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祁淩回到家的時候,祁遲正坐在沙發上打游戲。
“今天這麽早?”祁淩把外賣往桌上一放,“你是不是最後一節晚自習沒去?”
祁遲頭也不擡:“兄弟,咱倆別烏鴉笑豬黑,自己……唉唉!哥!我錯了錯了!還我還我。”
祁淩站在沙發後面,順手奪過祁遲的手機,瞟了眼:“開黑就是你不上課的理由?”
“親哥!快給我,會被舉報的啊!”祁遲差點跪下叫爸,克制了好久才勉強保住自己所剩不多的臉皮。
祁淩挑眉:“誰是烏鴉誰是豬?”
“都是我,只能是我!”祁遲聽到手機裏傳來的Aced*,臉皮?沒這玩意兒!
祁淩笑着把手機還給他,他對這個弟弟一向很縱容,只要行為品德不出大問題,祁淩不會真拿他怎麽樣:“這局完了來吃飯。桌上。”
祁遲一向不記打,又嚷嚷上了:“哥,以後別帶外賣了行不?這夜宵我都快吃吐了。”
“給你賤的,你要是再有意見,看到廚房沒?滾去煮。”祁淩坐在桌前,一邊打開手機翻微信,一邊吃着夜宵。
入嘴第一口,祁淩低頭看了看,這豬飼料真他媽難吃。
“對了,”祁遲抽空從游戲裏擡起頭,“你爸今天打電話問錢還夠不夠。”
祁淩放下筷子,把外賣扔進垃圾桶,繼續盯着手機:“那不是你爸?”
“好吧,咱爸。我這還有錢,你呢?沒有的話就給他發個消息。”
祁淩在屏幕上滑動的手指一頓:“你爸今天還沒死啊?”
“哎?那不是你爸?”
祁遲手機裏傳來Defeat,跟喪門星似的躺在沙發上哀嚎幾聲。一打滾兒爬起來,跑到電視櫃下面摸出本萬年歷,瞅着上面的今日“忌、沖、煞”,把今晚一路連跪的根源劃了上去。
“兇!老子今天大兇!”
祁遲坐到桌前,打開夜宵:“你都吃完了?”
祁淩用腳把桌下的垃圾桶踢到自己身後,輕描淡寫地說:“嗯,吃完一會兒了,你快吃。”
祁遲一口吃下去,看面部表情挺糾結的。糾結到底該吞下去,還是吞下去,還是吞下去。按照以往情節發展來看,他第一口要是敢吐,鐵定會被揍。
掙紮了幾秒,祁遲吞得視死如歸。都快把對面的祁淩感動了。
祁遲初三,就讀隔壁學校初一中。
祁淩和祁遲是親兄弟,每到月末他們才會想起,原來自己還有個健在的爹媽。
這個“健在爹”在N市,山高皇帝遠,不怎麽管這倆兒子。從小學開始就扔到了這裏,美名其曰:老子如果有一天被砍,帶着你倆不好跑路。不如給你們個安生地兒,好好長大。
沒錯,“健在爹”就是那種沒事焚個香,品個茶,早上六點準時練太極,晚上練書法,沒事給周圍小弟潑點勵志心靈雞湯,跟當地警局去影院看看警匪片,還特別信佛的黑道老大。信佛嘛,所以健在爹從來不做“打打殺殺”的後兩字。
“健在媽”是個女強人,房地産搞得風生水起,一工作起來,經常也忘了自己還生過倆混賬。健在爹媽倒是會偶爾回來看看他們,不過機會很少,比健在爹被砍的次數還少。
畢竟,健在爹活到現在好好的,還沒被砍過。
這情況一度讓兩兄弟覺得自己不是親生的,看名字都看得出來,祁淩、祁遲,合起來——淩遲。感覺他們的到來,給健在爹的人生帶來了慘無人道的創傷。
所以就在小時候保姆帶,長大了自己帶自己的環境下,祁淩和祁遲成功地長成了兩棵歪脖子樹。
兩人時不時談起健在爹的共同語言,也就一句話:你爸今天還沒死啊?
“人生贏家,有錢有閑沒爸爸。什麽時候我們能榮升到這級,也算是蒼天開眼。”祁遲吃得慢條斯理,他磨蹭着等他哥下了餐桌,把面前這碗豬飼料扔了。
“你現在有爸爸跟沒爸爸區別在哪兒?”祁淩勾起嘴角笑了笑,把微博刷了一遍,又點開微信,在狄初的頭像上頓了頓,還是打開了對方的朋友圈。
狄初的朋友圈和他人一樣,騷。
不是騷浪,是得瑟的騷,文藝的騷。
滿屏的老子跟普通男人就是不!一!樣!
