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秋霜的呼喚聲眼瞅着越來越近, 迎春莫名的慌了手腳!不知為何她不想讓秋霜見到柳湘蓮。迎春擡頭,望着柳湘蓮, 眼珠亂轉,神色十分慌張。柳湘蓮不知是否受了迎春影響, 也莫名跟着覺得做賊心虛。
迎春一咬牙一跺腳,指着梨香院高高的院牆對柳湘蓮說道:“二郎可能翻過牆去嗎?”
柳湘蓮順着迎春的手指一看,迎春指着的那面院牆足足有丈把來高, 讓他徒手确實翻不過去。不過牆邊有棵月桂樹, 柳湘蓮可從樹上縱躍過去。柳湘蓮便對迎春點點頭。
迎春這才放心,側耳細聽秋霜腳步聲,忽一回頭發現柳湘蓮還呆站在原地。迎春急忙催促道:“二郎,你怎麽還不翻牆出去?”
柳湘蓮聞言, 尴尬地摸摸鼻子, 看看迎春,看看院牆,又望了望院門口。柳湘蓮見迎春神色不似調笑作假, 只得一咬牙,當真縱上樹去, 三兩下翻出梨香院。
迎春眼見柳湘蓮兩三個起落便消失無蹤,也吓了一大跳,沒想到二郎身手竟如此好!迎春忽覺悵然若失,趕忙小跑到牆邊,沖着牆那頭說道:“二郎,你看過師父可一定記得給我送封信。”
柳湘蓮在牆那頭聽見迎春叮囑, 正欲回話。忽聽另一個女子聲音問道:“小姐,您在跟誰說話?”柳湘蓮識相閉嘴。認真回想他今日怎麽就當真成了偷香竊玉的梁上君子!
卻說迎春正扶着院牆跟柳湘蓮說話,背後,秋霜已然走進院中。今日榮國府到處人頭攢動,客來客往。秋霜雖然是大房的丫鬟,也忙得沒有喝口茶的空兒。
更何況還有許多平素無甚往來的诰命夫人明面上是來祝賀賈珠洞房花燭小登科,暗地裏卻都是沖着迎春送子的名頭而來。所有人都在找迎春,迎春卻消失不見!你說賈母等人豈能不着急?得虧秋霜打小服侍迎春,素知迎春秉性,料她定是嫌人多故意躲懶,藏到了梨香院。
可巧怡親王妃和唐家姐妹都來了,也等着要見迎春。賈母焦急吩咐下人四處尋找,秋霜身為迎春大丫鬟,自然責無旁貸。
秋霜來尋迎春的半道上,碰見了一身紅衣的小金童賈瑁。瑁哥兒今日和一群頑童放喜炮,高興的不得了!賈瑁得知秋霜是要去找迎春,便也巴巴跟了來。
此時秋霜牽着賈瑁的手,兩人站在院門口,一起歪着頭,看着迎春趴在牆上,顧影自憐,對牆自語。秋霜忍不住開口詢問。
迎春聽見秋霜問話,尴尬轉回頭來,作勢拍拍牆面,說道:“沒,沒誰呀,我就自言自語呢!”迎春說罷,還怕柳湘蓮萬一回話被秋霜聽見,快步先向秋霜走去。
牆外,柳湘蓮聽見迎春腳步遠去,也掉頭走向街角。柳湘蓮那匹汗血寶馬遠遠看見他就哼哧哼哧直打響鼻,似在抱怨柳湘蓮離去多時,扔他自個兒在鬧市被人圍觀,聒噪得受不了。柳湘蓮三兩步奔至栓馬處,難得一張俊臉上堆滿笑容,忙不疊給馬兒順毛。
旁邊正巧一位半老徐娘搖着扇子路過,恰好瞥見柳湘蓮笑臉,當場呆住。
卻說柳湘蓮拍了半晌馬屁,馬兄才大發慈悲,允許柳湘蓮騎上身來。柳湘蓮心中記挂師父,趕忙翻身上馬,飛奔回相國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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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徐娘本是京城內外數得上號的媒婆,人送外號“張不爛”,號稱舌有三寸不爛,腿能勘破尼庵。但凡被她盯上的男男女女,就沒有她說不成的。經她眼看過的俊男靓女,不知凡幾。就說賈琏當初美名遠揚也跟她多少有些關系,可她從未見過像柳湘蓮這般兼具男女二美,嬌媚中肅殺逼人,剛毅內柔情流轉,雌雄莫辨,一眼就讓人再移不開眼挪不動步的。
直到柳湘蓮打馬遠去,張媒婆才驚醒過來,頓足嘆息,想要追上去問問柳湘蓮是哪家公子哥,到底來不及。張媒婆實在心有不甘,此後多方打聽,四處查找,皆無人知那白衣白馬公子是誰,便也因此為日後一場風波幾多磨折種下根由。
這邊廂迎春還沒走到院子當間,賈瑁已經松開秋霜的手,邁開雙腿,向迎春飛奔而來。迎春伸手準備接住賈瑁,哪知賈瑁這個小滑頭,在堪堪撞進迎春懷裏的時候,剎住腳步,右手握拳,伸到迎春面前,興致勃勃說道:“姐姐,你猜我手裏拿的是什麽?”
