壁上。只見那繩子猛地一抖,在空中舞出一道弧線,竟然被人用大力提溜了上去。
阿苒背上的草簍沒有蓋子,如果她還挂在繩子上,這一拉扯立刻就會讓她重心不穩。最壞的情況就是她在毫無防備大驚之下手腳松開,整個人重心颠倒,懸淩空懸起,背上草簍裏所盛之物,恐怕一個不剩都得落入懸崖中。
在這大雪天裏,一根粗壯的繩索繞樹數圈,另一端筆直的垂落崖下。旁邊還有黑犬守候,是人都知道崖下有人,繩索則是其保命的關鍵。如果是有經驗的村民,絕不會在這種時候,不打招呼就直接動手提繩子。而不懂事的孩童更沒有能力在惡劣天氣下上山玩耍。
最重要的一點是阿黃。
能讓一頭經驗豐富的成年獵犬瞬間失聲,對方的心狠手辣可見一斑。
她的阿黃,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阿苒的眼眶不自覺紅了起來,眼看眼淚就要落下來,她忽然猛地将頭仰起,死死的咬住嘴唇。阿爹曾經對她說過,越是在危險的時候,就必須越發的冷靜。大喜大悲,都容易讓人失控。雙方對陣,誰能先擾亂對方的視線,迷惑對方的心緒,誰就更有機會勝出。
07 菀蕪雪芝(中)
更新時間2014-4-12 9:07:48 字數:2684
阿苒深吸一口氣,将臉緊緊貼住崖壁,耳朵被冰渣子刺激得都快沒了知覺,卻不妨礙她聽到崖上的對話。
只聽一人聲音似是有些遠,聽起來頗有些尖細:“倒是聰明,居然割斷了繩子。反應如此之快,果然不似尋常獵戶。”
阿苒的眼瞳劇烈的收縮起來,來人明知這根繩子乃是保命索,還故意用力提起,卻只是輕描淡寫的用于試探對方。這種渾然不把人命當命的,阿苒從未見過。
另一人聲音壓得更低,顯得有些沙啞:“明明受了那麽重的傷,放着雲霞鎮不去求救,反而躲到深山老林裏,也不知他躲到哪兒了,想要找到他恐怕一時半會不容易。”
那尖細聲音低低道:“可是這鬼天氣他想活下去,我看也難。”
接着是一陣沉默。
阿苒心中一跳,哪裏會這麽巧?她剛撿到重傷的小謝,緊接着就有人要找個重傷之人。
就在阿苒納悶的時候,只聽那沙啞嗓音提高嗓門大聲笑道,“哎喲,這狗倒是忠心,看起來皮毛滑順,趁着天冷,不如剝了皮咱們哥兒倆拿來下酒。”
阿苒畢竟是個隐居深山的小姑娘,阿黃伴她長大,自從阿爹死後,阿黃就是她唯一的親人。她明知對方故意擾亂她心緒,卻還是忍不住哭喊起來:“你們這些壞人,我把草藥都給你們,別吃我家阿黃!”那聲音又嬌又嫩,聽起來就似個十四五歲的少女。
崖上兩人對視一眼,他們主子在路上連續設伏,本想将謝瀾曦一網打盡,沒想到還是給他跑掉了。雲霞鎮那邊守了一天一ye,至今還沒有消息。
早在任務下達之時,他們就知道謝瀾曦是必死的。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所謂暗殺,就是見不得光的,不好大張旗鼓抓捕謝瀾曦,只在謝瀾曦可能出現或者求救的地方設下埋伏。如果謝瀾曦躲起來,這搜尋可就麻煩了。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們越不利。謝瀾曦的失蹤迫使他們分出人手在大雪天裏搜索群山。
正所謂術業有專攻。
此次任務一共出動了二十人,傳訊,哨探,後勤……前期布局埋伏設計好,最後才由真正負責刺殺的死士上場。雖然雲霞鎮暫時毫無收獲,畢竟只過了一天,沒準謝瀾曦死在了半路上也未可知。所以為求穩妥,像雪山尋人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苦差事,自然就攤在了本事最差的這兩人身上。
據早先探子提供的消息,這深山裏猛禽走獸極多,極少人居住,僅有一對父女。父親是個獵戶,早幾年就去世了,只剩一個年幼的女孩兒。這兩人商量片刻,若是謝瀾曦運氣好,被人救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若謝瀾曦沒有遇上她,找個熟門熟路的來帶路也方便。
兩人商議一番,決定先從這小姑娘入手。因時間倉促,他們手裏關于這戶人家的情報極少,只知道自父親去後,那女孩兒很少下山,就算下了山也不怎麽露面,說是臉上生有惡瘡,不願與人相處。沒有相貌,沒有住處,這和直接在大山裏尋找謝瀾曦有什麽分別?
