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上回說到迎春拜托賈琏前往相國寺一探究竟, 賈琏離去迎春才後知後覺憶起賈瑁身世,竟忘記傳信柳湘蓮讓他前來認親, 因此惹出後文許多故事。
且說迎春轉回席上,怡親王妃和賈母高居主位, 偏偏再兩人中間給迎春留了個座。論理迎春一個庶女,二姑娘,上有父母兄姐, 在座更多貴客, 坐在那裏十分越禮。只是迎春得寵,怡親王妃位高,衆人便見風使舵,反撇下王夫人和元春不管, 百般奉承起賈母、迎春。
迎春畢竟遠非六七歲孩童, 捧高踩低,世态炎涼,早已見怪不怪。經過賈府敗落之事, 迎春更深知落地鳳凰不如雞,此時風光不過昙花一現。若想久長還需父兄争氣, 家族後繼有人,她自己也要一技在身,有錢傍身心不慌。看來是時候就她的嫁妝産業,探探祖母并父親口風了。迎春暗忖。
不知是否因恩師之信觸動迎春前世苦痛回憶,鮮花着錦之盛時迎春反覺得渾身冰涼,抄家滅族之禍如近在眼前一般, 滿心滿腦只顧思量安身立命之計。就連怡親王妃幾次三番呼喚,迎春都聽如未聞。
直到怡親王妃素手輕輕覆上她額頭,大驚失色道:“呀!迎丫頭額頭怎麽這般燙?別是發燒了吧?”怡親王妃驚嘆出聲,在座衆人紛紛投來關切目光。
吏部侍郎夫人陳氏站起身,先賈母并邢夫人等主人開口說道:“趕忙請太醫來看看,高熱不退燒糊塗了可是大事。”
邢夫人也顧不上儀容姿态,站起身就往院外跑,連丫鬟都忘了招呼。
迎春恍恍惚惚看着眼前衆人着忙。不同于之前在柳湘蓮面前暈倒時人事不知,此刻迎春心底十分清明,嘴上喃喃道:“不過在樹下歪了半宿,哪裏就着涼了?何故勞煩貴客替我操心,還擾了嫂子喜宴。”
怡親王妃在側,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心疼道:“你這丫頭就是太懂事!如今燙成這樣,怕是早便不舒服了。到底是醫者不自醫,還是怕給人添麻煩硬撐着不吭聲?”
賈母聽了,也十分感動,忍不住開口道:“迎丫頭哪兒都好,就是要強,有什麽事都自己扛着。想她小小年紀,正該萬事不知、天真爛漫時候,卻每日裏沒少為我這老婆子、為她父兄操心,還偏偏打小沒娘,當真苦了她啦!”賈母動情,傷懷宋氏并李氏早喪。幸好邢夫人不在場,不然怕是要多疑迎春在賈母身邊抱怨,平白引得傷心一場。
衆人聽罷,無論真情假意都一致附和,贊賞迎春純孝。王夫人還好,總算練會不動聲色,元春臉上笑容卻再難維持。
不到盞茶工夫,邢夫人便帶着太醫前來。因着今日賓客衆多,賈母和邢夫人事先便請了位休沐太醫坐鎮,生怕出了一星半點差池,破了婚禮的好彩頭。沒想到就勢便宜了迎春。
此時迎春已被抱入偏房。她堅稱自己能走,奈何拗不過賈母等人,愣是被婆子抱進屋去。迎春自三歲後,已鮮讓人抱。今日當着衆人的面被抱到床上,迎春才又有了一絲尚為孩子的自覺。
太醫給迎春把脈後,說只是一時邪風入體,吃一副藥,睡一覺,發發汗便好。賈母等人這才放下心來。
迎春乖乖躺在被窩裏,還在說俏皮話,“迎兒就說沒事嘛!不過吹了下風,哪裏那麽嬌貴!倒是驚擾了王妃和衆位夫人。各位且歸座飲宴,萬不能為我一人,掃了大家的雅興。”
怡親王妃上前戳戳迎春腦門,笑道:“你個小丫頭,操的心倒不少。也罷,我們自去,不在這裏打擾你養病。只是你可記住,病一養好,就得來我府上小住幾日,這可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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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自然點頭答應不疊。果然王晟之官還是出自怡親王妃之手。彼時連氏答應迎春封官時便說須得迎春過府住上幾日,迎春當場答應。如今,怡親王妃這是來秋後算賬了。