整個朋友圈裏,除了他在公衆號裏寫的文章,就是各種畫。祁淩用自己的藝術造詣評斷了一下,還不錯,這算半個專業級水平了。
文章比畫還多,祁淩點開一篇名叫《生根》的文。
排版素淨,略微性冷淡風。行間距調得很舒服,分段也流暢,先不說文章本身如何,單說這視覺效果——
果然跟外面那些妖豔賤貨不一樣。
祁淩被“健在爹”弄糟的心情莫名好了些,他從第一段開始讀——
“我遇到那個男生,是在亞丁巍峨的神山下,一個星河浩瀚的夜晚,十點。”
祁淩挑眉,習慣性撩?往上翻時間,去年八月發的。耐着性子往下讀——
“我有個習慣,到任何地方旅行,都愛在街邊坐坐。雙腿一伸,大剌剌地席地而坐。像個流氓,又像個流浪者。興致好的時候,手邊擺一瓶啤酒。興致不好的時候,手裏攥着半瓶啤酒,另一半在肚子裏。”
“他說,自己的青春既沒談戀愛,又沒鬧革命,還沒搞點大事情,能不落寞嘛?哥是人才,可咋就懷才跟懷孕似的,懷是懷上了,伯牙哪兒去了?我低頭看他的手臂,紋了一只叼着流星的鳥。”
“我跟他說我是同志,他反應了一下,大概明白了,說他是直的,但他挺支持同志們。性向這種事兒,天生基因決定。又沒礙着誰,誰也沒權利幹涉我。”
“我同他喝完僅剩的啤酒,在異鄉揮別。一腔熱血酬知己,大抵就是今晚這場談話。”
祁淩讀完,手指停在原地沒動。他說不上怪異在哪兒,這篇文章裏的無奈、思索、對前路和人生的質問、還有那種始終心平氣和的語調,跟白天所見的狄初很不一樣。
從性質上就不一樣。
祁淩分析,現實中的狄初暴躁沖動、疏遠他人;而寫下這些文字的狄初,是睿智的、冷靜的、甚至是……溫柔的。
祁淩看人的眼睛挺毒,頭一遭對某個人看得這般模糊。
手機響了一聲,僅剩百分之二十的餘電。祁淩頭也不擡地站起來,打算回房間充電,順手打開狄初寫的另一篇文章。
轉過身還不忘叮囑祁遲:“吃完記得收拾。”
“遵命,親哥!”祁遲一碗夜宵都快被他攪成狗屎了,眼看祁淩關上房間門,跳起來往垃圾桶邊跑。
當他看到垃圾桶裏另一份原封不動的外賣時,祁遲對着祁淩的房門揮揮拳頭。
果然親兄弟,套路都一樣。
真是媽的好蛋啊操!
受夠了這種非人待遇的祁遲打開租房信息網,盯着自家第三個卧室門恨恨咬牙。不吃外賣,又沒人做飯,找個會做飯的來合租不就得了?
第二天一早,狄初從被窩裏爬出來的時候,看了下時間,在“繼續逃課”還是“乖乖回學校”之間垂死掙紮了幾分鐘。最後被子一掀,套上衣服出了房間。
剛開門就看到溫如水在準備早餐,第四天,狄初還是沒适應。
以前都是在學校吃,或者自己在路上随便買點什麽對付了。而狄初經常晚起,還懶。這種清新脫俗的作死方式,只有無法免俗地得了胃病。
兩人沉默着吃完早餐,依舊一塊兒上學。其實從昨天那件事後,狄初就打算每天跟溫如水一起上下學。
畢竟是個女孩子,畢竟這姑娘把房間讓給了我,畢竟還給我準備早餐。
狄初在心裏“畢竟”了一大堆理由,自欺欺人地認為,對,哥還是那麽吊炸天。
到學校的時候,狄初看了眼時間,快上課了。而大門外還是有一片學生提着早餐慢慢悠悠地散步,跟逛公園似的。
狄初往學校裏面走,這麽小的學校,這麽短的距離,百米沖刺能直接從教學樓跑出校門。就算還剩幾分鐘,都不足以讓人緊張一下。
狄初路過籃球場的時候,聽到一聲巨響。順着看去,眼皮一跳,卧槽,大早上見到祁淩的感覺跟斷子絕孫沒差。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嚴重,估計昨天輸了比賽心裏還是不痛快。
祁淩很高,作的方式也和常人不盡相同。他最愛的事兒,就是每天路過籃球場,必去籃球框下跳一跳。跳起來抓住藍框,跟條鹹魚似的挂在上面。
随着剛才那聲響,老舊的木制籃板最終不負重壓,上面裂開的縫兒逐漸增大,然後——整個藍框被祁淩卸了下來。
當事人站在那兒一臉随意,狄初反而懵逼了。
這人什麽毛病?