他兩人心下郁悶,生怕進山迷路,便選擇了标志性的望山崖作為初探目标。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竟在這裏碰見了阿苒。這雪地上只有一串腳印,大小形狀與謝瀾曦明顯不符。大雪天裏敢獨自攀岩懸崖,繩索邊僅留了一條黑犬看守,看來這姑娘年紀雖小,倒是膽子很大。
尖細嗓音的生性猥瑣好se,立刻就想到了謝瀾曦身上。人人都知謝瀾曦容貌秀麗無雙,見過他的少女無一不為之傾倒。這種天氣,如果不是為了救人,還真想不出別的理由可以讓一個姑娘家冒生命危險前來采藥。
他兩人畢竟經驗老道,阿苒一出聲,就被對方三下兩下估摸出了真相。
只聽那個沙啞的聲音故作吃驚道:“原來是個小姑娘!”
另一人立刻道:“老于,咱們是奉命出來尋公子,你幹什麽吓人家小姑娘?”他從崖上探出頭來,下面霧蒙蒙的也看不清楚。迎面的冷風刮得他臉難受,于是又縮回頭大聲道:“小姑娘,別害怕。我等不是壞人,乃是陳郡謝氏的門客。他姓于,我姓王。若不是情非得已,誰會大雪天到山上來?實在是我家公子被人追殺,失去蹤跡。謝夫人擔心得不得了,便派我們四處尋找。”
騙人!
這些惡人害了阿黃,還想去害小謝。
她哭聲漸歇,目光落到那枚僅剩根莖的菀蕪雪芝上,瞧着那猙獰的毒刺,阿苒心底忽然升起一個大膽的念頭。她咬了咬牙便伸手将腰間圍着的一條小皮裙解了下來,用牙齒咬住皮裙,将右手一圈一圈纏起來,雙腳尋了兩處小縫隙,牢牢的将身子卡主,完全憑借下shen力道穩住上身。一面用牙齒咬着刀柄,極為小心的切了一小節根莖,單手包好,丢進背後的草簍裏。
這看似簡單的一切做完,總共不過十數息的功夫,可她的背上早已大汗淋漓。
崖上那王姓人似乎斟酌了片刻,又補充一句道,“我家公子生得好看的緊,很好認的,不知道你見過沒有?”
阿苒仿佛沒聽懂,只是抽抽搭搭道:“那你們不吃阿黃了?”
這句話看似答非所問,對謝瀾曦毫不在意,但也沒否認。
崖上那兩人眼中一亮,心頭希冀更甚。
老王給同伴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溫和笑道:“老于逗你玩的,阿黃在這裏好好的,你上來就能看到它。”
阿苒将小刀收好,破涕為笑道:“真的麽?那你們把繩子放下來,拉我上去。”她一面抓緊時間,胡亂割了一點崖壁上生出的野草,扔進草簍裏。
老王望了一眼老于,後者點點頭。兩人将繩子重新遞了下來。阿苒順着繩子,小心翼翼的往上攀爬。她生怕對方突然發難,每一步都爬得極為小心,不敢把全身力道放在繩子上。
那兩人原本打定了主意,一旦人爬上來,就立刻将她抓住,就算她身手再靈活,也不過是個獵戶之女,能逃得出他倆的手心?
