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中午放學,狄初走在路上一直埋着頭。
祁淩手揣包裏,一邊打車,一邊不停地瞄着前面那人:“哎,我說,小初初……”
“你他媽再初!”
“不初不初,你不爽你說出來,你別冷暴力成不?”
狄初沒擡頭:“得,你等着,馬上讓你熱起來。”
“我操,你他媽埋着頭跟烏龜似的。”祁淩看到又一個空車被人攔下,心裏也開始不爽,“要不我裝作丢一百塊在地上給你撿,讓您開心開心?”
狄初沒答話,最後把目光鎖定在垃圾桶邊的半塊板磚上。他快步走過去,撿起來拿在手上掂量掂量,嗯,稱手。
狄初回頭:“來,老子讓你好像冬天的一把火!”
我操!
祁淩猛地一驚,撒腿狂奔:“我他媽不是說你,能動口的事兒你動手幹什麽!老子報警了啊!”
“報你媽個鋼管舞!”狄初追上去就是一腳!
“我日,”祁淩靈活閃身,“那你當管,我來跳啊!”
狄初掄起手中的板磚毫不留情地往甩過去:“管你爹的黃花大褲衩!”
說時遲那時快,祁淩一個側身,板磚擦着他太陽穴嗖地飛了出去。驚得一身冷汗淋漓,祁淩愣在原地,舌頭跟繳了八十個結:“我日,來真的?!”
狄初不言不語,掄起拳頭朝祁淩的小腹上砸去。祁淩臉色微變,沒了剛才吊兒郎當的模樣,利落收起自己大開的門戶,擡手将狄初的拳頭截在半空。
腳步一錯,祁淩勾手鎖住狄初的肩膀:“沒必要吧,他媽這麽個事兒你要跟我在街上打一架?”
狄初沒說話,擡頭後仰,後腦勺狠狠砸向祁淩的面門。祁淩憑借十多公分的身高優勢輕松躲開,還沒來得及下一步反應,狄初勾腿纏住對方的小腿,狠狠用力一錯,順勢擡起未被鉗制住的手肘砸向祁淩的胸膛。
“操他媽的,”祁淩只感覺胸口一聲悶響,口腔裏霎時間染上淡淡的血腥味,沒想到狄初玩真的,還這麽狠。
當即神色一凜,得,你他媽今天要打,老子陪你打!
祁淩好不容易站穩,立馬提膝撞上狄初的後腿彎。狄初一個踉跄,媽的,這一下小腿有點酸。
“操。”狄初罵了一句,回身毫不猶豫地撲上去。
兩人本是點到為止地發洩心中的不快,不料打到現在兩人都有點紅眼的意思,不把對方打趴下,這事兒他媽還真就完不了。
“哎哎,你們別打了別打了!”
打得面紅耳赤的兩人完全忘了他們身後還跟着祁遲。
祁遲見形勢不妙,越來越多的人駐足觀望,還有人貌似在拿手機拍。
“要打你倆回家打成嗎?關起門在客廳打,我給你們當裁判!”祁遲沖上去把兩只瘋狗拉開,下句話還沒說出口,猛然覺得自己脖子一緊。
“我日……”祁遲目瞪口呆地看着揪在他衣領上的兩只手。
“回家他媽的就揍你!”
“信不信老子現在揍你!”
狄初和祁淩怒發沖冠,管你他媽愛誰誰,誰現在沖槍口上來,誰就倒了八輩子血黴!
祁遲扯嗓子帶着哭腔,在大街上怒吼:“你他媽,我他媽,我—不—活—了—啊!!”