賈瑁的喉嚨經過近一年的調養,已然大好。如今說話流利順暢,性子也從原來的稍顯乖戾變成活潑可愛。賈府上下人等都十分喜愛賈瑁。
迎春難得見賈瑁如此有興致,便配合地搖頭答道:“姐姐不知。那瑁兒握的究竟是什麽呀?”
賈瑁料定迎春猜不出來,笑嘻嘻攤開手掌。迎春低頭一看,原來是一串沖天炮。賈瑁跟着那群頑童一起從地面上撿拾了許多炮仗,此刻見着迎春,賈瑁便想和她一起去放炮玩。
可是府上還有諸多貴婦在等着迎春,秋霜便上前打岔道:“瑁哥兒還是改日再讓小姐陪你玩吧!今日小姐可忙着呢。”迎春聞言,也沖賈瑁一吐舌,可不是呢!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當下确實沒空陪賈瑁玩耍。
賈瑁十分懂事,雖然有些失望,到底乖巧點頭,牽着迎春的手一同向外行去。
迎春甫一握住賈瑁的手,突然想起來,她忘了問柳湘蓮一句,三年前,他弟弟是不是丢了,所以才陪嬸娘去相國寺算命?迎春想起初見賈瑁時,賈瑁周身氣度,那冷淡看人的眼神和笑容乍綻時奪人的風采,在在都像極了三年前的柳湘蓮。就是當下,若仔細看來,迎春也覺得賈瑁和柳湘蓮的長相有三四分相似。
“不知二郎的弟弟,和賈瑁究竟有沒有關系?”迎春看着牽着自己的手,蹦蹦跳跳走在一旁的賈瑁,心中暗想。
“秋霜,院裏都有何人找我?”迎春問道。秋霜見問,趕忙邊走邊将當下院裏熱鬧情形并王夫人見來了這麽多貴客,喜得合不攏嘴,正經婆婆不當,反拉着元春到處跟別人說話的諸般情形一一表過。
迎春聽罷,淡淡一笑,不置一語,調轉話頭對秋霜說道:“如此我都知道了。你現在趕緊去前面尋哥哥。實在不方便跟哥哥說話,就去找觀言,讓觀言轉告哥哥,切莫多飲酒,我有急事要找他,讓他馬上到後面來一趟。事情緊急,你現在馬上去辦。我自帶着瑁哥兒回去便是。”
秋霜領命,在岔路口轉向前院去了!果然賈琏正被一群公子哥圍着敬酒,看樣子竟已經有七分醉。秋霜不便上前,趕忙四處尋找賈琏貼身小厮觀言,遙遙望見觀言在一處廊檐下,和小丫鬟調笑。秋霜找到觀言,如此如彼一說,觀言把胸脯一拍,說道:“包在我身上。”秋霜便轉去二門上等着。
果然沒多時,觀言就扶着醉醺醺的賈琏走來。秋霜見賈琏形态,還怕他當真用多了酒,要耽誤迎春的大事,臉上不由帶出了幾分焦急神色。
哪知賈琏剛跌跌撞撞轉過二門,秋霜正欲上前扶他,賈琏卻一擺手,站直身體,臉上醉意全無,身姿筆挺,步伐矯健,走路再也不東倒西歪,就連面上潮紅看似也消下去許多。
賈琏目光清明,看向秋霜,淡淡一笑道:“敢問秋霜姐姐,妹妹找我究竟有何事?”秋霜迎上賈琏目光,頓覺神為之奪,不由低下頭去,心中竟莫名起了羞澀之念。觀言在旁見了,“撲哧”一下笑出聲。
秋霜羞惱地拍了觀言一下,趕忙回道:“回二爺的話,小姐也沒細說,只說事情緊急,讓您馬上去後面見她!”
