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什麽!”賈母、邢夫人、王夫人并李纨等人不約而同驚叫出聲。李纨更是誇張, 聞言雙手顫抖不住,似連一個小小的檀木匣子都再捧不住。還是李纨身後丫鬟知機, 趕忙上前扶住她。
迎春不及回話,先手腳并用爬到賈母跟前, 掏出手帕,把賈母臉上、唇上的胭脂抹掉!
雖然賈母年事已高,紅花、麝香之類與她并無妨礙。但迎春一時也無法确定那姨娘還有無在胭脂裏添加其他東西。以防萬一, 這些胭脂都要封存起來, 送到暢香院,讓師傅們好好研究研究,看看裏面究竟都有哪些害人東西!
賈母許是還沒反應過來,愣愣由着迎春作為。
賈寶玉萬事不知, 見胭脂濺到繡榻上, 伸出手指,沾了就往嘴裏送。
王夫人見狀,一竄老高, 奔過去抱起賈寶玉,連聲喚道:“快來人, 打水,給哥兒洗手。再把這害人東西都掃出去!”
不怪王夫人反應如此激烈。在王夫人看來,李纨新婚,正是備孕大好時機。偏偏賈敏要跟她過不去,巴巴命人送來含有麝香和紅花的胭脂,不正是有意要堕李纨的胎嗎?王夫人可不管李纨離有喜還遠着呢, 頭一回堅定相信迎春,認為迎春所說都是真的。
王夫人越想越氣,咬定賈敏自己不能生養,心生嫉妒,便見不得她兒孫滿堂。王夫人雙拳緊握,臉漲得通紅,鼻翼咻咻而動。賈敏是不在當場,否則王夫人恨不得撲上去咬她一口。
偏巧,賈寶玉再來火上澆油,上趕着要去吃這“有毒”的東西。王夫人再忍不住,借機一氣兒發瀉出來,指桑罵槐明晃晃指責賈敏存心不良。
可惜,王夫人又自作聰明一回。賈寶玉沾那一點兒胭脂能有什麽大礙?賈母滿臉脂粉也沒見她關心一句半句!何況,賈母怎會認為賈敏存心如此?相反,賈母滿心都是對女兒的擔憂!可憐她的女兒,心地善良,最沒心機,被一個姨娘暗害還不自知!
賈母知道迎春這半個多月在怡親王府認真學習制香品香。已小有所成。早前迎春學習辨識藥材時,賈母也當樂子看過。又見迎春忙忙給自己揩拭,便再沒有不信的。迎春正擦着,賈母眼淚便順着眼角滑落,正滴在迎春手背上。
迎春詫異擡頭,見賈母閉目垂淚,知她擔憂女兒,也不由觸動思母之心。可憐天下父母心,賈敏已為人母,賈母更是眼瞅着要抱重孫子,聽聞女兒有難,仍是忍不住關心則亂,老淚縱橫。她的生母李氏,臨死之前也是滿心為她打算……迎春想着,低下頭去。
王夫人卻只顧滿口指責賈敏做事不仔細,送人的東西也不驗看清楚之類。邢夫人再聽不下去,推推李纨。李纨餘驚未消,趕忙上前輕扯王夫人衣袖。邢夫人已走到賈母身邊,接過玻璃拿來熱茶,哄賈母吃些茶,壓壓驚。王夫人才覺氣氛有異,恨恨閉嘴。
邢夫人勸賈母道:“母親切勿太過憂心。迎丫頭只說有麝香、紅花。若姑太太沒有身孕,用些也無大礙。何況,如今咱們既知實情,速速修書一封,着人送給姑太太,把事情說清楚便是。”
迎春也忙忙點頭附和,接口道:“是了,祖母。姑媽才生了妹妹,想是還在将養身子。迎兒看過姑媽來信,姑媽身體康健,祖母不用太過擔心。”迎春不敢實言相告,怕賈母憂心太過,只挑賈母愛聽的說。
見賈母心情略微平複,迎春續道:“而且哥哥不是要回鄉應考嗎?正好先生也要南下金陵就任,屆時他們師徒同行,由姑父在金陵接住,哥哥便在姑媽家住下。任那個姨娘手段再怎麽高明,姑媽不過暫不知情,若知道了,姑媽、姑父夫妻同心,還有哥哥幫襯,難道收拾不了小小一個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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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半月內王晟就任金陵知府的消息早傳開了。賈琏喜不自勝,整日纏着賈母要随同先生赴任,一邊讀書應考,一邊給先生做個小師爺,提前長長見識。
狀元夫子去哪裏找?想當初,林黛玉有進士賈雨村開蒙便是了不得之事。賈琏、賈珠兄弟撞上王晟這個夫子,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賈母也不舍得賈琏就此錯過。