沒想到祁遲這一吼,狄初和祁淩忽然松了手。
祁遲一愣。
狄初拍拍手,從包裏摸出煙,遞給祁淩一根:“舒暢多了,你下手夠狠。”
“操,沒你狠,”祁淩接過煙點上,“那磚頭再準點,這根煙老子是別想抽了。”
“回家。”
“老子都餓成喪屍了。”
祁遲僵在原地,下意識地憑空摸了摸自己碎成粉末的玻璃心。
日,這下連粉末都在空中飄散了。
祁遲掏出手機,給羅智發了個消息
—傻逼,幫老子打聽打聽墓地多少錢一平。
狄初進門的時候,依舊是下意識閉了閉眼,這紅豔豔的門,看着就煩。
甚至還有點心悸。
心悸個屁,這是被祁遲的畫風吓得心肌梗塞。
“哥,我們點外賣吧……”祁遲這句話說得相當沒底氣,畢竟狄初就站在他面前。
祁淩很想說好,上次那菜的味道簡直在他腦子裏豎起了裏程碑,從來沒吃過那麽難吃的東西。
跟那一比,屎都……算了,還是菜好些。
狄初看了他們一眼,忽地笑起來:“在家吃。”
僅僅三個字。
令祁淩和祁遲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媽的,又要玩命了。
“那啥,”祁淩走到沙發邊坐下,“學習了一上午,這麽累你休息休息。”
“說什麽呢,”狄初依然在笑,笑得瘆人,“我們不睡了一早上嗎,現在精力充沛。”
精力充沛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玩兒我們的命啊操。
“我覺得吧……”祁遲剛開口。
“你,過來百度。”狄初不再跟他們廢話,轉身朝廚房走去,走之前還不忘威脅地用手點了點祁遲。
祁遲莫名想哭:“哥……”
祁淩沒由來地樂了,狄初這人就是別扭。
媽的火氣還沒消,無非是想換個方式折磨人。
“得,打你的游戲去,”祁淩站起來,把煙戳滅往廚房走。“度娘就交給我。”
狄初剛好把菜從冰箱裏拿出來擺在流理臺上,挨着挨着清洗後裝在空盤裏等着切。
祁淩伫在門口想,看這架勢像個大廚,做出來的東西跟生化武器似的。
端一桌菜出來,能把喪屍吃得懷疑人生。
“怎麽是你。”狄初用餘光瞄到祁淩的身影。
祁淩聳肩,大搖大擺地走到他身邊:“別折磨祁遲了,再這麽下去他得神經衰弱不可。”
“嘁,”狄初冷笑,“你說這句話的時候良心真不會痛。”
祁淩點點頭,語氣欠操:“巧了,我就沒那東西。”
“哦。”狄初沒理他,把菜板放好,“你想吃什麽。”
“我還有得選?”祁淩指了指洗好的菜,“你他媽別逗我。”
“我就随口一說。”狄初笑笑,“那你切菜吧。”
祁淩想說我他媽前十幾年就沒碰過菜刀,水果都不削,從來只吃現成的人,你讓我切菜?
祁淩擡頭看了看狄初的臉色,沉默地低下頭。
得,誰臉色更難看,誰老大。
不就切個菜?老子怕過誰!
祁遲經過廚房的時候,側頭往裏面瞥了一眼,吓得沒把手機從窗戶扔出去。
此時廚房內的畫風相當詭異。
祁淩站在案板前,右手拿刀,左手拿菜,切得一板一眼。
每一刀下去,“哐!”,這跟切仇人似的。
祁遲把自己幻想成祁淩手下的蔬菜,打了個寒顫,摸摸脖子。
視線移向盤子裏,卧槽?那是土豆絲?
誰家裏的土豆絲有鋼管那麽粗?
再看看狄初,一臉冷靜地站在旁邊劃着手機,神色嚴肅念念有詞。
“用清水将切好的土豆絲泡去澱粉……放油……放土豆絲……兩分鐘……”
祁遲已經連嘆息的力氣都沒了,這他媽哪裏是在做飯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在搞學術研究,還是一個不對立馬就能摔鍋幹架那種。
“卧槽!”
正沉浸在念步驟裏的狄初被祁淩一聲慘叫給喚回了魂兒。
操,故意叫這麽慘給誰演。
狄初不耐煩地擡頭:“能不能別叫得跟被強暴一樣,什麽毛病……”
祁淩裝作可憐兮兮地把手舉到狄初面前,一股鮮紅的血水順着祁淩的手指往下流。
傷口挺深的,那血看着吓人。
一時間,狄初都分不清祁淩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疼。
至少,操,看起來真他媽的疼。
“你……”狄出剛想損他,忽然覺得心口有些悶。
想說什麽來着……好大一灘血……怎麽這麽多血……
不,不對,祁淩就割破了手指而已,哪會有那麽多血……這龜兒子又欠操了……胸口怎麽這麽悶。
狄初站在那裏,拿着手機有一瞬間失去力氣。怎麽後背突然冒冷汗,四肢厥冷……
祁淩原本剛要揚起的壞笑驀地僵在臉上,狄初眼神不對,臉色有些蒼白,定定地看着祁淩的手指,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操,狄初你怎麽了?”祁淩沒來得及擦手,想上去扶他。
狄初突然一陣惡心,猛然推開祁淩,踉跄幾步趴在水槽邊,一陣幹嘔。
什麽都沒吐出來。
好多血……怎麽那麽多血……是誰在叫,四周是誰在尖叫!
是誰是誰是誰!叫你媽啊叫!
狄初耳邊似有萬人在一同驚叫着,男聲女聲,高聲低聲。混着血跡,眼前發黑。
“操。狄初!狄初!”祁淩從後面攬住他的腰,“你他媽怎麽回事,你說句話!”
