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班的時候偶遇以前的朋友,她還是一如既往的青春靓麗,再次見到我的時候,她臉上充滿了驚訝。
“真是想象不到,你居然願意做這種事情?”
“沒辦法,我閑不下來。”我只是對她笑笑,再無當日碰見時緊緊相擁的沖動。
“當個服務員真是太浪費你這副模樣了,你應該聰明一點啊,比如說回你的老本行。”
我的老本行?我只能嗤之以鼻,我再也買不起那些漂亮的裙子了,再也不能化着精致的妝容站在鎂光燈下去擺各種可愛的姿勢了,以前會發自內心地喜歡去讨攝影師們歡心,現在看來只是一種極其諷刺的虛榮感,把自己的照片發到全國各地的雜志上又能怎樣?到頭來別人還是不會記住你,也不會真的有人會奔過來耐心地了解你關心你。一切,只是一場浮而不實的過雨雲煙而已。
我也終于能體會到叔叔和媽媽的辛苦了,朝九晚五的工作讓我有點吃不消,甚至有幾次走路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要暈倒在路邊,還好最終我能夠将這副疲倦的身體勉強拖回家。
叔叔和媽媽總是很晚才回家,這天回家時屋子裏一片漆黑,只有一束光在客廳裏來回閃動,是他在修燈泡,看見我回來之後,便把手電筒扔給我,“你回來的正好,幫我舉着。”
我很配合地舉着手電筒。
“會不會舉啊?不要老是照老子的眼睛啊,你這麽照着老子怎麽修啊?”
我換了一個姿勢。
“你怎麽這麽笨啊?舉個手電筒都不會,都說了不要照老子眼睛!”
我不知道我該怎樣才能不照到他的眼睛。
“真是笨死了,什麽事情都做不好!”他還在不厭其煩地罵着我,我也越來越感到壓抑,我覺得他是在故意的,心情不好就想拿我來撒氣。
“你到梯子上來給我舉着。”他指了指梯子另外一邊,示意讓我爬上來。
我只好硬着頭皮爬上去,還好周圍一片漆黑,讓我看不見高度,可就是不知道高度,我竟開始有點害怕。
“你抖什麽?好好舉着。”他絲毫不知道憐香惜玉是什麽,在他看來我就是個笨到什麽都不會做的人。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不要和他計較,我只能這麽勸說自己,否則另一種情緒就會湧上來,是一種傷心而不是氣憤,這也是我最害怕出現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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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麽時候軟弱到這種程度了?
他只是輕輕地轉了轉燈管,整個房間就亮了,而他就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因為突然的強光而緊閉雙眼,嘴裏還在咒罵着,“媽的,老子眼睛要瞎了!”
很滑稽的一幕,他像個孩子一般捂着自己的眼睛,半天睜開眼睛甩了甩額前的劉海,“怎麽樣?你哥哥我厲害吧?”
他總是這麽愛表現自己,連修個燈泡也是,後來他覺得晨練很無聊,非要拉着我一起,他的借口是:你這副小胳膊小腿,不鍛煉鍛煉,遇到壞人都跑不掉了。後來他又補了一句,不要緊,遇到壞人我一定幫你把他們打趴下,讓你見識見識你哥哥我的真功夫。盡管只是一句玩笑話,但也足以在我心裏掀起萬丈波瀾,于是,我只好又要花很長的時間來說服自己,不要亂想,千萬不要亂想。
他其實是沒有什麽功夫的,只是力氣大,他就是這麽愛顯擺,這一點算是缺點吧?于是,在很長的時間內,我都在堅定地認為這是個虛榮心很強的人,以此壓抑住我內心扭曲的感情。
整個暑假他都是在吃喝玩樂中度過的,錢花光了就窩在家裏打游戲,游戲打膩了就尋其他的樂子,總之他的生活比我豐富多了,我完全不用擔心他會因為無聊而找上我。
他最終還是找上了我,原因不在于他,是叔叔,他老家的親戚有人去世了,叔叔因為工作脫不開身,就讓他回老家去慰問慰問,他在城裏混久了,自然是不願意再回農村去,一來是交通不便,二來是很無聊,那裏都沒有什麽朋友。
叔叔很無奈,一連好幾天都在說他不懂事怎麽怎麽樣,後來他被說煩了,直接當着我們的面發飙了,“一有事就要讓我去做,她怎麽什麽事情都不用做啊?”
“小峰,她是妹妹,你要照顧她。”
“我照顧她也是相對的好不好,她什麽時候照顧過我了?”
