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王夫人等人才剛離去, 賈母便拉着迎春的手,讓她速速寫信, 将實情統統告訴賈敏知道。迎春自然照辦。鹦哥鋪紙磨墨,迎春長話短說, 将事情分說清楚,只在胭脂成分一頁留了空缺,以待核實後補齊。待迎春寫罷, 賈母急急看過, 就要派人将信送出去。
迎春攔道:“如今送信,自然是經運河走水路為快。可是咱家并沒有商船。若急于送信,只能請二嬸娘家妹子皇商薛家幫忙!可是依照祖母吩咐,不日內, 先生和哥哥便要啓程南下。先生赴任自然有官船相送, 彼時走大道,想必比轉托薛家依附商船要快速并安全得多。”
賈母聽着在理,只是仍舊焦急不過, 放在幾案下的手,緊攥着衣擺。賈母到底憂心忡忡, 接道:“不如雙管齊下,也托薛家送信,單看誰先到罷了。”
迎春便不再阻攔。
其實迎春乃有意提起路途遙遠,水路便捷,需要商船送信。若賈母因此上了心,允許賈赦經營生意。不用多大, 哪怕只是沾薛家的光,南來北往運貨送貨,于迎春日後打算都大有裨益。
只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迎春也不奢望,一向高高在上,素喜熱鬧鋪張繁華假象的賈母貿貿然轉變對商戶看法,放堂堂一等将軍去經商做賈。一切只需賈母稍稍留心動意,迎春便自有張良計與過牆梯。
不一會兒,賈赦來到。賈母如此如此囑咐賈赦良久才放他離去。彼時迎春早累得趴在榻上睡着了。這半個多月,迎春廢寝忘食,心力耗費過巨,甫一回府又撞上賈敏被姨娘暗算之事,小小人兒,怎能不累趴下?
賈母疼惜不過,讓鹦哥拿來絲被給迎春蓋好,放迎春好好休息不提。
是夜,月朗星稀,夜風習習。
月色十分醉人。
賈赦背手拿着一壇陳年女兒紅一步三晃敲開梨香院大門。喜兒颠颠跑來開門,一見是賈赦,笑兮兮請進,卻還探頭出來張望。賈赦桃花眼微眯,問道:“小丫頭,你家先生還在等人?”
喜兒連忙擺手,磕磕巴巴道:“不不、不是。喜兒以為,以為二小姐也、也要來。”
賈赦這才滿意點頭,一邊晃着酒壇往後院走,一邊說道:“把院門關了,誰也不許放進來。今夜本老爺要和先生一醉方休!”
喜兒吐吐舌頭,乖乖闩上門,轉身欲行。想了想,喜兒又回身取下門闩,将門虛掩後離去。
後院。
王晟長身玉立于海棠花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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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過,花影缤紛。
君子如竹,不動如山。
賈赦輕咳一聲,嬉皮笑臉湊上前去,說道:“夫子,二十年陳釀的女兒紅,老馮将軍當年給女兒存的。哪知他沒女兒福,生了一堆狼崽子。如今被我诳了來,夫子遠行在即,今夜你我二人,不醉不歸如何?”
王晟斜眼看看賈赦,賈赦又擺出這般纨绔子弟模樣,明知自己最是厭煩他吊兒郎當、不務正業,偏偏總故意這樣來氣他。王晟存心不搭理賈赦,只是賈赦舉到他面前那壇女兒紅,當真是好酒。
賈赦将酒壇泥封拍開,酒香立即随風飄出,香飄十裏。王晟不由狠吸一大口。世人皆知王晟是大才子,卻不知他實際上更是大酒鬼。詩仙太白酒後最是豪情迸發,王大才子也不遑多讓。
酒醉後的王晟更具書生意氣,卻少了倫常儀容拘束,站在石桌上指天罵地妄議古今更乃常事。幸虧梨香院常住下人就喜兒一個,喜兒還是個無根無基心地純善的小結巴。
故而賈赦一來便吩咐喜兒闩門,唯恐外人見到王晟放浪不羁模樣。
二人坐下,對月舉杯。
知己在側,無需邀月。
此去經年,再無故人。
莫愁前路,誰人不識。
長風破浪,直濟滄海!