狄初咬牙,慌忙伸手打開水龍頭,要冷靜……要冷靜……水,冷水沖一下。
結果一股熱流從頭頂倒灌而下,同他體內升騰而起的寒意在頭上兵刃相見。狄初下意識抖了一下,眼前恢複了點清明。
意識在慢慢回轉,血……好大一灘血……逐漸變成祁淩那張二五缺一樣的臉。
“我日,你再這樣老子打120了!”祁淩見狄初眼中的神智漸漸彙聚起來,像是清醒了些。
“打你媽個鋼管舞……”狄初挺直後背,左手撐着頭搖了搖。
祁淩一哂,這人他媽的……無奈道:“哎哎,你要對鋼管舞的成見這麽大,咱們不跳了成不?”
狄初像是終于找回了思緒,伸手關上水龍頭,胸悶還在,惡心感好多了。
“不好意思啊。”狄初沒頭沒尾地說了句。
祁淩沒回過味兒,往窗外看了看,太陽沒變成綠色,這狄初怎麽還就不正常了。
“腦子壞了?”祁淩說,“你在這兒跟我不好意思個毛線啊,又不是我一副要死的樣子。”
“哦。”狄初面色平靜,看不出他在想什麽。眼神一直盯着水龍頭,祁淩覺得水龍頭快直起來了。
“我回房間休息會兒,你們點外賣吧。”狄初用挂在牆上的帕子擦擦手,轉身出了廚房,“我的免了。”
祁淩站在原地,抿抿唇,沒答話。
祁遲從房間出來的時候,祁淩正坐在沙發上用紙巾按住傷口。
祁淩盯着手指出神,其實也沒多疼,他當時就想逗着狄初玩,沒想到對方反應那麽大。
“哥!哥!”
祁遲叫了好幾聲,祁淩才從思緒裏游出來。
“跟你說了,別擱這兒喊冤。”祁淩有點不耐煩。
祁遲好奇地指了指廚房:“爸爺不做飯了?”
“操,什麽爸爺。”
“就我給他的尊稱,上輩子爸爸加這輩子爺爺。”
祁淩明顯心不在焉:“哦。”
又說:“你自己出去吃。”
祁遲感覺這氣氛不對,兩人鬧矛盾了?不可能,兩大爺都是行動派,不幹一架是別想消停的。
可他看了看自己親哥的臉色,想起在大街上的那一幕,自動把話咽了回去。
這年頭,禍從口出,長點兒心吧操。
祁遲回房間把自己書包拿上,正準備出。
祁淩忽然叫住了他:“祁遲。”
“怎麽了哥。”
“書包放下,把門洗幹淨。”
“什麽?!”
祁遲站在門口宛如五雷轟頂,他哥又抽什麽風!祁遲打開門,看看不知已經刷了幾層顏料的防盜門,惡從膽邊生。
謀殺親哥犯法吧,操!一命抵一命老子都要弄死他!
但當祁遲對上祁淩的眼睛時,祁遲慫逼地笑了笑:“……哥……會遲到的……”
“管你,反正你去了學校也沒學。”
“卧槽!我成績不差!”祁遲怒。
“嗯,”祁淩點點頭,“不差也好不到哪兒去,洗門。”
“哥……”
“一……”
祁遲悲憤地放下書包,從廁所裏拿起抹布,提起一桶水,欲哭無淚地蹲在了自家防盜門邊。
“小白菜啊……地裏黃啊……兩三歲啊……”
祁淩在屋裏還不忘叮囑:“你他媽把紅色顏料給我清理幹淨了!”
祁遲摸出手機,正要給羅智發消息,看到有一條未讀。
羅智:墓地市場價1.3萬往上走,有點貴,遲哥,要不你投江算了。
祁遲:滾!
狄初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酷暑八月,房間裏沒開空調,很快捂出了一身汗,但他沒動。
蜷縮在床上,一米八的個子像是蜷成了一只受驚的刺猬。
熱點好。
熱比冷好。
剛剛在廚房裏彌漫四肢令人窒息的冷,使狄初沒由來地一陣恐慌。
在慌什麽呢。
明明什麽都不記得了。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知道。
狄初想讓自己睡着,可是睡不着。
當一個人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時候,有兩件相對安全的事值得去做:一,睡覺。二,睡覺。
可是沒人來告訴狄初,睡不着又怎麽辦。
那麽一大灘血是從哪兒來的……根本沒有血啊……狄初你他媽是腦子抽成麻花了還是抽成油條了操。
別想了,拜托你別想了。
狄初。
狄初。
昏昏沉沉,不知是熱地頭昏,還是胸悶,還是午後困意襲來。
狄初不知是陷入昏迷還是睡了過去。
此時祁遲已經洗好門上學去了。
祁淩坐在客廳裏,想了想還是撥通了缺心眼的號碼。
“喂,老大。”祁淩說,“下午的課,請個假。”
“什麽?!”缺心眼的聲音在那頭突然拔高,跟突如其來喜當爹似的。“哦喲,這八月也沒下紅雨啊,你個兔崽子居然還學會請假了!”
