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死”後(虐攻)
安容一病不起,這病來得突然,跟周家女兒的婚事,顯然無法如期。
周太尉過府探病,正是安容昏沉不醒的時候,進了屋子,瞧見了床邊的痰盂裏,竟有血跡,這心都涼了。寧可自己在廣陵城出盡洋相,也不能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裏推。出了安府,周太尉直跺腳,嘴裏念着,“糊塗啊,糊塗啊……”想必是在懊悔自己不摸清人家底細,就稀裏糊塗地把女兒許給了病秧子。
後來城裏頭,只說新晉的狀元郎是個痨病鬼,周家自毀婚約,一傳十,十傳百,知道的人多了,也就知曉了這不婚的原因。
如花似玉芳齡佳,配得良才衆人羨,無奈狀元痨病苦,一朝毀約脫苦海。女兒,終難自棄!
如此這般說法,周家女兒的聲譽并未受到多大的損害。一時笑談而已,過了這陣,或許又有哪家惹了事,這事兒也就真真過去了。
安容把自己悶在房裏數日,誰也不見,趙明朗中途還來過一次,他想勸勸安容看淡些,人間情愛不過那麽回事兒,可轉念一想,自己的愛人尚在身邊,自己再說這話兒,未免太過虛情假意。
大概十天之後,安容才走了出來,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青色胡渣,在嘴周圍,樣子實在頹廢,趙明朗和沈佩林看到他這副樣子,心中委實難過,多麽光彩卓耀的人,怎會頹喪成如此模樣。
“安容。”趙明朗輕喚一聲。
安容看了一眼他跟沈,眼窩裏生出點濕意來,他跟阿七本也可以如此的。
“我去趟城郊。”
“我們陪你一道去。”
“不必了。”安容一笑,蒼白的面容上竟看不出一點生的跡象,“我想一個人。”
城郊別院,秋意比城裏頭濃,別院周遭的樹啊、花啊,早已現出凋零之形。
那間屋子的門緊緊關着,上次把他送到這處時,那人的手緊緊拽着自己,可是當時自己着急回去,只随意軟言哄了阿七幾句,都沒細看他一下,就回府了。
老管家迎了上來,戰戰兢兢,畢竟這“二老爺”是在他手底下殁了的,他這心裏害怕得很,沒底氣地喚道,“老爺。”
“他最後病得那般重,也沒見着你知我一聲。”語氣裏竟是要殺人的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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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通——”老管家趕忙跪了下來,他內心知曉安容跟阿七的事兒,因此此刻才吓破了膽,說話都顫顫巍巍,“老奴瞧着……阿七公子跟之前差不多,也沒……也沒當回事兒,誰也不曾想,他……他竟走了。”說完竟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哀轉久絕,聞者悽悽,可憐他年過半百,卻還得遭受這份提心吊膽的罪兒。
許久,只聽得老管家恸哭的動靜,偶有幾只寒鴉掠過。
“這座宅子,你守着吧,他住的那間屋子,把門封了。”最後的叮囑,話語裏的凄涼意,在這初秋的天兒裏,有種說不出的陰森。
“是。”
安容走了,回到府上,一衆仆人迎了上來,趙明朗不放心安容,一直在安府等着他回來。
“把阿七的東西從這房裏搬出來。”
仆人不明主子的意思,只得照辦,不消一會兒,裏面但凡是阿七用過的,穿過的,全部被搬挪到屋前的空地上。
安容一臉凝重,寒冷如冰霜,吩咐下人,“拿個火折子過來。”
很快下人就遞來了火折子,安容點燃,一把丢進了阿七的那堆東西裏,裏面混着一些衣物,因此火燒得極快。
趙明朗看呆了,他沖着安容吼道,“你犯什麽混兒!他就這麽點東西,你還一把火燒個幹淨!他上了黃泉,去哪裏尋他生前的家!”
安容卻笑了,神情可怖,嘴裏叨念着,“他都不要我了,連半點念想都不留給我,我還記着他做什麽……燒得幹幹淨淨,一點不留,統統都燒了!”