怡親王妃說罷,含笑離去。衆夫人亦尾随而去。賈母是主,不便留下照顧迎春,握了握迎春小手,給她掖好被角方才起身。
迎春心底一片溫暖。
不成想,走在最後的竟是唐家姐妹。
可憐迎春和唐家雙姝,一對閨中密友,鴻雁傳書無數,卻是初初相見。喜宴已然過半,迎春也沒得空和唐家姐妹說上一句體幾話。
好在唐家姐妹知情識趣,善解人意,非但不生氣,見迎春病倒,巴巴落在最後,趁人不注意,姐妹二人挨上前來。大姐唐玥往迎春手裏塞進一物。迎春一入手,只覺軟綿綿的,估摸着是香囊之類的物件。
唐玥低聲對迎春說道:“我姐妹二人素來身子弱,傷寒是常事。這是母親請高人做的藥囊,沒事帶在身上,驅蟲防病,再沒有更好的。”
不待迎春說話,小妹唐珏便接道:“我們知道你是圓清大師高徒,好東西少不了。只是常言道醫者不自醫。你年紀又小我們許多,身子自然差些。你也莫推遲,當心我姐妹說你小觑了我們,看不上我們的物件。”
唐家姐妹,大姐溫柔,小妹嬌蠻,各有不同,卻一般真誠可親。迎春本意便要推辭,如此寶物,她怎能輕易奪人所好?何況,她這病來得蹊跷。旁人不明,她卻深知是心病作祟。一旦得了二郎或哥哥回音,她當可不藥而愈,沒得浪費寶物。
只是話已至此,她再推辭,倒當真矯情,辜負人家姐妹一番好意。迎春便道:“卻之不恭。”大方收下,還特意拿起藥囊,放到鼻端輕嗅,一股藥材清香撲鼻而來,其中有幾種藥材更是迎春遍尋不獲的。
迎春如獲至寶,喜滋滋正要出言感謝。唐玥伸出食指輕點迎春嘴唇,示意她再勿多言,好好休息。
唐珏俯身跟迎春約定,半月後她姐妹再次登門拜訪,到時迎春必須盡地主之誼,好生帶她們逛一逛。迎春含笑點頭,唐家姐妹這才聯袂而出。
望着唐家姐妹離去背影,迎春心潮起伏。打小大姐元春便和她不遠不近。如今年歲漸長,二人之間更是僅剩皮笑肉不笑的面上情份。兩相對照,不由得迎春不感慨連連。
那藥囊當真有奇效,迎春把藥囊放在枕邊,也未服藥,便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這一覺直到三更天。賈琏歸來,偷偷摸進迎春房中,看迎春熟睡,更聽秋霜說迎春得病,分外心疼。可又怕迎春心中惦念,不得好眠,再加重病情。賈琏一咬牙,搖醒迎春。
迎春睡眼惺忪,睜眼一見賈琏,翻身坐起,雙手拉住他胳膊問道:“哥哥,哥哥,師父怎麽樣?可有什麽事?”
賈琏見迎春果然憂心重重,忙安慰道:“妹妹且放心,大師安然無恙。我趕到相國寺時,正碰上晚課時分。起先,小師父還不讓我進。後來我說了妹妹十分擔心大師安危,軟磨硬泡,終于見到圓清大師。當時,大師正在做晚課。見到我,似是早有預料,和我說了一通緣法、自然的佛理。可惜哥哥我實在蠢笨,點化不透。後來大師便不再多說,只囑咐我遠行在外,與人為善。不知大師怎看出我要遠行?妹妹你說,似咱們這樣的人家,幾個能離了京城這塊四方天?”賈琏不知是否酒後縱馬又被圓清大師一通禪機所激,話兒比平時多了許多。
迎春聽得圓清大師安然無恙,便長出口氣,總算放下心來。果然如二郎所言,是她多心!不知二郎見師父無事,又該怎生笑話她?迎春既安了心,頓覺周身輕快不少,藥到病除,便不由自主想起柳湘蓮來。
“二郎——”迎春失神嘴快,一不小心說出心裏話,趕忙捂住嘴,臉紅紅去看賈琏。
賈琏獨自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見迎春無甚反應,以為她生病難受,正要按她躺下。忽聽迎春脫口而出“二郎”兩個字,賈琏右邊眉毛一挑,質問迎春道:“二郎是誰?”