教學樓上驀地穿來林老師的爆喝,狄初沒想到缺心眼能不帶喇叭地吼得如此震徹人心,扶搖直上九重天。
“祁淩!你他媽這個月卸了兩個了!”
祁淩的名字回旋在這所不怎麽大的學校上空,趴在圍欄邊上的學生幸災樂禍的附和着:“淩哥!再卸一個!”
“哪個班的兔崽子?!”缺心眼伸出頭往樓下望,剛才吆喝熱鬧的學生趕緊一哄而散。
狄初忽然想起昨天在學校報道的時候,看到的那個光禿禿的籃板。敢情都是這大爺幹的好事,今天還弄了個搭伴兒。
狄初對祁淩吹了聲口哨,順便紮起頭發。他感覺有點超過肩膀了,得剪剪。
祁淩拿着藍框朝他走來,相當意外,他以為狄初今天會躲着他走:“喲,想我了?”
“想你媽逼,拿着回去祭祖宗?”狄初指指祁淩手中的藍框。
“沒,帶回去給林老大。”
兩人轉過身往教學樓走,對于共同的目的地心照不宣。
辦公室。
祁淩是被招來的,而狄初是自覺。
缺心眼拍拍桌子,對着祁淩一通吼:“瞧瞧!瞧瞧人家!至少知道逃課了來辦公室說一聲!你看看你辦的啥事兒?除了卸藍框,你還會幹什麽?!啊!”
祁淩特想說,我還會撩男人。
但介于缺心眼的公文包裏放着菜刀,就在他手邊,祁淩壯着膽子在心裏意淫了一下,人五人六地說:“老大,我還會替你分憂。是不?”
祁淩确實能分憂,至少他在這個班,就沒有男生敢鬧事。不管一班再怎麽混,爛泥扶不上牆,也不像其他班那樣打架鬥毆事件頻發。
缺心眼剮了他一眼,清清嗓子,問狄初:“狄初啊,是不是到新學校不習慣?心态不好沒關系,多跟老師請幾天假都成,你學習要緊。”
這句話說得狗屁不通。
請幾天假都成,但你學習要緊。
祁淩差點笑出聲,缺心眼從沒遇到過好學生,所以從來不講大道理。罵人都不帶重樣的,突然來了一個祖國未來的花朵,整得缺心眼是含在嘴裏又別扭,捧在手裏怕掐死。
狄初知道要缺心眼說出點實質性的話是不太可能的,心底嘆口氣。
他真是一根蠢得發亮的傻逼棒槌,擺明了缺心眼壓根不知道他昨天沒來上課,自己還挺像那麽回事兒地跑來投案自首。
果然根底還是個好學生?
操。做夢呢。
“缺心……林老師,”狄初的話轉了個彎。
缺心眼正看着祁淩手中的藍框沒應聲。
“林老師!”狄初提高分貝叫了聲。
“哎?叫我呢?”缺心眼震了一下,“哦,很多年沒人這麽叫了真不習慣。”
狄初有着深深的無力感:“沒什麽事兒我就先回班上了。”
“哎等等,你有書嗎?”缺心眼叫住他。
祁初想說有也沒用,他又不是來學習的。
結果缺心眼自顧自地從辦公桌下拖出一箱子書,指着跟他說:“我昨天找人幫你把複習需要的所有書給你找齊了。我們學校文科不行,你只能靠自己了。”
祁淩嘴角的笑容僵了會兒,這待遇可是破天荒的。缺心眼什麽人,你愛學就學,不學就滾。只要不犯事,他就不犯你。
這番頗有人民教師的正直言論,真不像他能說得出口的。
狄初躊躇片刻,抱起箱子:“謝謝林老師。”
轉身出了辦公室。
“滾啊!還愣在這兒幹什麽!”缺心眼見祁淩還靠在他桌子邊,沒好氣得吼了句。
“啧啧,”祁淩站直,說話的口氣像個十足的深閨怨婦,“有了新歡忘了舊愛,果然啊,人不如新——”
“沒完了是不是!”
祁淩笑了幾聲,突然正經地問了句:“狄初成績很好?”