只是人老了便喜歡熱鬧。每日看着兒孫繞膝,賈母便覺榮國府、賈氏一門方興未艾且蒸蒸日上,心底十分受用。冷不丁讓賈琏去江南求學,一走兩三年,賈母實在舍不得。
賈赦、邢夫人都來勸過,賈母總在猶豫。迎春還在怡親王府沒回來時,賈琏就派人送了好幾回信,讓迎春幫着美言幾句,好生勸勸賈母。
起初賈琏還怕迎春舍不得自己離開,連篇累牍大書特書男兒志在四方之語,還許諾每月給迎春來信,告訴她黛玉妹妹近況,送她江南特産,并畫下人間天堂景致給迎春欣賞。
卻不知,迎春曲折求官,非要王晟去金陵,便有讓賈琏同去意圖。不過賈琏自願讨好妹妹,迎春恭敬不如從命,不僅照單全收,還準備再給賈琏加碼。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迎春打鐵趁熱,借機提出讓賈琏親去姑蘇,給賈敏撐腰。賈母果然眸光一亮。賈赦雖無官在身,爵位所限,輕易不得離京。賈政常需點卯,且不通庶務,派賈政前去不幫倒忙便好。賈珠新婚,更不便遠行。
思來想去,也只有賈琏合适。賈母便動了心。
提起賈琏,邢夫人忽然想起她此來還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實在難以啓齒,東拉西扯,幾番打攪之下,她竟險些忘記。
邢夫人尴尬搓手,見賈母平靜下來,一咬牙開口道:“提起琏哥兒,媳婦想起來,前個兒,下人便将一封拜帖交到媳婦手上。媳婦一看下拜帖之人是什麽昭陽郡主。”
“你說是誰?”賈母剛剛平複的情緒又起波瀾,揚聲問道。
迎春也是猛地擡頭,怎麽,她昭陽郡主如此欺人太甚,竟敢追到榮國府來?
邢夫人便知要遭,又不敢不答,只得小聲回道:“昭陽郡主。”且邢夫人伸在衣袖內欲拿拜帖的右手也僵在半空,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賈母見狀,一把拉過邢夫人右手,手中拜帖顯露真容,封皮上“昭陽郡主”四個大字格外刺眼。昭陽一個閨中女子向素無來往的人家投拜帖,不用她母親名號,竟在拜帖封皮上堂而皇之署上自己名號,迎春也是佩服之至!
邢夫人連忙将拜帖雙手呈給賈母,賈母示意迎春念給她聽。迎春接過拜帖一看,昭陽郡主竟在帖子裏直言聽聞府上琏二公子文武雙全貌比潘安,二小姐迎春也是秀外慧中才名遠播,欽慕已久,渴望一見。
乍看沒什麽毛病,只是她一個大姑娘形容賈琏“貌比潘安”。迎春只覺得氣往上撞,拿着拜帖的手忍不住緊握成拳。
賈母見了迎春形容,不用她讀,對貼上內容也知了七七八八。迎春等人不知昭陽郡主大名,是因為她們年幼,許多話大人們背着她們說,刻意不讓她們知曉。賈母在京城摸爬滾打多年,各府秘事少走她不知的。
這昭陽郡主恃寵而驕,性嗜男色。凡是有些容色的男子,一入她眼,百計千方總要勾搭上。奈何她背後有靠山,誰也不敢惹,且還算有幾分姿色,被她盯上的人家都只能自認倒黴,息事寧人。為此,昭陽郡主名聲盡毀,年已十八卻無一人敢上門提親。她卻樂得逍遙,如爺們鬥雞走馬一般,日日在當街酒樓雅座一坐便是半日,看見路過俊俏男子,便命手下請上樓來。或哄或騙或威逼利誘,總之,不堪入目便是。
京城裏的事本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可如今,昭陽郡主竟把主意打到了她寶貝孫子賈琏身上!賈母怒發沖冠,瞪着邢夫人道:“這麽大的事,怎不早些告訴我!快去請你家老爺,我有話與他說。”邢夫人貼身丫鬟聞言,撒腿便向東院跑去。
王夫人這半晌也回過了神,想起她來此初衷也是為這昭陽郡主。王夫人雖不再掌權,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府裏尚有衆多眼線。邢夫人前腳收到昭陽郡主拜帖,後腳便有人捅到王夫人那裏。昭陽郡主名聲再壞,人品再差,到底是天潢貴胄,身份非比尋常。她看上了賈琏,賈母、迎春連邢夫人都覺得膈應,王夫人卻不這樣認為。
王夫人疑心生暗鬼,以為若賈琏和昭陽郡主走得近,甚或定了親,大房更是一步登天,地位穩如磐石。二房如何再比得過?她的珠哥和寶玉,豈不是永無出頭之日?
