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搬去城郊
八月初一,離日子越來越近,早上的時候,府裏的丫鬟畢恭畢敬地雙手托着趕制出的大紅喜服,送進安容寝居,給他試穿下,看看腰身長短可還适合。
彎彎曲曲的游廊,頂上的綠葉蓋出一片蔭翳來,昨兒還是炎炎酷暑,今兒倒像一夜秋意,風吹在身上,清涼得狠。小丫鬟一步一步,極其謹慎地托衣走來,盡頭處,偏巧碰到了阿七。
其實阿七對于安容大婚之事,除了初聞時的絕望憤怒,現在早已心緒平靜了,倒不是對此心如止水,而是看透了許多,知道自己争不來。可眼前的紅,卻像那漫天大火,熱氣騰騰,燒人肉骨。
“咳咳——”阿七喘咳了許久,眼前的丫鬟不安地站立于前,不明白這位“二老爺”把她攔下是何事。咳嗽聲停止,阿七眼睛都虛腫起來,不知是被紅灼傷有了濕意,還是咳得太用力,眼淚都給咳了出來。
阿七用力一扯,衣服直接掉落在地,小丫鬟吓得呆住了,一動沒敢動,嘴裏嘀咕着,“這……這髒了……”
蹲下身子,阿七死死盯着被自己打落在地的喜服,伸出自己粗糙的手撫上了這衣服上華麗精致的一針一線,細密的針腳在衣襟處勾出淡雅的蘭花,想必繡娘着實費了一番功夫。
他管自己叫娘子,又算什麽呢,阿七想,大概是叫着玩的,自己連套像樣的喜服都沒穿過,哪怕是樸素不帶繡線的衣服,只要是紅的就好了,自己都沒穿過。
阿七起身走了,後續的事兒就是晚上回來的時候,他看到了擱置在桌上的那套喜服。
“你拿衣服撒什麽氣?”一進門,安容就脫口而問。
阿七走過去又把那衣服擲到地上,悻悻然,“看着礙眼。”
安容知道阿七心裏難受,因此也由着他來,柔聲說,“過來。”
阿七沒有理他,眼睛依然直直地瞅着地上的紅衣,安容嘆聲氣,走到了阿七跟前,聲音溫和清潤,“這次做衣服的繡娘手藝不錯,天漸漸涼了,我讓她們給你做了幾身秋衣。”
阿七聞得此言,突然間擡起了頭,眼神複雜,“你怎麽不讓她們也給我做身喜服?”
一時間,安容被堵得啞口無言,微張着嘴,不知該說些什麽,恍惚間,他憶起那個夜晚,面前的人恸哭着說,他錢不夠了,沒買到喜服。
“阿七……”安容心疼不已。
阿七卻忽的笑了,十分誇張的笑意,“你看你,逗你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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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二那日,門外來了一人,安容不在府裏,管家進來告知阿七,說是外頭來了個小丫頭,嚷嚷着認識老爺,阿七頗為好奇,走至府門口,一看,頓時悲喜交加——時隔一年,居然又見到了秋官。
阿七吩咐下人上了茶果點心,兩人就坐在正廳的太師椅上,互訴一年的光陰。
“我回泗河鎮沒多久,又回了廣陵,我去長春院找過你,他們都說你殺人了,被……”餘下的話,秋官沒說出來。
“幸好沒死成,你怎麽……咳咳——”
又是一頓重咳,整個肺兒都快被咳了出來,秋官聽得心驚,“你怎麽害了病……”
阿七咳得難受,擺擺手,咳喘稍定,抿了一口茶,“不礙事,不是什麽大病,你怎麽又回了廣陵?”
“我爹收了別人家的錢,把我許給村裏的一個鳏夫,我逃了出來,在銅富街的一家包子鋪裏給人做包子。”
“那樣,好啊……”
秋官語帶猶豫,吞吞吐吐地問,“阿七,你現在跟伶公子在一塊兒嗎?我上次在大街上碰到了他,一路跟他,才知道這處地方,今兒來,本想問問他你的事兒,沒曾想居然看到你了……”
阿七愣了愣,轉而說道,“他現在對我可好呢,我過得好着呢。”
秋官笑了笑,她是打心眼裏替阿七開心。
兩人又絮叨了不少長春院的事兒,皆是唏噓不已,話後,阿七想着留她一塊吃個晚飯,這丫頭卻說要急着回去。送走了秋官,阿七一人傻樂了好久。
安容忙着嫁娶的事兒,白天顧不上阿七,昨兒晚上摟着這人的時候,發現他越發的瘦了,還咳了一夜,自己昨夜也沒睡實,就想着,忙完手裏的事兒,等周青和過門後就帶着他去趟西平,聽說那裏有位神醫叫郭俠,人稱“賽華佗”。治好了病,再把他養胖點。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自己得了官途,阿七也在身邊,時不時地能看見他,安容總覺得老天也沒多虧待他。
早上醒來的時候,日光洩進來,安容動了動麻木的右臂,懷裏的人不安地往他懷裏蹭了蹭,安容心下一癢,低頭在阿七鼻尖上琢了一口。
這淺琢的酥-麻,阿七猶似夢裏切膚體味,倏然睜開了眼,瞧見了滿臉深情的安容,“你何時醒的?咳咳——”
安容趕忙把阿七側翻過身,手臂伸到他後背,給他順氣,這聲聲激烈的喘咳聲,安容的心猶如堕墜深淵,摸不着邊兒。
“怎麽又嚴重了?”