“嘁,”祁淩笑笑,“我他媽在你心裏就這麽不堪啊操,老大,紮心!”
“你紮肺我都不管你,說吧,什麽事兒,”缺心眼笑着罵了句,心情是相當的好。
祁淩學會請假了,這他媽不是萬年來頭一遭是什麽?
簡直是當了幾百年瞎子的老天爺終于舍得把眼珠子找回來了。
“不是我請假,幫狄初請。”祁淩忍不住打破了缺心眼的幻覺,“我都直接逃課的。”
“你他媽,”缺心眼明顯語調都變了,祁淩甚至能感覺到公文包裏那把明晃晃的菜刀,“狄初請假?他怎麽不自己聯系我?”
“情況複雜,”祁淩瞟了眼狄初緊閉的房門,“不知道怎麽跟你解釋,反正幫他請假就得了。”
缺心眼沉默了會兒:“得吧,請就請。不過按照你風格,應該是直接讓他逃啊,請個屁的假。”
“我在您眼裏真這麽混賬?!”
“比這還混賬。”缺心眼肯定道。
“行,您說得都對!”祁淩一時無語,不過他也沒精力反思自己,“狄初畢竟是個好學生嘛,不幫他請假我良心不安。”
“祁淩,”缺心眼在電話那頭笑笑,“趕緊的,你去醫院挂個號。”
祁淩翹翹嘴角,挂了電話。
下午2:00整。
狄初不出門,祁淩怕這人有個什麽好歹。一時間也不知自己該幹些什麽。
什麽事兒啊。
祁淩想,撩個人還撩出問題了。
操。
半響,祁淩打開手機,上百度把狄初的反應輸入搜索框內。
很快,一排排清晰的藍紅混搭的字體進入他的視線。
“暈血的症狀如下……”
日,祁淩看了會兒,還真是暈血。
祁淩想笑,狄初還暈血啊。
哈哈哈哈哈!
可他媽讓我逮着你的把柄了!傻逼!
哈哈哈哈哈!
祁淩也不知自己內心在高興什麽,好像越了解狄初一點,他就越得意的樣子。
越是摸索到狄初暗藏在心河之下的那些石頭,他就越滿足的樣子。
祁淩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傻樂,狄初在房間內水深火熱。
汗水已經濕透了後背。
感覺眉毛上,睫毛上,臉頰上,也全是汗水。
狄初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記不清片段是什麽。
狄初。
狄初。
狄初。
“咚、咚、咚。”
是誰在呼喊他,又是誰在敲擊着什麽。
狄初在夢中走着,忽然腳下一空。
強烈的失重感讓他猛地從一片混沌中清醒過來。
雙眼睜開,意識還有點模糊,耳邊的呼喚聲倒是清晰了,敲擊的聲音越來越大。
“狄初!狄初!沒事兒吧!”
哦。是祁淩在喊。
狄初從床上坐起來,惡心的感覺沒了,胸也不悶了,他按亮手機。
下午4:15。
又逃了一下午啊。真好,現在逃課也沒人管。
沒有班主任來電,看來缺心眼不知道。
狄初慢騰騰地爬起來,走過去開門。
祁淩這架勢跟他媽拆房子似的,大錘80,小錘30。
砸門砸地心煩。
“吵什麽吵,你媽什麽事啊。”狄初打開門,擡頭看向祁淩。恢複了正常的語調和模樣。
記得自己以前從不暈血啊。
狄初抽空想。
“你……”
祁淩敲門的手僵在半空中,睜大眼睛把狄初上下打量好幾遍,“我操,你他媽是在房間裏健身啊?”
“沒,剛從你家窗戶外順着水管子爬下去又爬上來。”狄初說,“練手藝,把你的眼珠子收收。”
“哦。20樓啊,牛逼。”
祁淩愣了一下,看着狄初濕透的衣服和滿頭的汗水,突然覺得今天這事好像沒那麽簡單。
兩人沉默着站了會兒,就在狄初快要不耐煩地想關上房門時。
祁淩忽然說:“既然精神這麽好,走!帶你去個地兒。”
“你不上課?”
“你都在逃課,我好意思去上?”
“哦。”
狄初看着他,沒由來的心裏一陣輕松。
走吧,跟着祁淩去。
反正呆在房間裏也無濟于事。
“等我,我換個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