……
過了好一會,繃得筆直的繩子那頭,一個少女慢慢的爬了上來。
先是一雙凍得通紅的手,緊接着露出一頂簡樸的小氈帽。幾縷長發順着帽檐垂下,少女似是累極都快虛脫了,剛爬上崖頂,便低着頭劇烈喘息起來。
也是,這望天崖陡峭異常,以他兩人的功夫,只身攀岩都頗為吃力,何況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只是不知道她要采的到底是什麽?須知謝瀾曦受傷之重,絕非一般傷藥就能治好。而天下奇珍異草衆多,越是稀罕之物,越是難尋。望天崖地勢險要,得天獨厚,若是生長在此處,也并非不可能。
兩人搭檔已久,不約而同都将目光放在那少女身後的草簍上。
老于先按捺不住,問道:“這大冷天的,你到這裏采什麽藥?”
崖上的山風刮得少女的身子微微顫抖,她慢慢擡起頭,長長的劉海下,露出一雙盈盈若水的眼眸,目光迷惘而有些可憐,雪白的肌膚因寒冷的天氣泛着不自然的暈紅。盡管裘皮做襖,荊釵挽發,卻難掩這世間罕有的麗色。
饒是王于兩人見識多廣,此時也不由驚豔的盯着阿苒,好半晌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08 菀蕪雪芝(下)
更新時間2014-4-13 10:15:52 字數:2421
阿爹說過,在雙方力量懸殊的時候,示敵以弱,往往可以出奇制勝。
所以阿苒上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示弱。
她似是累極,胸口因喘息而上下起伏。纖長的脖子掩映在層層包裹的裘皮裏,反而引起無限遐思。她睜着那雙剪水秋瞳,四下裏望了一番,眼眶一紅,又哭起來了:“阿黃呢?你們把阿黃帶去哪裏了?”
王于二人這才如夢初醒。
老于狠狠瞪了同伴一眼,若不是他下手太快,直接将那條狗頭骨拗斷,也不至于為了讓小姑娘心中不産生芥蒂,害得他很廢了一番手腳才把屍體處理好。沒想到老王搶先道:“阿黃是你養的狗吧……”見少女神情可憐的微微點頭,便指着老于恨恨道,“都怪他,好幾天不吃肉,見了狗眼珠子都綠了!那嘴饞的,直接把你家的阿黃給吓走了。”
少女索性坐在地上不起來,一面哭道:“騙人!阿黃不是膽小鬼,才不會丢下阿苒不管!”
老王似是頗有些尴尬,但他很快又反應過來,故作驚喜尖聲道:“原來你叫阿苒啊。你爹是不是姓何?”
少女打了一個嗝,也不哭了,淚珠子挂在長長的眼睫毛上,呆呆的瞧着他道:“你怎麽知道我阿爹姓何?”
王于兩人對視一眼,這丫頭久居深山,性子果然單純,別人說什麽,就立刻上套了。醞釀了一會,老王眼眶似是有些泛紅,慢慢道:“十幾年前,王某被人陷害,幾乎身死。好容易逃到雲霞鎮,看了幾個大夫都說沒救了。多虧了你爹,拿了一樣珍貴至極的草藥,救了王某一條賤命。”
他估摸着這姑娘最多不過十四五歲,随口胡鄒了一番,諒她也不知道。本來是想用她來帶路尋人,若是小姑娘聽話,倒也用不着下狠手逼問,能先把謝瀾曦的事輕松解決最好了,反正事後都要将她滅口的。可現在看見阿苒竟是這等絕色,心中不免有些不舍,語氣也軟了幾分。
阿苒張大眼睛道:“你認得我阿爹?”