“你一個男生,還要女生照顧,好不好意思啊你?”
“我就好意思了,反正我臉皮厚,我就要把話說開了,我就見不得什麽也不幹的千金大小姐。”
後來是怎麽收場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這句話說完之後,我有點受傷,我并不是什麽事都不做的千金大小姐,以前或許是,但是現在我無時不刻都在努力着,不曾懈怠過。
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看我,我也算是明白了,原來他一直都看不慣我,盡管有那麽幾次我們真的是很要好,盡管有那麽幾次我對他的想法真的是很瘋狂,而更令我備受煎熬的是我一點也不氣憤,而是傷心,情緒竟低落到了極點。
最終我和他去了他的老家,地方的确很偏僻,我們轉了幾次車,到最後還要走一段很長的路,這大概是我這十五年來走得最長的路程了,我們一路無語,到老家的時候快天黑了,村子周圍都被一種哀傷的音樂給包裹住了,聽得我手心直冒冷汗,我也是在這個時候才見識到農村是什麽樣子的。
“跟着我,不要跑丢了。”他一路上最多的話就是這種命令。
估計我已經成為了他的拖油瓶吧,所以這幾天我都不想出門,免得他因為找不到我而煩惱不堪。他很快便和老家這邊的孩子打得火熱,而且他總是可以在玩的方面技高一籌,因此獲得的稱贊自然是不在話下,尤其是在打籃球方面,因為身高優勢,把臨近的初中生們都打得落花流水,對此我并沒有多大的感覺,他只是在顯擺自己而已,這只是他醜陋的虛榮心在作怪而已。
最後一天,他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湖邊,沒說什麽就要脫衣服。
“你幹什麽?”我不得不警惕。
“幹嘛這麽嚴肅?”他停住脫衣服的動作,有點不解,“我主要是覺得這幾天冷落你了,現在要補償你啊,你等着,我下去抓兩條魚給你。”
“我不要,”我很快拒絕了他,“不要下水,不安全的。”
“哈,你居然會擔心我?”他顯然有點驚喜,這預料不到的驚喜表情居然讓我有點心慌,瞬間感覺有點無所适從。
他完全不顧我的勸說,一會兒就脫得只剩下內褲了,邁着長腿一個猛子紮進了水裏,水花四濺之後便是一片平靜,我不知道抓魚是要怎樣抓,姑且認為要游到水底去找魚吧。等了許久都不見水裏有什麽動靜,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正常人閉氣的時間也不會有那麽久,我開始有點着急,害怕他不會從水裏出來,害怕他是不是被淹死了,更害怕會再也見不到他了。越是想就越是害怕,越是害怕就越是坐立不安,我開始變得躁動不安,開始四處張望,最後竟朝着眼前的大湖呼喊他的名字。
“鄒峰!”
“鄒峰!”
“鄒峰——”
我幾乎是要哭了,他不會真的淹死了吧?此時此刻,我心裏只有一種強烈的想法,就是要趕快找到他,趕快找到他……
于是,不會水性的我毫無形象地在淺灘邊跑來跑去,冰冷的湖水要涼到心底了,水沒到膝蓋的時候我就不敢再往下,我害怕,猶豫不前,就像我那扭曲的感情,明明想知道結果,但就是因為害怕而猶豫不前。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哭的,哭得很厲害的時候平靜的湖面突然一陣水花,他手裏抓着一條魚,臉上還帶着一米午後的陽光,“你怎麽哭了?”
我只好騙他說因為看見一條蛇而害怕得哭了,他只是很看不起我,“真沒用。”
我承認自己是很沒用,從頭到尾都沒用,即使換了一個新的環境也始終只想躲在原來陰暗的角落裏。是的,因為這個人,我徹底迷失了,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幹什麽,我更不知道自己以後要怎麽面對他。
而就在今天,我也徹底承認了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盡管我對他來說毫不起眼,但我依舊願意把他置于自己心底最重要的地位。
開學的時候是媽媽送我們一起去的,只是報了個名,領了一堆書,我們就跑到各自班上去了,中午的時候,他居然破天荒地主動來找我一起吃飯。
“我們班的同學都說你很漂亮,”他說話的時候帶着一點點得意,“還有幾個男生說要追你。”
我很讨厭他這個樣子,我的漂亮好像和他無關吧?他得意個什麽而且他為什麽要對我說這種話?