阿七知道這人憂心,強憋住喉嚨裏叫嚣的癢意,不敢出聲,直到滿臉漲紅,實在憋不住了,才又卡出了聲。
安容也知曉這人的心意,滿腔滿腹更是心疼,恨不得替他遭了這份罪。
“今天,你就搬去城郊那處宅子吧。”
阿七愣了片刻,才幽幽對上安容的眼眸,“離你大婚不是,咳咳——不是還有幾日嗎?”
安容嘆口氣,這個傻人啊,竟會生出這般想法。
“城郊那裏空氣好些,比城裏頭新鮮,你的身子才好得快。”說完把阿七輕輕攬入自己懷中。
阿七貼耳聽着安容的胸腔裏撲通撲通的動靜,感受到了這人鮮活的生命,那些歷歷在目的往事,就随着這人緩縱有序的起伏,回蕩在自己的腦海裏。阿七有點想哭,他這輩子能遇到安容,能躺在他心上,他多少帶點感激。可是,命運無奈,卻又要生生将這人從自己身邊奪了去。
“你要是不娶妻就好了。”這的的确确是阿七的心裏話。
安容揉揉阿七的頭發,在他頭上印上一吻,“不是說好了嘛,我會記着常去看你。”
常去看你……這四個字安容使得好,阿七縱然有滿肚子的憤懑也只能憋回去,你看,這人都說了,會去看他,他還有什麽不滿?阿七想啊,自己确實應該知足,可這心卻不受自己控制,那道口子卻撕扯得越來越大了……
“咳咳——”
安容連忙給阿七順着氣,要不是婚期将近,他現在恨不得就帶着這人去找郭俠。
“你躺着,今天別下床了,外面有風,還是呆在屋子裏捂捂。”
說完安容掀被,準備下床,卻被阿七一把抓住。
“別走。”
安容無奈解釋道,“我去喚人,拿點吃的過來。”
阿七這才松了手。
兩人在屋子裏呆了一上午,中午時分,安容瞧着外面日頭正好,就想着趕緊安排車馬把這人送到城郊的宅子去,好在那兒安心休養着。
迷迷糊糊阿七後來又睡着了,等到睜眼的時候,安容已經不在邊上,失落感襲來,但又強迫着自己去接受這種感覺,因為他成了別人的丈夫後,往後的日子這種感覺只會增不會減。
“吱吖——”木門開啓,安容從外頭進來了,風塵仆仆,映着清冷的面容間多了幾分成熟的滋味。
“收拾收拾,這會兒就過去吧。”
阿七知道他說的去哪兒,死死揪住被褥,因為,他實在不想去,不想一個人去面對滿地清霜,深夜空守。
“我不想去。”
“聽話,這是為你好。”
安容在阿七每次鬧脾氣的時候,都會搬出那兩字來——聽話。聽上去沒什麽不對,可是阿七細細咂在心口,總能咂出點物是人非的無奈感。
這一次也是,阿七又是無奈地妥協了。
阿七的衣食起居,安容從不假手他人,此刻他正在收拾阿七出門要帶的包裹,阿七就在一旁瞧着他忙前忙後。
“你大婚的時候,我要過來嗎?”
安容手頓住,心頭一緊,“不要了……我那時候會很忙,也沒工夫去接你。”
阿七眼圈紅了,“那你會跟她同房嗎……”
安容沒回答阿七的話,其實也不用他回答,阿七已然知曉答案,哪裏有新婚當日不睡在一起的?
“那你們……一定會生娃娃吧……”
安容不想再讓他說下去了,他疼,自己也不好受,快速走至床沿邊,用力吻了上去,直到阿七陣陣咳嗽,安容才移開嘴,兩人的唇都是通紅。
阿七笑了,還不死心,眸子清亮,又問了安容,“會生娃娃嗎?”
安容垂眸不語,阿七卻将自己的心狠狠撕開,用盡了力,“生娃娃好啊,像你。”
說完後阿七就翻過身面對着牆,不再看着安容這面,生了孩子,這人恐怕再也記不住他了,這世上血脈相承多麽可貴。他阿七是個不會生孩子的男人,一輩子只能呆在城郊的宅子裏,眼巴巴盼着他的到來,然後孤獨到死……
“我不想去城郊……”阿七嘀咕完這句話,就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