故而王夫人一大早便拿着那匹她準備待元春出嫁時候給元春壓箱底的宮緞去找邢夫人閑話。三言兩語,王夫人便勾起邢夫人愁思,更以迎春歸來為由,不露痕跡地撺掇邢夫人來至賈母處問安。
如今,拜帖已出,一切且看賈母怎麽說。王夫人心裏想着,雙眼便直勾勾盯住賈母。李纨在旁看見,有心提醒王夫人,到底膽怯,縮着脖子沒說話。
賈母卻将王夫人神态盡收眼底。“老二媳婦,經過這麽多事怎麽越活越回去?”賈母心中難過,不欲多言,擺擺手道,“也罷也罷,你速去幫琏哥兒收拾細軟,不日內就讓他和先生一同啓程。若有些物件一時準備不齊就算了,待琏哥兒到了姑蘇,自然有她姑媽替他張羅。只一件事,琏哥兒要下江南之事誰也不許往外傳。你且告訴琏兒,就連他那些朋友都不能說。如今被狐貍盯上,已是一身——”
賈母說到此,才意識到李纨、迎春和寶玉都在場,勉強把後半句話吞回肚去。賈母喝口茶後接道:“你且回她帖子,就說府裏最近喜事連連,諸事繁雜,亂的不像話,不能讓郡主貴足踏賤地。十日後,再請郡主過府。”
王夫人聽賈母說“十日後再請郡主過府”,趕忙問道:“若到時,琏哥兒還未離府,當如何是好?”
賈母掃她一眼,冷冷道:“十天還不夠你們幫他收拾好行禮?再說哪怕是讓琏哥兒單人匹馬下江南,他姑媽還能凍着餓着他?”
王夫人自讨沒趣,乖乖閉緊嘴巴。
賈母轉頭對李纨道:“那日,你和珠哥也莫留在府上,就讓珠哥陪你回娘家,多住上幾日再回來。”
李纨求之不得,點頭如搗蒜。前幾日,李纨小日子來,和賈珠分房。可還沒等她下定決心給陪嫁丫鬟開臉,王夫人賜下的那幾個大丫鬟已經打蛇随棍上,霸住了賈珠,氣得李纨沒法兒。
“正好回娘家住上幾日,若能……”李纨想着,左手輕撫小腹,更離條案上的紫檀木匣遠了三分。
迎春一直低頭靜聽。以迎春經歷來看,躲避絕非長久之計。昭陽郡主這等人,越是得不到越是非此不可。賈琏遠避江南期間,昭陽郡主若見到好過賈琏之人也罷。若只是和賈琏平分秋色者,只怕她都會念念不忘,早晚給賈琏埋下更大隐患。
只是,送哥哥江南求學一事勢在必行。且若能進而救下姑媽性命,保住黛玉一家,善莫大焉。何況,迎春總覺得前世如果姑媽、姑父不早亡,寧榮兩府總不至于落到那般下場。
那麽,便當真能屈能伸,委屈哥哥做一回縮頭烏龜?迎春心中甚替賈琏不值,便恹恹地不再說話。
賈母也乏了,不等賈赦到來便揮手讓衆人退下,只單單留下迎春。邢夫人自去通知賈琏啓程并給賈琏預備四季衣裳、先生束修并筆墨紙硯等物。
王夫人也算求仁得仁,僵着身子給賈母行過禮,拉着李纨離開。王夫人還有話囑咐李纨,別李纨年紀輕輕不知事,回娘家說些不該說的話。
王夫人早知道她賜下那些丫鬟鬧得不像樣,只是她借此拿捏李纨,故意假裝不知情。如今李纨要回娘家,王夫人自然擔心李纨回去告狀。“萬一惹得親家不高興,耽誤珠哥兒前程……”王夫人想着便回頭惡狠狠瞪了李纨一眼。
李纨不知就裏,只覺得脊背發冷。正巧夾道中一陣邪風刮過,暑日裏,李纨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作者有話要說: 久違的小劇場之二:
鳳辣子揪着琏二爺耳朵道:“聽說你在外面勾搭了個郡主?”
琏二爺盡量坐得筆直道:“不過不知哪裏冒出來的野狐貍。琏二家有仙妻,怎會看得上她!”
野狐貍表示,爺膝蓋好疼!
………………
我是分割線。
芳年預告,下一章是糖呀糖。
當然,小天使若不滿意,
請聽我家金鐘國代表作《一個男人》,
甜到掉牙!牙!牙!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