我厭惡男生,特別是與自己不熟悉的男生,特別是輕而易舉就會說出喜歡我的那些男生。沒有理解,他們在乎的只是我這副皮囊而已,沒有理解,他們只是想玩玩而已,而我,極其厭惡這種行為,想到那個男人的負心,我就覺得似乎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罪不可恕,他們所說的愛所說的喜歡,只是女人一時美麗的臉蛋和美好的身材而已,他們對女人根本就沒有真正的愛。
但是,他是個例外,因為他的一切都暴露在我的眼皮底下,我所看見的他是個徹徹底底的,真真實實的存在,他的缺點,他的優點,他的粗俗,他的細膩,他的陽光,他的暴躁……我想,這種毒我已經上瘾了,一旦沉淪,必将要萬劫不複。
我不止一次幻想過去撫摸他麥色的肌膚,親吻他薄薄的下唇,靠在他的肩膀上聞着從他衣服裏散發出來的皂香,或者躲進他的懷裏貪婪他的體溫,然後在親密無間的接觸時對他說“我喜歡你”。
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想有人來扇自己一耳光,而且要狠狠地扇,力氣要多大就要有多大,最好是由他親自來。
這頓飯吃得我很不好受,盡管他只是在開玩笑,我還是控制不住要不安一陣子,是不是有那麽一天,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将我送走,然後祝我幸福?
我無法想象有那麽一天。他把我送到班門口的時候,做了一個調皮的再見動作,轉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看着來來往往的人,我心裏突然産生了一種可怕的想法:要是真的有那麽一天,我就會去死。
我就是這樣極端的一個人,一旦産生了這種想法将會無法逆轉,我想,這就是早熟對于我的懲罰吧,不能像一個正常的孩子那樣快快樂樂,也不能像一個高中生那樣思想單純。簡單的生活對于我來說,永遠都是一種奢侈。
與以前的生活徹底撇清之後,我一直都在弄清楚自己真正的所想所要,時間之長對于我來說最大的變化就是,我會慢慢改掉以前那些固執的想法。似乎我那個朋友說的對,我本不應該這樣,我本應該活躍在鎂光燈下,于是沉默了一年之後,我決定重新去找回以前那個自信的自己。
還好收拾東西的時候我留了一兩件漂亮的衣服,那是我用自己以前拍平面攢下的錢買的,穿上去俨然像海報上的美少女。
在海選的時候我竟開始有點緊張,要是以前,我絕對有自信用自己的舞蹈征服評委們,可能是太久沒有在衆人面前表演了吧,糟糕的表演,糟糕的動作,勉強的笑容,出了海選現場之後我快速地竄回家裏,脫掉這一身浮誇的衣服,再也沒有勇氣穿上去了,我想,自信對于我來說,再也不可能出現了。
轉眼間,學校的運動會就要開始了,為了湊人數,我義務地參加了學校的啦啦隊,因而有很多空餘的時間來訓練啦啦操。而每一次來到田徑場,我都會不由自主地去尋找那抹身影。我承認,我拼盡全力加入這個隊伍的主要目标就是想能夠多看他幾眼。
他總是在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地練習短跑,完了之後會奔到體育老師那邊看時間,期間會和幾個體育生一起打鬧,眼神從來沒有投向我這裏。這也正常,就算他知道我在這裏也不會主動來找我的。
“嘿!你的嘴可真緊,我到現在才知道你是學校拉拉隊的!”終于有一天他在女生堆裏發現了我。
“只是配合老師。”我總是要在與他對話的時候控制自己的心跳,這是白天,況且周圍還有那麽多人,我絕對不可以臉紅,絕對不可以。
“好吧,那我比賽的時候你可要為我加油,最好是領着這一大幫子美女。”
我只是笑笑,我哪有那麽大的能耐能發的動這麽多人,可是真的到他比賽的那一天,那些美女就真的一個不落在跑到賽道的兩邊賣力地為他加油,一場運動會下來,只要是他參加的項目,不是第一名就是破了紀錄,人氣高得不得了。
自此以後,圍在他身邊的女生越來越多了,可以看得出來,他的虛榮心也在日益膨脹。
我最最害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他果然早戀了,毫無征兆的情況下,他就與那個女孩手牽着手出現在我眼前,那個女孩長得很清純,是衆多男孩子心目中夢中情人的那種。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笑起來的,我想,當時的笑容應該是假的要死的那種吧,“哦,恭喜你。”
“你妹妹好像不高興。”那個女孩有點擔心。
“別理她,她就是這種性格。”
忘記了,他是個體育特長生,早戀什麽的絲毫不會影響到他的成績,他大可放心地花盡心思去哄那個女生開心,其實根本就不用哄,他早已成為學校的話題人物,只要出了教室,就有一大堆女生跟在後面要給他拍照。當然這些都是聽過來的八卦,我不會為他感到高興,更多的只有克制。我能做的只有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不要去想太多,我和他始終是不同的人。