賈琏聽罷,大步向後院走去。秋霜并觀言二人,小步快跑跟上。
話分兩頭,且說迎春和賈瑁剛入內院便被某位官員夫人摟了個滿懷。那官員夫人熱情向周圍人炫耀她和迎春的交情,迎春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她姓甚名誰。
實在是最近迎春見的人太多,又都是同樣的绫羅綢緞上身,內用脂粉撲面,也不怪迎春分不清誰是誰。
一眨眼功夫,迎春便被貴婦人們圍了個水洩不通。多虧迎春早有準備,一把推開賈瑁。賈瑁見機,奔進去請出賈母,自然怡親王妃和唐家雙姝母女也緊随其後。
怡親王妃地位超然,她既出面,衆人自然識相讓出道來。迎春總算透了口氣,好險沒被衆位夫人身上濃重的脂粉香味熏過氣去。
迎春邊大口喘氣,邊暗下決心,日後她定要做出那種矜貴、清雅,聞去怡人心脾,絕不會熏壞人的脂粉。
怡親王妃也不等迎春上前行禮,自己走過去,也是一把拉住迎春,只是沒攬迎春入懷,再悶她個好歹。怡親王妃頗有子孫福,如今年歲既長,于子嗣上早無奢求,倒是一心一意全撲在世子身上。起初連氏身體不好,多年未孕,怡親王王妃急得不行。如今好容易托迎春的福,連氏有孕且懷相甚佳,怡親王妃這才纡尊降貴來參加賈珠婚禮。
迎春有求于人,王晟的金陵知府職缺便是連氏安排的。王晟再高才,無人舉薦,也休想初入官場便得去金陵富庶地作這一方知府。
連氏求官自然不會回避怡親王妃,怕是最終拍板之人還是王妃無疑。
迎春自然知恩圖報,挽着怡親王妃胳膊,萬般撒嬌賣乖,便宜話流水似的往外淌,哄得怡親王妃樂不可支,直言要把迎春搶回家去,再不還給賈母。賈母大方相讓,迎春不忍便離,又是一場大戲,圍觀衆人紛紛哄笑附和。
和迎春這邊廂的歡聲笑語熱鬧非凡相較,別說元春,就連陳氏身邊的唐家雙姝都黯然失色。
可憐賈琏早早來到內院,礙于一衆女客,不得進院,便在夾道等候,着秋霜去請迎春。奈何賈琏左等右等,不見人來。盛夏酷熱,賈琏今日是伴郎,同樣一身吉服,如今已是汗透重衣,額上汗珠揩拭不及。觀言在背後跟着,扇子扇得飛快,只是無甚作用,反惹得賈琏心煩。也就是迎春有這待遇,換了旁人,琏二爺怕是早就拂袖離去。
眼瞅着小半個時辰過去,賈琏實在等得不耐煩,正要讓觀言再去看看,怎麽迎春不來,秋霜也一去不回?迎春卻提着裙擺,從拐彎處飛奔過來。賈琏看見,立時轉怒為喜,揚聲提醒道:“莫急莫急,當心踩着裙子再摔了跟頭!”
迎春在席間和客人們周旋,早看見秋霜不停和她使眼色,奈何始終抽不出身。好容易借口內急遁走,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賈琏接住迎春,忙忙幫她撫背順氣,口道:“歇歇,歇歇。怎麽人人都誇二小姐穩重知禮,我看着卻越長大越不像樣,連路都不會走了?”賈琏不知何事,還有心和迎春逗趣。
迎春卻打從看過師父來信後便一直強顏歡笑。師父信中頗多古怪,她看過信後始終心緒難寧,總怕天有不測風雲。就算明知柳湘蓮已然趕回,師父素來身體康健,當不會出什麽事,迎春到底不安心。她雖不能親去,總得讓哥哥賈琏替她走一遭。
迎春也不隐瞞賈琏,一五一十将師父給她寫信之事說出,并将信件抽出檀香簽制法一頁,也掏出來給賈琏看了。單單隐去柳湘蓮親來送信一事,原因為何,迎春自己也不甚分明。
賈琏看罷信,也是眉頭緊皺。見迎春愁容滿面,便出言安慰道:“圓清大師乃是得道高僧,從來普度衆生,濟世救人。功德無量,斷不會有事。妹妹且放心,哥哥這便去相國寺,不見到圓清大師絕不回來。”賈琏說罷,便吩咐觀言備馬并煩勞迎春代他在賈母、賈赦等人處告假。
迎春自然答應,目送賈琏離去,心中不停默默禱告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但願一切純屬迎兒多心,萬事大吉諸邪不侵!”
眼見賈琏離去,迎春轉身回屋,突然一拍腦門,“哎呀,又忘記了!瑁哥的事!”迎春不知為何,隐去柳湘蓮這人沒告訴賈琏,自然也忘了賈瑁可能是柳湘蓮弟弟一事。迎春後悔不已,只得自我安慰道:“二郎不日便會再來,到時和他說清便好!”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迎春萬萬想不到,她一時疏忽,反促成另一對良緣!