“燒吧燒吧,他成了孤魂野鬼就如你願了!”趙明朗氣急。
火勢漸大,濃煙迷漫上空,衆人皆掩面以防眼熏之苦,唯獨安容,睜大個眼,死死盯着,突然,又像發了瘋一般,沖向了火堆,奪出了那個草紮的小蚱蜢,可惜已被火□□,一半已變焦炭。
安容小心地撲棱一番,碳渣子掉了,蚱蜢只剩下半截身子,貼在懷裏,極其寶貝,嘴裏嘀咕了句,“阿七……”
大概十來天後,府上來了個送衣服的繡娘,說是他們老爺吩咐做的,管事的仆人付了錢,收下衣服,是三套秋衣,做工很是講究,只當是安容的衣物。
安容下朝回來後,一進寝居,便瞧見了擱置在平頭案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正好丫鬟青竹端來早膳,順口提了句,“是之前的繡娘送來的。”
“你下去吧。”
青竹退下,走出時把門帶上。
安容摸上平頭案上的衣物,眼神朦胧,兀自冒出了句,“你這瘦巴巴的身子,穿上一定難看。”後來,想到了什麽,突然間又笑了,“我替你收着,養胖了再給你穿。”
一室的潇冷,并沒有人回答他的話,那些貼心的私語,都成了安容一人的自言自語。
安容坐了下來,把臉貼在衣服上,上頭的繡線引起凸凸的觸感,仿佛阿七粗糙的手一般。安容緩緩閉上眼,片刻的安寧,恍惚間他的腦子裏閃現出了阿七的模樣,倒三角的眼,下垂的唇角,還有身上總是穿着洗的破爛泛白的衣服,哪怕跟了自己之後,也從沒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
“你穿上肯定好看。”安容改了之前的話,然後嘴裏又反複叨念了幾句,“我都沒有給你買過新衣裳……”
這話的意思不對頭,買過的啊,這三件衣物不就是安容的一番心意嘛,只是,這人沒機會穿罷了。
秋夜溫和,裹緊被褥便可一夜酣睡的時節,不似炎夏,也不似寒冬,這正正好好是最舒适的時候。但安容,卻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閉上眼,全是阿七在城郊的床上,死死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走……
初始,安容會披衣下榻,點起油燈,看看書,其實不是看什麽“正經”的書,而是幾本佛經,他反複地細讀,反複地抄寫,心裏的那股子悶氣才會壓下去,才不至于悶得心疼。
這挑燈夜讀的事兒,也只能持續了兩三天,人長久的夜不寐,整個人都快失了精氣神。于是,安容又開始喝酒,喝醉了也就能躺床上稍微眯個眼,醉酒招夢,他開始夢到阿七,夢裏的兩人就躺在一張床上,說着貼心的話,也沒做什麽,只是為何,他晨時醒來的時候,亵褲裏全是夢-遺的痕跡。
醉酒招夢這事兒,沒那麽神乎,一個月安容大概也就只能夢到阿七兩三次。而且,這番夢裏的經歷着實不好受,因為醒來後他覺着整顆心越來越空,摸不着人……
許久之後,安容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病了。他詢問過大夫,有什麽法子不讓自己去夢到死去的人。
這話實在不像從一個驚才豔豔的狀元郎口中問出來的,這大夫也是一愣,只說也許是思念過度,随後又開了點安神的藥方,心裏卻直道,哪有這種奇法子!真是為難醫者,倒不如去找個喊魂的師婆來!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着,府裏的下人絕口不提阿七的事兒,那間位于府東面,安容和阿七住過的廂房也被封鎖了,外頭拴了個很重的鎖頭。安容此後搬到了離之最遠的西面去住。
很快,這事兒就過去了,安容好像也走出來了,他晚上不喝酒也能漸漸睡着了。
元正,給假七日,安容去了趟清平鎮,再次回到那間茅草屋,寒冬落了雪,頂上是白白一層。
隔壁那戶人家仍在,見到安容,趙大嬸意外嚷道,“阿七他弟,跟阿七回來過年嗎?”
難得,安容竟然回了她,簡單的一字,“嗯。”
“阿七呢,怎的沒回來?”
“他……嫌路遠。”
這理由雖然十足怪異,但趙大嬸也沒多想,嘴上嘆了句,“這孩子……”
本來安容面上還很鎮定,一聽這話,連表面的平和都維持不了,更別提內心那翻江倒海的哀痛,不過,他喜歡跟面前的女人說話,因為這會讓自己覺着,阿七還在,他只是嫌路遠,沒來而已。
晚上的時候,趙大嬸似去年,把安容喊了去一道吃飯,飯桌上趙大嬸又提了許多句阿七,說了他好些話,安容只笑笑,不說話。臨走的時候,安容還管趙大嬸要了一些過年自家炒的豆子花生,說是自己要帶回去給阿七嘗嘗。
寡淡涼薄的性子,竟能跟一位不甚熟悉的農婦往來相交一頓飯食的功夫,實在難得。回了茅草屋,安容擱下炒貨,剝了一粒花生米扔嘴裏,細細嚼着,酥香滿口。
營造了一晚上的那人還在的假象,随着這粒花生米,嚼爛入腹。
哦,那人已不在了……
入夜,躺在二人纏-綿過無數次的床榻上,久違的不寐,又來了,一夜未眠,翌日醒來偏還精神着,把屋子裏裏外外打掃擦拭一遍,忙完這些,安容阖上門,離開了這裏。
只是一日的功夫,匆匆而來,又急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