之後回家與他碰面的機會越來越少了,他每天都會在學校和那個女孩家之間奔跑地很殷勤,時常會帶着那個女孩去不同的地方約會,而我,就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裏,對着無數數字與符號,逼着自己做完一套又一套枯燥無味的試卷。有時,會突然被掉落在試卷上的淚水給驚吓到。
大概我快要成為神經病了吧,不對,我俨然已經成為了一個名符其實的神經病,總是會莫名其妙地想着要怎麽解脫自己,甚至哭過無數遍之後還要跑到這座城市的盡頭大聲哭喊,完全無視行人奇怪的眼光,也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幹什麽。
乘着末班車,霓虹燈流光溢彩地從窗縫間毫不留情地刺在我的臉上,我知道此時此刻這張臉上的淚痕到底是有多厚,眼睛到底是有多紅,而我卻要在這漫長的四十多分鐘裏,狠狠地壓下一些莫名其妙的眼淚,擦淨臉上的淚痕,再平複紊亂的心情,帶着一臉輕松的笑容回去面對那個日日夜夜讓我痛苦不堪的人。
“你今天晚上幹什麽去了?”一回到家他就關心起我來了,但是我寧願他不要這個樣子。
“沒幹什麽。”
“你是不是最近碰到了不開心的事情啊?”他開始向我靠近,很用心地準備聆聽我的訴說。
“沒有。”
“我總覺得你最近不高興,老是見不到你。”他來到了我的床邊,帶着滿臉不理解的疑惑。
“我累了,我想睡覺了。”
“哦。”他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我這兩句話逼得吞進了肚子裏。
“你不睡覺麽?”
“你不是膽子小麽?我陪着你啊,爸媽不在家,我得照顧你。”
難以想象他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以前我只當他是在開玩笑,但是現在,他是認真的,他或許是覺得我是真的可憐吧,或許是覺得他最近因為談戀愛冷落了我吧,亦或許是他真的長大了,明白了“照顧”這兩個字是什麽含義,但不管是因為什麽,都會使我更加難受,無關他照顧我的出發點,只是我看着他就會難受。
“我想去爸媽房間裏睡。”我起身,沒有一絲商量,只想快點離開他。
他也跟了過來,“你不怕麽?”
“怕,但是怕又有什麽用?”
“那就和我一起睡啊。”
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會更害怕和他一起睡,無數個夜晚,我總是心驚膽戰地擔心自己會不會某一天突然夢游對他做出一些很不齒的事情,還好我沒有夢游的前例。我只能在每個夜晚把自己的睡眠質量降到最低,盡量讓自己清醒一點,長期如此,不知不覺中已經疲倦不堪了。
“我又不會吃了你,”他堵在門口,笑嘻嘻的樣子很想讓人親近,“況且你長得這麽漂亮,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诶。”
不容我回答,他便把我按在床邊,催促着讓我趕緊睡覺,然後心滿意足地給我蓋上被子,坐在床邊好久,直到他認為我睡着了之後才回到自己的床上睡覺。我睡不着,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睜着眼睛的。我受不了他對我這麽好,如果可以,我寧願他能像剛見面時百般地挑我毛病嫌棄我一無是處,那樣起碼我可以繼續壓抑住內心的欲望,而現在,只是一句話,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外殼敲得支離破碎。
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個盡頭?
我只有試着慢慢去接納那個女孩,其實她很優秀,比我優秀多了,是個溫柔的女生,她的心思很細,總是在他打完籃球賽的第一時間用香噴噴的紙巾擦淨他額頭的熱汗和送上一杯清涼的冷飲,然後完全不在乎他身上的汗臭味,無所顧忌地和他躲在校園的某一角落裏甜蜜約會。
他快樂就好,和那個女孩在一起他很快樂。每當我試着往好的方向想時,各種矛盾的心情都會從四面八方洶湧地夾擊過來,壓得我無法呼吸,似乎下一秒就要窒息致死。
我也只能這樣了,我已經堅持到自己的極限了。我應該試着放下一些東西,慢慢地放下,我願意花時間,一年也好,兩年也好,即使是十年我也認,我自己設下的牢籠,只能由我自己來打開。
只是,我窮盡一生的精力,也找不到這把鑰匙。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