缺心眼開始收拾教案,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着:“是啊,反正對我們學校來說,好到爆炸。”
祁淩點點頭,不知在想什麽。轉身剛要走,身後又是一句爆喝。
“東西留下!拿着回去孵卵啊你?!”
祁淩笑着把藍框放在缺心眼的桌上:“老大我走了。”
狄初先一步到教室,昨天坐的位子上已經有人了。看來今天逃課的人很少,靠近裏面窗邊的角落裏有張空桌子,狄初抱着書徑直走過去。
他鄰桌沒人,狄初打量了一下對方的桌椅。十分光榮地繼承着一班的傳統:課桌上空蕩蕩,課桌裏一股溜的零食,課桌下全是書。
還有一本數學書被用來墊了桌腿。以前的老師看到這幕得氣暈過去。
狄初正在往課桌裏塞書,祁淩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喲呵,同——桌——啊!”
狄初停下動作,側頭看過去,祁淩霸道地坐在鄰桌空位上,單手支着腦袋。
“喲呵,真——巧——啊!”狄初學着那種吊兒郎當又無比吊炸的語氣。
塞書的動作變成了拉桌子,狄初冷着臉把桌子同祁淩拉開了一個人的距離。整得兩人楚河漢界、泾渭分明。
祁淩伸手,把他桌子拉了回來:“同桌隔那麽遠不親近。”
“隔太近了悶得慌,為咱倆健康考慮。”狄初又把桌子拉回來。
祁淩沒松手,睜眼說瞎話:“學習上我們能互相促進多好啊。”
“好,你,媽,逼。”狄初火了,前幾天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煩躁又開始急不可耐地冒着頭,“老子說,放開。”
祁淩定定看着他,一雙晶亮的眸子眨都不眨,伸手把狄初的課桌一寸一寸拉了回來。性感的唇瓣一碰:“你是不是怕我?”
“我怕你個卵啊怕!”狄初把手裏的書本往祁淩桌子上一甩,全身叫嚣着老子要收拾這個混賬。
全班紛紛側目,牛逼啊,新生敢跟淩哥對着幹。
祁淩這回沒說話了,指指門口,坐端正。
門口站着英語老師,女的,挺年輕,像是剛上崗不久。狄初發現,不止祁淩沒再說話,班上安靜了不少。自己突兀地站在這裏,氣氛尴尬。
狄初坐下來,祁淩在旁邊欠抽地繼續說:“同桌,我們一班的優良傳統,不欺負女老師。女老師上課要給足面子,尊重女性。記得喲。”
喲你媽個棒槌!
唯一慶幸的是,祁淩真像他說的那樣,這位女老師開始上課後,全班陷入了一片迷之安靜。連祁淩都沒睡覺,選擇了老老實實玩手機。
狄初入鄉随俗地沒再拖動桌子,将就這麽着吧。
保持安靜。
百無聊賴,狄初摸出手機點開租房信息網。
還是得出去住,溫如水挺大一女孩子了,自己也挺大一男生,老擠在一個屋檐下不太合适。而且,溫瓊芳晚上睡覺總不踏實,狄初只住了幾晚,就敏銳地發現溫瓊芳半夜睡不着覺。
可能是多出一個人不習慣,可能是溫如水學習很晚,上床睡覺時又把她吵醒了。
狄初浏覽着網頁,尋找合适的價位。
一則簡單直白粗暴的租房信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廣告上寫着:求合租!
一、會做飯。二、飯好吃。三、三餐最好在家。
其他要求:最好是男性,女生不方便。家有狂犬,多擔待。
房租:飯做得好吃,免費睡。
狄初看完,輕聲一笑,扯淡吧。哪家熊孩子亂發的廣告,怎麽還沒被路人打死。
剛滑下去,他又滑了回來。想想自己的賬戶餘額,把電話號碼存下了。
萬一呢。
世界上什麽樣的中二晚期傻逼癌沒有?說不定就正好碰上了。
坐在旁邊的祁淩,因為狄初一聲輕笑,從手游裏抽空側了一下頭。
目光差點挪不開。
狄初散了幾縷發絲在耳邊,側面輪廓英俊,笑起來有那麽點如沐春風的感覺。
祁淩把眼光撤回到屏幕上,故作矜持。
去你媽的理智!
這次準備撩的人,怎麽那麽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注:“*”
Aced 團滅 defeat 失敗
玩農藥的心肝懂的
果然淩棒槌會先出手嗎……
七哥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的瓢潑大雨,想出去耍個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