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安容的婚事
泥金帖子,姓标紅紙,官差們敲鑼打鼓,一路往客棧而來,阿七知道,喜事來了。安容淡定從容,并未有太多大喜之感,只是走至阿七跟前,柔聲問道,“猜猜,中的可是狀元?”
在這當口,阿七心下沉重,因此對于安容的玩笑話,阿七沒去應承,推搡着把他往樓下趕去,“狀元郎,快去快去,你的好事來了。”
安容走了下去,屋子裏就剩下阿七一個人,突然間,阿七陡生出凄清孤苦的感覺,大概是客房裏太靜了。
阿七覺着自己有點壞,有時候自己甚至盼着安容落榜,但有時候又盼着他得償所願。這兩種矛盾的情緒交織在一起,這些日子以來,阿七晚上幾乎難以徹夜酣睡,他醒的愈發早了,然後便巴巴地睜着眼,直到天明,耳邊是安容輕微的呼吸聲。
沒多久,安容奔了上來,難掩的激動,狠狠抱住阿七,在他耳邊一遍遍念叨,“阿七,我真開心……”看來,他是真開心。
過了幾天,宮裏居然來人了,說是要請安容入宮面聖。随傳的公公,捏着尖細的嗓子,翹着蘭花指慢條斯理地打開那卷聖旨,照字念着,阿七低垂的頭,忍不住稍稍擡起看了他一眼,原來太監長這個樣子。
晚上的時候,安容回來了。大概皇上對他頗為滿意,賞了個從四品的翰林院侍讀學士,另外還賜給他一座府邸,在雨花巷。那是某位大人的家宅,大人告老還鄉後,這座宅子就空了,不過日後這宅子就是“安府”了。
入官一月以來,安容的官場應酬也多了,大家都想睹一睹狀元爺的風采。因此,大多數時候,安容一身酒氣回來時,阿七已經躺在床上睡着了。好幾次大概喝多了,回來後趁着酒勁兒,還會摸到阿七後面,深深進入。阿七每次都被他折騰得睡意全無,然後守着這床榻間揮散不去的靡靡味道,一夜天明。
府裏的人知道他們大人一直跟那個長相粗俗的人同吃同住,只以為是個貼身的仆從,或者是什麽遠親,從來不會把他倆的關系往那方面去想。
有一天,安容從外邊回來後,直接進了寝居,阿七正握筆在寫字,拿捏毛筆的姿勢甚是笨拙。
“你回來了。”
安容走了過去,瞥了眼阿七寫的忸忸怩怩的字,神色冷凝,半晌,沒開口說話。
阿七也發覺了這人今日的怪異,擱下筆不禁問道,“怎麽了?今兒怎麽不說話。”
“阿七,你跟別人是不一樣的。”
聽得雲裏霧裏,阿七此時也糊塗了,好端端的他怎麽說這些,剛想張嘴問他遇到了什麽事,那人又繼續說道——
“阿七……我要成親了,是周太尉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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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的呆滞,很快眼睛裏暈出了水霧,阿七用力眨了眨,沖安容笑笑,“咱們家小容真招人喜歡。”話畢,所有的情緒一瀉千裏,阿七再也掩藏不住,埋下身子崩潰大哭。
安容不敢看他,如同戰場逃兵,跑出了屋子。
哭累了,阿七緩緩站起身,凝視了桌上自己寫的那四個字,看了許久,而後像瘋了一般,把紙扯碎,灑滿一地。
果然,狀元不是個好詞兒。
晚間的時候,安容喝得爛醉如泥回來了,阿七正在收拾包袱,安容見狀,憑借着僅存的清醒意識,一把奪走阿七手裏的包袱,雙眼猩紅,狠聲問道,“你想走?”眼神裏還有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
“你又喝酒了。”
“你是不是想走!”
阿七不語,時至今日,他倆走到如此地步,大概都是命吧。自己苦慣了,他能接受,大不了找個地方躲起來舔血,餘下的人生都用來療傷。
安容急了,厲聲又問,“是不是想走!是不是!”