迎春哪敢當賈琏的面承認她私會外男,還和人家“摟摟抱抱”。提起摟摟抱抱,迎春便想到她又當着柳湘蓮的面兒暈倒,還被他把人中掐出印來,頓時覺得羞臊無地。
想到此,迎春顧不得回答賈琏問話,趕忙伸手去摸自己人中。“咦?竟然不疼了?”迎春不可置信,傷處這麽快便好了?迎春心裏非但不覺高興,反亂糟糟的十分失落。
“秋霜、秋霜,快拿鏡子給我。”迎春忙忙招呼秋霜要攬鏡自照。賈琏被晾一旁,頗有失寵之感,抱着胳膊生悶氣。
迎春卻未察覺,接過銅鏡一看,可不嘛,人中處哪裏還有半點形跡!也是,二郎能下多大力氣。恐怕這傷痕,秋霜來尋我時便消退了。迎春想着,怏怏不樂靠回床上。
正所謂女兒心事,迎春自己都不甚分明,賈琏更加一頭霧水。賈琏抱臂假裝生氣半晌,迎春也沒發覺,只自顧自長籲短嘆。
賈琏再憋不住,委委屈屈道:“妹妹,哥哥今日來回奔波百裏,粒米未進滴水未沾,也不見你關心一句半句。怎麽一個二郎,換你這般多深情嘆息?”
此時賈琏還不知,這個二郎豈止是偷走她妹妹的深情嘆息,更是要連人帶財寶一氣兒拐走了事!
迎春這才醒悟,忘了賈琏奔波一日,急忙招呼秋霜上茶果點心。秋霜細致,早就備好,只恐打擾她兄妹講話,端着候在外室罷了。
賈琏本是争寵之語,此刻見着美味,才覺腹饑,抓起幾個點心一氣兒塞進嘴裏,好險沒噎着。迎春趕忙給他拍胸口,秋霜遞茶給賈琏順氣。
這一打岔,迎春逃過一劫,賈琏把“二郎”這事忘記,又從懷裏摸出一串佛珠遞給迎春。
迎春接過一看,竟是恩師圓清大師日日拿在手中那串念珠,不解問道:“師父怎舍得将此物交給哥哥?”
賈琏邊喝茶邊道:“我也不清楚,大師只說此乃信物,讓你好生保管,日後自有大用。”
迎春聽罷,将念珠翻來覆去驗看一遍,也沒找出什麽特異之處。又放到鼻前聞了聞,不過寺廟香火味。只是念珠經年累月被師父握在掌中,倒沾染了許多恩師身上味道,聞之,如師父親臨。迎春歡喜無限,握在手中,再不肯放下。
賈琏見迎春歡喜起來,也終于放下心來,正準備回房歇息。賈琏突然想起“二郎”來,臉色陡變,對迎春說道:“說來也巧,我拜見過大師離開之時,有個小沙彌攔住我,對我說,有人讓捎信給你,說什麽師父安然無恙,盡可放心。他奉師命,下江南去了,有緣再會。”賈琏邊說邊打量迎春神色,果見迎春雖故意克制,雙眸卻不免明亮又黯淡,如是轉了一圈。賈琏心中打鼓,嘗試着問道:“妹妹可知傳信之人是誰?”
迎春深怕賈琏笑話,垂下眼眸,飛快思量對策,良久才道:“許是今日送信之人。我亦托他看望師父來着。”
“哦?他也是小沙彌?”賈琏追問。
“嗯,是,是的。”迎春重生後,雖對賈琏有所隐瞞,卻從未公然欺騙過他。此回隐瞞柳湘蓮身份,究竟為何,迎春一時實在想不通。
“一個小沙彌名喚二郎?”賈琏看着迎春臉紅畏縮模樣,早知端倪,心如明鏡,無情拆穿道。
迎春猛然擡頭,望向賈琏。果然賈琏一副抓賊拿髒神情,好整以暇看着自己。迎春哀嚎一聲,一頭紮進被窩裏,任賈琏再怎麽呼喚,總不肯出來。
畢竟迎春還小,賈琏自然想不到什麽少女懷春之事上。只當二郎是迎春的什麽玩伴,因是男兒,迎春一時不好意思告訴他知曉。賈琏只想着,改日定查清楚這“二郎”是誰,好生教訓他一番,讓他以後離自己妹妹遠一點。
迎春說謊被抓包,無言以對,只得整個人裹進被子裏,在床上拱成老大一個包。賈琏怕迎春大夏天悶出個好歹,便拍拍那個大鼓包,示意不再追究,讓迎春好好休息,他先回房去了。
前腳賈琏剛走,後腳迎春便從被窩裏探出頭來。“才剛重逢,二郎便下了江南,不知何年何月再得一見?”迎春低聲自語道。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是千頭。
哈哈,劇透一下,
迎春要開始經商生涯了。
另外,快一個月了,芳年收藏一直不變,
訂閱更是……
小天使們都養肥了還是離我而去?
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希望江湖再會,
再見亦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