賈赦一向話多,今夜飲酒卻無話,只頻頻為王晟添酒,勸他更盡一杯。轉眼,一壇女兒紅已下半壇。
王晟已有七八分醉意,醉眼朦胧看着賈赦道:“世人皆謂榮國公長子纨绔無能,祖宗家業早晚要敗壞在你手中。世人皆謂我王某人嫉惡如仇,痛恨權貴,品性高潔,人中龍鳳,必成大器。何人能想到,你我二人為知己,乃酒友?來,為此當浮一大白!”
賈赦酒到杯幹。
“痛快!”王晟将酒杯擲到地上,摔的粉碎,指着賈赦道,“我卻說榮國府之興也要應在你的身上。你雖無才,卻有赤子之心。你那一雙兒女更非池中之物。究竟是魚躍龍門還是逍遙江湖不過在他們一念之間。”
賈赦淺笑,他确實得了一雙好兒女!
“生子當學賈恩侯啊!”王晟仰天長嘯道。
院門口,賈琏扒着門框偷看,大半個身子都隐在陰影裏。賈琏手裏也提溜着一壇美酒。“生子當學賈恩侯啊!”賈琏得意洋洋默念這句話,忽然後背被人狠狠拍了一記。
老成持重、臨危不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琏二爺,一蹦竄起老高,滿臉驚恐跳轉回身,誰人背後吓我?
若是讓父親和先生知道自己偷聽他們說話,還私藏美酒拒不上交,只怕他的屁股當真要開花!
賈琏猛回頭,只見迎春側身站在他身後,右耳緊貼院牆,也正偷聽呢!迎春邊偷聽邊捂嘴竊笑,還有閑暇拿手指頭刮臉,羞羞賈琏。
琏二爺滿腔怒火,頓時便洩了。這個是親妹子,舍不得打。琏二爺只能認栽,拉過迎春,一大一小一上一下兩個黑乎乎圓滾滾的腦袋擠在門框邊,偷聽兩個酒醉大人說知心話。
次日,迎春無債一身輕,好容易睡到自然醒。正在洗漱更衣,王熙鳳一陣風般卷進房來。原來鳳姐已到半日,和賈母唠了好久閑嗑,既不見迎春起床也不見賈琏前來問安。
鳳姐再坐不住,跟賈母告了罪,也不去榮禧堂,徑直奔進迎春房中。迎春想着,得虧她已然起床,若是被鳳姐堵在被窩裏,劈頭蓋臉一通質問,豈不是毀了一天好心情。
為何迎春有此一想?
只因王家那位千金,此刻雖然勉強臉上挂着笑容,但那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處處不顯着主人此刻十分生氣,萬分不悅!
昨日王夫人匆匆離去,迎春便料道,她少不得給自己娘家傳信。歷來賈府消息都逃不過鳳姐耳朵。賈琏招蜂引蝶勾引郡主這般大事,王夫人不可能不往娘家嚼舌根。鳳姐更不可能不急!
迎春卻好整以暇坐着,半點不擔心。當日之事她全程目睹,再無人比她更了解事情來龍去脈。何況昭陽郡主不過是一個水性楊花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便是她乃貌美如花青春年少的公主、長公主,迎春相信只要她不恰恰正是賈琏心儀之人,也休想憑借身份、權勢強迫賈琏低頭!
鳳姐當局者迷,又關心則亂,自然看不透,氣鼓鼓地坐在椅子上,瞪眼望着迎春。不過鳳姐倒是還沉得住氣,沒有冒冒失失出言質問。
迎春故意顧左右而言他,問鳳姐道:“姐姐來得倒早,不知可曾見過探春妹妹沒有?”