老王深情并茂道:“也不算認識。我那時一直在昏迷中,是醒過來後聽大夫說的。當時他們都說我沒救了,結果被何恩公看到了,多虧恩公高義,舍得把神藥拿出來,救了我一命。只不過當時他着急給女兒抓藥,救了我之後就走了。而我又忙着躲仇人,只敢偷偷摸摸的養傷。等後來我投入陳郡謝氏門下,好容易安頓下來,也曾想四處查訪恩人,卻得到了他仙去的消息,只知道留下一個女兒喚作阿苒。可憐我恩公,竟然連聲謝都來不及等到。”他說到動情處,還真擠出兩滴淚。
這一番話出口,老于就差擊節贊嘆了。這厮太能忽悠了,明明探子只帶回來一個姓,他居然能編出一段蕩氣回腸的救命之恩!任誰家的孩子聽到自己父親原來是這麽一個生性高潔之人,面對被阿爹救了一命的老王,都會漸漸卸下心防。
那個叫阿苒的小姑娘果然被騙到了。
她似是有些迷惘,喃喃道:“我怎麽沒聽阿爹提起過?”
老王立刻打蛇棍上,感嘆道:“何恩公果真名士!”
老于暗自撇了撇嘴:“其實根本就是他編的啊。”
老王見火候差不多了,正色道:“也虧得我二人出來尋找謝府公子,不然也不會在這裏遇上你。何恩公救命之恩,王某無以為報。若是阿苒姑娘有什麽所需,盡管告訴我,王某自當傾盡全力。”
阿苒低下頭,半晌,才小聲問道:“阿黃真的跑掉了?”
老王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該表現得誠懇點,于是愧疚道:“對不住,其實我們剛來這裏,被阿黃吓了一跳。其實是你于大叔下手狠了點,将阿黃打跑了。若是惹得你不高興,我代他向你賠罪。等阿黃回來了,你讓它怎麽咬我都行。”
他這話裏暗示了兩點,第一,他們雖然下手不輕,但也是出于自衛。再忠心的獵狗,面對生死關頭,還是可能退縮的。第二,阿黃還活着。
人都是這樣,就算明知對方死定了,還是願意相信其實他還活着的謊言。更何況只是捏斷頭骨,地上也沒有留下任何血跡,而且老于處理屍體痕跡的技藝娴熟,他自問圓得天衣無縫,那少女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她的阿黃早已死去。
阿苒似是不信,把手指放在口中呼嘯了兩聲,周遭一點動靜都沒有,只好頹然道:“看來它真是跑遠了。”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冰雪,似是有些氣惱,又有些開心。
老王趁機問道:“阿苒姑娘,不知道你是否見過我家公子,他姓謝,雙名斓曦,丹鳳眼,個子大概這麽高,臉上可能有這麽長一道劍傷……”
阿苒想了想,點頭道:“我應該是見過。”
王于兩人對視一眼,均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喜。
只聽少女嬌軟的嗓音慢慢道:“昨天我在林子裏遇到了一個人,受了很重的傷,一直昏迷不醒。我不知道他是誰,他傷得太重了,我一個人也沒法将他搬回家,只好把他拖到附近的山洞裏,先死馬當活馬醫。”她望了望天,嘆了口氣道,“這天氣大夫都不願上山,我也只能過來碰碰運氣,本想采點藥給他治傷,沒想到你們也來了。”
阿苒揉了揉肩膀,調整了一下姿勢,将草簍背好道:“你們跟着我吧,他就在前面山頭的洞裏躺着呢,我早上出來時還特意給他擋了一塊石頭,萬一給老虎發現了,他可就慘了。”
少女一面将纏在樹上的繩索收好,動作極為自然,口裏還嘟哝着,“也不知道菀蕪雪芝能不能救活他。”她聲音雖然小,卻不防礙王于這兩個練家子能聽到。
菀蕪雪芝!