“嗯。”阿七艱難地從喉嚨裏悶哼出一句,這話卻更加激怒了安容,他像一頭兇猛的野獸,把阿七直接扔到床上,随即開始扒阿七的衣服,夏季時分,衣服只有薄薄的一層,很快,阿七就赤着身子躺在床上。
阿七沒什麽過激的反應,相反,他很乖,任憑安容擺布,直到安容把嘴湊到他脖子間時,阿七才出了聲,“小容,你把我當人看了嗎?我也是人啊,我也會難過……咳咳——”
說完後,阿七就開始劇烈咳嗽起來,許久許久,咳嗽聲才漸漸平複。安容在一旁慌了,這灼心的聲音,他恨不得替這人受了身上的疾患疼痛。
“她好看嗎?”猛然間,阿七來了這麽一句。
安容抿唇不語,阿七卻開始喃喃自語,“她是女人,肯定軟軟的……你捏她臉的時候,指尖兒肯定會覺着又軟又滑,不像我,粗糙幹瘦得硌手……”
“我不捏她的臉,我只捏你的臉。”沉默的人突然作聲。
阿七卻笑了,笑容又酸又澀,“你就是個騙子,我不信你了……”
“阿七,你不許離開我……”似乎哀求。
“好啊,我不走,我以後就賴在你這兒了,你有了婆娘我也纏着你,氣死那個娘們兒……”
安容晦暗的眸子裏突然閃現出些許光亮,如同一個孩童,滿懷期待地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阿七突然伸出胳膊摟抱住安容,把這人死死箍在自己身上,兩人臉頰相貼,夏日的燥熱,還有兩人之間摩擦出的火熱,又是一夜缱绻。這夜,阿七放開了好多,像是一夜之間學會了許多新招式。他會眯着一雙小眼睛,把安容故意望進眸子裏;會湊到安容耳邊吹氣,撩他發癢;甚至還會用手一路點火,粗糙的手,別有一番快-感。
兩人之後絕口不提這件事兒,日子安安穩穩地過,有一天,趙明朗來了,這還是搬到這座新府邸後,這人頭一次來。
如同以前一樣,趙明朗還是不太待見阿七,阿七很知趣地退下了。
“當官的人就是不一樣啊,這府邸氣派着呢。”酸溜溜的口氣,不知他在暗生什麽氣。
“今兒來,有什麽事?”
趙明朗算是最不喜賣關子的人,凡事都喜歡開門見山攤開來說,這不,既然安容都開口問了,他哪有瞞着不說的道理。
“燕燕已經二十二了,這段日子她哥一直忙着幫他張羅親事,這山莊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以前不提這事兒,那是你有苦衷,只是現在你仇也報了,還考了狀元,當了官,這事兒就不能不提,你總不能把人好好一姑娘,白白蹉跎了,你說你……”
“明朗兄,我快成親了。”
所有趙明朗醞釀出的一肚子話瞬間戛然而止,“和誰?”
“周太尉的女兒。”
趙明朗冷哼,“果然啊,做了官,幹事兒都有魄力。”
撂下這句奚落嘲諷之話,趙明朗便走出了門,阿七還一直站在門外,趙明朗沖他使了個眼色,阿七明白過來,随即跟了上去。
“你知道他要成親了嗎?”
阿七垂着頭在摩挲自己的手背,“知道。”
“你是沒臉沒皮嗎?還死賴着不走。”
這話很傷人,阿七擡起頭,嘴裏似有話說,但最終只是眼神更加黯淡下去,嘴裏的話到底沒有說出來。
趙明朗瞧着他這副受傷的模樣,自覺剛才自己的話太過分了,他生安容的氣,卻把火撒在了阿七身上,其實這人也是個可憐人,自己做什麽非要往人家的傷口上撒鹽呢。
“唉,算了,你……保重吧。”
趙明朗離開了安府,阿七卻很想笑,自己到底是有多慘,連那個一向讨厭自己的人都露出了那副憐惜的神情。
安容的正日子在八月初八,仔細算算,還剩下一月不到。嫁娶的事兒都是他自己一人在操辦,阿七從不過問,安容也不跟他提,二人之間心照不宣。只是,有時候府裏的仆人老是趁安容不在府時,悠閑自在地聊會兒天,誇誇那個周家的女兒如何如何貌美,如何如何知書達理,順便再感嘆下自家的老爺如何如何英俊多才,這兩人簡直天造地設的一對。
有一次,阿七聽見了,沒忍住,沒好氣地問了句,“你們見過那個周小姐啊?怎麽就知道她貌美呢?怎麽就知道她知書達理呢?”
衆人皆面面相觑,不知方才談論的話哪裏惹着了面前的人。
阿七的病沒見好轉,卻一天比一天嚴重,請過大夫,大夫只說需要寬心靜養,不能太過憂心,最後還晦澀地提醒,房事不宜過多。
大夫走後,阿七忍俊不禁笑了,安容佯怒,“你還笑,這些日子,晚上你老實點,踏實睡覺。”
阿七臉上的笑意倏然僵住,他不是不想踏實睡覺,他只是覺着,抵死纏綿也是種難得的福分,就怕往後這樣的福分他肖想不得,一人孤老到死……倒不如死在這床榻上,死在他懷裏,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