鳳姐粉面露出一抹尴尬神色,她哪還顧得上探春!就連寶玉若不是因在賈母身邊,她也沒心思望上一望。鳳姐只得搖頭。
迎春見狀,有心再逗她一逗。但又想起,鳳姐與哥哥到底一對小兒女,自己何故刻意給他們添磨折?
此時,迎春已梳洗打扮完畢,起身挽着王熙鳳怡怡然往賈琏所居院落行去。
眼瞅着望見賈琏在院中練拳身影,鳳姐卻突然止步。迎春疑惑擡頭問鳳姐道:“姐姐怎麽不走了?”
鳳姐這才醒悟,她要質問賈琏為何負心移情,迎春在此,頗有不便!鳳姐便又後悔了,她既來了為什麽不徑直去找賈琏非要拉上迎春?
偏生迎春也糊塗了,絲毫未覺自己礙事,只當鳳姐突然羞澀,打了退堂鼓,拉着鳳姐就往前走。迎春意在給鳳姐鼓氣,證明給鳳姐看哥哥絕不會變心。到底迎春兩輩子也沒試過男女情愛,碰到這種事,總缺了些兒女情長。
賈琏練功多年,早已習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鳳姐她們才轉過彎,賈琏便望見二人,想着先把這趟拳打完,便去迎接她們。
待賈琏額頭見汗,抱拳收勢,轉頭一看,鳳姐迎春二人還在路上拉拉扯扯,半晌也沒挪窩。賈琏不解皺眉,接過妙語遞來手巾,略一揩拭,便大踏步向鳳姐走去。
鳳姐正不知如何說服迎春離開,卻見賈琏游龍之姿翩然行來,一時為賈琏容色所迷,不知欽慕好還是生氣好,愈發呆站住了。
賈琏行至近處,沖鳳姐彎腰一禮道:“貴客到來,不曾遠迎——”賈琏本意調侃。哪知鳳姐心中有氣,聞言越發怒氣上湧。“好你個琏二,沒勾搭上郡主之前,我是你的鳳妹妹。如今八字還沒一撇呢,你便和我生分上了!客?我是客人,那臭名昭著的昭陽便是內人了嗎?”
鳳姐不待賈琏把話說完,掉頭就走。
賈琏抱拳躬身僵在半空中,和迎春大眼瞪小眼。良久二人異口同聲道:“你怎生得罪她了?”賈琏直起身來,摸摸腦門,傻兮兮道:“不曾呀!大哥婚禮那日,我還偷偷……”
賈珠婚禮那日,鳳姐自然要來。賈琏和鳳姐背着衆人,偷偷在東院見面。兩個人頭抵着頭,說了好些知心話。賈琏睡夢中想起這事都能笑醒了。一不小心,賈琏便說漏了嘴,趕忙掩唇停口。迎春似笑非笑看着賈琏,側過頭又要給賈琏羞羞臉。
還是妙語識趣,手指前方插嘴道:“二爺,鳳姑娘都走遠了。”
賈琏重重一拍腦門,拔腿追去。且不論是誰得罪了鳳姐,總要先追回來。鳳姐的脾氣賈琏最清楚,倘若今天不把話說開,他便腳底抹油去到江南,只怕從此佳人不再。
迎春也待追去,被秋霜一把拉住。秋霜忙道:“我的好小姐,且讓二爺和鳳姑娘鬧去吧!東院的屋子奴婢已收拾好,您要不要去看看?”
迎春大喜道:“當真?秋霜姐姐真是能幹,迎兒若離了你,可怎麽活!”迎春萬沒想到秋霜做事如此麻利。賈敏送來的胭脂她命人每樣分成兩份,一半送到怡親王府,一半迎春準備自己研究看看。如今房間已張羅好,迎春再沒有空管“兄嫂”家事,一頭紮進她的小小作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久違的小劇場之三:
月色正好。
海棠樹下,貴妃榻上。
賈赦和王晟交頸而卧,對影成雙。
邢夫人:我頭上養着一群野馬。
作者,你給我滾出來!
出來!
來!
………………
我是分割線。
芳年舉牌牌,本劇場純屬調侃,請閉眼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