兩人心頭均是一跳。菀蕪雪芝乃是極其罕有的療傷聖物,在大內秘藥中也算是較為頂尖的存在,因其難以保存,一般采摘下來都被研制成粉末直接入藥。
他兩人竟不知,這傳說中的菀蕪雪芝原來是生長在這裏。
老王一面口中稱謝,一面用熾熱的眼光盯着少女背後的草簍。老于差點按捺不住,直接想上去将草簍扯下來,卻被老王按住了。
是了,等找到了謝瀾曦,還愁什麽菀蕪雪芝?老王這色中餓鬼,都能在阿苒面前裝成翩翩君子,他為什麽不能忍忍?
那老王一路上使出渾身功夫把阿苒哄到破涕為笑,還答應送她一頭小雪狐。
“這麽軟軟的一團,毛茸茸的,渾身雪白,一雙紅寶石似的眼睛,可漂亮了。京中的貴女們都搶着要的,阿苒若是喜歡,将來我也送你一只。”
阿苒聽得悠然神往,軟軟道:“真的?你可不許騙我。”少女雙眸閃閃發亮,仿佛黑夜裏的明珠一般動人。
09 陷阱(上)
更新時間2014-4-14 11:05:33 字數:2470
老王骨頭都酥了三斤,若不是老于看不下去咳嗽了一聲,他的手都要摸上少女的肩頭。
反正人跑不掉,事成之後,你想怎麽擺弄她就怎麽擺弄,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找到姓謝的再說!
兩人隔空一陣眼神交流,老王點了點頭,斬釘截鐵道:“自然是真的!當初何恩公給我療傷的草藥,據大夫說,是和天山雪蓮一樣的稀罕物,幾百年才得一株,精貴得很。白狐和它比起來,根本作不得數的。”
少女撲哧一笑,回頭瞧着他,認真道:“哪有天山雪蓮那麽精貴?聽他們瞎說!其實菀蕪雪芝很小的,幾年才出一枚,只不過不好找,長得也少。”她笑得一派天真爛漫,玉蔥似的手指指着自己背上的草簍道,“這就是特意給你家公子去采的,算是他命大,給我采到了一枚。”頓了頓,又有些發愁道,“這東西最大的毛病就是離了根後不好保存。阿爹說過,要是怕傷了它的藥性,最好用可以保溫隔濕的毛皮包裹一下。不過用之前得先看看顏色,如果顏色變深了,藥性就走光了。”
王于兩人目光不自覺往她背上的草簍裏飄去。他二人身高遠比她來的高,就這麽低頭一眼,就能看到裏面用包成一團的小皮裙。
阿苒的眼裏亮晶晶的,只是抿着嘴笑。
菀蕪雪芝所謂的不易保存,是指肉芝離根後會很容易風幹,稍有碰觸則輕易碎裂,因此世間流傳的菀蕪雪芝大多以粉末狀存儲。她選擇用編得密實而柔軟的草簍來承載,裏面還特意墊了一層灰貂軟皮,就是為了盡量不傷害肉芝。
真正的菀蕪雪芝在被她反手扔進草簍時,是面朝下的,也就是深黑色的那一面朝上。而她的小皮裙乃是雪狼皮所制,輕薄柔韌,雖然包裹了毒刺,卻不會傷到肉芝本身。再者,雪狼皮色澤偏白,相襯之下,肉芝反而不容易被發現。加上她之前的刻意誘導,這兩個從未見過菀蕪雪芝的人,很快就上當了。
阿爹說過,以弱勝強,首先在于要學會迷惑敵人。而裝作被敵人迷惑,其實就是迷惑敵人的最好方式。
阿苒唇角帶笑,越發顯得面若桃花。
這兩人再怎麽裝,眼中的貪婪就像餓極了的狼,根本掩飾不掉。
……
晌午早已過去,此時太陽終于破出雲層,隔着樹枝縫隙,落在被落雪染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